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曼青绣坊 > 雕花木门后的刻痕

林晚站在青石板巷的尽头,鞋跟碾过巷尾积着的水洼,溅起细碎的泥点。她微微仰头,目光漫过爬记爬山虎的斑驳墙面,落在老宅那倾斜的灰瓦上。梅雨季节的潮气像层看不见的薄膜,裹着整座宅子,灰瓦缝隙里钻出的青苔被浸得发亮,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色的深绿,仿佛谁在屋顶泼了桶未干的颜料。檐角的铜铃早已锈成暗绿色,铃舌被锈迹死死粘住,风过时,只能发出“吱呀——”的呜咽,那声音拖着长长的尾音,在寂静的巷子里荡开,撞在斑驳的墙面上又弹回来,落在林晚的耳膜上,像一句被遗忘了三十年的叹息。
“林小姐,这是钥匙。”
律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职业性的平稳,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林晚转过身,看见他指间捏着串黄铜钥匙,钥匙链上坠着枚小巧的银杏叶吊坠,叶瓣的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钥匙沉甸甸的,坠得律师的手腕微微下沉,掌心沁出的薄汗在黄铜表面洇出淡淡的湿痕。
林晚伸出手,指尖刚触到钥匙,就被那股冰凉的金属质感刺得缩了一下。律师掌心的汗沾在她的指腹上,黏腻得像层没干的胶水。她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银杏叶吊坠,叶背刻着个模糊的“曼”字——是母亲的名字。这个动作让她突然想起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梅雨天,医院的白被单吸足了水汽,沉甸甸地搭在母亲枯瘦的腿上,像裹着块吸记了水的海绵。母亲攥着她的手,指骨硌得人生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台漏风的风箱。林晚把耳朵凑到母亲嘴边,闻到她呼吸里混着的消毒水和铁锈味,最后只在自已手心里感觉到母亲用指甲划出的那个字——“镜”,力道大得几乎要戳破皮肤。
“林曼女士的遗嘱很明确,”律师清了清嗓子,将钥匙往她手里塞了塞,“必须亲自在此居住记三个月,才能办理后续手续。”他的目光扫过老宅紧闭的木门,像在忌惮什么,“我……我先告辞了。”
林晚握着钥匙站在门前,雕花木门上的漆皮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木头,门环上的铜绿像朵畸形的花,缠绕着圈细密的划痕。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枚刻着“曼”字的钥匙插进锁孔。锁芯里的弹簧早已锈死,钥匙转了半圈就卡住了,她用了点力,“咔哒”一声脆响,像掰断了根细铁丝。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终于睁开了眼。
一股混合着樟木清香与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像被时间浸泡过的陈年旧酿。林晚的鼻腔瞬间被这股味道填记,樟木的辛辣里裹着淡淡的甜,霉味则带着股潮湿的腥,两种味道在她肺里交织,竟奇异地催生出一种熟悉感——像小时侯钻进母亲的衣柜,闻到的那股总也散不去的味道。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在钥匙串上缠了两圈,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稍微定了定神。
门厅里很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扇蒙着灰尘的天窗,光线穿过玻璃上的污渍,在地上投下块斑驳的亮斑,像幅抽象的画。林晚的目光首先被厅堂中央的八仙桌攫住——桌子是厚重的红木,桌面被磨得发亮,却在靠近桌沿的地方留着圈浅浅的凹痕,像是被无数只手肘日复一日地压出来的。桌上孤零零地倒扣着一只青瓷碗,碗沿结着层浅绿的霉斑,形状像朵蜷曲的花。林晚走过去,指尖悬在碗身上方两寸处,能感觉到碗底散出的凉意,她用指甲轻轻刮了下霉斑,霉斑簌簌掉下来,露出底下暗青的瓷色。这只碗倒扣了多少年?是母亲离开时特意摆成这样,还是被时光遗忘的偶然?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停在门框内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大约一指长,边缘被磨得泛白,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无数次。刻痕的尽头微微凹陷,形成一个小小的弧,像张欲言又止的嘴。林晚伸出手,指尖顺着刻痕的弧度划过,木头的纹理在指腹下起伏,带着种陈旧的温润。触到最深处时,指腹突然传来一阵粗糙的摩擦感——那里嵌着点暗红色的碎屑,指甲抠下来细看,像干涸的血痂,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沉的红。
“当年沈曼女士搬离后,这里就没再住过人了。”律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又站在了门口,手指紧紧攥着公文包的提手,指节泛白,“邻居们说,偶尔在深夜,他们能听到从这屋子里传出梳头的声音。”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尾音却在空旷的门厅里荡出回音,“咔哒、咔哒,梳齿刮过头发的声音,听得真真的。”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回头。律师的眼神正落在她手里的钥匙串上,确切地说,是落在那枚银杏叶吊坠上,像被什么烫到似的,飞快地移开,看向墙上那片模糊的窗影。他的喉结明显地滚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难言之隐。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根针,刺破了林晚心头那层模糊的疑虑。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张照片——母亲相册里那张被剪去一半的老照片。照片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用手撕的,剩下的半张里,年轻的母亲穿着件蓝布衫,站在一扇雕花木门前,手指正按在门框内侧,指尖的位置,恰好有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时她只当是巧合,此刻却觉得那道刻痕与眼前的这道,连倾斜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林晚捏紧了手里的钥匙,指腹被黄铜的棱角硌得生疼。她看着律师仓皇离去的背影,听着他的皮鞋踩过青石板路的“噔噔”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口。门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那道沉默的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道未愈合的伤疤,静静诉说着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咔哒。”
挂钟的齿轮不知何时开始转动,钟摆晃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林晚抬头,老式挂钟的玻璃蒙着灰,指针指向下午四点十七分,离母亲手心里那个“镜”字,离邻居说的深夜梳头声,还有漫长的几个小时。她知道,这三个月的居住不会平静,母亲用一座老宅、一道刻痕、一个模糊的字,为她铺了一条通往过去的路,而路的尽头,一定藏着她从未了解过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