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年之约终成真
三年。
整整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
我,林深,终于,等到鹿晓晓点头了。
就刚刚,十分钟前。公司楼下那家她最爱的、齁甜齁甜的奶茶店门口。
夕阳跟不要钱的金粉似的泼了她一身。她咬着吸管,眼睛弯得跟月牙儿一样,睫毛扑闪扑闪,扫得我心尖儿直颤悠。
嗯……
她鼻音拖得老长,尾音黏糊糊地往上飘,行吧,林深。试试……就试试看呗
我他妈当时就感觉脚底下踩的不是人行道,是云!是棉花糖!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盖子被我蹦穿了!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滋滋往外喷的不是汗,是特么的快乐因子!
真…真的!
我嗓子眼发紧,声音劈叉得厉害,像个破锣。
她噗嗤乐了,粉拳轻轻怼了我胳膊一下:傻样儿!骗你干嘛不过……
她眼珠一转,狡黠得像只刚偷了油的小耗子,得看你表现!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差点原地给她表演个胸口碎大石,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最后只能狠狠薅了一把自己后脑勺的头发。
成了!哥们儿熬出头了!三年的嘘寒问暖,三年的随叫随到,三年的风雨无阻车接车送外加时不时还得客串一下人形ATM机……值!太他妈值了!
当晚,我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直接杀到了本市号称钻石恒久远,一颗就破产的顶奢珠宝店——蒂芙尼。别问我为啥非得是这儿,问就是排面!给鹿晓晓的排面!
导购小姐姐穿着笔挺的小西装,笑容职业得能直接印在钞票上。她戴着白手套,跟捧圣物似的,小心翼翼打开一个墨蓝色丝绒盒子。
灯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在那玩意儿上。
一枚钻戒。
主钻大得有点不讲道理,旁边还镶了一圈碎钻,闪得跟特么微型太阳爆炸现场似的。晃得我眼睛生疼,心肝脾肺肾也跟着一起哆嗦——主要是心疼钱包。那后面跟着的一串零,够买我半条命了。
先生,这款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之一,‘星河挚爱’……
导购小姐姐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魔力。
我盯着那玩意儿,脑子里就一个画面:鹿晓晓纤细白皙的手指戴上它,然后被我牢牢攥在手心里。就冲这画面,值!别说半条命,整条命都给你!
就它了!
我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感觉自己是挥斥方遒的霸道总裁,虽然刷卡时指尖冰凉,输入密码的手抖得跟帕金森晚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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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云端餐厅的背叛
求婚场地,我选在了城郊山顶的云端餐厅。
名字俗俗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一览众山小、伸手能摘星的俗气劲儿!
我提前一个月就订好了位置,包了整个露台。砸钱必须的!鲜花必须是空运的厄瓜多尔玫瑰,铺满了整个地面,踩上去跟踩在软绵绵的粉色云朵上似的,空气里全是那种甜得发齁的香味儿。乐队必须请!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在角落里拉着悠扬的小提琴,那调调儿,啧,浪漫得能齁死单身狗。烛光必须摇曳生姿!长餐桌上,银质烛台擦得锃亮,蜡烛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映着擦得能当镜子照的高脚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我,林深,穿着勒得我快喘不过气的定制西装,口袋里揣着那个能闪瞎人眼的丝绒盒子,手心汗湿得能养鱼。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在露台边缘来回踱步,时不时伸长脖子往唯一的入口瞄。
心跳声大得盖过了小提琴的《爱的礼赞》,咚咚咚,像有面破鼓在我胸腔里狂擂。
时间一分一秒爬过去。
七点。七点一刻。七点半。
我给她发了八百条微信,打了二十个电话。石沉大海。她人呢堵车手机没电还是……出事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混着越来越浓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缠上来,越勒越紧。精心营造的浪漫氛围,此刻像个巨大的、讽刺的泡泡,把我困在里面,有点窒息。
就在我快把露台地板磨穿的时候,入口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鹿晓晓来了。
她穿了条水蓝色的连衣裙,像把一片最温柔的夜空裁了下来裹在身上。长发微卷,散在肩头,脸上化了精致的妆。灯光下,美得不像真人。
悬着的心哐当一声落回肚子里。我赶紧迎上去,脸上堆起自以为最帅最温柔的笑:晓晓!你来了!路上堵车了急死我了!
她抬眼看了看我,眼神有点飘,没接我话茬,只淡淡嗯了一声。那声嗯,轻飘飘的,没什么温度,像片羽毛扫过,却莫名在我心尖上刮了一下。
不对劲。
我压下那点异样,殷勤地替她拉开椅子。她坐下,目光扫过满地的玫瑰、摇曳的烛光、角落的乐队,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嘴角往下撇了撇。
那表情……不是惊喜,是……嫌弃是麻烦
我心头一紧,赶紧坐下,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诡异的沉默:饿了吧先点餐他们家的……
话没说完。
嗡——嗡——
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猛地亮了。
不是电话。是微信视频通话的请求。
那特殊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专属铃声,瞬间刺破了露台上所有精心布置的浪漫BGM,像根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里。
她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脸上那点刚才对着我的冷淡和疏离,瞬间冰雪消融。嘴角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提了起来,弯成一个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甜得发腻的弧度。
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银河系的星星。
她甚至没看我一眼,指尖带着点迫不及待的轻颤,迅速划开了接听键。
下一秒。
一个娇嗲得能拧出蜜糖、带着点鼻音、黏糊糊到极致的称呼,从她那张涂着漂亮口红的嘴里,无比清晰地蹦了出来,砸在寂静的露台上,也狠狠砸在我猝不及防的心口上:
喂~老公!怎么啦想我啦
轰!!!
我脑子里那根叫理智的弦,断了。
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小提琴的悠扬烛火的噼啪山间的风声全没了。只剩下她刚刚那句老公,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在我脑子里反复地、缓慢地、残忍地来回切割。
嗡鸣声取代了一切。
我僵在原地。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从脚底板一路冻到天灵盖,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气。可偏偏脸上又烫得吓人,像被人左右开弓扇了几十个大耳刮子。
老公
她叫谁老公
我他妈这三年来算什么算小丑算笑话算她鹿大小姐排遣寂寞的临时乐子
一股邪火,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沸腾、扭曲!
啪!
一声脆响,炸裂在死寂的空气里。
是我猛地拍在桌子上的手。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高脚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里面的红酒像血一样泼洒出来,染红了雪白的餐布。
鹿晓晓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颤,终于舍得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了。她抬头看向我,脸上那点对着老公的甜腻笑容还没完全褪去,混合着一丝被打扰的错愕和不耐烦。
林深,你干嘛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清冷,甚至还带着点责备。
干嘛
我他妈想问问你干嘛!
我死死地盯着她,眼珠子大概红得能滴出血来。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生疼。那感觉,像被人当胸捅了一刀,刀还在里面拧了一圈。
老公
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鹿晓晓,你他妈叫谁老公!
我的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失控的颤抖,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尖。
她被我吼得愣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但瞬间就被一种更加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强硬覆盖了。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像只骄傲的天鹅,迎着我几乎要杀人的目光。
林深,
她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渣子,脸上甚至还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假笑,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
我气得差点笑出来,声音都在抖,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这三年来,我算什么啊!
我猛地往前一步,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几乎要压到她面前。昂贵的西服袖口蹭到了泼洒的红酒,洇开一片刺目的污渍,像我的心。
是提款机随叫随到、任劳任怨、还他妈倒贴钱的那种
我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还是备胎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用完了就扔角落里吃灰的那种!
露台上死一般的寂静。连角落里的乐队都停下了演奏,几个乐手面面相觑,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烛火还在摇曳,玫瑰依旧芬芳,但这精心布置的一切,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鹿晓晓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没有半分愧疚,只有被冒犯的愠怒和被撕破伪装的难堪。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林深!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尖利,你少在这里给我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脸!
她往前一步,几乎和我鼻尖对着鼻尖。那双曾经让我沉溺的漂亮眼睛里,此刻只有冰冷的怒火和……我看不懂的、深重的疲惫。
你情我愿的事情,你装什么深情我逼你了我拿刀架你脖子上让你对我好了
她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没错!你就是提款机!就是备胎!你自己选的!怪谁!
她喘了口气,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现在觉得委屈了觉得被耍了呵……
她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极其尖锐的冷笑,那笑声刮得我耳膜生疼。
林深,你扪心自问,你对我好,真就一点私心都没有不就是图我这张脸图我这副身子装什么大情种!恶心!
最后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铁钉,狠狠楔进我的太阳穴。
恶心。
她说我恶心。
这三年的小心翼翼,这三年的掏心掏肺,这三年的患得患失……在她眼里,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恶心的算计和交易
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她那张写满厌弃和鄙夷的脸。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瞬间席卷全身,压过了刚才那焚毁理智的怒火。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原来,心真的可以在一瞬间,死得透透的。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等了三年的女人。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看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突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
跟一个认定你是垃圾的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直起了身体。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左手,下意识地伸进了西装内袋。
指尖触碰到那个小小的、丝绒的盒子。冰凉,坚硬。
这玩意儿,现在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把它掏了出来。
墨蓝色的丝绒盒子,在烛光下依旧显得那么高贵优雅。几个小时前,它承载着我全部的梦想和狂喜。
现在
我低头看着它,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尝到了满嘴苦涩的铁锈味。
呵……
一声短促、毫无温度的气音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然后,在鹿晓晓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乐队乐手们惊恐的目光中。
我扬起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那个装着星河挚爱的盒子,朝着露台外那片灯火璀璨却冰冷刺骨的城市夜空——
砸了下去!
没有一丝犹豫。
哐当!
盒子砸在露台边缘的石栏上,发出一声闷响。盒子弹开,里面那枚价值不菲、曾被我视若珍宝的钻戒,像颗被遗弃的廉价玻璃珠,在石头上蹦跳了几下,划出一道刺眼的、绝望的弧线,然后消失在山崖下的无边黑暗里。
一点光芒都没留下。
就像我这三年,像个傻逼一样燃烧的所有热情和希望。
砸得干干净净。
我甚至没去看戒指最后掉在了哪个犄角旮旯。
没意义了。
做完这一切,我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空壳子。转过身,背对着她,背对着那满地的玫瑰、摇曳的烛光、还有她那张此刻可能写满惊愕或者更可能是不屑的脸。
抬脚。
一步一步,朝着出口走去。
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昂贵的皮鞋踩在玫瑰花瓣上,软绵绵的,无声无息。像踩在我自己那颗早就稀巴烂的心上。
身后一片死寂。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你神经病啊的怒骂。
只有山风,卷着玫瑰的甜腻香气,和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灌进我的耳朵里。
冷。
真他妈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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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行尸走肉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行走的僵尸。
行尸走肉。
上班打卡,坐下,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报表,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或者反复回放山顶露台上那一声娇嗲的老公和冰冷的恶心。
下班直接回家,关上门,灯都懒得开。冰箱里除了啤酒就是过期方便面。客厅里一片狼藉,外卖盒子堆成了小山,散发着可疑的酸馊味。
手机设置了免打扰,除了工作群,一概不看。微信里那个置顶的、备注着晓晓的名字,被我直接拖进了黑名单。眼不见,心……哦,心早就死了,大概也烦不了。
兄弟们看我状态不对,约我出去喝酒。
深哥,走走走,新开了家夜店,妹子超正!
滚蛋!没兴趣!
我眼皮都懒得抬,闷头灌下一杯冰啤,喉咙里火辣辣的。
深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哥们儿给你介绍更好的!
好个屁!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把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酒液溅出来,引来旁边几桌的侧目。
林深,你他妈至于吗为了个鹿晓晓,把自己搞成这鬼样子
关系最铁的死党耗子看不下去了,一把抢过我手里的酒瓶,三年!你掏心掏肺,人家拿你当凯子!醒醒吧兄弟!她不值!
耗子的话像把生锈的钝刀子,在我心口那团烂肉上又狠狠搅了一下。
疼。但更多的是麻木。
值不值……关你屁事。
我挥开他的手,声音嘶哑,酒还我。
我知道耗子说得对。所有人都说得对。
鹿晓晓不值得。
可脑子知道,心呢那颗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心,它好像不听使唤。它还在那摊烂泥里,一遍遍回放着她曾经的笑脸,回放着她偶尔流露出的、让我误以为是希望的温柔。
然后,再用那句冰冷的恶心,把这些画面砸得粉碎。
周而复始。
像个傻逼一样。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小半个月。
直到那天下午。
公司有个急活儿,跟市第一人民医院有点对接。本来派了别人去,结果那小子临时拉肚子,拉得天昏地暗,眼看就要耽误事儿。主管老张急得抓耳挠腮,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这张写着生人勿近的僵尸脸上。
林深!林深!
老张跑过来,拍我桌子,赶紧的!跑一趟市一院!找他们设备科的刘主任,把这份紧急采购确认单签了!十万火急!搞不定,咱们这个季度的奖金全得泡汤!
我慢吞吞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唾沫横飞的嘴。
医院
那个地方,光是名字就让我生理性厌恶。消毒水的味道,惨白的墙壁,还有……生死离别。
不去。
我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准备继续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不去!
老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奖金不要了!下个月房贷喝西北风去!赶紧的!这是命令!
他把一沓文件硬生生塞进我手里,推着我往外走,打车去!车费报销!快!
我被他推搡着,踉踉跄跄出了公司大门。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照得我一阵眩晕。
算了。去就去吧。就当……出去透透气。这办公室里快把我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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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院。永远的人满为患。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汗味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疾病的压抑气息。各种声音混在一起:孩子的哭闹、老人的咳嗽、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广播里机械的叫号声……嗡嗡作响,吵得我本就混沌的脑袋更疼了。
我皱着眉,像躲避瘟疫一样,尽量避开人流,按照指示牌往设备科所在的行政楼走。心里只想着赶紧签完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穿过嘈杂拥挤的门诊大厅,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通往后面的住院部区域。人少了很多,光线也暗了下来,只有头顶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刚走到一个拐角。
眼角的余光,猛地扫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像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进我混沌的意识里!
脚步瞬间钉死在地板上。
全身的血液,似乎也在那一刻凝固了。
就在前方不远,走廊尽头,重症监护室(ICU)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自动门外。
靠墙的长椅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水蓝色的连衣裙边角。微卷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着,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单薄,微微耸动着。
是鹿晓晓。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个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更强烈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愤怒压了下去。
她在这里做什么那个被她甜腻腻叫着老公的人,生病了住进ICU了所以她在这儿守着
一股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更加憋闷的邪火,噌地又窜了上来。真是情深义重啊!为了老公,憔悴成这样在我面前,不是挺能装的吗
我下意识地想转身就走。她的事,关我屁事!她老公是死是活,跟我林深有半毛钱关系
可就在我即将抬脚的那一刻。
鹿晓晓抬起了头。
她似乎听到了动静,或者只是无意识地抬头。
那张脸……毫无遮挡地撞进了我的视线。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才多久没见半个月
眼前的鹿晓晓,几乎瘦脱了形。
曾经饱满莹润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下巴尖得能戳人。脸色是一种吓人的蜡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那双曾经顾盼生辉、让我沉溺的眼睛,此刻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空洞,呆滞,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
憔悴。
极致的憔悴。
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濒临凋零的花。
她看到了我。
眼神聚焦的瞬间,那层灰翳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涌出的,是巨大的、完全无法掩饰的惊愕、慌乱,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想站起来,身体却因为虚弱或者久坐而晃了一下,又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塑料长椅上。她下意识地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往身后藏。
但动作太慢了。
我看得一清二楚。
那根本不是手机。
而是一张纸。
一张被捏得皱皱巴巴、边缘都卷起来的纸。
上面印着硕大的、刺目的红字:
**市第一人民医院
住院费用催缴通知单**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张单子上。
视线穿透纸张的皱褶,精准地捕捉到了最下面那一行。
那个用加粗字体打印出来的数字。
一个冰冷、巨大、带着绝对压迫感的数字——
**欠缴总额:¥800,000.00**
八十万。
白纸黑字,红得刺眼。
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把我刚才那点幸灾乐祸和愤怒,瞬间浇得透心凉!
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八十万ICU欠费通知单
她守在这里,不是为了那个老公
那她……她在为谁守谁在里面需要这么多钱把她折磨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无数个问号像沸腾的开水,在我脑子里疯狂翻滚、炸裂。山顶露台上她那句冰冷的恶心,此刻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梗得我生疼,又带着一种荒谬的、迟来的钝痛。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鹿晓晓看着我,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处遁形的难堪。
空气凝固了。
只剩下医院走廊里,远处隐约传来的仪器规律的嘀——嘀——声,像某种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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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医院里的真相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
我和她,隔着几米远的冰冷走廊,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冥河。
鹿晓晓蜷缩在长椅上,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她死死低着头,手指用力地抠着那张催缴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色。肩膀细微地抖动着,极力压抑着什么。
那个数字,八十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也烫在我那颗早就千疮百孔的心上。
不是老公。
那是谁
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让我窒息。愤怒、怨恨、委屈……这些盘踞了半个月的情绪,被这个冰冷的数字和眼前她这副凄惨的模样,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东西,混着尖锐的刺痛感,从裂缝里涌了上来。
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疼。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她迈了一步。
塑料长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鹿晓晓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兽,倏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别过来!
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哭腔的颤抖,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林深!你走!你走啊!
她的反应,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我心脏最软的地方。疼得我呼吸一滞。
我停住了脚步,但没后退。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我爱过、恨过、此刻却狼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女人。
里面……
我的声音干涩,几乎不像自己的,是谁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
鹿晓晓的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无声的、汹涌的崩溃。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深陷的眼窝滚落,砸在皱巴巴的催缴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摇头,用力地摇头,长发凌乱地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
这无声的崩溃,比任何哭喊都更具冲击力。
我深吸一口气,医院消毒水那冰冷刺鼻的味道灌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我绕过她,径直走向ICU那扇厚重的自动门旁边的护士站。
值班的小护士正低头写着什么。
你好,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麻烦问一下,ICU里,鹿晓晓女士在陪护的,是哪位病人
小护士抬起头,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警惕地瞥了瞥不远处蜷缩着哭泣的鹿晓晓,大概以为我是来闹事的家属。
对不起,先生,病人信息我们不方便……
她是我……
我顿了一下,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苦涩,最终还是吐出那两个字,朋友。很亲近的朋友。我想了解情况。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沉重,或者眼神里的东西让小护士动了恻隐之心。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哦,你说鹿小姐啊……她在守着她哥哥,鹿鸣。
哥哥!
鹿鸣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鹿晓晓有个哥哥!我知道!她以前提过几次,但每次都语焉不详,只说哥哥身体不太好,在外地休养。我甚至没见过照片!
她哥哥……什么情况
我的声音有些发紧。
小护士叹了口气,声音更低了:鹿鸣先生,植物人状态,快五年了。这次是并发症,肺部严重感染,直接进了ICU,情况很凶险。费用……确实很高昂。
她看了一眼催缴单的方向,眼神里带着同情,鹿小姐一个人撑着,不容易……
植物人。五年。并发症。八十万欠费。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山顶露台那刺耳的一幕幕——老公的称呼,她冰冷的嘲讽,我砸掉的钻戒……此刻,在哥哥这两个字面前,轰然倒塌!
碎片割得我体无完肤。
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自以为是的蠢货!
她那时候的冷漠和尖锐,她那些伤人的话……原来不是不爱,不是玩弄,是绝望!是被生活逼到悬崖边上的、困兽般的绝望!她只是用最坚硬的外壳,把所有的脆弱和不堪死死包裹起来,推开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包括我这个……在她眼里可能只会添乱的提款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弯下了腰。窒息感铺天盖地。
我猛地转过身。
鹿晓晓还蜷缩在那里,肩膀的抖动微弱了许多,只剩下一种耗尽了所有力气的死寂。那张催缴单,依旧被她死死攥在手心,像攥着最后一块浮木。
我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她面前。
她感觉到了我的靠近,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却没有再抬头,也没有再赶我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起来。
我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视线与她齐平。
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泪珠,看清她干裂嘴唇上渗出的血丝,看清她深陷眼窝里那片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疲惫。
鹿鸣……
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哥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攥着催缴单的手指,骨节捏得死白。
沉默。
漫长的沉默。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的声音哽住了。是质问,更是痛恨自己的迟钝和愚蠢。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难堪、倔强,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破碎,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尖利,告诉你我有个快死了的植物人哥哥告诉你我背着一屁股永远还不清的债告诉你我鹿晓晓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然后呢林深然后让你像现在这样,蹲在这里,可怜我!
她挥舞着手里皱巴巴的催缴单,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濒死的哀鸣,还是让你觉得,你这三年的付出,终于有了一个更‘正当’、更‘值得同情’的理由!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不需要!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绝望的骄傲,山顶上我说的话,一个字都没错!你走!走得越远越好!别看我!别管我!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凄厉的决绝。
看着她崩溃的、用尽全力维护最后一点尊严的样子,我心脏的位置,疼得像是被人生生剜掉了一块。
我伸出手。
不是去碰她。
而是,目标明确地伸向她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张催缴单。
她像护崽的母兽,猛地将手缩到身后,警惕又绝望地瞪着我。
给我。
我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给!
她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林深!你想干什么!我不需要你……
给我!
我加重了语气,目光沉静地迎视着她通红的、充满抗拒的眼睛。
僵持。
几秒钟的对峙,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不知道是我的眼神,还是她早已耗尽的力气,让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那只攥着催缴单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颤抖,从身后挪了出来。
我轻轻地,但坚定地,从她冰冷僵硬的手指间,抽出了那张被泪水打湿、捏得不成样子的纸。
纸张边缘粗糙,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我站起身。
没有再去看她此刻的表情。怕自己心软,怕自己失控。
捏着那张沉重的纸,我转身,径直走向刚才那个护士站。脚步沉稳,没有一丝犹豫。
值班的小护士还在,看到我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催缴单,脸上露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先生,您这是……
鹿鸣,ICU,803床。
我的声音异常清晰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他的欠费,八十万,我缴清。
小护士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一个O型,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缴……缴清八十万全……全部
对。全部。
我点头,从西装内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卡面冰冷,泛着低调的光泽。这张卡,原本存着的是我打算用来付婚房首付的钱,还有这些年拼命工作攒下的所有积蓄。
山顶露台上,我曾想用它买下一枚象征永恒的钻戒。
现在,它要用来买下一个渺茫的生机,和一个迟来的……救赎或者说,是我对自己过去三年愚蠢的买单
我把卡和催缴单一起递过去。
刷卡。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小护士接过卡和单子,手都有点抖,看我的眼神像看外星人。她飞快地在电脑上操作起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我背对着鹿晓晓的方向站着。
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背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不解,还有……一种几乎要灼穿我脊背的复杂情绪。
我没有回头。
直到小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难以置信响起:先生,好了!鹿鸣先生名下的所有欠费,共计八十万元整,已全部结清!这是缴费凭证,您收好!
她递过来一张长长的、印着医院红章的票据。
我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
指尖冰凉。
深吸一口气。
终于,我缓缓转过身。
鹿晓晓还瘫坐在那张冰冷的长椅上,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她仰着头,呆呆地看着我,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的震惊如同海啸,淹没了之前所有的绝望和倔强。她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我走到她面前。
居高临下。
走廊惨白的灯光打在我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她像是被这道阴影惊醒了,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无措和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
我弯下腰。
将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缴费凭证,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塞进了她冰冷僵硬、空空如也的手心里。
纸张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瑟缩了一下。
然后。
我俯身,凑近她的耳边。
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丝间残留的、被消毒水掩盖的淡淡香气,能感受到她身体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沉,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进她的耳膜,也敲在我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鹿晓晓,
下次想叫老公……
我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瞬间失焦、盈满巨大惊愕的瞳孔,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宣告:
——得当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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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守护与救赎
医院那八十万刷出去之后,日子好像一下子被按了快进键,又好像被彻底重置了。
我和鹿晓晓之间,那层用伤害和误解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但倒塌之后露出的,不是坦途,而是一片狼藉的废墟,需要时间清理,更需要小心翼翼地重建。
她哥鹿鸣,在ICU里又挣扎了半个多月。那段时间,我成了医院的常客。白天上班,晚上就去医院换班。
鹿晓晓起初是抗拒的,像只受惊过度、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
不用你管!
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钱……我会还你!一分不少!砸锅卖铁也还!
行啊,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双手插兜,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利息按银行最高算。什么时候还清,什么时候两清。
她猛地抬头瞪我,眼圈瞬间又红了,咬着嘴唇,气得说不出话。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怕欠我更多,怕重蹈覆辙,怕再次被同情和施舍压垮她那点可怜的骄傲。
瞪我也没用。
我走过去,不容分说地把她从病床边那张硌人的小板凳上拎起来,现在,立刻,马上,滚回你租的那个狗窝去睡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个女鬼似的,再熬下去,你哥没醒你先挂了,我找谁要债去
她被我推搡着往外走,脚步虚浮,嘴上还在硬撑:我不困!我……
闭嘴!
我打断她,语气凶巴巴的,要么自己回去睡,要么我扛你回去,选一个!
她噎住了,狠狠剜了我一眼,终究还是屈服于身体的疲惫和我那副说到做到的土匪架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我拉过她坐过的板凳,在鹿鸣的病床边坐下。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得脱相、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仪器发出规律的嘀嘀声,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生命证明。
心里五味杂陈。
砸锅卖铁还钱
傻姑娘。八十万对我来说,是肉疼,是掏空了家底,但还不至于让我倾家荡产。对她呢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足以把她拖进地狱的深渊。
我掏出手机,给耗子发了条微信:兄弟,手头宽裕不江湖救急,先挪个二十万应应急。
耗子电话秒到:卧槽深哥你丫被盗号了还是被绑架了赎金八十万不对啊,绑匪要钱也不能直接发微信啊……
他脑洞大开。
滚蛋!
我压低声音骂回去,正经的!家里……有点事,急用。放心,卖身还你!
得嘞!有你这话就行!账号发我,马上安排!
耗子够义气,一句废话没有。他知道我的为人,不是真到了火烧眉毛,开不了这口。
钱很快到账。加上我自己的积蓄,还有之前准备的首付款,凑够了八十万。但我没告诉鹿晓晓钱是这么来的。就让她以为是我深藏不露好了。省得她又觉得欠了天大的人情,缩回她的壳里。
还钱慢慢来吧。用一辈子还,我也不介意。
日子就在医院和公司两点一线中滑过。我守夜的时候,鹿晓晓会带着熬好的汤或者清粥小菜过来。起初她只是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一放,低着头说一句趁热吃,转身就想走。
站住。
我一边掀开保温桶盖子,香气扑鼻,一边头也不抬地叫住她。
她僵在门口。
坐下。
我指了指旁边的空凳子,看着我吃完。谁知道你有没有下毒,报复我逼你还钱
她:……
虽然无语,但她还是乖乖坐下了,只是坐得离我八丈远,低着头玩手指。
我也不理她,自顾自吃得唏哩呼噜,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医院的夜晚漫长而寂静,这点声响反而显得格外温暖。
喂,
吃到一半,我停下筷子,看着她头顶的发旋,你哥以前……是干嘛的怎么弄成这样的
她身体明显一僵,过了好几秒,才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程序员。加班……过劳。下班路上……车祸。
很简短。但每一个词都像浸满了沉重的悲伤。
我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把碗里最大的一块排骨夹起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拿着的空碗里:瘦得跟猴似的,多吃点!还指望你打工还债呢,别没还上就先饿死了!
她看着碗里那块排骨,又看看我凶神恶煞的表情,眼眶悄悄红了,默默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渐渐地,她坐得没那么远了。偶尔,在我跟她哥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比如公司老张的秃头又严重了,楼下早餐店涨价了)的时候,她会在旁边,轻轻地,接上一两句。
再后来,有一次她熬了夜,实在撑不住,趴在病床边睡着了。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我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她似乎动了一下,但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往带着我体温的外套里缩了缩。
那一刻,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心里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彻底地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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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的一个普通下午。
阳光很好,透过病房的窗户,暖洋洋地洒在床头。
鹿鸣的情况已经稳定,转到了普通病房。虽然还没醒,但生命体征平稳了许多,医生也说有微弱的脑电活动迹象,是好的征兆。
鹿晓晓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毛巾给她哥哥擦手。动作轻柔,神情专注。阳光给她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色。
我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其实眼角余光一直没离开过她。
突然。
咳……咳咳……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咳嗽声,打破了病房的宁静!
不是鹿晓晓!
我猛地抬头!
鹿晓晓的动作瞬间僵住!手里的毛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身体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抬起头,看向病床。
病床上。
那个沉睡了五年之久的男人,眼睑,在极其轻微地颤动!
像蝴蝶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一下,两下……
然后,在鹿晓晓骤然收缩、盈满巨大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瞳孔注视下,在我同样屏住呼吸的凝视下——
鹿鸣的眼睛,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浑浊,茫然,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迷雾。
但他确确实实,睁开了眼睛!
阳光落在他干涩的眼球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鹿晓晓像是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死死压抑住的抽气声,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水迹。
她扑到床边,伸出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想去碰触她哥哥的脸,却又害怕这只是个易碎的幻影。
哥……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的颤抖和不敢置信的狂喜,哥……哥!你……你看得见我吗哥!
鹿鸣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没有焦点,最终,极其模糊地,落在了鹿晓晓那张被泪水彻底浸湿的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发出声音。
但那个口型,分明是——
晓……晓……
哥——!!!
鹿晓晓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她扑上去,紧紧抓住哥哥那只枯瘦的手,把脸埋在他的掌心,哭得浑身颤抖,像要把这五年积攒的所有委屈、绝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一次性全部宣泄出来。
哭声回荡在病房里。
我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幕,眼眶也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发热。喉头哽得厉害。
妈的,这消毒水味儿,真特么呛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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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林深终见鹿
两年后。
城南,圣心教堂。
阳光透过七彩的玻璃花窗,洒下斑斓的光柱,空气里浮动着百合与白玫瑰的甜香。舒缓的《婚礼进行曲》如同温暖的溪流,流淌在每一个角落。
宾客不算多,但都是至亲好友。耗子穿着骚包的伴郎服,冲我挤眉弄眼。我爸妈坐在前排,不停地抹眼角。
教堂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鹿晓晓穿着一身剪裁极简却无比圣洁的缎面婚纱,挽着她哥哥鹿鸣的手臂,出现在门口。
鹿鸣恢复得很好,虽然还需要依靠轮椅,但气色红润,眼神明亮,脸上带着温和而满足的笑容。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像个守护公主的骑士。
而我的新娘……
阳光仿佛格外偏爱她,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头纱下,她的脸依旧清瘦,却焕发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由内而外的光彩。眉眼弯弯,嘴角噙着幸福到极致的笑意,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
她手里捧着一束盛放的白色郁金香。
花束中央,很心机地,插着两根她最爱的、草莓味的阿尔卑斯棒棒糖。粉色的糖纸在洁白的花朵间,显得格外俏皮。
——那是我们确定关系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在嘈杂的夜市摊上,我给她买过的同款。她当时笑得像个孩子。
这小心思。
我站在圣坛前,看着她在哥哥的陪伴下,一步一步,坚定而幸福地向我走来。
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充满了踏实的暖意。
她终于走到了我的面前。
鹿鸣将她的手,郑重地、带着无限祝福地,交到了我的手中。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林深,
鹿鸣看着我,声音温和却清晰,我把晓晓,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哥,放心。
我紧紧握住鹿晓晓的手,目光坚定地迎视着他,这辈子,绝不负她。
神父庄重的声音响起,询问着亘古不变的誓言。
林深先生,你是否愿意娶鹿晓晓女士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至生命尽头
我看着眼前盛装的新娘,看着她眼底闪烁的泪光和无尽的依恋。
过往的种种——山顶的绝望,医院的冰冷,守护的疲惫,还有此刻满溢的幸福——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最终定格在她此刻的笑靥如花。
我愿意。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教堂,带着磐石般的重量。
轮到她了。
神父转向鹿晓晓:鹿晓晓女士,你是否愿意……
我愿意!
她几乎是抢着回答的,声音清脆,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眼泪终于滚落,却是喜悦的泪水。她看着我,用力地点头,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证明这三个字。
全场响起善意的轻笑和祝福的掌声。
交换戒指的环节。
我从伴郎耗子托着的丝绒盒子里,取出了那枚戒指。
不是当年山顶那颗被我扔掉的星河挚爱。
而是一枚全新的铂金素圈戒指。
简约,低调,内圈却刻着八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字母:
**LinShen
Jian
Lu**
林深见鹿。
我执起她微微颤抖的左手,将戒指缓缓推入她的无名指。尺寸完美契合。
然后,她拿起另一枚男戒,同样简约的款式,内圈刻着:
**Lu
Xiao
Jian
Shen**
鹿晓见深。
她低着头,认真地、带着点虔诚地把戒指戴在我的手指上。指尖微凉。
礼成。
神父微笑道:新郎,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在满堂宾客祝福的目光中,在七彩的光晕里,在悠扬的乐曲尾音里。
我轻轻掀开她的头纱。
她仰起脸,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脸颊绯红,嘴角却高高扬起。
我俯下身,吻住了那抹我等待了太久、也守护了太久的幸福。
唇瓣柔软,带着百合的芬芳和她特有的清甜。
温柔而绵长。
仿佛跨越了所有的等待、误解和伤痛,终于抵达了永恒的港湾。
一吻终了。
她睁开眼,眸子里水光潋滟,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和我的倒影。
我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笑意低语:
老婆,
棒棒糖,很甜。
她脸腾地一下红透了,羞恼地瞪了我一眼,眼底却是藏不住的甜蜜笑意,用力地回握住了我的手。
十指紧扣。
掌心相贴的地方,戒指的轮廓清晰而坚定。
阳光透过花窗,在我们身上洒下斑驳而温暖的光斑。
宾客席上,坐在轮椅里的鹿鸣,看着相拥的我们,脸上露出了欣慰而释然的笑容,轻轻鼓着掌。
教堂的钟声,在这一刻,悠扬地响起。
咚——咚——咚——
洪亮,清澈,穿透云霄,宣告着一个崭新的开始。
林深终见鹿。
鹿晓归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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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