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林晚秋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墙角结着蛛网,耳边是老式吊扇吱呀转动的声响。
她不是应该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吗弥留之际,眼前闪过的最后画面,是丈夫周延深鬓角的白发和通红的眼眶,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可现在……
林晚秋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逼仄的小屋,土坯墙上贴着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掉漆的搪瓷缸,上面印着劳动最光荣五个字。
她掀开薄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节处有几个浅浅的茧子,那是常年做家务留下的痕迹,却绝不是那双在病床上躺了十年、布满针孔和皱纹的手。
墙上的挂历被风吹得翻动,最后停留在1978年8月15日。
1978年
林晚秋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她冲到桌前,拿起那面缺了角的铜镜。镜中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额前有几缕碎发,眼睛又大又亮,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带着未脱的青涩,分明是二十岁的自己!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改变她一生命运的这一年!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高考恢复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而她,林晚秋,就是在这一年,因为周延深的一句话,放弃了复读的机会,嫁给了他,从此被困在柴米油盐里,看着他一步步考上大学、分配工作、步步高升,而自己,成了他光鲜人生里一个可有可无的背景板。
后来他出轨,她闹过、哭过,却因为舍不得孩子,选择了隐忍。直到最后,她积劳成疾,躺在病床上,才听到他迟来的忏悔。
晚秋,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耽误了你。
耽误何止是耽误。
林晚秋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镜面,镜中人的眼眶红了。上一世的委屈、不甘、痛苦,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伴随着一个熟悉又让她心悸的声音:晚秋,你醒了吗我买了油条和豆浆。
是周延深。
林晚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门边,缓缓拉开门。
门外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身材高大挺拔,脸上带着几分青涩,眼神明亮,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这是年轻时候的周延深,还没有后来的世故和冷漠,眼里的爱意真挚得能滴出水来。
上一世,就是这双眼睛,让她心甘情愿地付出了一辈子。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周延深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来,语气里满是担忧,快趁热吃,我今天休息,等会儿陪你去医院看看。
林晚秋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周延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周延深,林晚秋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我想复读。
周延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里的光芒黯淡了几分:晚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我这个月工资发下来,就去扯块布做新衣服,年底就订婚。你复读干什么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早点嫁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又是这样的话。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劝她的。他说他会一辈子对她好,让她不用那么辛苦。她信了,然后呢
林晚秋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但这疼痛,更坚定了她的决心。
不好。她直视着周延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考大学,我想离开这里。
周延深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皱着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晚秋,你是不是听了谁的闲话我知道你爸妈希望你嫁个城里人,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我不是胡思乱想。林晚秋摇了摇头,周延深,这是我的梦想。上一世……我错过了,这一世,我不想再错过了。
她差点说漏嘴,连忙打住。
周延深显然没听懂她话里的深意,只当她是闹脾气,他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晚秋,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样,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告诉我,行吗先把早饭吃了。
他把油纸包塞到林晚秋手里,转身就要走。
周延深,林晚秋叫住他,如果我一定要复读呢
周延深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声音冷了几分:那我们就算了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林晚秋手里的油纸包变得滚烫。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油条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上一世,他也是这样。当她坚持要复读时,他以分手相威胁,她妥协了。
而这一次,他说算了吧。
也好。
林晚秋抹掉眼泪,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了。
她打开油纸包,拿起一根油条,用力咬了一口。有些干,有些硬,却带着久违的烟火气。
1978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要复读,要考大学,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至于周延深……
林晚秋看着窗外,阳光正好,洒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这一世,她不会再让他失望,因为她要先对得起自己。
林晚秋决定复读的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林家炸开了锅。
晚饭桌上,林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脸色铁青:胡闹!一个女孩子家,都快订婚了,还读什么书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林母也在一旁劝道:晚秋啊,妈知道你想上大学,可女孩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延深那孩子对你不错,人也踏实,你嫁过去好好过日子,不比什么都强
林晚秋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饭,轻声说:爸,妈,我想复读,我想考大学。
考大学你以为大学那么好考林父冷笑一声,就你那成绩,高中都勉强毕业,还想考大学我看你就是被人迷了心窍!
我会努力的。林晚秋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一定能考上。
努力努力能当饭吃吗林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告诉你,这事没得商量!下个月就把你和延深的婚事定下来,年底就结婚!
我不嫁!林晚秋猛地站起来,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反了你了!林父勃然大怒,扬手就要打她。
爸!林晚秋没有躲,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上一世……我听了你的话,嫁给了周延深,结果呢我过得一点都不幸福!这一世,我想为自己活一次,难道也不行吗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有力。
林父的手僵在半空,愣住了。他从未见过女儿这个样子,眼神里的痛苦和绝望,让他心里一震。
林母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林父:你干什么呀!孩子还小,有话好好说!
她转向林晚秋,柔声说:晚秋,你是不是跟延深闹别扭了有什么事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林晚秋摇了摇头,眼泪掉了下来:妈,我不是闹别扭。我是真的想复读,想考大学。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小地方,我想出去看看。
看着女儿哭红的眼睛,林母心里也软了。她叹了口气:可是……延深那边怎么办你们都处了这么久了,街坊邻居谁不知道啊。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林晚秋擦干眼泪,我们不合适。
你这孩子……林母还想说什么,被林父打断了。
林父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重新拿起筷子,闷声说:吃饭吧。这事……容我再想想。
林晚秋知道,父亲虽然脾气暴躁,但心里还是疼她的。他松口了,就意味着有希望。
她坐下,默默地吃饭,心里却翻江倒海。
上一世,父母也是这样反对她复读,她哭闹了几天,最后还是妥协了。这一世,她必须坚持下去。
吃完饭,林晚秋收拾好碗筷,刚要回房,就听到院门外传来周延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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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婶,我来找晚秋。
林父和林母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林父沉着脸说:让他进来。
周延深走进来,手里提着一网兜苹果,脸上带着笑容:叔,婶,吃过饭了吗
林父没理他,林母勉强笑了笑:吃过了,延深啊,你坐。
周延深把苹果放在桌上,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晚秋,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然后转向林父:叔,我知道晚秋想复读,我来是想跟您说,我支持她。
林父和林母都愣住了,林晚秋也惊讶地看着他。
周延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叔,婶,我知道我以前想法太狭隘了,觉得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但我想通了,晚秋有梦想,我应该支持她。她想复读,就让她复读,我等她。等她考上大学,我就去她上学的城市找工作,我们还在一起。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神里满是真诚。
林父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林母更是喜上眉梢:延深啊,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我们家晚秋没看错人。
林晚秋却心里一沉。
上一世,周延深根本没有来找过她父母,更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在家里等她妥协,最后见她态度坚决,才说了分手。
这一世,他怎么会……
难道是因为她的改变,蝴蝶效应已经开始显现了吗
周延深看向林晚秋,眼神温柔:晚秋,你别担心,好好复读,我会一直支持你的。
林晚秋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她不知道周延深说的是真心话,还是缓兵之计。但不管怎样,他的话让父母松了口,也给了她复读的机会。
谢谢你。林晚秋淡淡地说,语气里没有多少情绪。
周延深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淡,还以为她还在生闷气,笑了笑说:跟我还客气什么。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去学校问问复读的事。
林父点了点头:好,你路上慢点。
周延深走后,林母拉着林晚秋的手,喜滋滋地说:晚秋啊,延深这孩子是真不错,对你是真心的。你可得好好把握。
林晚秋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管周延深怎么说,怎么做,这一世,她都要为自己而活。他的支持,她收下,但她的人生,必须由自己掌控。
回到房间,林晚秋找出压在箱底的高中课本。书页已经泛黄,边角有些磨损,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
她翻开数学课本,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公式和定理,深吸一口气。
加油,林晚秋。这一次,你一定可以
第二天一早,周延深果然准时来接林晚秋。
他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军绿色的书包,里面装着他找朋友借的几本复习资料。
晚秋,走吧。周延深笑着说,眼里带着期待。
林晚秋点了点头,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车子缓缓驶动,穿过熟悉的街道。路边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家常,偶尔有孩子嬉笑着跑过,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林晚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感慨万千。1978年的小镇,虽然简陋,却有着一种宁静祥和的美,是她后来在大城市里再也找不到的。
在想什么呢周延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没什么。林晚秋回过神,在想学校的事。
别担心,我已经跟我高中的班主任打听好了,他说只要你愿意复读,学校欢迎你。周延深说,他还说,这届复读班的老师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对你肯定有帮助。
林晚秋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很快,他们就到了镇上的高中。
学校的大门还是老样子,斑驳的红漆,上面写着红星中学四个大字。走进校园,操场上有几个学生在打篮球,教学楼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周延深带着林晚秋来到教务处,找到了他的班主任王老师。
王老师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很和蔼。他看到林晚秋,笑着说:你就是林晚秋吧延深都跟我说了,想复读,是吗
是的,王老师。林晚秋点了点头,我想参加明年的高考。
好,有志向。王老师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学校的复读班已经开课了,你今天就可以进去上课。你的课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王老师。林晚秋说。
那就好。王老师拿起笔,在一张表格上写了几句,然后递给林晚秋,你拿着这个去高三(一)班找李老师,他是复读班的班主任。
谢谢王老师。林晚秋接过表格,真诚地说。
不客气,好好努力。王老师笑了笑。
走出教务处,周延深说:我送你去教室吧。
不用了,我自己去吧。林晚秋说,你也忙你的吧。
周延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好吧。这是我给你找的复习资料,你拿着。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他把书包递给林晚秋。
林晚秋接过书包,说了声谢谢,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周延深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
高三(一)班的教室在教学楼的三楼。林晚秋走到教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教室里很安
林晚秋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水在草稿纸上洇开一小团黑渍。
去周家吃饭上一世,她就是在那年春节去了周家,被周母拉着说了一下午女人要以家庭为重,回来后没多久就稀里糊涂订了婚。
我最近复习太忙了,怕是没时间。她抬起头,语气平静,等考完试再说吧。
周延深捏着绒布盒子的手指紧了紧,喉结动了动:就吃顿饭,不会耽误太久的。我妈……她挺想看看你的。
周延深,林晚秋放下笔,直视着他,我们现在这样,不合适。
青年的脸瞬间白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之前说的‘算了吧’
不是。林晚秋摇头,声音放轻了些,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现在只想好好复习,不想考虑其他事。
周延深沉默了,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问:那考上大学呢等你考上大学,我们……
我不知道。林晚秋打断他,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她看到周延深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像被霜打了的庄稼。心里不是没有波动,毕竟是曾爱了一辈子的人,可上一世病床上的冷寂、他西装口袋里别的女士香水味,像针一样扎着她的记忆。
这个……你先收着。周延深把绒布盒子往她桌上推了推,盒子里是枚银戒指,样式简单,却被打磨得发亮,不是逼你,就是……我攒了很久钱买的。
林晚秋没接,只是看着他:你该留着给真正合适的人。
周延深的眼圈红了,猛地抓起盒子转身就走,脚步踉跄,差点撞在门框上。
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林晚秋轻轻叹了口气。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她知道,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同了。
日子照旧在书本和试卷里流淌。张建军给她讲题时,偶尔会说:周延深最近总在操场那边看你,跟个望夫石似的。
林晚秋只是笑笑,不接话。她把所有精力都扑在学习上,模拟考试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连最头疼的英语,也能流利地背出长篇课文了。
除夕夜,林家难得做了顿丰盛的年夜饭。林父喝了点酒,红着脸拍她的肩:爸以前糊涂,总觉得女孩子读书没用,现在看你天天学到半夜,爸知道错了。
林母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开春就高考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考成啥样妈都高兴。
林晚秋鼻子一酸,眼眶热了。上一世,父母总觉得她嫁得好就是福气,从没问过她累不累。这一世,他们笨拙的支持,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暖心。
大年初二,周延深又来了。这次他没提去家里吃饭的事,只是拎了袋大白兔奶糖,说是托人从上海带的。
给你补补脑子。他把糖塞给她,眼神躲闪,我……我开春也要去县里的工厂上班了,以后可能不常来。
林晚秋愣了下:工厂你不是说想等我考上大学,跟我去城里吗
那都是瞎想的。周延深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我没读过多少书,去了城里也找不到好工作,还是在县里踏实。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叹息:晚秋,你跟我不一样,你该去大城市的。
林晚秋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青年和记忆里那个汲汲营营的中年男人重合不起来了。是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轨迹,还是他本就有过这样纯粹的时刻,被后来的生活磨没了
谢谢你。她接过奶糖,工厂好好干,会有出息的。
周延深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里有释然,也有藏不住的失落:嗯,你也好好考。
他转身走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林晚秋站在门口,看着那影子一点点变小,直到消失在街角。
她知道,他们之间,是真的要走向不同的路了。高考那天,天格外蓝。
林晚秋穿着新买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捏着准考证,站在考点门口深吸了口气。张建军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别紧张,就当平时模拟考。
嗯。林晚秋笑了笑,你也加油。
进考场前,她意外地看到了周延深。他穿着工厂的蓝色工装,手里拿着个军用水壶,额头上还带着汗。
给你带的凉白开,放了点糖。他把水壶塞给她,我今天轮休,就在外面等着。
林晚秋心里一动,接过水壶:谢谢你。
去吧,好好考。周延深看着她,眼神里全是鼓励。
考试铃响的时候,林晚秋坐在考场里,看着窗外的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心里异常平静。她一笔一划地写着答案,那些日夜苦读的知识,像刻在脑子里一样清晰。
考完最后一门,走出考场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周延深果然还在门口等着,看到她出来,立刻迎上来: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林晚秋笑了,是那种卸下重担的轻松。
张建军也跑了出来,兴奋地喊:晚秋!最后那道数学题你做出来了吗我琢磨了半天……
三个人站在路边聊了起来,周延深没怎么说话,就看着林晚秋笑,眼里的光比夕阳还亮。
等成绩的日子是煎熬又甜蜜的。林晚秋帮着家里干农活,晚上就坐在灯下看书,偶尔会想起周延深送水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录取通知书寄到的那天,邮递员在村口喊林晚秋,北京大学的通知书,全村人都围了过来。林父手抖着拆开信封,看着上面的北京大学四个字,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逢人就说我闺女考上北京的大学了。
林晚秋拿着通知书,心里百感交集。她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周延深是第二天来的,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的三十块钱和几张工业券。
我也没什么能送你的。他把布包塞给她,脸有点红,听说北京东西贵,这点钱你拿着应急。工业券能买辆自行车,上学方便。
林晚秋看着那包钱,眼眶热了。在1978年,三十块钱是普通人一个多月的工资。
我不能要。她把布包推回去,你的心意我领了。
你拿着吧。周延深的语气带着点固执,就当……就当我提前恭喜你。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晚秋,上一世……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林晚秋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周延深的眼圈红了,声音发颤:我不知道为啥会想起那些事,就像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你为了我放弃复读,跟着我吃苦,后来我……我没好好对你。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抹了把脸:我知道说这些没用,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一世,我不想再让你失望了。你去北京好好读书,我在县里好好干活,等你毕业……如果你还愿意,我就去北京找你。
林晚秋怔住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带着记忆回来。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承受的委屈,他也记得。
周延深……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周延深笑了笑,笑得有点傻,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变了。
他转身要走,又回过头:到了北京给我写信,地址我给你留了。
看着他走的背影,林晚秋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上一世的怨恨还在,可这一世的他,确实不一样了。
第六章
北京的秋天
九月,林晚秋背着行李,坐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火车轰隆隆地驶离小镇,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往后退,她知道,自己真的奔向了新的人生。
北京大学的校园比她想象中还要美,红墙绿瓦,银杏成林。她在这里认识了新同学,听了名师的课,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新知识。她给家里写信,也给张建军写,却迟迟没给周延深动笔。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十月底,收到周延深的信。字写得歪歪扭扭,却很认真,说他在工厂表现好,得了先进,还说县里通了长途汽车,以后去北京方便了。最后问她,北京的秋天是不是很冷,要不要给她寄件棉衣。
林晚秋看着信,笑了。她提笔回信,告诉他北京的秋天很美,银杏叶黄了一地,还说自己加入了学校的文学社,最近写了篇散文发表在校刊上。
一来二去,他们的信越来越频繁。周延深会跟她说工厂的趣事,说他攒了多少工资,说他托人买了本英语词典在自学。林晚秋会跟他讲课堂上的事,讲北京的胡同,讲她周末去天安门广场看到的景象。
寒假回家,林晚秋刚下火车,就看到了周延深。他穿着件新做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个军绿色的包。
我来接你。他笑得有点腼腆,我学会骑自行车了,带你回家。
自行车穿行在小镇的路上,林晚秋坐在后座,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心里暖暖的。上一世,他从来没这样接过她。
我跟我妈说了,等你毕业,我就去北京找工作。周延深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紧张,我打听了,北京有很多建筑队在招人,我有力气,能行。
林晚秋没说话,只是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
回到家,林母拉着她的手说:延深这孩子,对你是真上心。你不在家的这几个月,他隔三差五就来帮着挑水劈柴,还总问你吃得好不好。
林晚秋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春节过后,林晚秋回北京上学。周延深去送她,在火车上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件手工织的毛衣,针脚有点歪,却是她喜欢的天蓝色。
我妈教我织的,可能不太好看。他挠了挠头。
很好看。林晚秋把毛衣抱在怀里,心里甜甜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毕业季。林晚秋被分配到一家出版社工作,留在了北京。
周延深也信守承诺,辞了县里的工作,来北京找了份建筑队的活。他住的地方离林晚秋的单位很远,每天下班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来看她,然后再赶末班车回去。
有一次,林晚秋加班到很晚,走出单位大门,看到周延深站在路灯下等她,身上落满了雪花。
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她跑过去,拍掉他身上的雪。
给你带了点吃的。他从怀里掏出个保温桶,里面是热乎乎的饺子,我妈寄来的,给你尝尝。
林晚秋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心里一酸:以后别这么晚来了,不安全。
没事,能看到你就好。周延深笑了,眼里的光比路灯还亮。
那天晚上,周延深送林晚秋回宿舍,在楼下站了很久。
晚秋,他鼓足勇气说,上一世我对不起你,这一世,我想好好对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晚秋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紧张和真诚,想起了这几年他的点点滴滴:送她去复读、在考场外等她、给她织毛衣、在雪夜里等她……
她笑着点了点头:我愿意。
周延深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地把她抱了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太好了!晚秋,太好了!
林晚秋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她知道,这一世,他们都不会再让对方失望了
婚礼很简单,就在出版社的宿舍里,请了几个同事和朋友。周延深穿着新买的西装,林晚秋穿着件红色的连衣裙,两个人站在一起,笑得一脸幸福。
婚后的日子很平淡,却充满了温馨。周延深在建筑队干活很卖力,很快就成了小组长。林晚秋在出版社工作也很顺心,出版了好几本畅销书。
他们省吃俭用,在北京买了个小房子,不大,却被林晚秋收拾得干干净净,阳台上种满了花。
周延深学会了做饭,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林晚秋就坐在客厅里看书,听着厨房里的叮叮当当声,心里暖暖的。
周末的时候,他们会骑着自行车去逛公园,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去胡同里找好吃的。周延深总是牵着林晚秋的手,生怕她走丢了似的。
有一次,林晚秋整理旧物,翻出了那枚周延深当年送她的银戒指。她拿出来戴在手上,大小刚刚好。
还挺好看的。她笑着说。
周延深从后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等我发了工资,给你买个金的。
不用,这个就挺好。林晚秋靠在他的怀里,我什么都不要,有你就够了。
周延深紧紧地抱着她,声音有点哑:晚秋,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谢谢你这一世没有放弃我。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像林晚秋,聪明伶俐,喜欢看书。儿子像周延深,憨厚老实,力气大。
周延深不再是建筑队的工人,他凭着自己的努力,成立了一家小型建筑公司,虽然辛苦,却也做得有声有色。林晚秋也成了出版社的编辑室主任,事业家庭两不误。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的头发渐渐有了白霜,脸上也爬满了皱纹,可感情却越来越好。
夕阳下,周延深牵着林晚秋的手,在小区里散步。
还记得1978年吗你说要复读,我还跟你说算了吧。周延深笑着说。
怎么不记得。林晚秋也笑了,那时候我就想,这辈子都不想再理你了。
还好你没放弃我。周延深握紧她的手,也还好,我这一世没再让你失望。
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