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书吴琳,是连滚带爬进的乾清宫。
他正在工部的衙署里,对着一堆烂摊子发愁呢,就听见宫里来人传旨,说陛下急召。
那传旨太监的脸,白得跟纸一样,话都说不利索了。
吴琳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哪个地方的河工出了岔子,或者是哪个王八蛋贪墨了料钱被捅了出来。
他这一路,脑子里过了十几套请罪的腹稿。
可一进暖阁,他就懵了。
皇帝陛下没发火,没骂人,甚至没坐着。
朱元璋正抱着刚满月的皇长孙,在屋里来回踱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狂喜,亢奋,还有一丝癫狂的神情。
这比陛下发怒,还他娘的吓人!
“臣,工部尚书吴琳,叩见陛下!”
吴琳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吴琳。”
朱元璋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嘶哑,像是压抑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咱问你,你当这个工部尚书,几年了?”
“回回陛下,一十三年了。”
“好,一十三年。”朱元璋点点头,“那你告诉咱,这天底下,你算不算是最好的工匠?”
吴琳心里一颤,这问题怎么听着像是在给他挖坑啊。
他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回道:“臣不敢称最好,天下奇人异士甚多,臣不过是是蒙陛下天恩,忝居此位,为陛下分忧罢了。”
“少给咱来这套虚的!”
朱元璋突然一声爆喝,把吴琳吓得一哆嗦。
“咱今天不跟你论虚名,只跟你论实事!”
他把怀里的朱宸,小心地交给闻声赶来的朱标,然后快步走到软榻前,抓起那几张图纸,一把塞到了吴琳的怀里。
“看!”
“给咱仔仔细细地看!”
吴琳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晕头转向,他颤颤巍巍地捧着那几张材质奇特的“纸”,低头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这是图纸?
画的是什么鬼东西?
第一张,像是一艘船,可哪有船长成这个样子的?
船身扁平,船头方正,外面还包着一层铁?
用铁造船?陛下是疯了还是臣疯了?铁疙瘩掉水里,它不沉吗?
还有船身两侧那两个巨大的,像水车一样的东西,这是要让船在陆地上跑?
荒谬!简直是荒天下之大谬!
他这个工部尚书,管着天下所有的船坞匠人,从没听说过这种违背祖宗,违背常理的东西!
他忍着心里的荒唐,翻开了第二张。
这张他看懂了一点,是火铳。
可这火铳也透着一股邪性。
铳管修长得过分,而且里面里面竟然刻着螺旋的纹路?
这是哪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工匠想出来的?铳管内壁但凡有一丝不平整,炸膛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他还在里面刻花纹?
这是嫌神机营的弟兄们,死得不够快吗?
再看旁边的注解:“线膛”,“可将弹丸射出三百步之外”。
吴琳的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三百步?
他娘的吹牛都不打草稿!
大明最强的床弩,也才将将够到这个距离,你一杆小小的火铳,想射三百步?你咋不说你能打到月亮上去呢?
他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最后,他看到了第三张图纸。
这张图,他彻底看不懂了。
一个巨大的铁锅,连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铜管,还有一个活塞一样的东西。
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炼丹的炉子?
“往复式蒸汽机。”
吴琳看着注解上的字,嘴里无声地念叨着,只觉得这两个词,比鬼画符还让他难以理解。
他终于抬起头,一张老脸憋得通红,看向朱元璋。
“陛陛下此物,此物”
他想说此物荒诞不经,乃是奸邪小人蛊惑圣听的妖物。
可话到嘴边,看着朱元璋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他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他换了一种委婉的说法:“陛下,恕臣愚钝,这这图纸上的东西,多有不合常理之处。譬如这铁甲船,铁重于水,入水必沉,此乃万古不变之理啊。”
“还有这火铳,铳管内刻纹,实乃兵家大忌,极易炸膛,伤及自身”
“至于这第三样臣,臣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敢妄言。”
吴琳说得口干舌燥,他希望皇帝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这玩意儿,不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