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任昂瘫软在地,像一滩被抽去骨头的烂泥。
他身后的几个老臣,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农本商用,国富民强”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轰然压下,将他们引以为傲的圣贤之道,压得粉碎。
他们毕生所学的经义,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朱元璋抱着朱宸,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御阶。
龙靴踩在金砖上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任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任爱卿,咱的大孙,给你们这些读书人,上了生动的一课啊。”
“咱以前总觉得,你们这帮人满肚子之乎者也,总能说出点大道理。”
“现在看来,你们的道理,还没咱大孙啃的脚指头有味道。”
这话,粗鄙至极,却也羞辱至极。
任昂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一口气没上来,脑袋一歪,竟是直接气晕了过去。
“拖下去。”
朱元璋看都懒得多看一眼,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立刻有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前,架起任昂,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出了大殿。
剩下的几个文官,抖得更厉害了。
“父皇,”朱标走上前,神情复杂,既有兴奋,也有一丝担忧,“如此一来,朝中清流,恐怕会”
“怕什么!”
朱元璋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
“清流?什么是清流?”
“能让百姓吃饱饭,能让国库有钱花,能让咱大明的军队打胜仗,这他娘的才叫清流!”
“光会念经,念得国家一穷二白,边军连饷银都发不出来,那叫浊流,叫祸国殃民的屁话!”
他指着殿门外,声音陡然提高八度。
“来人!”
“传工部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金丝楠木,给咱刻一块牌扁!”
“就刻‘农本商用,国富民强’这八个大字!”
“给咱挂在文华殿的正中央!”
“咱要让后世子孙,让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看看,什么,才是我大明治国安邦的根本!”
“谁敢再废话,咱就让他去诏狱里,好好反省反省,他读的书,到底读到狗肚子里没有!”
“遵旨!”
殿外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朱标望着意气风发的父皇,又看了看他怀里那个正打着哈欠的婴儿,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今天起,大明的风,要变向了。
“号外!号外!”
“监国殿下再降神谕,定‘农本商用’为国策!”
应天府的街头,报童的喊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得月楼。
还是那个雅间,还是那群商人。
但气氛,已经和几天前截然不同。
矮胖商人王员外,正满面红光地给沈万三敬酒。
“沈公!您真是神了!”
“我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礼部尚书任昂,就因为反对重商,被陛下当场骂晕,拖出去了!”
“现在,‘农本商ag用,国富民强’八个大字,就要刻在文华殿的牌匾上了!”
“咱们商人的地位,这是要一飞冲天了啊!”
“哈哈哈哈,痛快,实在是痛快!”
另一个商人也激动地附和:“是啊!我家的粮食运到大同镇,那边粮仓的官吏客气得跟孙子似的,验粮、折银,半点不敢克扣!盐引当场就到手了!”
“谁说不是呢!我拿到盐引,去两淮支盐,那叫一个顺畅!这辈子没做过这么舒心的买卖!”
众人七嘴八舌,脸上洋溢着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知道,自己的时代,来了。
沈万三稳坐主位,只是微笑着,呷了一口茶。
他比这些人看得更远。
这不仅仅是地位的提升,利润的增加。
这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在向他们这些被压抑了千年的商贾阶层,释放出的一个明确信号。
——顺我者昌。
他放下茶杯,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雅间都安静了下来。
“诸位,高兴是好事。”
“但别忘了,这泼天的富贵,是谁给的。”
众人神情一肃。
“是监国殿下。”
“是陛下。”
沈万三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朝廷的‘开中法’,我们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漂漂亮亮!”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用陈粮烂谷去糊弄边军,或者拿着盐引囤积居奇,扰乱市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冰冷。
“别怪我沈某人,第一个不答应!”
“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谁敢砸了这口锅,谁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
众人心中一凛,齐齐拱手。
“沈公说的是!”
“我等,定当为朝廷分忧,为陛下效力!”
窗外,大明的阳光,似乎都比往日要明媚了几分。
坤宁宫,暖阁内。
朱宸躺在朱标的怀里,被喂了一小勺温润的米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朱元璋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份奏报,脸上乐开了花。
“标儿,你看看!”
“这才几天功夫,沈万三那帮商人,就已经组织了超过三十万石的粮食,往九边运过去了!”
“茹太素的折子里说,照这个势头,别说三百万两的亏空,今年年底,国库还能结余出至少一百万两!”
朱标也是一脸喜色:“这都是宸儿的功劳。”
“哈哈哈哈,那是自然!”朱元璋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咱的大孙,就是咱大明的福星!”
他现在看朱宸,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开胃菜,都是开胃菜。】
朱宸咂了咂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解决了财政危机,接下来就该动真格的了。】
【开中法,农本商用,说白了,就是把商人的钱,拿来给朝廷续命。】
【但大明朝真正的病根,不在商人,在那些士绅地主啊。】
【一个个家里良田万顷,却享受着功名庇护,一粒税不交,一分钱不出。】
【天下的地,都快成他们家的了。】
【自耕农要么破产,要么就只能给他们当佃户,朝廷能收到个屁的税。】
【这才是要命的。】
朱宸想着这些,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条鞭法摊丁入亩】
【这每一个,可都是要从那帮读书人的祖坟上刨食啊。】
【任昂那种货色,只是个开胃小菜,到时候跳出来的,怕不是整个士大夫阶层。】
【老爹啊老爹,你这个太子,可得给力点,不然这大明朝的t,我怕你拉不住仇恨啊。】
朱标正抱着儿子,突然感觉怀里的小家伙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心里一紧,连忙问道:“父皇,您说宸儿是不是还有什么更深远的想法?”
朱元璋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朱宸。
“大孙,咋了?是米糊不好吃吗?”
朱宸懒得理他们,翻了个身,用尽力气,吐出几个字。
“清丈田亩”
“核实人丁”
轰隆!
朱元璋和朱标,父子二人,如遭雷击,瞬间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