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老王提着水桶去浇晨露时,远远就看见风绝尘站在育苗畦边。
往日里那股子藏在筋骨里的紧绷劲儿没了,少年周身像是裹了层被晨露浸过的柔光,连晨光落在他发梢的弧度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温润。
他垂着眼,指尖悬在一株刚抽芽的青纹草上方,那姿态专注得不像话——像是匠人在雕琢稀世的玉,又像老农在守护救命的苗,每一丝目光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吹断了那细如发丝的嫩芽。
老王顿住脚步,手里的水桶晃了晃,溅出的水珠落在脚边的泥土里。这气息变得太过蹊跷,却又奇异地妥帖。风绝尘这半年虽沉稳,眉宇间总锁着股不服输的锐劲,像没开刃的铁刀,藏着股子冲劲。可此刻,那股锐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磨圆了,转而沉淀成一种更深沉的笃定,顺着他指尖的气流,悄无声息地渗入青纹草的根须里。
他看着风绝尘指尖的青纹草,不过片刻,那原本有些蔫的嫩芽竟舒展了些,叶片边缘泛出层极淡的莹光。这哪是普通的侍弄,分明是用内息在温养,而且那内息流转得圆融又醇厚,比半月前顺畅了不知多少倍。
风绝尘这时似有所觉,抬眼望过来,眼里的光清透又明亮,像盛着药园清晨的露。他对着老王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拘谨,反倒多了种豁然开朗的舒展。
老王没说话,只是提着水桶走过去。经过风绝尘身边时,感受到那股与门主身上一样气息,绝不会错这小子居然将那一层无名功法修炼成功了。
没多久,老王踏着晨露出了药园,青布鞋沾着泥土,却走得比往日更急。穿过外门演武场时,正撞见几个弟子对着木桩挥拳,拳风里带着生涩的内力冲撞声——又是急于求成的。他没停步,径直往内门深处走,那片被云雾常年笼罩的院落,便是门主云沧澜的居所。
守门的弟子见是他,略一颔首便放行。老王走进院中时,云沧澜正坐在石桌旁翻看着一本泛黄的谱牒,百岁高龄的人,手指捻着纸页竟稳如磐石。
“门主。”老王躬身行礼,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
云沧澜抬眼,眸中深潭般的光落在他身上:“药园的事?”
“是关于那无名功法。”老王顿了顿,压下心头波澜,“风绝尘那小子,或许……已经将它与内功心法融了。”
石桌上的茶盏轻轻晃了晃,云沧澜指尖停在谱牒的某一页,上面正是无名功法的古篆拓本。他沉默片刻,指尖在纸页上缓缓划过,像是在触摸百年前的光阴:“何以见得?”
“他近日气息大变,内息流转间既有青云心法的圆融,又藏着无名功法的韧劲,温养灵草时,两股气息相济相生,绝非强行糅合的模样。”
云沧澜眼底闪过一丝锐光,随即又沉了下去。他合上谱牒,石桌发出一声轻响:“还有五日,便是半年之期。”
老王应声:“是。”
“急不得。”云沧澜站起身,望向院外云雾翻腾的主峰,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稳,“当年创派祖师留下这功法,本就说过‘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若真是靠机缘强行融合,经不起细查。”他转过身,眸中已不见波澜,“到那日,所有新弟子,我亲自一个个查。”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老王看着门主鬓边的白须在风里微动,忽然明白,这份压在心底的激动,早已不是对一个天才的期待。
“那我先回药园了。”老王躬身告退。走出院落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翻动谱牒的声音,依旧沉稳,却似比来时快了半分。
演武场的日头已爬得老高,青石地面晒得发烫,可排队的新弟子稀稀拉拉,拢共不过五十来人——离半年前领心法时的上百之数,少了近半。
站在前头的弟子大多面色紧绷,有几个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袖口隐约透出药味;更有人额头渗着冷汗,显然是强行压制着l内乱窜的气息。风绝尘站在队尾,洗得发白的杂役服在一片青衫中格外显眼。
老王缩在看台阴影里,手里攥着片枯了的青纹草叶。这半年来被抬出山门的弟子足有三十七人,都是练那无名功法走火入魔的,轻则断了修行路,重则落下终身残疾。
“时辰到了。”
云沧澜的声音从演武台上传来,百岁老者立在台边,目光扫过稀稀拉拉的队伍,眸中深潭似的光沉了沉。他没问那些没来的人,只是缓缓开口:“依次上前,运转功法。”
第一个弟子刚运气,便疼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云沧澜指尖搭在他腕脉上,片刻后收回手,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气脉逆行,心浮气躁,已无进益可能,下山去吧。”
那弟子瘫坐在地,眼神空洞——这已是今日被逐的第三人。
查验过半,能让云沧澜点头的不过三人,且都只是摸到点无名功法的皮毛,远谈不上融合。直到风绝尘上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一个药园杂役,也配来受查验?
风绝尘伸出手腕,掌心的薄茧在阳光下格外清晰。云沧澜指尖落下的瞬间,眸中猛地掀起波澜。
那内息初触时如药园晨露般温润,带着《青云内功心法》特有的圆融;再探时,却似有青藤缠上古木,生出无名功法独有的坚韧。两股气息并非生硬拼凑,反倒像藤蔓绕着沃土,你中有我,在脉中缓缓流转,连带着他指尖的老茧都似有微光闪动。
“闭眼,运转全身气息。”云沧澜的声音微哑。
风绝尘依言凝神,周身渐渐泛起淡绿光晕,那光晕里既有青云心法的莹白,又有无名功法的暗纹,交织成一幅奇异的图案,像极了药园里晨光下的草木与泥土。
演武场鸦雀无声,先前还带着鄙夷的弟子们,此刻都张大了嘴。
云沧澜望着那片光晕,忽然抬手,一股柔和的内劲探入风绝尘l内。风绝尘l内的气息猛地一震,却没如旁人般溃散,反倒像被春雨淋过的草木,迅速舒展,在震波中愈发柔韧。
“好一个顺势而为。”云沧澜收回手,指尖微微发颤,他看向台下,声音陡然提高,“半年之期,唯风绝尘,融合功成!”
风绝尘睁开眼时,正撞见云沧澜眸中的光——那里面有激动,有欣慰,更有某种跨越百年的期许。老王在阴影里松开手,枯了的青纹草叶从指缝滑落,他望着台上那个穿着杂役服的少年记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