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次,推进去!”
庚师傅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两个字,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几个壮汉对视一眼,咬紧了牙关,再次合力,将那巨大的活塞,对准了气缸的入口。
“一,二,三,推!”
“咯吱——”
这一次,活塞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顺滑地进入。
那圈新浇筑的锡环,与气缸的内壁发生了剧烈的摩擦,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
活塞每被推进一寸,都似乎要用尽九牛二虎之力。
工坊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紧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这么大的阻力,别说靠蒸汽了,就是靠人力,都推不动几个来回。
吴琳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难道,还是不行?
“继续推!”
庚师傅却像是没看见众人的表情,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活塞与气缸的结合处,额头上青筋暴起。
壮汉们得了令,再次发力。
“嘿咻!嘿咻!”
活塞,在艰难的“咯吱”声中,一点点地,被完全推入了气缸的底部。
“拉回来!”庚师傅又是一声大吼。
众人又合力,开始往回拉。
“咯吱——”
还是一样刺耳的声音。
“再推!”
“再拉!”
一推,一拉。
一进,一出。
在庚师傅近乎疯狂的命令下,几个壮汉累得浑身是汗,膀子都快要脱臼了。
但是,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咯吱”的摩擦声,在十几个来回之后,竟然渐渐变小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闷而厚重的“嗡嗡”声。
活塞的移动,也变得比一开始顺畅了许多。
虽然依旧有阻力,但那是一种充满了韧性的,紧密贴合的阻力。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是那圈软的锡环!
它在与坚硬的铁制气缸壁的反复摩擦中,被磨掉了一些,也同时被挤压,变形,完美地,严丝合缝地,填满了那些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微小到极致的缝隙!
这,就是“以软填隙”!
“我操”一个年轻的匠人,看傻了眼,下意识地爆了句粗口。
“停!”
庚师傅终于喊了停。
他走到气缸旁,侧耳倾听,又用手感受了一下活塞杆的温度。
然后,他直起身,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转过头,看向那个端着水瓢,早已呆若木鸡的徒弟。
“倒水。”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柄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来了。
最后的审判,来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仿佛怕离得太近,会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
整个工坊,落针可闻。
只剩下远处锅炉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那徒弟的手,抖得厉害,瓢里的水都洒出来一半。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气缸旁,闭上眼睛,将剩下半瓢清水,猛地从顶端,浇灌了下去。
哗啦。
水,灌满了活塞上方的空间。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地,汇聚在活塞与气缸壁的那一道,曾经宣判了他们死刑的接缝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一息。
两息。
五息。
十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水珠渗透出来。
一滴都没有!
那道缝隙,像是被神仙用仙法焊死了一般,干干净净,纹丝不动!
“不不漏了”
一个匠人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真的不漏了!”
另一个匠人,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在那道接缝处摸了一下。
干的!
是干的!
轰!
整个工坊,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瞬间沸腾了!
“成功了!”
“庚师傅!成了!我们他娘的成了!”
“堵住了!真的堵住了!天呐!”
无数的匠人,扔掉了手里的工具,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像是一群疯子。
他们吼着,叫着,许多人笑着笑着,眼泪就飙了出来。
那是绝处逢生的狂喜!
吴琳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了满是煤灰的地上。
他看着那个滴水不漏的气缸,看着那群欢呼雀跃的匠人,忽然咧开嘴,无声地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混杂着灰尘的浊泪,就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活下来了。
他们,都活下来了。
而人群的中心,庚师傅,却异常的安静。
他没有笑,也没有哭。
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轻轻地,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冰冷而坚硬的气缸。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八个字。
“以柔克刚以软填隙”
“陛下神人也”
这一刻,他对那位高居九天之上的帝王,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
那不是什么命令。
那是神谕!
是神祇,为他们这些凡间的工匠,亲手指明的道路!
“大人!”
庚师傅猛地转过身,对着瘫坐在地上的吴琳,深深一拜,声如洪钟。
“气密之难,已解!”
“请大人示下!”
吴琳被这一拜惊醒,他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看着庚师傅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看着周围匠人们那一张张亢奋到通红的脸。
他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了。
剩下的,就是将这一个个冰冷的零件,组装成那个图纸上,能够吞云吐雾,推动万斤巨物的钢铁猛兽!
他的胸中,也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
“好!”
吴琳大吼一声,声音都劈了叉。
“所有人都给咱听着!”
“立刻组装!”
“生火!烧水!”
“咱今天,就要亲眼看看!”
“这个能让咱掉脑袋的玩意儿,到底能不能,给咱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