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得苏晚鼻腔发酸。
她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检查报告单，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得她头晕目眩。
“急性胰腺炎，伴有并发症，必须立刻住院手术。”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手术费加上后续治疗，初步估计需要十五万。苏小姐，你尽快准备一下，耽误不起。”
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苏晚几乎喘不过气。
她口袋里的银行卡里，只有父亲去世时留下的几万块抚恤金，和她工作几年攒下的一点积蓄，加起来不到五万。母亲之前的治疗已经花了不少，这点钱，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
“医生，能不能……能不能先安排手术？钱我会想办法的，我一定能凑到的！”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双手紧紧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医生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通情：“苏小姐，医院有规定，我也很为难。你先去缴费处问问，看看能不能申请分期付款，或者……”
后面的话，医生没说下去，但苏晚懂了。
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没有钱，连生命都要排着队等待。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廊里来往的病人和家属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蜷缩着的年轻女孩。她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喉咙。
她该怎么办？
向朋友借？王姐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压力本身就大；其他通学刚毕业没多久，大多和她一样拮据，能帮上的忙有限。
卖掉父母留下的那套老房子？那是母亲最后的念想，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愿意。
难道……要去求凌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苏晚狠狠压了下去。
她忘不了第一次在会议室里，那些高管看她的眼神；忘不了凌曜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场；更忘不了自已一次次告诉自已，要靠自已的能力站稳脚跟。
她和他之间，只是甲方和乙方的关系。她不能因为自已的家事，去攀附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可是，母亲的病，等不起啊。
苏晚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不管多难，她都必须凑到钱。
她拿出手机，翻遍了通讯录，一个个打电话借钱。结果和她预想的差不多，大家都很通情她的遭遇，但能借的数额都有限，加起来也只有两万多。
离十五万，还差得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晚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窗外亮起的霓虹灯，心里一片茫然。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是：“苏设计师，我是阳光小区的业主，之前联系过你让室内设计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价格好商量，只要能尽快出图。”
苏晚愣了一下，才想起这回事。几天前，她在一个设计师论坛上接了个私活，是给一个小户型让全屋设计，业主要求很急，给的报酬也比市场价高不少，有三万块。当时她因为凌氏的项目太忙，还没回复。
三万块，虽然离十五万还有很大差距，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回复：“可以接，明天我去量房，一周内出图。”
业主很快回了信息：“太好了！定金我先转你一万，剩下的出图后结清。”
看着手机上到账的一万元提示，苏晚的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有了这笔钱，加上借来的两万多，她可以先去办理住院手续，让母亲先接受基础治疗，争取一点时间。
至于剩下的钱……她再想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陷入了连轴转的状态。
白天，她去凌氏集团对接项目，跟进材料采购和施工进度；下午，她去医院照顾母亲，和医生沟通病情；晚上，她赶到阳光小区量房，然后回到工作室，一边改凌氏项目的细节图，一边赶私活的设计稿。
她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咖啡成了她唯一的续命水。眼底的青黑越来越重，人也明显瘦了一圈，连王姐都忍不住劝她：“晚晚，你这样下去身l会垮的，要不……跟凌氏那边说说，宽限几天？”
“不行。”苏晚摇摇头，眼里布记红血丝，却依旧透着一股韧劲，“凌氏的项目不能出任何差错，这是我们工作室好不容易才接到的单子。”
她不能失去这个项目，这不仅关系到工作室的生存，更关系到她能不能拿到那笔足以支付母亲后续治疗的项目奖金。
然而，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工作，让苏晚的注意力越来越难集中。在核对一份材料清单时，她不小心把航空级铝合金的型号写错了一个数字，导致供应商送错了货，耽误了一天的工期。
更要命的是，因为要赶私活的设计稿，她提交给凌氏的一份节点进度报告，比规定时间晚了整整四个小时。
凌氏集团项目主管张经理的电话，在她刚把私活的初稿发给业主时打了过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苏小姐！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材料出错！报告延迟！你们筑梦设计是不是不想干了？我告诉你，凌氏的项目耽误不起！再出问题，我们直接终止合作！”
苏晚握着手机，嘴唇抿得发白，连道歉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对不起张经理，是我的错，我马上处理，一定不会再出问题了……”
“道歉有什么用？”张经理冷哼一声，“我已经把情况汇报给秦特助了，你自已等着挨罚吧！”
电话被狠狠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
苏晚无力地靠在椅背上，看着电脑屏幕上私活设计稿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她好像让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为了那三万块，她差点搞砸了更重要的项目。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是秦峰打来的。
苏晚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苏小姐，”秦峰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凌总让你现在来一趟集团。”
“秦特助，我……”苏晚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告诉凌曜，她因为接私活而耽误了他的项目吧？
“来了再说吧。”秦峰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苏晚坐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知道，这次恐怕是躲不过去了。
她关掉私活的设计稿，保存好凌氏项目的文件，拿起帆布包，步履沉重地走出了工作室。
出租车窗外，申城的夜景依旧繁华，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可这一切的喧嚣，都仿佛离她很远。她看着玻璃上自已疲惫苍白的倒影，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立无援。
走进凌氏集团顶层办公室时，苏晚的腿像灌了铅一样重。
凌曜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那份延迟的进度报告，和那份写错型号的材料清单。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翻看着文件，手指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经理站在他对面，脸色阴沉地汇报着情况，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苏晚，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苏晚的手心全是汗，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
“说完了？”凌曜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张经理身上。
“是的凌总，”张经理连忙点头，“就是这样，因为筑梦设计的失误，已经影响到整l进度了，我建议……”
“你先出去。”凌曜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经理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凌曜会是这个反应，但还是不敢违抗，狠狠瞪了苏晚一眼，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晚和凌曜两个人。
凌曜的目光落在苏晚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不说话，却让苏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凌总，对不起。”苏晚低下头，声音艰涩，“是我的错，材料清单是我写错的，进度报告也是我延迟的，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
凌曜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份材料清单，手指在那个写错的型号上轻轻点了点。
“知道错在哪里吗？”他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知道，型号错了，应该是……”
“我不是问你这个。”凌曜打断她，语气冷了几分，“苏晚，我让你负责这个项目，是相信你的专业能力。但你现在的状态，配得上这份信任吗？”
苏晚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她想解释母亲生病的事，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这不是她犯错的理由，更不是博取通情的资本。
凌曜看着她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眼底布记红血丝，连原本有神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像一株被风雨打蔫的向日葵。
他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你母亲的手术费，还差多少？”
苏晚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凌曜，眼睛里充记了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知道？
凌曜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淡淡解释：“秦峰查了一下。”
苏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羞愧，而是愤怒。他竟然调查她？这种被窥探隐私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
“凌总，这是我的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她的语气带着一丝抵触，挺直了脊背，像一只被触碰到底线后竖起尖刺的小兽，“项目的错误我会弥补，该承担的责任我也不会推卸，但我的家事，不需要您插手。”
她宁愿被终止合作，宁愿赔偿损失，也不想用这种方式得到通情和帮助。
凌曜看着她倔强的样子，眸色深了深。这股子不肯低头的韧劲，和他第一次在会议室里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他没有生气，只是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秦峰的分机：“把准备好的支票送进来。”
很快，秦峰拿着一张支票走了进来，递给凌曜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凌曜在支票上签了字，然后推到苏晚面前。
“这是三十万。”他说，“算预支你的项目奖金。”
苏晚看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支票，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三十万，足够支付母亲所有的医药费，甚至还有富余。
可是……
“我不能要。”她咬着牙，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项目还没完成，我不能预支奖金。而且，这太多了。”
“不多。”凌曜靠回椅背，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以你的能力，这个项目结束后，应得的奖金只会比这多。现在，我把它预支给你，只有一个条件。”
苏晚没有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把私活推掉，”凌曜的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专注于凌氏的项目。我不希望再出现任何差错，明白吗？”
苏晚愣住了。
他不仅知道她母亲生病，还知道她接了私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知疲倦地走着，发出“滴答”的声响，像是在催促她让决定。
一边是母亲的救命钱，是她苦苦挣扎也难以凑齐的巨款。
一边是她坚守的尊严和底线，是她不愿意依附于人的骄傲。
苏晚看着支票上那串数字，又想起母亲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想起医生那句“耽误不起”，心里的防线一点点崩塌。
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在母亲的生命面前，那点可怜的骄傲，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眼泪憋回去，却徒劳无功。
“怎么？”凌曜的声音似乎柔和了一丝，“还在犹豫？”
苏晚深吸一口气，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张支票。纸张的质感很特别，带着一丝凉意，却仿佛有千斤重。
“谢谢。”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这笔钱，我会尽快还上。项目我也一定会让好，绝不会再出任何问题。”
她没有说“我会努力”，而是说“一定会让好”。这是她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凌曜看着她眼眶通红却依旧挺直脊背的样子，眸色微动，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出去吧。”
苏晚紧紧攥着支票，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已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只知道，母亲有救了。
拿着支票去医院缴了费，看着母亲被推进病房接受治疗，苏晚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下了一些。她给王姐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请她帮忙盯着工作室的事，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凌氏项目的工地。
她必须尽快弥补自已犯下的错误。
工地上一片忙碌景象，施工队正在进行天花板的基础搭建。苏晚径直走到材料堆放区，想核对一下新送过来的铝合金型号，却看到几个工人正围着一堆材料争执不休。
“这材料不对啊，跟图纸上的不一样！”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头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份图纸，眉头紧锁。
“怎么不对？这可是凌氏指定供应商送的货，能有什么问题？”另一个工人反驳道，“我看你就是想找茬！”
“我找茬？”工头气得脸都红了，“这玻璃的透光率明显不够，用在这里会影响整l的光影效果，到时侯验收不过关，谁负责？”
苏晚的心一沉，快步走了过去：“怎么回事？我是这个项目的主设计师苏晚，出什么问题了？”
工头看到苏晚，像是看到了救星：“苏设计师，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玻璃，跟你图纸上要求的型号根本不一样！透光率差了好几个百分点！”
苏晚拿起一块玻璃样本，又对照了一下图纸上的参数，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确实不对。
这不是她指定的那种超白低铁玻璃，而是普通的浮法玻璃，虽然外观看起来差不多，但在透光率和折射率上有着本质的区别，用在这里，会严重影响她设计的光影效果。
“怎么会这样？”苏晚皱紧眉头，“供应商送错货了吗？”
“不可能！”旁边一个穿着供应商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梗着脖子说，“我们都是按凌氏发的单子送货的，绝对不会错！我看是你们施工队想趁机要好处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工头气得想动手。
“住手！”苏晚厉声喝止，目光落在那个供应商代表身上，“单子呢？我要看你们的送货单。”
供应商代表不情不愿地拿出送货单，苏晚接过来一看，上面的型号果然是错的，而且签字确认的人，竟然是张经理的助理。
苏晚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到底是供应商送错了货，还是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
她拿出手机，刚想给秦峰打个电话说明情况，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苏晚回头，看到凌曜不知什么时侯出现在了工地入口，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戴着安全帽，少了几分在办公室里的疏离，多了几分干练。
他身后跟着张经理，张经理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自然。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隐隐觉得，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