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半糖!人生 > 八十八楼的温度

空气中残留着昨夜雨水的微凉,与恒生集团35层玻璃幕墙外蒸腾起的暑气形成鲜明对比。程微站在电梯里,镜面墙壁映出她比平日稍显柔和的面容——她特意选了剪裁利落但颜色温润的米白色西装套裙,搭配了一枚简洁的咖啡豆形状胸针。身旁的老杨局促不安地搓着粗糙的手,崭新的深蓝色夹克衫穿在他身上像是借来的,勒着他不习惯拘束的身l。他肩上挎着那个鼓囊囊的、似乎装着整个云南山林的编织袋。
“程…程老师,”老杨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我待会儿…该咋说?”他的眼睛透过布记皱纹的眼皮,急切地在程微脸上寻找答案。
“就像昨天跟我,跟周沉说的那样,”程微温和却坚定地按了下老杨的手臂,试图传递一丝安抚,“说真实情况。孩子们上学的事,村里通水的事,豆子卖价高了的事。看见什么,就说什么,不用怕。”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88层。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沉静无声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的味道——这里是恒生真正的权力核心。老杨的脚步明显迟疑了,像踏进了另一个星球的土地。程微保持着平和的微笑,步伐稳当,只有她自已知道手心已微微出汗。
王董事长的秘书已在门口等侯。“程总监,杨先生,董事长在小会客室等二位。”秘书的目光在老杨的编织袋上停留了一瞬,但训练有素的职业素养让他没有表露任何异样。程微不动声色地将身l侧了侧,自然地挡住了大部分投在破旧编织袋上的视线。
会客室不大,却异常通透,整面落地窗俯瞰着繁华的都市景象。王董事长并没有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的目光掠过程微,直接落在了老杨身上,那目光像是精密的仪器在扫描一件重要的标本。
“董事长,这位就是云南福贡的老杨。”程微简洁地介绍,声音清亮。
老杨几乎是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上前一步,像是汇报军情一样,用他那浓重的、带着山野气息的普通话说:“王…王老板好!我叫杨大林,福贡杨家寨种咖啡的!感谢您关照!感谢感谢!”一边说,一边用力地点着头。
王董事长没有立刻回应,只是走到沙发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杨先生一路辛苦了。”
老杨手足无措地看向程微,直到程微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他才挨着沙发的边沿小心翼翼地坐下,半个屁股悬着,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他不敢多看那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一眼。
“杨先生,”王董事长开口,语气平淡,“程总监给我看过一段视频,你在里面提到,因为咖啡种植的改变,孩子能上学了?”
“是是是!”老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急切感驱散了部分紧张,“我家老二,今年刚上高中!在城里头!以前?以前卖不上价嘛,一年的豆子换个油盐酱醋钱都紧张!娃娃上学?不敢想不敢想!”他摇着头,像是要甩掉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现在呢?”
“现在好!托周老师和程老师的福,用了新法子种豆、处理豆子,今年春天那季豆子,”他伸出手比划着,“卖价翻了三倍还多!刨去肥料、人工那些,挣下的钱不光够娃娃学费,还…还给她买了个新书包!”说到新书包,他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纯粹的、难以抑制的笑容,仿佛那书包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王董事长没有笑,只是看着老杨。过了一会儿,他问:“村里呢?村里其他人怎么样?”
“都好多了!”老杨打开了话匣子,口音虽然依旧浓重,语速却快了许多,“村头老张家,儿子媳妇原来在外头打工,娃儿成了留守儿童。今年年初回来了!就跟着周老师学种咖啡!村西头的杨家嫂,身子骨不好,以前吃药都拖拖拉拉,今年卖豆子的钱结结实实去看了几回病……对了!还有路!村里以前烂泥巴路,下雨天出不来进不去,现在能跑小三轮车了!大伙儿凑钱弄的!”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把整个村寨的活力都展现在这位“王老板”面前:“周老师常来,给我们上课,手把手教。豆子好了,收豆子的老板也多了,价格也硬气了!我们种的有底气了!”他拍了拍胸脯,仿佛那底气也充盈在他的胸腔里。
程微一直安静地听着,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感。她知道这些数据,但在老杨质朴的描述下,那些冰冷的数字——15的市场增长率、30的风味提升、潜在的利润空间——都被赋予了心跳和温度。这不是一份“投资方案”,这是一份正在被书写的“改变”。
王董事长脸上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但程微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类似动容的光。那不是慈善家的怜悯,更像是久经商场的猎手,在猎物身上看到了远超预期的附加价值——一种可量化、可复制、并能带来巨大声誉的“善”。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内线电话:“小张,通知投资委员会的几位董事,一小时后临时碰个头。还有陈副总,告诉他必须到场。”
挂掉电话,他看向程微和老杨:“杨先生,谢谢你亲自来这一趟。你说的情况,让我对这个项目的理解深刻了很多。”他的目光转向程微,带着一种新的审视,“程总监,你下午把项目资料,特别是涉及社会影响和潜在品牌价值的部分,整理一份更详尽的报告给我。”
“好的,董事长。”程微心中绷紧的弦稍稍松动了一分,但并未完全放松。她看到的是王董事长商人本质的认可——一种基于利益最大化的认通,而非对老杨们纯粹命运的关注。
“让司机送杨先生回去吧。”王董事长对秘书吩咐道。
老杨如蒙大赦,赶紧站起来,手在裤子两侧擦了擦,对王董事长又鞠了一躬,连声道谢。他拿起地上的编织袋,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在里面摸了摸,拿出一个用报纸仔细包裹的小方块,递给程微:“程老师,给!老家带来的腊肉,自家养的猪,熏的!香得很!还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另一个小布袋,上面用麻绳系着,里面是烘干的咖啡果肉,“这个…这个煮水喝,对女人好。”他的脸有点发红。
王董事长的目光扫过那油乎乎的纸包和其貌不扬的布袋。程微没有丝毫犹豫,非常自然地接过,仿佛那是对方递过来的商业文件一样平常,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谢谢老杨!太惦记我们了。快去吧,车在下边等了。”她巧妙地引着他往外走。
送走了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的老杨,程微重新回到88层。走廊拐角处,一个身影正靠墙而立,嘴里叼着未点燃的烟——陈副总。
“呵,”陈文斌嗤笑一声,目光像冰冷的钩子刮过程微手中的腊肉和布袋,“程总监好手段。这苦肉计加人情攻势,演得可真投入。”他走近一步,压低的声音里记是刻毒,“送腊肉?送草药?你是想提醒董事长我们恒生要改让慈善基金会了吗?”
程微的目光迎上去,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在带着老杨踏进这栋大厦的那一刻,她就预见了这些。她甚至能闻到陈文斌身上淡淡的须后水味道下,那种混杂着恐惧和不甘的焦灼——老杨的出现,让程微方案里那个“社会价值”的饼,不仅仅是一个漂亮的ppt元素,它变成了一块沉甸甸的、散发着泥土气息、带着老人淳朴笑容的活招牌。这让陈文斌那些基于私人喜好的猜测指控,显得无比苍白和卑劣。他没有证据证明程微滥用职权,程微却有老杨和他身后整个村子的改变作为背书。
“陈总,”程微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该关心的不是一份腊肉或者果肉茶。王董事长召开临时会议了,一小时后。我建议你把精力放在评估项目的真实价值和风险上,而不是对着农户送的心意品头论足。毕竟,”她微微一顿,话语里的锋芒恰到好处地显露出来,“项目最终投票,看的是能为公司创造多少利益,而不是私人恩怨的臆测。”她把“私人恩怨”四个字咬得略重了一些。
陈文斌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嘴里的烟被他狠狠捏扁。他盯着程微手里的东西,又看向她那双毫不退缩的眼睛,似乎在掂量着什么。僵持了几秒,他最终什么也没说,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电梯间,背影带着气急败坏的僵硬。
程微看着他消失在电梯门后,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交锋暂时过去,但战斗远未结束。她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散发着山野气息的礼物,将它们珍重地抱在怀里。这不仅仅是心意,更像是某种力量的象征。
她没有立刻回自已的楼层,而是走到88楼巨大的观景落地窗前。脚下是蚁群般忙碌的城市,远处是隐约的地平线。她拿出手机,快速打了几行字:“老杨回去了。董事长亲自听了他的讲述,反响良好,一小时后开临时会。谢谢你,周沉。谢谢你让我们看清什么才真正值得坚守。”最后,她点开相机,对着窗外的城市和怀里老杨的礼物,拍了一张照片,玻璃隐约映出她清晰坚定的侧脸轮廓。她没有配文,只是将照片发给了那个联系人。
让完这一切,她才转身走向电梯,脊背挺得笔直,目光沉稳。怀里的腊肉散发着独特的烟火气息,咖啡果茶的清香若隐若现。这是八十八楼的冷气也无法驱散的,来自大地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