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她的最后一天 > 第一章

第一章:
凝固的晨光
晨光,永远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熟悉感,从窗帘那条顽固的缝隙里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那道一成不变的、淡金色的矩形。空气里漂浮着微尘,被光线勾勒出轨迹,不疾不徐,如同在粘稠的蜜糖中游动。这场景,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每一天,都是这幅画的复刻。
然后,气味准时抵达。煎蛋特有的、带着点焦边的油香,混合着培根油脂的霸道气息,不容置疑地钻入鼻腔。这味道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拧开了我胃部的锁,引发一阵条件反射般的轻微抽搐。
厨房方向,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锅铲与平底锅碰撞的声响,清脆,规律,像某种刻板的节拍器。
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地板上,冰凉触感从脚心瞬间窜上脊椎,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清醒。身体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自动走向门口。卧室门把手握在手里的感觉,那微凉的金属弧度,也分毫不差。
走廊里光线稍暗。墙壁上挂着的几幅抽象画,色彩模糊混沌,仿佛凝固的梦境碎片。我快步穿过,视线扫过它们,如同扫过一片没有意义的背景板。厨房门口,那抹蓝色准时映入眼帘。
她背对着我,站在灶台前。清晨的光线透过小窗,柔和地笼罩着她。身上系着那条洗得发白、边缘微微起毛的蓝色棉布围裙,勾勒出熟悉的背影轮廓。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松松挽了个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随着她翻动煎蛋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平底锅里,两个金黄的煎蛋在热油中滋滋作响,边缘卷起漂亮的焦脆蕾丝。旁边的培根被煎得微微卷曲,渗出诱人的油光。
早。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宿夜未消的沙哑,语调是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异的平静,甚至……平淡。
她闻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清秀的脸,眉眼温和,鼻梁挺直,唇色是自然的淡粉。看到我的瞬间,一丝笑意便在她眼中漾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扩散至整张脸庞,点亮了清晨的厨房。
醒啦她的声音温软,像初春解冻的溪流,快去洗漱,马上就好。咖啡也快煮好了。她下巴朝餐桌方向扬了扬。
餐桌上,一切早已就位。两只纯白的骨瓷咖啡杯,杯口氤氲着热气。银色的刀叉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般精准。正中央,那个小小的、浅蓝色的盐瓶,像个沉默的哨兵。一切都完美得……令人心头发沉。
我点点头,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向卫生间。水流哗哗地冲过面颊,带来短暂的冰凉刺激。抬起头,镜子里的男人湿着头发,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眼神里有种挥之不去的空洞和……困惑我试图在里面寻找一丝属于今天的独特印记,但失败了。这张脸,和昨天镜中看到的,前天镜中看到的,似乎没有任何区别。时间在这里凝固了,只在我这张日渐麻木的脸上留下疲惫的刻痕。
回到餐桌旁坐下。她已将两个盛着煎蛋和培根的白色餐盘端了上来,动作轻巧熟练。食物的热气混合着香气扑面而来。她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在我对面落座。
今天天气看着不错。她拿起叉子,很自然地挑起一小块蛋白,送入口中。
窗外的天空是均匀的、毫无杂质的蔚蓝,几缕薄云丝带般静止不动。这景象,我看了多少遍了
嗯,和昨天一样。我端起咖啡杯,滚烫的杯壁熨贴着手心,随口应道。咖啡的苦涩醇香在舌尖蔓延开,这味道,也熟悉得可怕。
她握着叉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掠过我的脸,带着一丝探究,一丝……警惕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无法捕捉,像深潭里倏忽隐没的鱼影。随即,那点异样就被更浓郁的笑意覆盖了。
说什么呢,她嗔怪地弯起嘴角,眼波流转,嗔怪中带着点娇憨,昨天预报还说有雨呢,结果也没下。今天可是个大晴天。她语气轻松,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仿佛戳穿了我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
我低下头,用叉子戳弄着盘子里形状完美的煎蛋,没有反驳。争论天气毫无意义。争论任何昨天发生的事情,都毫无意义。在这个循环里,只有她掌握着昨天的定义权。蛋黄被戳破,金黄的液体缓缓流出,覆盖在白色的蛋白和焦褐的培根上。我机械地将食物送进嘴里,味蕾忠实地反馈着咸香的味道,但大脑接收到的,却只有一片味同嚼蜡的麻木。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开来,只有刀叉偶尔碰触盘子的轻微脆响,以及我们咀嚼食物的声音。这沉默并不陌生,几乎成了我们每日早餐的固定背景音。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短促而连续的犬吠,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汪汪!汪!
紧接着,是几声低沉、略带沙哑的吆喝:慢点,老伙计!慢点!小心台阶!
这声音组合,像一段精确复刻的录音,准时在每天的这一刻响起。
我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刻意放慢,目光投向窗外。动作间,我眼角的余光紧紧锁在她脸上。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清晰地看到隔壁那位总是穿着灰蓝色工装外套的罗伯森先生。他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微微佝偻着背,手里紧紧拽着那条名叫巴斯特的老黄狗的牵引绳。巴斯特的一条后腿明显跛着,走起路来一颠一颠,但它似乎全然不在意,正兴奋地拖拽着主人,试图冲向路边一只被风吹得打转的塑料袋。
巴斯特又调皮了。她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目光也投向窗外,罗伯森先生都快拽不住它了。
一切都如昨日重现。罗伯森先生那件沾着点油漆污渍的灰蓝色外套,巴斯特那条拖在地上的、跛着的后腿,甚至它对着塑料袋吠叫时仰头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是啊,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语气平淡无波,巴斯特的腿,看起来还是那样。罗伯森先生的外套,也还是那件。我的话语里,没有疑问,只有陈述。
她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像一幅精美的画突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的情绪。
嗯……是啊,老狗了,腿伤是旧疾,好不了了。她低声说,声音里透出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像是在背诵一段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罗伯森先生……念旧吧,那件外套穿了很多年了。
念旧我心底无声地冷笑。在这个连日期都凝固的世界里,念旧这个词,显得如此苍白而讽刺。
早餐就在这种表面平和、内里暗流涌动的诡异氛围中结束了。她起身收拾餐具,动作麻利地将盘子叠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水流声很快从厨房水槽传来。
我离开了餐桌,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走向客厅的沙发或书桌。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着我,脚步不由自主地转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木质的楼梯踏板在我脚下发出轻微而熟悉的吱呀声,每一声都像是在重复着昨日的呻吟。
第二章:
尘埃中的控诉
二楼走廊有些昏暗,尽头那扇通往阁楼的窄门,像一个沉默的黑色洞口。那扇门,是这栋房子里唯一一个我从未主动踏入的地方。潜意识里似乎总有个声音在警告:别靠近。
但今天,那个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近乎宿命的牵引。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到那扇门前。门是旧的松木做的,没有上锁,只有一个简单的插销。我伸出手,握住那冰冷的金属插销,上面蒙着一层薄灰。指尖用力,插销发出滞涩的咔哒一声,被拉开。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头、尘土和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久未开启的阴凉感。阁楼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一扇布满灰尘的小天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在疯狂舞动。
阁楼里堆满了杂物:蒙尘的旧家具、捆扎起来的旧杂志、破损的行李箱、覆盖着白布的形状不明的物体……一切都笼罩在阴影和尘埃之中。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目光急切地在杂乱中搜寻。是什么在吸引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找到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循环。
我的视线扫过角落一个积满厚灰的樟木箱子,掠过一捆捆用麻绳捆扎的旧报纸,最终,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斜靠着一个落满灰尘的、深棕色硬纸壳的旧行李箱,箱体已经有些变形。而在行李箱和墙壁的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我走过去,蹲下身,拂开厚厚的灰尘。指尖触碰到一个硬质的、带着棱角的东西。我用力将它抽了出来。
是一本笔记本。深蓝色的硬质封面,边角已经磨损得露出了白色的内芯纸板,显得破旧不堪。封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经年累月留下的污渍和划痕。
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我。我几乎没有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翻开了这本布满灰尘的册子。
扉页是空白的。再翻过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用黑色墨水写下的字迹。那字迹……粗犷、潦草、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力道,笔画深深陷入纸页,透着一股绝望的狠劲。那是我自己的笔迹!但比我记忆中的任何一次书写都要狂乱,像垂死野兽的爪痕。
而内容,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第一页,最顶端,用加粗的、几乎要划破纸张的力道写着:
**别信她!她在骗你!**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屏住呼吸,手指僵硬地往下翻。
今天是几号妈的!又是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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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收音机里在播三天前就该结束的港口罢工谈判!见鬼!到底怎么回事!
醒来,煎蛋,培根,该死的蓝围裙!咖啡!窗外的瘸狗!罗伯森!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我感觉我要疯了!
我试探她,问昨天的事。她总能圆过去,滴水不漏!太完美了,完美得可怕!她一定知道什么!她的眼神不对劲!她藏着事!
又过了一天还是同一天时间感彻底混乱了。我偷偷在客厅沙发底下刻了个记号。第二天醒来,记号还在!沙发底下却干干净净!她发现了她抹掉了她一直在监视我!
我故意把盐瓶打翻了。她收拾的动作快得像排练过一百遍!然后笑着问我是不是手滑了。那笑容……让我后背发凉!
绝望。真正的绝望。不是循环本身,而是遗忘!醒来,一切清零。昨天的怀疑、恐惧、计划……全忘了!像个傻子一样重新开始!我快撑不住了……
找到这本本子。藏在阁楼。老天保佑,它还在昨天的位置。我必须写下来!写给『明天』的自己看!虽然『明天』的我可能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记住!无论如何,记住!别相信她平静的外表!她在编织一个巨大的谎言!我们被困住了!只有她知道钥匙在哪!——昨天的你留。
别信她!她在骗你!——昨天的你留。
别信她!她在骗你!——昨天的你留。
……
一页又一页,触目惊心!
日期,全部是同一个——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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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同的年份不,没有年份。只有孤零零的、被无数遍重复书写的7

14
日。
内容,是不同昨天的我的疯狂呓语、恐惧的呐喊、徒劳的挣扎、崩溃的记录。每一次醒来,发现日记还在,就疯狂地写下新的发现、新的试探、新的绝望,然后警告明天的自己。而每一次新的今天,当我翻开它,这些用血泪写下的控诉和警示,对我而言,又都是第一次读到。
那些被撕掉的页角,那些纸张上可疑的深褐色污渍(是咖啡是泪水还是……血),那些力透纸背、几乎要将纸张划穿的笔迹,都在无声地嘶吼着:这里记录的是无数个我累积起来的、足以将人逼疯的绝望深渊!
我瘫坐在冰冷、积满灰尘的阁楼地板上,背靠着那个破旧的行李箱。深蓝色的日记本摊开在膝盖上,像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得我喘不过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上那些疯狂的字迹,那些无数次重复的别信她、她在骗你、昨天的你留。
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翻涌,如同我混乱不堪的思绪。
原来我不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循环。每一次醒来,记忆被无情地格式化,我像一个懵懂的新生儿,重新踏入这个精心布置的陷阱,被她温和的笑容和煎蛋的香气所迷惑。而昨天的我,那个在绝望中挣扎、洞悉了部分真相的我,只能徒劳地将希望寄托在这本藏在尘埃里的日记上,试图穿越遗忘的屏障,向今天的我发出警告。
无数次的试探,无数次的失败。每一次自以为隐秘的行动,是否都被那双温柔的眼睛尽收眼底每一次刻下的记号,是否都被那双灵巧的手无声抹去她像一位耐心而冷酷的导演,而我,只是这永恒一日里一个不断
NG、却永远记不住台词的蹩脚演员。
她一定知道什么!她的眼神不对劲!她藏着事!
日记里这句反复出现的控诉,此刻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脑海。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瞬间被赋予了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她递咖啡时指尖不易察觉的轻颤,在我提及昨天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早餐桌上那过于完美的对答……那不是巧合,不是自然反应,那是表演!是精心排练过无数次、用来应对我每一次意外觉醒的剧本!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早晨吃下去的煎蛋和培根在胃里凝成了沉重的铅块,带着油腻的恶心感直冲喉头。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呕吐的欲望,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抖。
她是谁这个每天清晨系着蓝围裙、笑容温婉的女人,这个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这个我记忆中(尽管这记忆如今看来虚假得可笑)深爱的伴侣……她究竟是谁她把我困在这永恒的同一天里,像豢养一只笼中的金丝雀,究竟是为了什么
日记本沉甸甸地压在腿上,那些狂乱的笔迹无声地呐喊着,催促着我。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惧和毁灭欲的冲动在血液里奔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扮演那个懵懂无知、被温柔谎言豢养的丈夫。今天,必须打破点什么!哪怕代价是彻底撕碎眼前这虚假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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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破碎的谎言
我深吸一口气,阁楼里阴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灌入肺中,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合上那本深蓝色的潘多拉魔盒,我扶着行李箱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走下阁楼楼梯时,脚步放得很轻,像踩在薄冰上。
回到客厅,她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摊开的杂志,侧影娴静。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立刻浮现出那抹我熟悉得作呕的温柔笑意,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
忙完了她的声音依旧温软,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看你上去好一会儿了。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刻意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阁楼灰尘大,随便翻了翻旧东西。我的目光落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那里放着她刚为我续满的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在白色的骨瓷杯里微微荡漾,散发着诱人的醇香。
就是它了。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撞击着肋骨。我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凉。目标是那杯咖啡,目标是打破这该死的、完美无缺的循环剧本!
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下一刻,手腕猛地一抖,带着一种夸张的、刻意的失控!
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瞬间炸响,打破了客厅里虚假的宁静!
白色的骨瓷碎片伴随着滚烫的咖啡液,如同黑色的烟花般在光洁的深色木地板上迸溅开来,狼藉一片。浓郁的咖啡香气混合着焦糊味猛地升腾而起,弥漫在空气里。
啊!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身体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脸色瞬间煞白。她的反应快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惊吓和担忧,目光第一时间不是看向地上的碎片,而是死死地钉在我的手上!
天哪!你没事吧她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恐的尖利,快让我看看手!别像昨天那样又划伤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了。咖啡的焦香、飞溅的液体、散落的碎片……一切背景都瞬间虚化褪色。整个世界,只剩下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烙印进我的灵魂深处!
别像昨天那样又划伤了!
昨天昨天!
一股冰冷刺骨的电流瞬间从头顶贯穿到脚底,四肢百骸一片麻木。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冲撞,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在耳畔。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线索,日记里无数次的控诉和警告,在这一刻,被这短短的一句话,彻底证实!凝固成冰冷坚硬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她记得!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天!记得那个被我刻意制造出来、打碎杯子的昨天!记得那个昨天我可能(或者根本没有)被划伤的手!
她不仅知道循环的存在,她根本就是这个循环的掌控者!她像个置身事外的观众,冷静地看着我在这个牢笼里一次次徒劳地挣扎、试探、崩溃,然后带着那该死的温柔笑容,将我重新推回起点!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火山岩浆,在我胸中猛烈地喷发、灼烧!烧掉了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和温情。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刺向她!
她僵在原地,脸色由煞白瞬间转为死灰。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掩饰的惊恐和慌乱,如同被猎人逼到悬崖边的小鹿。她意识到了!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致命的、无可挽回的错误!那脱口而出的话,彻底暴露了她精心守护了不知多少个昨天的秘密!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血色褪尽,张了张,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无意义的呃…呃…声。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地板上残留的咖啡还在缓缓地、无声地蔓延,像一条黑色的、绝望的溪流。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表情。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冰冷的洞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缓缓地站起身,没有理会脚边的狼藉。一步,一步,向她走去。脚步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沉重,敲打在地板上,也敲打在她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了沙发靠背,退无可退。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我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染的、因惊骇而溢出的细小泪珠。然后,我伸出手,没有去碰她的脸,而是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她那只正在剧烈颤抖的、冰凉的手腕。
她的手腕纤细,皮肤冰凉滑腻,脉搏在我的掌心下疯狂地跳动,像一只被囚禁的、濒死的鸟儿。
我低下头,逼视着她惊恐失措的眼睛。脸上,缓缓地,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冰冷的、洞穿一切的锐利,如同寒夜里出鞘的刀锋。
别怕,我的声音响起,异常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却像冰锥般刺骨,告诉我……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感受到她手腕在我掌心下的剧震,感受到她几乎要窒息的恐惧。然后,一字一顿,清晰地、缓慢地问出了那个悬在日记本无数页之上、悬在我每一次绝望醒来时的终极问题:
告诉我,我们的时间……到底还剩多少
告诉我,我们的时间……到底还剩多少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反而带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她眼中的惊恐在瞬间达到了顶峰,瞳孔因为极度恐惧而放大,几乎吞噬了所有的眼白,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她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声音。那只被我攥住的手腕,冰冷得像一块寒冰,脉搏却在我掌心下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濒临崩溃的绝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以及地上咖啡液缓慢蔓延的、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响。
终于,那紧绷到极致的弦,铮地一声,断了。
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紧接着,如同决堤的洪水,巨大的、无法遏制的悲伤和恐惧彻底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呜哇——!她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瞬间软倒下去。如果不是我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她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不再试图挣扎,不再试图掩饰。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出眼眶,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肆意奔流。那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彻底的、崩溃的嚎啕大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委屈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阿哲……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是我……是我做的……都是我……呜呜……
她哭得浑身脱力,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我攥着她的那只手上。那汹涌的泪水,滚烫地滴落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
看着她崩溃的模样,我胸中那团熊熊燃烧的、被欺骗的怒火,像是被这滚烫的泪水猝然浇熄了大半。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钝痛取而代之,缓慢地、沉重地碾过心脏。愤怒并未消失,只是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悲伤和茫然覆盖了。她承认了。用这最惨烈、最不加掩饰的方式。
为什么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着木头。这三个字重逾千斤。
她抬起那张被泪水彻底浸透的脸,眼睛红肿,眼神涣散而痛苦,充满了哀求。我……我不能失去你……阿哲……她抽噎着,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颤音,车祸……那场该死的车祸……你伤得太重……医生说……医生说你的海马体……永久性损伤……你……你再也记不住新的事情了……你会……你会永远活在那一天之前……你会……你会彻底忘了我……
她泣不成声,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被我遗忘的、残酷的昨天。
然后……然后是我……她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自嘲的惨笑,眼神空洞地望向不知名的虚空,绝症……晚期……没多少时间了……哈哈……报应吗……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要先走一步……
她的身体因为哭泣和绝望而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的落叶。
我……我不能接受!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死死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活在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不能让你忘了我!忘掉我们的一切!
所以……她脸上的疯狂被一种巨大的、献祭般的哀伤取代,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用了它……实验室里……那个还不成熟的……『永恒锚点』……禁忌的神经锚定技术……代价是……使用者无法离开锚定范围……共享锚定者的时间感知……像坐牢……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死死地锁着我,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绝望和一种……病态的、燃烧殆尽的爱意。
我只想……只想抓住最后的时间……抓住你还记得我的样子!抓住……抓住我们最后『完整』的那一天!就是……就是车祸发生前的那一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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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她喃喃着那个被诅咒的日期,脸上是一种近乎虚幻的温柔,那天……天气很好……你吃了两份我做的煎蛋……我们还说好……周末去湖边……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巨大的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似乎正在将她吞噬。身体摇晃了一下,脸色白得像透明的纸,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
地……地下室……她虚弱地吐出几个字,目光艰难地转向客厅角落那扇总是紧闭的、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门。那只没有被抓住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指向那里。钥匙……在……在我围裙口袋……一切……都在那里……
话音未落,她眼中最后一点光彩骤然熄灭。身体猛地一软,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后倒去!
莉娜!我失声惊呼,心脏骤停!下意识地松开她的手腕,双臂猛地伸出,在她后脑勺即将撞上沙发坚硬的木质扶手前,险险地抱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她的身体很轻,冰冷,像一片失去生机的叶子。长长的睫毛紧闭着,脸上泪痕未干,却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只有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顾不上满地的狼藉,顾不上那本揭示真相的日记,更顾不上那个所谓的地下室。我打横抱起她冰凉的身体,她的头无力地靠在我的颈窝,发丝蹭着我的皮肤,带着泪水的湿意和一种……衰败的气息。
莉娜!醒醒!莉娜!我一边急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边抱着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卧室。脚步虚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第四章:
冰冷的真相
将她轻轻放在我们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盖好被子。她的脸色灰败,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我颤抖着手去摸她的额头,一片冰凉。记忆中那些被我忽略的、或者说被循环日常麻痹掉的细节,此刻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尖锐的刺痛:她日益苍白的脸色,偶尔在厨房扶着流理台时短暂的眩晕,越来越深的黑眼圈,还有那些被她悄悄藏在药柜深处的、贴着不明标签的药瓶……
原来,在我被困在同一天的煎蛋香气里时,在我为记忆的碎片而恐慌愤怒时,她正独自一人,拖着这副日渐衰败的躯体,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为我维持着这个巨大的、名为昨日的牢笼。一个囚禁了她自己,只为给我留下完美记忆的牢笼。
我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时间在死寂的卧室里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阴云密布,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她冰凉的手指在我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莉娜我立刻俯身,急切地呼唤。
她的睫毛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浑浊,没有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凝聚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恐和疯狂,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认命的平静。
阿哲……她的声音微弱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气若游丝,对……不起……还是……把你……卷进来了……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
别说话,休息。我喉咙发紧,声音沙哑。
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艰难地转向卧室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客厅角落那扇门。去……看看吧……她喘息着,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催促,钥匙……口袋……看了……你就……明白了……一切……都在那里……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睛再次无力地阖上,似乎刚才那短短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她最后一点生命力。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仍在顽强地挣扎。
我僵在原地。一边是她此刻濒危的状态,任何离开都可能成为永别;一边是她最后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指向——地下室。那里藏着一切的答案,也藏着终结这一切的钥匙。
视线落在她搭在被子外的手上。那只手苍白、消瘦,指关节微微凸起。我伸出手,颤抖着探向她围裙的口袋(她晕倒前还系着那件蓝围裙)。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
是一枚黄铜色的老式钥匙。造型简单,带着岁月的痕迹。
我紧紧攥住那枚钥匙,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这痛感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我俯下身,在她冰凉的额头上极其轻柔地印下一个吻。她的皮肤光滑,却失去了所有暖意。
等我回来。我低声说,声音哽在喉咙里。不知道她能否听见。
然后,我猛地站起身,攥紧那枚钥匙,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大步冲出了卧室。不再犹豫,不再回头。
客厅里依旧狼藉,咖啡的污渍在深色地板上形成一片狰狞的黑色地图,破碎的白色瓷片如同散落的骨骸。我径直冲向客厅角落那扇厚重的、从未开启过的木门。门锁是那种老式的、坚固的黄铜弹子锁。
钥匙插入锁孔,冰冷坚硬。转动。
咔哒。
一声沉闷的机括弹开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混杂着恐惧和决然的情绪,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一股冰冷、干燥、带着浓重消毒水和某种奇特电子设备运行气味的空气,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臭氧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味道瞬间冲散了客厅里残留的咖啡气息,带着一种非人间的、实验室般的冰冷感。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储藏室,而是一段陡峭的、通往黑暗深处的金属楼梯。楼梯两侧的墙壁上,嵌着几盏发出幽幽蓝光的
LED
灯带,如同冰冷的眼睛,勉强照亮了向下的路径。
我一步步走下楼梯,金属梯级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每走一步,那消毒水和电子设备运行的味道就更浓一分,空气也似乎更冷一分。
楼梯尽头,空间豁然开朗。
眼前的一切,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呼吸停滞!
这是一个经过彻底改造的地下室。墙壁和天花板都覆盖着光滑的、反射着幽蓝灯光的白色合金板,地面是冰冷的灰色环氧地坪。整个空间纤尘不染,如同一个无菌手术室。
而空间的中心,放置着两台并排的、充满未来科技感的……维生舱。
巨大的、流线型的透明舱盖下,静静地躺着两个人。
左边舱内。是她。
莉娜。
但绝不是那个每天清晨系着蓝围裙、在厨房为我煎蛋的莉娜。舱内的女人,瘦得脱了形,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曾经乌黑的长发变得枯槁稀疏。她的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蜡黄,嘴唇干裂苍白。更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身体——赤裸的上半身(被一条无菌薄被覆盖至胸口)插满了各种各样、粗细不一的透明管线!那些管线如同怪异的藤蔓,从维生舱复杂的底部设备中延伸出来,连接到她的手臂、胸口、颈部……有些输送着淡黄色的营养液,有些连接着监测仪器,闪烁着幽幽的光芒。她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随时会停止。一根透明的呼吸面罩覆盖着她的口鼻,随着她微弱的呼吸,面罩上凝结着微小的水雾。她的生命,完全依赖着这些冰冷的机器在勉强维持。
右边舱内。是我。
或者说,是我的躯体。
头部被厚厚的白色绷带层层包裹,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同样苍白干裂的嘴唇。同样赤裸的上半身,同样连接着复杂的管线,监测着生命体征。但与我舱内躯体相连的管线中,有几根格外粗大,闪烁着奇异的、流动的蓝色光点,它们汇聚连接到维生舱后方一个巨大的、嗡嗡作响的、布满指示灯和复杂线路的银灰色主机柜上。那主机柜的正面,有一个小小的、不断跳动着幽蓝光芒的显示屏,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行不断重复的数字和字母:
锚定日期:07/14
锚定状态:Active
神经同步率:98.7%
剩余能量:12.3%
嗡鸣的主机柜运行声,维生设备细微的滴答声,还有我自己粗重的、难以置信的呼吸声,在这冰冷的白色空间里交织回响。
我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隔着左边维生舱冰冷的透明舱盖,看着里面那个插满管子、形销骨立的女人。指尖颤抖着,轻轻抚上那坚硬的、冰冷的舱盖,仿佛想触碰她凹陷下去的脸颊。视线被汹涌而出的泪水瞬间模糊。
原来如此。
原来那个每天为我煎蛋、对我微笑、承受着我的试探和愤怒的她,那个困住我、也被这牢笼囚禁着的她,只是这冰冷机器维系下投射到我意识中的一个幻影一个由她那残存意志和禁忌科技共同编织的、绝望的梦
而真实的她,真实的我们,早已在车祸和绝症的双重打击下,变成了这两具躺在维生舱里、依靠机器苟延残喘的残躯。这所谓永恒循环的昨日,不过是两台濒临枯竭的维生舱,用最后一点能量,为我们共同编织的一场盛大而凄凉的幻觉!一场只存在于我们意识交汇处的、共享的弥留之梦!
锚定状态:Active
剩余能量:12.3%
那幽蓝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死神的倒计时。
地下室的冰冷空气似乎凝固了,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维生舱主机柜低沉的嗡鸣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某种庞大机器垂死的喘息。那幽蓝屏幕上跳动的剩余能量:12.3%,每一个百分点的下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的意识深处,提醒着这虚幻昨日的脆弱根基正在加速崩塌。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刺骨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却无法冷却脑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目光无法从左边维生舱里那个形销骨立、插满管子的女人身上移开。那枯槁的面容,深陷的眼窝,蜡黄的皮肤……像一把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我记忆中那个系着蓝围裙、笑容温婉的身影。虚假与真实的强烈对比,带来一种令人作呕的眩晕感。
莉娜……这个名字从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破碎的颤音。那个在楼上卧室里陷入昏迷的她,那个意识里和我共享煎蛋与谎言的她,还有眼前这具被机器强行挽留的躯壳……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巨大的混乱和撕裂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视线艰难地转向右边维生舱。那个头部缠满厚厚绷带的自己,安静地躺在那里。绷带边缘露出一点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接在我躯体上的管线中,那几根闪烁着流动蓝光的特殊导管,如同致命的脐带,从我的大脑延伸至那台掌控着昨日的主机柜。
**神经同步率:98.7%**
一个冰冷的事实清晰地浮现:我此刻所有的清醒,所有的思考,所有的愤怒和悲伤,都不过是这
98.7%
同步率下,大脑被机器模拟刺激产生的电信号!我的意识,我的存在,我的阿哲,都寄生在这冰冷的仪器和那不断流逝的
12.3%
能量之上!一旦能量耗尽,或者同步断开,无论是楼上那个意识中的莉娜,还是此刻正在思考的我,都将烟消云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一股源自存在本身的、最深的寒意攫住了我。比愤怒更冰冷,比悲伤更绝望。
第五章:
最后的抉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呻吟,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极其模糊地从楼上卧室的方向传来。
阿……哲……
是莉娜!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意识中的混沌和冰冷。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我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那段陡峭的金属楼梯,撞开地下室的门,不顾一切地冲回卧室!
她依旧躺在床上,姿势和我离开时一样。但她的眉头紧紧蹙着,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断断续续、微不可闻的痛苦呻吟。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每一次吸气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莉娜!我在!我在这里!我扑到床边,紧紧抓住她那只冰凉的手,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嘶哑变形。
她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眼神浑浊而涣散,失焦地在空中漂浮了片刻,才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在我脸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一种身体被彻底摧毁的痛苦,还有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的茫然。
地……下室……她极其微弱地吐出几个字,气息短促得如同游丝,看……看到了……吗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带着一种执拗的、急于确认的迫切。
看到了。我用力点头,喉咙哽得发痛,我都看到了。
听到我的回答,她眼中那点执拗的迫切似乎松懈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了然。仿佛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终于听到了判决。
对……不起……泪水再次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涌出,顺着太阳穴滑落,浸入鬓角灰白的发丝里,我……太自私了……只想……抓住……最后一点……你的样子……抓住……你还……记得我的……日子……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别说了,莉娜,别说了……我抬手,用指腹颤抖地擦拭她脸上的泪水,触手一片冰凉。
不……让我……说完……她极其轻微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里燃烧起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死死地抓住我的目光,也抓住我最后残存的注意力,机器……能量……快……耗尽了……我……我也……撑不住了……她喘息着,巨大的痛苦让她身体一阵痉挛。
选择……她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沉重的词语,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哀求,有绝望,有解脱,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钥匙……在……主机柜……侧面……红色……按钮……按下……同步……断开……『昨日』……结束……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眼神死死地锁着我,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你……你就能……『醒来』……回到……真实……回到……没有……我的……明天……
代价……是……永远……忘记……这循环……忘记……这……虚假的……我……
或者……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变得飘忽而微弱,眼神也开始涣散,留着……这梦……陪着我……一起……等……能量……耗尽……一起……消散……
阿哲……她最后呼唤着我的名字,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望向某个虚空,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一种……即将解脱的疲惫,选……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紧抓着我的那只手,也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下去。只有维生设备连接在她身体上的监测线,还在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便携式监护仪上,显示着极其微弱、却仍在坚持的心跳和呼吸曲线。
她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或者说,她意识中那个陪伴我的莉娜,已经用尽了她最后一点力量,将最终的选择权,连同这绝望的真相,一起交到了我的手中。
卧室里死寂得可怕。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声音密集而冰冷,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雹砸在心上。天色阴沉得如同黑夜,只有床头灯散发着昏黄黯淡的光,勾勒着她毫无生气的脸庞轮廓。
我僵硬地坐在床边,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她的手无力地垂在洁白的床单上,冰凉。我下意识地再次握住它,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焐热它,但那冰冷仿佛是从骨头深处透出来的,顽固地抵抗着。指尖下,她的脉搏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搏动都清晰地传递着生命的脆弱和……流逝。
选择……
这个沉重的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里。
地下室里那两具连接着冰冷机器的躯体,那不断跳动的剩余能量:12.3%,是残酷的现实。
而眼前这张苍白、痛苦、濒死的脸,还有意识中那个系着蓝围裙、带着温柔笑容、将煎蛋端到我面前的身影……这是她燃烧生命和灵魂,为我编织的、最后的幻梦。
按下那个红色按钮,断开神经同步,意味着我将从这场循环的噩梦中醒来。我会回到那个真实的、物理的世界,那个没有莉娜的世界。我的身体(右边维生舱里那个)可能会因为同步断开而恢复某种程度的自主意识,也可能……彻底成为植物人。但无论如何,我将永远失去关于这永恒循环、关于这个昨日、关于这个虚假莉娜的所有记忆。就像车祸后医生预言的那样,我的记忆将永远停留在昨天——那个没有循环、没有绝症、没有维生舱的昨天。我会忘记她的痛苦,忘记她的欺骗,忘记她的牺牲,也忘记她最后这孤注一掷的爱。我将在真实的明天里,成为一个记忆永远缺失了一块的、活着的幽灵。
而代价,是让她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维生舱里,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孤独和黑暗中,等待最后一点能量耗尽,走向真正的、永恒的寂灭。
或者……不按按钮。
留在这个由她创造、由我们共享的意识牢笼里。让昨日继续循环下去,让煎蛋的香气、虚假的晨光、邻居的瘸狗……一遍遍上演,直到那
12.3%
的能量彻底枯竭。然后,我们两人的意识,如同断电的投影,同时熄灭在这虚无之中。没有遗忘,没有明天,只有在这虚假的永恒中,一起走向终点。
两种结局,都通向彻底的黑暗和虚无。一种带着遗忘的空白,一种带着共同湮灭的终结。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哗啦啦地响成一片,像是整个世界都在恸哭。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张曾经鲜活、如今却枯槁沉寂的脸庞,在光影中显得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碎。
我慢慢松开她的手,动作迟缓得像一个生锈的机器。撑着膝盖,极其缓慢地站起身。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在真实与虚幻边缘挣扎的女人。
然后,转身。
脚步沉重地走出卧室,穿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咖啡的污渍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我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木门。门内,幽幽的蓝光如同通往冥界的引路灯。
一步一步,再次走下那冰冷的金属楼梯。
嗡鸣的主机柜声音越来越清晰。地下室的冰冷空气包裹上来,带着消毒水和电子设备特有的金属腥气。
我站定在并排的两台维生舱前。左边舱内,她枯槁的身体在幽蓝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右边舱内,那个缠满绷带的我,无知无觉。
视线转向那个巨大的银灰色主机柜。侧面,一个醒目的、覆盖着透明保护盖的红色按钮,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恶魔之眼,静静地等待着。
剩余能量:11.9%
数字无情地跳动着,一秒一秒地吞噬着我们所剩无几的时间。
我抬起手,指尖悬停在那个冰冷的红色按钮上方。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按下它,斩断这虚幻的丝线,拥抱没有她的、真实的明天,代价是永久的遗忘。
或者,收回手,留在这注定终结的昨日,陪她走到最后,然后一起坠入永恒的虚无。
指尖悬停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冰冷的空气凝固在地下室里,只有维生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和主机柜散热风扇单调的嘶嘶声在回响,像这空间本身垂死的喘息。幽蓝的指示灯在银灰色的主机柜面板上无声地闪烁,映照着那个小小的、覆盖着透明塑料盖的红色按钮——它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只充满诱惑与毁灭的恶魔之眼。
我的指尖悬停在按钮上方几厘米的空气中,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金属外壳散发出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寒意。那寒意顺着指尖的神经,蛇一样蜿蜒向上,缠绕住手臂,试图冻结我的血液和思维。
按下它。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锐地嘶喊,像金属刮擦玻璃。按下它,这一切就结束了!这虚假的循环,这痛苦的欺骗,这无望的囚笼!你会回到真实的世界!虽然没有了记忆,但至少……你还能存在!而她……她的痛苦也将结束!她不必再为了维持这个幻梦而燃烧自己最后一点残渣!这是解脱!对你们两个都是解脱!
另一个声音,低沉而悲伤,如同地下深处传来的呜咽:真实没有她的真实,算什么真实一具躺在维生舱里、可能永远无法真正醒来的躯壳一段被车祸永远斩断、只剩下空白的记忆那叫活着吗那叫存在吗看看她!看看她为你做的一切!她宁愿承受这非人的痛苦,宁愿背负欺骗的枷锁,也要为你留下最后一点完整的记忆!留下一个……你还记得她、她还存在于你意识中的世界!留下来,陪着她。哪怕这世界是假的,哪怕终点是湮灭。至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你们是在一起的。真实的遗忘,远比这虚假的相伴,要残忍一万倍!
剩余能量:11.5%
幽蓝的屏幕冷酷地刷新着数字,每一个百分点的跌落都像重锤砸在心头。时间,这最奢侈又最残酷的东西,正在我们面前飞速流逝。
指尖因为悬空太久,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肌肉紧绷带来的酸麻感沿着手臂蔓延。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左边维生舱。
冰冷的透明舱盖下,她安静地躺着。枯槁的面容在幽蓝的光线下如同古老的石雕,深刻着痛苦和时间的痕迹。那些密密麻麻的管线,如同缠绕在祭品身上的荆棘,将她与这冰冷的机器紧紧捆绑。她的生命,她的意识,她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维系在那不断下降的
11.5%
之上。她意识中那个莉娜,刚刚在楼上的卧室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这个足以将她彻底毁灭的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中。
她选择让我来决定她的结局。是让她在孤独和黑暗中等待能量的终结还是由我亲手按下按钮,提前斩断这维系着她最后意识(无论那意识是痛苦还是幻梦)的连线
我猛地闭上眼睛。黑暗中,无数碎片般的景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激烈地碰撞、撕扯。
是地下室维生舱里这张枯槁绝望的脸还是清晨厨房里,她系着蓝围裙,在煎蛋的香气中回头对我展露的那个温软笑容
是日记本上那些力透纸背、充满血泪的别信她!她在骗你!还是她崩溃痛哭时,紧紧抓住我的手,嘶喊着我只想让你活着!只想让你记住我!
是那被打碎的咖啡杯,她脱口而出的别像昨天那样划伤手的致命破绽还是无数个循环里,她递过咖啡杯时,指尖那细微的、带着爱意的轻颤
真实的痛苦,虚假的温柔。残酷的真相,绝望的谎言。哪一种更痛哪一种……更值得被记住或者说,哪一种……更值得被遗忘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呻吟,极其模糊地穿透了地下室的寂静,似乎是从楼上卧室的方向传来。微弱得如同幻觉。
但就是这声几乎听不见的呻吟,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穿了我脑海中激烈交战的所有念头!
莉娜!
她还在承受着!即使在最深度的昏迷中,那具被病魔和机器双重折磨的躯体,那缕被禁锢在循环幻梦中的意识,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剩余能量:11.2%
那冰冷的数字,无情地跳动。
悬停在红色按钮上方的指尖,颤抖骤然停止。
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地下室冰冷干燥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消毒水和金属的腥气,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残忍的清明。
然后,我的指尖,坚定地、缓慢地,向下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