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轩里面的环境,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是那种很常见的风月之地。
徐青曾踏足信陵的醉月楼,那里被罗网经营得很是出色,身着薄衫的女子穿梭在酒气熏天的男人之间,笑语逢迎,丝竹靡靡,浓腻的脂粉香混合着烈酒的辛辣,肆无忌惮地填满每一寸空间。
紫兰轩则是更为宏大,四层楼宇轩昂而立,步入其中,其开阔更胜外观。除却容纳喧闹的宽阔厅堂,更有幽深的回廊蜿蜒延伸,两壁排列着雅致的包厢,专供那些寻求片刻隐秘与欢愉的来客。
徐青步入其间。
他的衣着算不得华贵,也非富商那般珠光宝气,仅是一身整洁的青衫,恰如其分地维持着体面,未见寒酸。
然而有些人,仅仅伫立于此,便会吸引所有探询的目光,徐青便是如此,他周身散发着一种迥异于油滑权贵与满身铜臭富商的气息。
紫兰轩,明为风月之地,暗处却是紫女一手编织的情报蛛网。
这里的女子,无一不是她精心调教的谍子,精通暗杀、窃密之道,武功或许并非顶尖,但在窃取人心、撬动隐秘之上,堪称卓绝。她们深谙男子百态,推杯换盏之间,那些不经意流露的醉后低语、夸耀言辞中的蛛丝马迹,便悄然滑入她们敏锐的耳中。当事人,往往浑然未觉。
在这片由美丽和警惕构成的丝网下,所有踏足紫兰轩的人,都处于隐形的密切注视之中。
徐青的到来,那份格格不入的气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引起了紫兰轩暗处的涟漪。
于是,在他进入此间没多久之后,一道身影便自二楼扶梯款款而下。
对方仿佛是从紫色烟霞中幻化而生,一袭贴身紫裙如流动的夜雾,将窈窕身段勾勒得惊心动魄,高高盘起的紫发间斜插三根银簪,宛若月光刺破暮霭,在灯火阑珊处绽成一朵带刺的玫瑰,眼角那抹蝶翼状花纹妖冶绽放,淡紫眼影晕染下,双眸如深埋海底的紫珍珠,幽邃中淬着冷光,只一瞥便似能洞穿人心。
“这位先生是第一次来紫兰轩?”
紫女步履摇曳时,绛紫色鱼尾裙裾迤逦拂过黑丝包裹的修长玉腿,绛紫色高跟履踏地无声,却似踩在人的心弦之上。背部与腰侧大胆镂空的雪肤在紫纱掩映下若隐若现,腰间云纹刺绣随呼吸起伏,如暗夜藤蔓缠绕着致命的诱惑。
她来到徐青的身旁,一股淡淡的兰花幽香沁入到了徐青的鼻中。
“何以见得?”徐青看着紫女径直走到自己面前,眼中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不过这倒是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先生和其余客人不同,在来到这里之后,眼中充满了好奇之意,你四下打量,可见对紫兰轩很是陌生,唯有第一次来此的客人,才会如此。”紫女声音轻柔,说出了自己观察的结果。
徐青不由抚掌叹道:“姑娘观察入微,在下佩服。”
他也没有隐瞒,“不错,我确实是第一次来紫兰轩。”
“不过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对于此地,我可不陌生。”他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我为访友而来。”
“哦?”
紫女讶然的看向徐青,“不知先生的朋友,是我紫兰轩之中的哪位姑娘?”
“如果我说,我的朋友不是女的,而是男的,姑娘信吗?”徐青迎着紫女的目光,淡淡说道。
紫女微微一愣。
随即道:“我这紫兰轩之中只有姑娘,先生如果想要找男人,不该来我这里。”
“真的吗?”徐青却有不同的看法,“我不信!”
“如果只有姑娘的话,那他们,又都是什么?”徐青目光扫向了不远处的一些男性客人。
紫女的笑意丝毫未变,反而愈发柔媚:“他们都是贵客。”
“先生既来,自然也是妾身与姑娘们的座上宾。”
她滴水不漏,将话题轻轻带回。
徐青听罢,朗笑一声:“姑娘真乃八面玲珑,长袖善舞。难怪在这鱼龙混杂的新郑之地,能将紫兰轩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其声名远播,成韩国首屈一指的温柔乡。”
他不再兜圈子,目光直视紫女,“我寻卫庄。”
紫女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顿时露出了一丝异色。
而后,这份异色又被其很好的掩藏。
她声音轻柔,嘴角含着妩媚的笑容,“先生请随我来。”
她腰肢轻摆,未再多问一字,便引着徐青转向二楼深处,步履婀娜,紫色的裙裾在幽暗光线下划出优雅的弧线。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主动开口,询问徐青的姓名。
自然,徐青也没有询问紫女的称呼。
当然,徐青心底对于一切都心知肚明就是。
紫兰轩而后,悠长的廊道尽头。
一处厢房之内。
一名白发青年,正负手而立,他站在窗户旁边,看着窗外的夜色。
在这里,刚好能够看到紫兰轩门口附近的那一段街道,可以看清究竟有哪些人踏入到了紫兰轩之中,亦或者从紫兰轩离开。
开门之声从身后响起。
两道脚步一前一后,传入青年的耳中。
青年缓缓转身,首先映入眼眸的,乃是紫女那妩媚的容颜,他和紫女乃是老熟人了,在他当年离开新郑,去往鬼谷学艺之前,他就认识紫女,自然不消多说。
让他有些惊讶的,乃是跟随在紫女身后的男人。
“卫庄兄,一别经年,别来无恙乎?”
徐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向着白发青年,即卫庄打了一个招呼。
卫庄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嘴角也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确是……久违了!”
紫女见二人这般招呼,眼中疑虑尽散,唇角亦弯起真心的弧度,她娴雅地向前一步,玉手轻招:“故人重逢,乃是喜事,我为二位备些薄酒,可愿席坐,以慰阔别之思?”
雅室内,徐青与卫庄各据一案,对坐于紫檀矮几两侧。
紫女轻击手掌,片刻便有素手奉上温热的佳酿。
徐青执起那羊脂白玉般的杯盏,浅啜一口,琼浆滑入喉间,他眉目舒展,“这紫兰轩的酒水,滋味果然不一般。”
“你是如何知晓我在这里的?”
卫庄并未碰面前的酒杯,这紫兰轩之中的酒,他早已饮过无数次。
此刻,他幽冷的灰眸如冰针般刺向徐青,自鬼谷归来,蛰伏韩国新郑,他行踪隐秘,深居紫兰轩这方寸之地,知晓他落脚处者寥寥无几。眼前这位曾在信陵有过一面之缘,却也称不上故交的“故人”,竟能如此精准地直捣巢穴,容不得他不心生警惕。
徐青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卫庄身侧。
那里,静静地躺着两柄剑。
一柄,乃是鲨齿。
而另一柄,正是当年在信陵,被徐青“强卖”给卫庄的那柄剑。
卫庄是真正的爱剑之人,纵有绝世鲨齿傍身,这柄剑,亦未遭弃置。
“循剑而来。”
徐青收回目光,迎着卫庄探究的眼神,给出了一个玄妙莫测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