汪碎玉经过张起灵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他还在看她,眼神里终于有了点波动,不是认出她的那种,是看一个陌生敌人的警惕。汪碎玉突然低低地笑了,笑声里裹着股说不清的涩味,像嚼着没泡开的茶叶。
原来被人彻底忘记,是这种感觉。像小时侯注射完药物,浑身都疼,却找不到具l的伤口;像把半块玉佩摔在地上,明明拼得回去,裂痕却再也消不掉。她想起长白山的雪,想起他刀鞘上的雪松香,想起那包带着忍冬味的药粉——原来那些事,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走了,天真。”她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张起灵已经转过头,重新盯着石壁上的刻痕,仿佛刚才那点波动只是她的错觉。
主墓室的铜灯在风里摇晃,映得棺椁上的饕餮纹忽明忽暗。吴邪正蹲在地上研究铭文,胖子在旁边数着陪葬坑里的陶罐,张起灵靠在墙角,黑金古刀斜插在地上,刀柄被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汪碎玉找了个离他不远的角落坐下,小腹的疼还没消,像有只冰让的手在里面攥着。
后半夜轮到汪碎玉守夜,她刚走到甬道口,就被吴三省拽进了旁边的耳室。石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主墓室的鼾声。
“别以为装可怜就能骗得过我。”吴三省背对着她,手里的狼眼手电照在石壁上,映出他佝偻的影子,“你母亲当年就是这样,装得柔柔弱弱,最后差点毁了整个吴家。”
汪碎玉靠着石门,笑了笑:“所以你杀了她,把我丢在雪地里。吴三爷,这账是不是该算算了?”
“算账?”吴三省猛地转过身,狼眼手电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你以为你母亲是好人?她把汪家的眼线安进我铺子里时,怎么没想过算账?”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像淬了毒的冰锥,“我警告你,离吴邪远点。他是无辜的,不该卷进这些事里。”
“无辜?”汪碎玉的笑声在耳室里撞来撞去,带着回音,听着有点像哭,“我在实验室被灌药的时侯,他在杭州吃糖;我被狼追的时侯,他在玩虎头帽。吴三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辜?”她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湿了,冰凉的液l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衣襟上,像极了当年在冰原流的血。
“你要是敢伤他,”吴三省的声音里带着狠劲,“我就把你扔回汪家的实验室,让他们把你剖了喂尸蹩。”
汪碎玉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突然觉得累。这世上的人都这样,为了自已在乎的人,什么狠话都说得出来。她想起那个在筛选中被她杀死的男孩,他临死前看她的眼神,和现在吴三省看她的一模一样。
“我走了。”她推开石门,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吹得她脸上的泪痕像冰碴子,“守夜要紧,别让血尸把你宝贝侄子叼走了。”
回到主墓室时,张起灵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棺椁旁,手指抚过上面的铭文。汪碎玉走过去,借着铜灯的光,看见他手腕内侧的旧伤在阴影里若隐隐现,和她手背上那片刺青膏画的胎记几乎重合。
“睡不着?”她问,声音有点哑。
张起灵没回头,只“嗯”了一声,像在回答又像没回答。
“你信吴三省的话吗?”汪碎玉蹲下来,看着地上的青铜碎片,“他说我是坏人。”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身上有血腥味。”不是新鲜的那种,是陈年的,像埋在土里的血痂。
汪碎玉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谁身上没点血腥味呢?”她摸出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刀柄上还缠着当年在雨林里用过的布条,“你杀过多少人?记不记得他们的脸?”
张起灵转过头,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她手里的匕首,突然说:“你的伤,该换药了。”
汪碎玉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已胳膊上的疤被尸蹩浆液浸得发炎了。她没说话,看着他从背包里掏出个牛皮药包,和当年扔给她的那个一模一样。药粉撒在伤口上时,她疼得缩了缩手,听见他说:“忍冬的味道,你不喜欢?”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可这句话,明明是当年在长白山说过的。汪碎玉别过头,看着棺椁上的饕餮纹,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吐不出也咽不下。
天快亮时,主墓室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汪碎玉第一个反应过来:“是血尸!”她拽着还在打呼的胖子往耳室跑,吴邪被惊醒,迷迷糊糊地跟着跑。张起灵已经拔出了黑金古刀,刀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血尸的嘶吼声越来越近,汪碎玉把吴邪往耳室里推:“进去!锁上门!”
“那你呢?”吴邪抓着她的胳膊,手指在发抖。
“我跟哑巴张断后。”汪碎玉掰开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块糯米,“记住,别开门。”
她转身时,正好看见血尸撞破石门冲进来,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张起灵的刀已经劈了过去,黑色的尸血溅了她一身。汪碎玉摸出腰间的匕首,刚要冲上去,就看见另一只血尸从侧后方扑向吴邪——他竟然没进耳室,还站在门口。
“吴邪!”汪碎玉想都没想,扑过去把他推开。血尸的指甲狠狠抓在她后背上,皮肉撕裂的疼瞬间传遍全身。她听见吴邪的尖叫,听见张起灵的刀劈开血尸头骨的声音,然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有人把她抱起来,熟悉的雪松香裹着血腥味钻进鼻腔。是张起灵,他的手指按在她后背的伤口上,和当年在冰原时一模一样。
“别睡。”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
汪碎玉想笑,却咳出一口血。原来被人记住的感觉,是疼的。她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话:“山菊开在悬崖上,看着好看,摘的时侯要流血。”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耳室的干草堆上,后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缠着干净的布条。吴邪蹲在旁边,眼睛红得像兔子,手里捧着个缺了口的水囊。
“你醒了?”他把水囊递过来,手指还在抖,“哑巴张说……说你差点就……”
汪碎玉接过水囊,喝了一小口。水是温的,带着点草药味。张起灵坐在不远处的石壁旁,正在擦他的刀,阳光从甬道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蓝色的连帽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谢。”吴邪的声音很低,“刚才……”
“举手之劳。”汪碎玉打断他,后背一动就疼,“我欠你爷爷的。”这是她编的新理由,比汪家的身份好听多了。
胖子在旁边咂嘴:“妹子你够意思!以后就是咱铁三角的人了!”
汪碎玉笑了笑,没说话。她看着张起灵把擦好的刀插回鞘里,他的目光扫过她时,停顿了很久,不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也不是看敌人的,是种说不清楚的复杂。
她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里的山菊花瓣已经碎成了粉末。后背的疼还在提醒她刚才有多险,可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平静。原来保护一个人,是这种感觉,比注射长生花提取物时的疼更清晰,比成为汪家少主时的空洞更实在。
吴三省不知何时站在了甬道口,背对着晨光,看不清表情。汪碎玉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嘴角还带着没擦干净的血。她赢了,至少现在,吴邪信她,胖子护她,连张起灵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可这赢,是用半条命换来的。汪碎玉低头看着自已的手,上面还沾着血,不知是血尸的,还是她自已的。她忽然想起吴三省的警告,想起汪家的使命,想起青铜门前的结局。
也许这样也好,至少在被所有人忘记之前,她真真切切地活过一次。哪怕只是作为铁三角里的“阿久”,哪怕这身份是假的,可后背的疼是真的,吴邪的眼泪是真的,张起灵指尖的温度,也是真的。
甬道里传来胖子的吆喝声,说发现了新的通道。吴邪扶着汪碎玉站起来,张起灵走在最后面,手里的刀已经归鞘。阳光穿过层层墓道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四个影子挨得很近,像真正的通伴。
汪碎玉的后背还在疼,可她走得很稳。她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可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