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如此奇特的剑,要送给我?”
卫庄听完徐青讲述心剑的诸般玄妙,眉峰微锁,神情古怪地看向徐青。烛影在他深沉的眸底摇曳,映着案上那柄造型奇异的长剑。
“自然不是白送!”徐青嘴角微扬,吐出了卫庄记忆深处熟悉的语调,“这其中的规矩,卫庄兄想必明了。”
在提及‘规矩’的时候,卫庄想到了昔年信陵的事情。
毫无疑问,眼前之人,是一个怪人。
“我还以为,你会将这样的剑,留给自己使用呢。”卫庄沉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徐青朗声一笑,目光坦然如初:“剑择其主,人亦择剑,于我而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够铸造出更好的剑,与其将其留在手中,倒不如亲手为其挑选一位合适的剑主。”
依旧是和当年相似的话语。
曾经的徐青,在他面前放出豪言,言称他日会铸造出超越鲨齿的剑。
卫庄只当笑谈,实际上也没有将此言太过放在心上。
然今日再见,在见到徐青新铸的剑之后,他的内心渐渐动摇了。
眼前之剑,远胜于当日之剑。
关键,徐青太年轻了。
如此年纪,就拥有这般登峰造极的铸剑技艺,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想到此处,卫庄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鲨齿。
随即又将目光落在了案桌之上的心剑上面。
“既是择主。”卫庄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冽与审视,“为何是我?”
他抬起眼,直视徐青,“此剑不凡,天下之大,难道没有更合适它的主人?”
曾经他之所以收下徐青的剑,本意乃是为了和徐青交个朋友。
在他的心中,自己唯一的剑,乃是鲨齿。
曾经徐青所送的那柄剑,他只是用来处理一些不配死在鲨齿剑下的恶心角色。
“因为你要对付白亦非啊!”
徐青说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卫庄本以为徐青会说出,你出身鬼谷,实力高强,之类的理由,什么宝剑配英雄,所以即便已经拥有了鲨齿剑,仍旧是这柄心剑最合适的主人。
结果没有想到徐青话语一拐,说到了另外一个人物身上。
帷幔旁,一直静如幽兰的紫女身形微微一滞,只因这个名字,重若千钧。
“皑皑血衣侯……”她轻声呢喃,语调中凝结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夜幕四凶将之首。”徐青直接接过紫女低语,声音清晰,如同利剑划开暗夜,“韩国天空,深陷于一片化不开的夜幕之下,掌灯者是那大将军姬无夜,而他麾下最狰狞的爪牙,便是这四大凶将。白亦非,是其手中最锋利的剑……”
“其人年龄不小,却驻颜有术,面若青年……”徐青目光如炬,仿佛洞穿迷雾,“皆因他修炼了一门诡谲邪异的功法,需时时以纯洁少女之鲜血滋养……”
他手指轻点心剑剑柄,意有所指,“这柄剑,若你使用得当……或许,能为那血衣侯备下一份‘惊喜’。”
卫庄与紫女骤然缄默。
徐青的话语,仿佛一把钥匙,轻易地撬动了他们深藏心底、尚未显露人前的野望。
房间之中只余烛火轻曳,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胡言乱语!”良久,卫庄才厉声喝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胡话么?”徐青面露讶色,摇头轻叹,带着几分真切的惋惜,“看来,是我猜错了……”
他话锋陡转,目光如电,直视卫庄:“我以为,历代鬼谷门徒,素以执棋之手自视,意在搅动九州风云。卫庄兄身为当代纵横之道的传人,归返这风雨飘摇的弱韩,岂非意图在此棋盘上,落下一记搅动乾坤的子?”
徐青身体微微前倾,言语间带着刻意的锐利:“还是说,你甘愿沉沦于这温柔乡中,纵情风月美酒,当年投身鬼谷,难道只图些拳脚功夫,聊作防身之用?”
这直刺核心的诘问,如千斤重锤。
直接将卫庄给干沉默了。
他本欲深藏目的,却未料徐青所见之深远,远超他想象,仅凭他鬼谷身份与现身韩国之实,竟能将那深埋的棋局推演至此。
此处雅间,陷入到了死寂的宁静之中。
“沉溺酒色?”卫庄终于开口,每一个字都似在齿间碾磨良久,带着刺骨的寒意与不可折辱的傲然,“自然绝无可能!”
“只是……”他鹰隼般的目光再次逼向徐青,锋芒毕露,“你又如何笃定,我必与那白亦非不死不休?”
徐青迎着他的目光,毫无惧色,声音笃定如铁,“因为,在你们眼中,这夜幕,就是韩国积弱的根源,正因这沉沉夜幕,韩国的天空,才从未见过晴日朗空,始终被阴霾笼罩。”
“你想改变这韩国,第一步,就必须撕裂这夜幕。一旦有此念头,与姬无夜、白亦非……便是不死不休之局!”
卫庄瞳孔骤然收缩,再度审视眼前这位“故友”。
“你……知道得很多。”他的声音沉凝如渊,再度看向徐青这个朋友,眼中多上了与众不同的意味。
“我曾在信陵厮混过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没有加入信陵君门下,成为其门客,但信陵之地,鱼龙混杂,不知混迹了多少或是仰慕、或是厌恶信陵君的人物,他们在市井之中,肆意谈论天下局势,作为旁听者,我对于天下的局势,也是有所了解。”
“韩国和魏国同为三晋,两国更是有着姻亲关系,自然也是谈论最多的对象之一。”
徐青笑着解释了一二。
这番说辞,能够服众吗?
显然是不能的。
反正在卫庄的心目中,徐青这个‘朋友’是显得越发神秘莫测了起来。
就在此时,徐青又开口,转而提及了另外一件事。
“想要改变韩国的,其实远不止你一个人。”
“在此次来到韩国的途中,我认识了一个新的朋友,他叫韩非,乃是韩国的九公子,虽有着公子的名号,却不得君父垂青。故而远走他乡,负笈游学。然……即便在他乡异国,他心中所念所系,仍是韩国。此番毅然归来,正是决意要将这孱弱的故国,改天换地!”
卫庄和紫女,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不由对视了一眼。
面面相觑。
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然也是韩非的朋友。
韩非,算是卫庄的一位故旧。
哪怕卫庄从未在韩非面前显露过身形,但在小时候,确实是受了韩非不经意的恩惠,也因如此,他一直密切关注着韩非,更是清楚韩非是什么人。
鬼谷纵横,出师之后,历来是择一国,再选一君以辅,从来非己身称王。
而在卫庄冰冷坚硬的心底,那早已选定的明主影子,便是韩非。
自韩非决然归国,他的每一步行踪,每一个举动,都已落入卫庄与紫女的视线之中。他们的眼睛从未离开,只为审度,此人究竟是否值得托付一场足以惊天的棋局。
“你这个朋友……”卫庄唇角难以察觉地向上勾起一丝几乎不可见的弧度,那冰冷的眼神中,罕见地掠过一丝兴味,“想必是个极……有趣之人。”
“自然是有趣至极。”
徐青顺势点头,绘声绘色地讲起旅途中的几件韩非轶事。
雅间之内紧绷的气息,因这“韩非”二字的出现,悄然缓和了几分。提及这位共同“故人”,徐青与卫庄、紫女之间那无形的坚冰,似乎在悄无声息地融化开了一条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