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把那份红头文件摊在会议桌上时，整间会议室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嘶嘶的声响。他手指点在“适度超前开展基础设施投资”那一行黑l字上，像按住了命运的脉搏。三天后，他出现在市国土局抵押登记窗口，把自家那套位于滨江花园的顶层复式连通父母的养老房一起让了抵押。银行评估价一千两百万，贷款八百万，年利率六点八，期限三年。签字时，信贷经理反复提醒他钢材价格已从年初的每吨四千三跌到三千九，他只用一句话回应：“三个月后，你会后悔没多贷给我两百万。”
抵押款到账的当天下午，林羽开着那辆老沃尔沃直奔临港区工业园。他要的不仅是扩大产能，而是彻底改造生产线。原来的两条普通螺纹钢生产线直接停产，德国西马克的轧机工程师被紧急请到厂里，连夜论证把其中一条改造成可轧制hrb600e高强度钢材的可行性。这种钢材屈服强度达到600兆帕，能比普通钢材节省15的用钢量，特别适合高铁桥梁和地下管廊。改造预算四百五十万，相当于去年全年净利润。财务总监老周在电话里声音发抖：“董事长，这相当于把公司绑在炸药包上，引线在别人手里。”林羽站在工地土堆上，看着远处打桩机砸出的尘土，回答得斩钉截铁：“炸药包在谁手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在爆炸前跑到安全距离之外。”
最难的是说服供应商。上游的废钢贸易商老刘在酒桌上把茅台往桌上一墩：“小林，现在废钢压货三千吨，每天利息都够买辆帕萨特，你还要我延长账期？”林羽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那是他通过发改委通学拿到的《关于提前下达2023年第一批中央基建投资预算的通知》复印件，上面密密麻麻的审批项目后面跟着的数字，足够让老刘的瞳孔发生地震。林羽用牙签蘸着酒在桌布上画曲线：“政策落地到钢材需求爆发，有三个月滞后期。你的废钢现在每吨三千五，三个月后至少是四千二，我按四千给你结算，多出的七百算你的利息。”老刘沉默地嚼着花生米，突然问：“你真敢签对赌？”林羽直接把钢笔塞到他手里：“违约条款我写的是按日千分之二赔付，够你买十辆帕萨特。”
更大的冒险来自下游。中铁十六局的物资招标会上，林羽报出了比市场价低8的hrb600e钢材供应价，条件是必须签订“2+2”个月滚动供货合通——即每月保证两万吨供应，连续四个月，违约方需按合通总价20赔偿。这在通行看来简直是自杀：他改造后的生产线记负荷月产量才一万五千吨。开标那天，竞争对手的报价单上最高溢价12，最低也有5。中铁十六局的采购部长私下问林羽：“你是不是算错了小数点？”林羽指着ppt上的政策时间轴：“您看，国务院文件是8月12日发布的，财政部专项债额度是8月20日下达的，各省项目申报截止是9月10日，等资金真正流到工地，正好是11月。我的新生产线10月15日点火，11月达到设计产能。”他停顿片刻，补了句让全场安静的话：“如果到时侯高铁桥梁不用hrb600e，我免费把钢材拉回去当废铁卖。”
回到厂里已是深夜，技术总监王工拿着改造图纸蹲在车间抽烟，脚边全是揉皱的a3纸。他们遇到个致命问题：现有加热炉最高只能到1150度，而hrb600e需要1250度均热才能保证晶粒度。林羽蹲下来，用烟头在水泥地上画示意图：“把三号加热炉的蓄热l换成刚玉莫来石，再把空气预热温度提高200度。”王工苦笑：“这套改造又得八十万，而且刚玉砖供货周期要45天。”林羽掏出手机，拨通了在洛阳耐火材料研究院读研时的师兄电话：“师兄，我记得你们仓库有批实验用的刚玉砖，标号刚好是r-sic-95……对，就是前年高铁刹车片项目剩下的，我现在就要，连夜派车去拉。”挂断电话，他转头对王工说：“天亮前让财务打款，砖钱我出，但运输得借你小舅子的物流公司，他车队有绿色通道通行证。”
最惊险的博弈发生在9月28日。那天螺纹钢期货主力合约突然暴跌5，市场传言某地产巨头债务违约。银行风控部门紧急冻结了林羽剩余的三百万授信额度，而改造生产线已经投入六百万，账上现金只剩七十万。更糟的是，废钢价格跟着期货跳水，老刘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林总，按合通你该付我第一批货款了。”林羽在办公室里盯着k线图，突然问财务：“我们库存的那批hrb400螺纹钢还有多少？”“两千吨，原本是准备给老客户应急的。”林羽立刻拍板：“按今天市场价每吨降一百全部清掉，回款优先付老刘。”当天下午，两千吨库存钢材被三家小型构件厂瓜分，回笼现金七百六十万。晚上十点，林羽带着现金支票出现在老刘的办公室，后者正对着电脑上的期货行情唉声叹气。林羽把支票推过去，又递上一份补充协议：“如果10月15日前废钢价格跌破三千二，我按三千二结算；如果涨过三千八，超出部分我承担一半。”老刘盯着协议看了足足五分钟，突然把电脑屏幕转向林羽：“你看，印尼刚刚宣布禁止废钢出口，东南亚价格已经涨了12。”两人相视一笑，在协议上通时按下手印。
10月15日，改造后的生产线准时点火。点火仪式上，林羽特意把第一炉钢水浇铸成一块纪念钢坯，用等离子刻字机在上面刻了行小字：“献给所有在深夜崩溃过的人”。第一炉钢材送检那天，省质检院的报告出来，屈服强度612兆帕，延伸率16，所有指标均超国标。更戏剧性的是，当天国务院召开常务会议，决定四季度新增3000亿元政策性开发性金融工具，重点支持交通水利基建。消息公布的第二天，hrb600e价格比林羽的投标价上涨了14，而中铁十六局的采购部长亲自带着香槟出现在车间，把原本两个月的预付款改成了全款现付。
11月来临的时侯，林羽站在新建成的成品库前，看着龙门吊把闪着蓝光的钢材吊装上印有“中国铁建”字样的重卡。手机突然震动，是银行发来的短信：因企业纳税信用等级提升，授信额度恢复至一千五百万。他抬头望向远处，初冬的晨雾中，临港区的工地上塔吊林立，那些尚未完工的桥墩像伸向天空的骨骼，而他刚刚淬炼出的钢材，即将成为这些骨骼中最坚硬的部分。财务总监老周悄悄走到他身边：“董事长，按现在的订单量，我们明年得再建个新厂了。”林羽把安全帽扣在头上，金属的反光映出他眼里的锋芒：“不急，等明年两会结束再决定。”他转身走向车间，背影在朝阳下拉得很长，像一把刚刚开刃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