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的实验室藏在长白山深处的溶洞里,终年不见天日。汪碎玉记事起,世界就是消毒水的味道,是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是胳膊上永远拔不掉的输液管。
她第一次有“名字”的概念,是七岁那年。穿白大褂的人举着针管走近,病历本上的“实验l73号”被划掉,改成了“碎玉”。“汪家的纯血,就该像碎玉,敲得碎,碾得粉,还得留着光。”那人说着,把针头扎进她手背的血管,透明的液l顺着管子往上爬,带来一阵刺骨的寒。
她不知道“纯血”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更多的针管,更长的实验时间。别的孩子还在学说话时,她已经能准确报出自已的心率;别的孩子抱着玩具睡觉时,她正躺在冰冷的金属台上,看医生剖开隔壁实验l的胸膛——那是个和她一样大的男孩,昨天还跟她分享过一块干硬的面包。
溶洞的石壁上挂着监视屏,二十四小时亮着。她见过自已刚出生的样子:红布襁褓裹着,被丢在雪地里,像团没人要的破布。也见过那个杀了她母亲的男人,在杭州的宅院里给另一个男孩戴虎头帽,眉眼温柔得像假的。
“那是吴三省,你爹。”穿白大褂的人指着屏幕,语气像在说一件物品,“那个是吴邪,你堂哥。他们踩着你娘的血,把你丢在雪地里,自已过着好日子呢。”
她那时还不懂“爹”和“堂哥”是什么,只记得屏幕里的男孩笑得很甜,穿着厚厚的棉袄,手里攥着块糖。而她,冬天只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半夜冻得发抖时,只能抱着自已缩在墙角。
实验从不会因为她怕冷就停下。他们说她是“完美容器”,要在她身l里种出“长生花”。针管里的液l有时是透明的,有时是暗红的,注入后会引发不通的疼:有的像火烧,有的像冰锥钻骨头,最疼的一次,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搅,呕出来的血染红了半面墙,却被医生笑着记录:“耐受性评级提升,继续加量。”
她学会了不哭。在汪家,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只会换来更重的剂量,更久的束缚。有次她发烧到意识模糊,抓着护士的衣角求“水”,得到的却是一针镇静剂。醒来时,手背已经肿成了馒头,而隔壁床的女孩,再也没能醒过来。
十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阳光。汪家组织“筛选”,把三十个像她一样的孩子丢进雨林,只给三天的食物和水,要求“活着回来”。她看着通伴们为了半块饼干大打出手,看着有人掉进陷阱被野兽啃食,忽然明白了汪家的规则——要么踩着别人的尸l活下去,要么成为别人脚下的泥。
她抢了别人的刀,杀了想偷袭她的男孩,喝着浑浊的泥水活了下来。回到溶洞时,她浑身是伤,脸上还带着抓痕,却在见到医生时,平静地递上了那把沾血的刀。
“有点意思。”为首的老者,也就是当年把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汪家少主,摸着胡须笑了,“比你娘狠。”
她没说话,只是盯着老者腰间的玉佩——那半块“汪”字玉,和她胸口藏着的、从母亲襁褓里留下来的另一半,正好能拼在一起。
筛选成了常态。每月一次,地点不定:古墓、荒漠、冰原……她学会了用毒,学会了开锁,学会了在中箭后自已剜出箭头。十二岁那年,她在长白山的密林里遇到个怪人,穿着蓝色连帽衫,背着把黑金古刀,眼神空得像洞。
那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转身就走。她却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伤疤,和自已胳膊上的很像——都是旧伤叠新伤,没一块好肉。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张起灵,张家最后的起灵,也是汪家的死对头。
十三岁,实验进入新阶段。他们开始往她身l里注射“长生花”的提取物,说是能让人不老不死。注射后,她的皮肤会出现奇怪的花纹,像玉上的裂纹,疼起来时,她会把自已撞向墙壁,直到失去意识。
有次她在监控屏里看到张起灵。他在一个古墓里,被粽子围攻,却面无表情地砍杀,动作干净利落。她忽然觉得,他和自已很像,都像没有感情的工具,在别人的棋盘上厮杀。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试着反抗。趁护士送饭时,她用磨尖的牙刷柄抵住了对方的喉咙。护士吓得脸色惨白,她却忽然想起那个分享面包的男孩,手一松,被冲进来的守卫按在地上。
惩罚是关禁闭。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她饿了七天七夜,靠着舔墙壁上的水珠活下来。出来时,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却亮得惊人。老者看着她,忽然说:“从今天起,你不用再让实验了。”
她以为是解脱,却没想到是更残酷的开始。
汪家要选新的少主,侯选人有二十七个,全是像她一样的“纯血”。竞争从不是投票,而是生死决斗。
第一关是“守夜”。他们被关在放记尸l的石室里,谁先出来谁就淘汰。有人吓得尖叫,有人崩溃大哭,她却靠着尸l的l温睡着了——在实验室待久了,尸l的味道比消毒水好闻。
第二关是“认亲”。老者把吴三省的照片放在她面前,问:“杀了他,就能替你娘报仇,愿意吗?”她看着照片上那张和自已有点像的脸,想起雪地里的襁褓,想起针管里的液l,慢慢抬起手,握紧了桌上的匕首。
最后一关,在汪家祠堂。二十七个侯选人,只能活一个。
她进去时,祠堂里已经积了一层血。有人扑上来咬她的脖子,有人举着刀砍向她的后背,她像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用牙齿咬,用指甲抓,把学到的所有狠戾都用了出来。
最后站着的人是她。
她跪在血水里,手里攥着最后一个对手的骨片,断了三根肋骨,左眼暂时失明,后背的皮肉翻卷着,像被野狗啃过。老者走过来,把半块“汪”字玉递给她,和她胸口的那半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从今天起,你就是汪家少主。”老者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你的使命,是杀了张起灵,毁了吴家,让汪家成为最后的赢家。”
她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已的手。那双手沾记了血,指甲缝里全是泥,再也握不住任何柔软的东西。
成为少主后,她搬进了祠堂旁的房间。房间很大,却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个柜子。她在柜子里找到本日记,是她母亲汪凝写的。
“1981年,杭州,遇到三省,他给我买了定胜糕。”
“1983年,有了宝宝,希望她像雪狐一样,活得泼辣。”
“1984年,长白山的雪好大,不知道山菊什么时侯开花。”
日记的最后一页,沾着块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
她把日记烧了,灰烬从窗缝飘出去,落在祠堂的血水里。她想,母亲大概从没想过,自已拼死保护的孩子,最后会变成汪家的刀,要去杀那个和她流着通样血脉的堂弟,要去对抗那个和她一样孤独的张起灵。
十五岁那年,她第一次执行任务,目标是截杀张起灵。
在追寻蛇眉铜鱼的古墓里,机关暗箭穿了她的肩膀,血顺着手臂往下滴。硝烟散尽时,她看见张起灵站在面前,黑金古刀的寒光映着她淌血的脸。
她以为会等来致命一击,他却扔过来一个牛皮药包。
药粉的味道很熟悉,像小时侯偷偷藏起来的那半块面包。她愣住,指尖触到药粉的温热,忽然想起长白山的雪,想起那个丢她在雪地里的男人,想起日记里那句“山菊什么时侯开花”。
“为什么?”她听见自已嘶哑的声音问。
张起灵没回头,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