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哑尸生子 > 第一章

哑妹,她十六岁,不会说话,爹娘死得早,像株野草长在村头破屋。没人待见她,说她是丧门星,克死爹妈,带衰庄稼。
那天,张屠户家儿子掉井里,李瞎子说看见哑妹在井边晃。村长一挥手,捆了她往塘里送。
哑妹睁着眼,手刨脚蹬,喉咙里嗬嗬响,像被掐住的猫。我们都看着,没人说话。她沉下去那天,水面浮起层血沫。后来,村长说她得配冥婚,给村西头死了十年的光棍当媳妇。
下葬那晚,坟头的土在动。
谁也没想到,一个月后,哑妹从塘里爬出来了,肚子鼓鼓的,像揣了个东西。
第一章
我叫狗剩,我们村叫黑泥村,村中间有口老塘,水绿得发稠。
哑妹是捡来的,打小住在村头那间快塌的土坯房,跟着瞎眼奶奶过活。
奶奶前年冬天冻死了,哑妹就一个人,白天去地里捡别人漏的红薯,晚上缩在屋里啃生的。
她不会说话,受了欺负只会瞪着眼,手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
二柱子家的鸡丢了,说是哑妹偷的,揪着她头发往墙上撞,她额头淌血,也只会呜呜哭。
王婆的孙子发烧,说哑妹前几天跟孩子笑过,是她咒的,舀了粪水往她身上泼,她躲不开,浑身臭烘烘的。
没人护她,我们都觉得她碍眼,像块粘在鞋上的狗皮膏药。
今年开春,地里的麦子刚抽穗,一场冰雹下来,倒了大半,村长他爹气得中风,瘫在炕上。
村里开始传,是哑妹带来的灾,说她八字硬,克全村。
那天晌午,张屠户家的小儿子大宝掉井里了,捞上来时脸都紫了。
张屠户红着眼提刀要砍哑妹,说早上看见她在井边转悠,肯定是她推的。
哑妹吓得往柴垛后钻,手比划着,想解释,可谁看呢。
村长来了,烟袋锅敲得噼啪响,说:塘里该清清邪了。
没人反对,连平时跟哑妹借过火的刘婶,都往她身上吐了口唾沫。
我们几个年轻的被派去捆人,哑妹瘦得像根麻杆,绳子一勒就陷进肉里。
她看着我,眼睛很亮,里面全是怕,手抓住我的裤腿,指甲掐进布眼里。
我往后退了一步,踢开她的手,心里发慌,却骂了句:丧门星。
哑妹的手垂下去,肩膀垮着,像被抽了骨头。
往塘边走的路上,她不停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有人嫌烦,拿块破布塞进她嘴里,她的脸瞬间涨红,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滚,滴在地上,砸出小土坑。
老塘边围了不少人,村长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张黄纸,嘴里念念有词。
纸烧着了,灰飘到水面,打着旋沉下去。
张屠户把哑妹往塘边拖,她的鞋掉了一只,光着的脚在石子路上磨出了血。
扑通一声,哑妹被推下去了,溅起的水花溅到我裤脚,凉得刺骨。
水面上冒了几个泡,她的头发像水草一样散开,然后慢慢往下沉。
有人扔了块石头,咚的一声,砸在她旁边,水花又起来了。
我看见她在水里翻了个身,脸朝上,眼睛还睁着,直勾勾地盯着塘边的人。
那眼神,说不出的瘆人,像冰锥子,扎得我后背发毛。
塘水慢慢平静,只有那圈涟漪在扩,最后消失不见。
张屠户往水里啐了口,妈的,早该这么办。
村长点点头,说:行了,灾星除了,大家都回去吧。
人群散了,我走在最后,回头看那口塘,水绿得更稠了,像块凝固的血。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哑妹从水里伸出手,抓住我的脚踝,冰凉刺骨。
第二天,塘边围了几只野狗,对着水面狂吠,爪子不停地刨着地。
有人说,哑妹的尸身没浮上来,怕是成了水鬼。
村长听了,眉头皱得像疙瘩,找了个懂行的先生来。
先生眯着眼看了半天塘,说哑妹怨气太重,得配个冥婚,让她有个归宿,不然会缠上村子。
配给谁村西头老王家的儿子,王二楞,十年前在外地打工摔死的,一直没娶媳妇。
王家爹娘早就想给儿子找个冥婚对象,一听这话,立马点头,还杀了只鸡,说要谢村长。
办冥婚得有嫁妆,村里每户凑了点钱,买了口薄皮棺材,又找了件红棉袄,说是给哑妹当嫁衣。
可哑妹的尸身没捞上来,怎么配
先生说简单,找个稻草人,穿上红棉袄,写上哑妹的生辰八字,再扔进塘里,就算成了。
那天傍晚,稻草人被抬到塘边,红棉袄在风里飘,像团血。
先生念了咒,几个壮汉把稻草人往塘里推。
刚推到水边,稻草人突然散了,稻草飘了一塘。
先生脸白了,说:她不愿意。
村长急了,让张屠户再找个结实的,用麻绳捆紧。
第二个稻草人扔进塘里,没沉,就浮在水面,红棉袄被风吹得鼓鼓的,朝着王二楞坟的方向漂。
先生松了口气,说:成了,今晚就合坟。
合坟就是把王二楞的坟挖开,把哑妹的牌位放进去。
王二楞的坟在村西头的乱葬岗,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
晚上,月亮被云遮着,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们举着松明火把,跟着村长和先生往乱葬岗走,火把的光忽明忽暗,照得人影歪歪扭扭。
挖开王二楞的坟时,一股腥臭味飘出来,像烂鱼。
先生让把写着哑妹名字的木牌放进棺材,再浇上一碗黑狗血。
就在这时,坟边的草唰地动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钻过去。
李瞎子尖叫一声:有东西!
火把猛地晃了晃,我看见草里有双绿莹莹的眼睛,一闪就没了。
村长骂了句:瞎叫唤什么,是野兔子!
木牌放进棺材,重新填土,先生又烧了些纸钱,说:好了,安生了。
往回走的时候,我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看,只有火把拉长的影子。
快到村口时,张屠户突然说:你们闻没闻到,有股腥甜味
我们都使劲嗅,确实有,像烂掉的桃子,从老塘的方向飘过来。
村长皱着眉,说:别管了,赶紧回家,关门睡觉。
我回到家,把门窗关得死死的,可那股味总往鼻子里钻。
后半夜,我被冻醒了,窗外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像有人光着脚在走路。
我扒着窗户缝往外看,月光刚好从云里钻出来,照亮了院子。
院门口站着个影子,湿漉漉的,头发很长,拖到地上,滴着水。
我吓得捂住嘴,不敢出声。
那影子慢慢转过身,脸对着窗户,惨白惨白的,正是哑妹!
她的眼睛黑洞洞的,直勾勾地盯着我,嘴角好像还往上翘,像在笑。
我腿一软,瘫在地上,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没了。
我哆哆嗦嗦爬到床上,蒙着头,直到天快亮才敢睡。
第二天,我跟刘叔说昨晚看见哑妹了,刘叔骂我胡说八道,说人都沉塘了,怎么可能出来。
可他说话时,眼神躲闪,手在发抖。
村里开始不对劲。
张屠户家的肉铺,早上开门,发现挂着的猪肉上全是牙印,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李寡妇去河边洗衣服,盆里的衣裳突然不见了,水里浮起几根湿漉漉的头发。
最邪门的是王二楞家,他爹娘早上起来,发现堂屋地上有串脚印,从门口一直到供桌,脚印湿漉漉的,还带着泥,供桌上的香炉被打翻了,香灰撒了一地。
王大娘哭着去找村长,说哑妹回来了,缠上他们家了。
村长召集了全村人,在祠堂开会。
祠堂里阴森森的,供着村里的老祖宗牌位,牌位上的漆都掉了,看着像一张张人脸。
村长敲着桌子,说:肯定是有人在搞鬼,别自己吓自己!
张屠户站起来,脸红脖子粗:我看就是那哑妹没安好心!早知道当初就该把她烧了!
李瞎子也跟着嚷嚷:我早说了,她不是好东西,你们看,报应来了吧!
没人说话,祠堂里静悄悄的,只有香烛燃烧的噼啪声。
突然,祠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腥甜味飘进来,跟我昨晚闻到的一样。
外面刮起风,吹得烛火乱晃,牌位的影子在墙上扭动,像活了一样。
我们都盯着门口,没人敢动。
风里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水里吐泡泡,又像是……婴儿的哭声
声音很轻,若有若无,却听得人头皮发麻。
村长壮着胆子,拿起墙角的扁担,说:谁在外面滚出来!
没人应,那声音也停了。
过了好一会儿,村长说:散了吧,都回去,把门窗关好,别出来。
大家像丢了魂一样往外走,没人说话,脚步匆匆。
我走在后面,看见祠堂供桌底下,有一摊水,还在慢慢往四周渗。
接下来的几天,村里安静得可怕,太阳落山后,家家户户都关紧门窗,连狗都不叫了。
可那股腥甜味越来越浓,尤其在老塘边,浓得化不开。
有人说,看见老塘的水在冒泡,像煮开水一样。
还有人说,半夜路过塘边,听见水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游泳。
村长受不了了,又去找那个先生,先生却托人带话说,他病了,来不了。
村长没办法,让我们几个年轻的,晚上去塘边守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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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柱子、还有张屠户的侄子小三,拿着锄头和扁担,蹲在塘边的老槐树下。
夜很黑,只有星星在天上闪,塘水黑沉沉的,像块巨大的墨玉。
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旁边叹气。
小三嘴碎,说:狗剩,你说哑妹真能变成鬼
我没吭声,心里发毛。
二柱子往地上啐了口:别胡说,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来的鬼。
话刚说完,塘里哗啦一声,溅起一大片水花。
我们三个吓得跳起来,举着锄头,盯着水面。
水面上,好像有个东西在动,黑乎乎的,看不清是什么。
是鱼吧小三声音发颤。
哪有那么大的鱼。二柱子的声音也不对劲。
那东西慢慢往岸边漂,越来越近,我们能看见它的轮廓了,像个人!
长发披散着,浮在水面,随着波浪晃悠。
是哑妹!
我吓得腿肚子转筋,想跑,脚却像钉在地上。
哑妹漂到岸边,停住了。
她的脸对着我们,在星光下泛着青白,眼睛闭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突然,她的肚子动了一下,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踢。
紧接着,又是一下,幅度更大了。
哑妹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全是白的,像两个瓷碗底。
她张开嘴,没发出声音,可我清楚地看见,她的喉咙里有东西在动,像有只手在里面搅。
然后,她慢慢抬起手,指向我们。
她的手泡得发白,指甲又黑又长,像鹰爪。
跑!二柱子喊了一声,转身就跑。
我和小三也反应过来,跟着他往村里冲,锄头都扔了。
跑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哑妹还在岸边站着,肚子又动了一下,这次,她的衣服被撑破了一块,露出的皮肤下面,好像有个东西在爬。
我们跑回村,拼命砸村长家的门,把刚才看见的都说了。
村长听了,脸都绿了,手抖着摸烟袋,半天没点着。
她……她不是沉塘了吗……怎么会……村长的声音都在抖。
她肚子……她肚子里有东西!小三喘着气说。
村长的烟袋掉在地上,他突然站起来,说:找绳子!找柴!烧了她!必须烧了她!
村里的人被吵醒了,听我们说了经过,都吓得不行,跟着村长往塘边跑,手里拿着绳子、柴禾、煤油。
到了塘边,哑妹不见了。
水面平静,只有那股腥甜味还在。
人呢张屠户吼道。
刚才还在这儿……二柱子指着岸边。
村长让我们四处找,火把把周围照得通亮。
找了半天,在离塘不远的乱葬岗,发现了她。
哑妹躺在王二楞的坟头上,肚子鼓得像座小山,皮肤被撑得发亮,能看见里面有东西在动,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她的眼睛还睁着,白森森的,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们围过去,没人敢上前。
村长咬着牙,说:泼煤油!点火!
张屠户拎着煤油桶,哆哆嗦嗦走过去,往哑妹身上泼。
煤油顺着她的衣服往下流,渗进坟头的土里。
村长划了根火柴,扔了过去。
呼的一声,火苗窜了起来,把哑妹裹在里面。
火光照亮了我们的脸,也照亮了哑妹的脸。
她在火里没动,只是肚子动得更厉害了,频率越来越快。
突然,她的肚子噗地一声破了!
从里面滚出来个东西,落在坟头上。
那东西很小,像只刚出生的猫,浑身湿漉漉的,皮肤是青黑色的,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嘴,嘴里长满了尖牙。
它落地的瞬间,朝着我们嘶地叫了一声,声音像指甲刮玻璃。
火还在烧,哑妹的身体慢慢蜷缩起来,变成一团黑炭。
可那个小东西,在火边晃了晃,居然没被烧死。
它抬起头,那张没有眼睛的脸对着我们,然后,四肢着地,飞快地钻进了乱葬岗的草丛里,不见了。
我们都傻了,站在那里,看着火堆慢慢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村长瘫坐在地上,嘴里喃喃地说: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那天晚上,没人敢回家,都挤在祠堂里,点着火堆,睁着眼到天亮。
天亮后,村长让人去乱葬岗找那个东西,翻遍了草丛,挖遍了坟头,什么都没找到。
只是在王二楞的坟头上,发现了一行很小的脚印,像鸡爪,却带着五个脚趾,一直延伸到老塘的方向。
从那天起,黑泥村再没太平过。
每天早上,都会有人家发现鸡少了一只,或者猪栏里的猪被啃得只剩骨头。
那股腥甜味,弥漫了整个村子,怎么都散不去。
有人想走,收拾了东西刚走到村口,就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再也没起来,脸上带着惊恐的表情,喉咙里有个血洞。
没人敢走了,我们都被困在村里,等着那个从哑妹肚子里爬出来的怪物,来找我们。
我知道,这是报应。
是我们,把哑妹推进了塘里。
是我们,逼死了她。
现在,她回来了,带着她的孩子,来讨债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屋顶上爬,爪子刮着瓦片,沙沙作响。
我不敢睁眼,只能蒙着头,在心里一遍遍地想:哑妹,对不起……
可我知道,对不起,没用了。
第二章
天刚亮,祠堂里的人就炸了锅。
王二楞他爹指着自己的手,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的手背上,长了层黑毛,硬邦邦的,像猪鬃。
李寡妇尖叫起来,她的脸在发烫,皮肤变得粗糙,毛孔里冒出细小的黑尖。
怎么回事!我的脸!她抓着自己的脸,指甲抠出一道道血痕。
祠堂里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互相看,每个人身上都有变化。
二柱子的鼻子开始往前拱,嘴唇变厚,嘴角咧到耳根。
张屠户的肚子越来越大,肥肉往下坠,走路时哼哧哼哧喘。
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光滑的,没长毛。
心里刚松了口气,腿突然弯了下去,膝盖往外撇,站不稳。
嗬……嗬……有人发出奇怪的声音,像猪叫。
是李瞎子,他的眼睛本来就瞎,此刻眼球浑浊,鼻孔里喷出白气。
祠堂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是哑妹。
她还是湿漉漉的,肚子瘪下去了,脸色青白,嘴角挂着一丝笑。
她看着我们,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片空茫,像结了冰的塘水。
她抬起手,指了指祠堂里的人。
就这一下,祠堂里的惨叫声更响了。
王二楞他爹趴在地上,四肢着地,屁股后面居然长出个小尾巴,短短的,毛茸茸的。
李寡妇的脸彻底变了形,鼻子成了粉色的拱嘴,嘴里冒出两颗獠牙。
猪……我们变成猪了!有人哭喊着,声音却变成了哼哼声。
我吓得往后缩,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变成猪的模样。
他们的衣服被撑破,皮肤变成粉白色或黑色,四肢扭曲成蹄子的形状。
张屠户最吓人,他变成了一头黑猪,獠牙外露,眼睛血红,盯着我,像是要扑过来。
哑妹转身往外走,步伐很慢,脚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声。
那些变成猪的人,像被什么东西牵着,跟着她往外走,嘴里哼哼唧唧,眼神里全是恐惧,却控制不住自己。
我没变成猪,躲在供桌底下,看着他们走出祠堂。
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像要下雨。
哑妹站在祠堂门口,对着老塘的方向,抬起手。
老塘那边,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出来了。
是那个怪物。
它长大了些,像只半大的猪崽,青黑色的皮肤,没有眼睛的脑袋左右晃着,嘴里发出嘶嘶声。
它跑到哑妹脚边,蹭了蹭她的裤腿。
哑妹低头看它,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然后,她指向村西头的柴房。
怪物懂了,四肢着地,飞快地跑过去。
很快,柴房那边冒出了火光。
风一吹,火舌舔着柴草,噼啪作响,浓烟滚滚。
那些变成猪的人,被赶到柴房门口,挤成一团,哼哼着,想往后退,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
火越烧越大,舔到了最前面的猪。
嗷——那猪发出一声惨叫,不是猪叫,是人叫,凄厉得让人头皮发麻。
它身上的毛烧着了,皮肤焦黑,在地上打滚,很快就不动了,变成一团黑炭,飘出烤肉的香味。
是李瞎子。
后面的猪吓得疯了一样乱撞,却撞不开那道无形的墙。
火舌卷过来,舔到一头粉白的猪,是李寡妇,她的惨叫声被浓烟吞没,身体很快缩成一团,油脂滴在地上,滋滋作响。
我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哑妹站在火光前,脸上映着红,眼睛里却没有光。
她看着那些猪被火烧,看着它们变成焦炭,变成滋滋冒油的烤肉,一动不动。
那个怪物蹲在她脚边,抬起头,对着火光嘶叫,声音里带着兴奋。
我看着张屠户变成的黑猪,它被火逼到墙角,獠牙咬得咯吱响,最后被一根烧断的横梁砸中,发出一声闷哼,不动了。
祠堂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火光映在窗户上,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我不敢出去,缩在供桌底下,听着外面的惨叫声渐渐消失,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火灭了。
外面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焦黑的柴房,发出呜呜的声。
我从供桌底下爬出来,腿麻得站不住。
推开门,一股焦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睁不开眼。
柴房变成了一片废墟,地上散落着一堆堆黑炭,有的还冒着青烟,形状像猪,又像人。
哑妹不见了。
那个怪物也不见了。
老塘的方向,又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有东西沉了下去。
我跌跌撞撞跑回家,关上门,用桌子顶住。
浑身抖得像筛糠,刚才的景象在脑子里转,那些惨叫声,那些焦黑的尸体,哑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后半夜,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
村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鼓起勇气,推开门。
门口站着个人,是二柱子。
他好好的,没长鼻子,没拱嘴,就是脸色惨白,眼下乌青。
狗剩……你看……他指着柴房的方向。
柴房还是好好的,没着火,屋顶的茅草整整齐齐。
村里的人都出来了,在村口聚着,互相看着,眼神里全是恐惧。
昨天……是梦吗李寡妇摸着自己的脸,皮肤光滑,没有獠牙。
王二楞他爹抬手看手背,黑毛不见了,光溜溜的。
张屠户拍着自己的肚子,妈的,吓死老子了,那梦太真了。
没人说话,都知道那不是梦。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还有对夜晚的恐惧。
我看着他们,突然想起哑妹肚子里的煞气。
那不是孩子,是她被沉塘时的恨,被欺负时的怨,被侮辱时的痛,凝成的一团气。
她死了,可这股煞气活了,替她讨债来了。
第三章
白天平安无事。
太阳照常升起,地里的野草照常疯长,老塘的水照常绿得发稠。
可没人敢下地,没人敢靠近老塘,都缩在家里,门窗紧闭。
到了傍晚,炊烟没升起,村里静得像坟地。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太阳一点点沉下去,心里的恐惧像潮水一样往上涌。
天黑透的时候,村里开始有动静了。
先是李寡妇家传来尖叫,接着是王二楞家的哭嚎。
我冲出去,看见李寡妇站在院子里,她的脸又在变,皮肤粗糙,鼻子拱起。
又来了!又来了!她抓着自己的脸,往墙上撞。
王二楞他爹趴在地上,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又长出来了,他用手拽,拽不掉,疼得嗷嗷叫。
祠堂方向传来猪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密。
我跑向祠堂,想看看能不能躲过去。
路上,撞见张屠户,他正往猪的模样变,肚子坠着,哼哧哼哧地追一只鸡。
那只鸡被他抓住,一口咬下去,鸡毛混着血沫往下掉。
张叔!你干什么!我喊他。
他抬起头,眼睛血红,嘴里发出哼哼声,根本不认识我。
祠堂里已经挤满了人,不,是半人半猪的东西。
有人长出了蹄子,有人长出了尾巴,有人的脸已经完全变成了猪样,只有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人的恐惧。
哑妹又站在门口,还是湿漉漉的,看着我们,像在看一场戏。
那个怪物蹲在她脚边,比昨天又大了些,青黑色的皮肤上,冒出细小的疙瘩。
它盯着祠堂里的人,嘴里流着涎水,发出嘶嘶声。
哑妹抬起手,指向柴房。
那些半人半猪的东西,又开始往外走,脚步踉跄,却无法停下。
我没变成猪,跟在后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可村口像被堵住了,一道无形的墙,撞上去就疼得钻心。
我们被困住了,像圈里的猪,等着被屠宰。
柴房门口,和昨天一样,火光冲天。
那些已经完全变成猪的人,被推进火里,惨叫声和烤肉的香味混在一起,弥漫在空气里。
有几个半人半猪的,还有点意识,拼命反抗,却被那个怪物扑上去,一口咬断喉咙。
怪物的牙很尖,咬开喉咙像撕纸一样,血喷了它一身,它却舔得津津有味。
我看见刘婶,她的胳膊已经变成了猪蹄,脸上还留着人的模样,她看着我,眼睛里全是哀求。
救我……狗剩……救我……她伸出猪蹄,想抓我。
我往后躲,不敢碰她。
就在这时,她的脸开始扭曲,鼻子拱起,嘴里冒出獠牙,眼神里的哀求变成了凶狠。
她朝我扑过来,我侧身躲开,她一头撞在柴房的柱子上,晕了过去。
火很快烧到她身上,她在火里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我看着她变成一团焦炭,想起她以前借火给哑妹时,那点微弱的善意。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喘不过气。
怪物吃完了喉咙,走到哑妹身边,用头蹭她的腿。
哑妹低头,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动作很轻,像在摸一个真正的孩子。
火光映着她的脸,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她没被欺负时的样子,眼睛亮亮的,带着点怯怯的笑。
可很快,那点温柔就消失了,她的脸又变得青白,空茫。
火灭的时候,天快亮了。
村里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些被烧死的人,躺在自家的床上,睡眼惺忪地醒来,互相看着,眼神里的恐惧更深了。
没人再说是梦。
第四章
第三天晚上,变猪的速度更快了。
太阳刚落山,就有人开始哼哼,身体扭曲。
这次,有人学聪明了,把自己绑在柱子上。
是王二楞他娘,她让王二楞把她捆紧,说就算变成猪,也不能被推去柴房。
可没用。
当她的脸变成猪样时,绳子嘣地断了,她像被磁石吸着,往柴房走。
王二楞哭着追,想把她拉回来,却被一股力量甩开,摔在地上。
娘!娘!他爬起来,还想追,却发现自己的手开始长毛。
他也在变。
村里开始有人崩溃。
李寡妇拿着剪刀,对着自己的脸划,我不让它变!我不让它变!
血顺着她的脸往下流,可皮肤还是在变粗糙,鼻子还是在拱起。
张屠户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老子不做猪!老子死也不做猪!
可他的手不听使唤,刀掉在地上,他的脸开始往前伸,变成了猪拱嘴。
祠堂里,有人互相打骂,都是你!当初你要是拦着村长,哑妹就不会死!
你还好意思说!你当初往她身上泼粪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今天!
还有你!张屠户!你儿子掉井跟她有什么关系!你非要置她于死地!
你也不是好东西!李瞎子!你瞎编乱造说看见她推人,你安的什么心!
他们一边骂,一边变成猪,最后扭打在一起,哼哼着,用刚长出来的獠牙互相撕咬。
我躲在村头的破屋里,那是哑妹以前住的地方。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破床,一个缺了口的陶罐。
墙角堆着几根柴火,是哑妹以前捡的。
我坐在破床上,闻着屋里淡淡的霉味,突然想起哑妹以前在这里的样子。
她坐在这张床上,啃着生红薯,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人欺负她,她就躲到这里,抱着膝盖,缩在床角,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村里的男人,没少打她的主意。
老光棍刘老五,趁她去地里捡红薯,把她拖进玉米地,回来时她的裤子破了,腿上全是血,哭了一夜。
张屠户的侄子小三,偷看她洗澡,还把她的衣服藏起来,让她光着身子在河边哭。
这些事,村里人都知道,却没人管,甚至有人觉得好笑,说她是个哑巴,不懂羞耻。
他们做的恶,比沉塘更甚。
哑妹的恨,不是一天两天攒下的。
是这些日日夜夜的欺负,这些明里暗里的侮辱,把她逼成了恶鬼。
外面传来柴房着火的声音,火光映红了窗户纸。
我走到窗边,往外看。
哑妹站在柴房门口,那个怪物已经长得像只成年猪了,青黑色的皮肤,没有眼睛,嘴里的尖牙闪着寒光。
它跳进火里,把那些试图往外跑的猪,一个个拖回去,嘴里发出兴奋的嘶嘶声。
哑妹看着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第五章
第四天,村里的人少了一半。
有的在火里被烧死,有的在互相撕咬中死去,有的变成猪后,跑回猪圈,被真正的猪踩死。
剩下的人,眼神呆滞,坐在自家门口,等着天黑,等着变成猪,等着被火烧。
他们不反抗了,也不哭闹了,像认命的牲口。
二柱子找到我,他的脸上有块疤,是昨天被猪咬的。
狗剩,他声音沙哑,我们逃吧,就算撞开那道墙,死在外面也比这样强。
我摇摇头,逃不掉的。
他看着我,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也灭了,也是,我们都欠她的,逃不掉。
他转身往家走,走得很慢,像个提线木偶。
天黑的时候,他变成了一头瘦猪,被怪物拖进了火里。
第五天,村里只剩下十几个人了。
包括我,村长,还有几个女人。
村长躲在自己家里,把门窗钉死,嘴里不停地念着:我是村长,我是为了村子……我没错……
李寡妇疯了,她穿着红棉袄,那是给哑妹做冥婚嫁衣剩下的,在村里跑来跑去,唱着不成调的歌。
红棉袄,红盖头,哑妹嫁个好郎君……
她的脸在变,鼻子拱起,却还在唱,最后被怪物一口咬掉了舌头,哼哧着被拖进火里。
我还是没变猪,每天躲在哑妹的破屋里。
我知道,哑妹在等我。
等我想起我做过的事。
我不仅踢开了她的手,骂她丧门星。
那天,刘老五把她拖进玉米地,我就在旁边,我看见了,却吓得跑开了。
我没告诉任何人,因为我怕刘老五打我。
我也是帮凶。
第六章
第六天,村里只剩下我和村长了。
村长家的门被撞开了,他变成了一头肥猪,哼哼着,被怪物拖着往柴房走。
他看见我,突然停下,眼睛里闪过一丝人的清明。
狗剩……是她……是她回来了……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哼哼声。
她肚子里的不是孩子……是煞气……是我们全村人的煞气……
我们都该死……都该死……
他被怪物拖走了,扔进火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
村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老塘的水,绿得发黑,像一块巨大的墨。
哑妹站在塘边,那个怪物趴在她脚边,已经长得像头牛犊那么大了。
我慢慢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她转过身,看着我,眼睛还是那么空茫。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哑妹,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见死不救……我不该踢你……
你要报仇,就冲我来,别再折磨他们了……
哑妹看着我,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丝笑,很诡异。
她抬起手,指向我。
我的身体开始发烫,皮肤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我闭上眼,等着变成猪,等着被火烧。
可等了很久,什么都没发生。
我睁开眼,哑妹不见了。
那个怪物也不见了。
老塘的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绿得发稠的颜色,慢慢褪去,变成了普通的泥水色。
那股腥甜味,也消失了。
柴房的火,自己灭了,只剩下一堆灰烬。
村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风,吹过空荡荡的村子,发出呜呜的声,像在哭。
第七章
我在村里待了最后一晚。
躺在哑妹的破屋里,听着外面的风声,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收拾了点干粮,离开了黑泥村。
走到村口,那道无形的墙消失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村子在晨雾中,像个巨大的坟。
我再也没回去过。
后来,听说有人路过黑泥村,看到村里空无一人,只有倒塌的房屋和疯长的野草。
有人说,那里闹鬼,晚上能听到猪叫声和女人的哭声。
有人说,看到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哑巴女人,在塘边徘徊。
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只知道,黑泥村没了,村里的人,都死在了那场周而复始的噩梦里。
他们做的恶,终究报应在了自己身上。
而我,活了下来,带着一身的愧疚,和那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
哑妹到底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
或许,她随着那团煞气,消散在了风里。
或许,她还在某个地方,看着那些做过恶的人,等着他们的报应。
我不敢想,也不敢再回去看。
我只能往前走,永远离开那个埋葬了太多罪恶和怨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