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追光下的告白
毕业晚会后台,空气里飘着劣质发胶、汗味儿和隔夜盒饭的酸爽气息。我,林毅,土木工程系著名钢筋混凝土直男,正猫着腰,跟一尊刚脱模的玩意儿死磕。
这玩意儿勉强能看出是个人形,材质是我特调的C50高性能混凝土,掺了纳米级增韧纤维。灯光昏暗,我手里的喷枪嘶嘶作响,喷出最后一层透明固化剂,力求在它上台前让表面达到镜面效果,至少别掉渣。
操,这流平性还是差点意思…我嘀咕,鼻尖差点杵到湿漉漉的混凝土上。
突然！
啪！
一道贼亮贼白、能把人照出原形的追光灯,毫无预兆,像根通天巨棍,猛地捅破后台的昏暗,精准无比地砸在我和我的混凝土裸男雕像上！强光刺得我瞬间眼前发白,手里喷枪差点走火滋到旁边挂着的天鹅湖纱裙。
我像个偷地雷被抓现行的,僵在原地,一手喷枪,一手固化剂罐子,造型极其傻逼。
台上传来苏晚那把清亮又带着点慵懒劲儿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放大,嗡嗡地在整个礼堂回荡,也狠狠撞进我的耳膜：
林毅——！
全场几千号人,刚才还在嗡嗡嗡的,瞬间死寂。掉根针都能听见,不,掉粒沙子估计都震天响。
我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念头：完犊子,我的毕业设计！
紧接着,苏晚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嚣张的笑意,像颗小炸弹在寂静中炸开：
你设计的楼能抗几级地震,老娘就能抗得住几次催婚！听见没！
轰——！
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口哨声、拍桌子声、起哄声,还有不知道哪个哥们儿吼的牛逼！,差点把礼堂的顶棚掀了。后台其他候场的演员、工作人员,全跟被施了定身法似的,齐刷刷扭头看我,眼神里写满了卧槽这哥们儿谁啊这么猛以及年度大瓜现场直击的兴奋。
我脸上温度飙升,估计能摊鸡蛋了。手里的喷枪罐子成了烫手山芋。
就在这时,后台通往舞台的侧门砰地被撞开。
苏晚冲了进来。
毕业晚会那种华丽丽的大裙摆不存在的。她身上就穿着练功服——紧身的黑色弹力裤,露腰的短T恤,头发随意挽着,几缕发丝被汗贴在光洁的额角。追光灯的余光追着她,在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跳。她像颗刚出膛的、不管不顾的子弹,目标明确——我。
她甚至没看我那张快烧起来的脸,目光直接越过我肩膀,落在我身后那尊湿漉漉、刚喷完固化剂的混凝土裸男雕像上。灯光下,那玩意儿幽幽地泛着水光。
我靠！苏晚倒抽一口凉气,漂亮的眼睛瞪圆了,老林！你拿这宝贝疙瘩当毕业设计！
她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你丫疯了的震撼。
没等我反应过来,或者说,没等台下那些被苏晚惊天告白炸懵的观众和老师们反应过来,更没等负责管理后台道具的老师傅揉着眼睛确认那雕像是不是国家重点实验室某个项目的1：1核心承重柱模型时——
苏晚动了！
她一把抓住我那只没拿喷枪的手腕。那手劲儿,真不愧是跳舞的,跟铁钳似的,还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滚烫和汗湿。
发什么愣！等处分呢！她吼,声音又急又脆,像颗蹦豆,跑啊！
跑往哪…
我话没说完,人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得一个趔趄。
废话！水泥干透之前,民政局下班之后,中间这点空档,不私奔留着过年啊！她几乎是拖着我在跑,脚下生风,练功鞋踩在后台粗糙的水泥地上啪嗒作响。
身后,隐约传来某个熟悉的、极具穿透力的咆哮,带着气急败坏的破音,正是我导师李老头：
林毅！兔崽子！那是实验室的样品！！你给我放下！！！
那声音,充满了老子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的悲愤。
苏晚拽着我,像两尾滑溜的鱼,在堆满布景、道具、电线,一片兵荒马乱的后台通道里左冲右突。追光灯的光柱像个巨大的探照灯,徒劳地在入口处晃了几下,被我们远远甩开。
礼堂里山呼海啸的起哄声,导师气急败坏的怒吼声,迅速被通道的黑暗和身后紧闭的门隔绝,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我俩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我手里那罐还没盖上的固化剂,随着狂奔哐当哐当响,散发出刺鼻的化学溶剂味儿。
跑出安全通道,夜晚微凉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苏晚脚步慢下来,胸口起伏,但抓着我手腕的手一点没松。她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礼堂大楼,又看看我,眼睛亮得惊人,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
刺激不她喘着气问。
我低头,看看手腕上她箍出来的红印子,又看看她汗湿的鬓角和亮晶晶的眼睛,再想想后台那尊被我挪用的宝贝疙瘩和李老头那声咆哮…
完了,我声音有点发飘,李教授得扒了我的皮…不,是把我砌进承重墙里当填充料。
苏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个小铃铛在夜色里晃荡：怕啥！要砌也是砌双人墙,咱俩一起,当个连体标本,千年不腐那种！她晃了晃我俩还抓在一起的手,这叫生同衾,死同穴,混凝土浇筑,绝对牢靠！栓Q！
我被她这脑回路整得哭笑不得,刚才那点悲壮和恐惧瞬间烟消云散。行吧,跟这姑娘在一起,人生剧本永远猜不到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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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板砖热舞
时间倒回三年前,大一开学典礼。九月的天,热得像他妈扣了个巨大的蒸笼。
礼堂又闷又吵,劣质音响吱哇乱叫,校领导在台上念着催眠的稿子。我坐在靠过道的位子,屁股底下塑料椅子硌得慌,手里机械地翻着刚领的一摞新生手册、社团广告,厚得能当凶器。
太无聊了。
我百无聊赖,顺手从脚边那个印着XX建材的环保袋里,摸出块灰不溜秋、方方正正的东西。巴掌大小,表面有点糙,但棱角分明,沉甸甸的压手。
这是我暑假在家瞎鼓捣的玩意儿。普通硅酸盐水泥,掺了点粉煤灰和高效减水剂,水灰比压到0.3,振捣密实后还丢进标准养护室伺候了二十八天。就为测试个早期强度和表面光洁度。绝对的高性能小样,放古代能当板砖拍人那种。
我纯粹是手贱,把它当镇纸,压在那堆花花绿绿的破纸上,假装自己很学术。
忽然,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果香混着汗味飘过来。
我下意识抬头。
一个女生站在我旁边过道上。
白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帆布鞋。最简单的打扮,愣是被她穿得扎眼。皮肤白得晃眼,脖颈线条流畅得像天鹅。最要命是那双眼睛,瞳仁又黑又亮,看过来时带着点好奇和毫不掩饰的打量,像探照灯,能把你从里到外扫个遍。她扎着高马尾,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整个人像棵吸饱了阳光水分、生机勃勃的小白杨。
艺术系的。我脑子里瞬间蹦出标签。气质太明显,跟我们这些浑身散发着钢筋混凝土或者有机溶剂味儿的人不是一个图层。
她没看我的脸,视线直勾勾落在我手上…压着资料的那块混凝土小方块上。
同学,她开口,声音清亮,带着点跳跃的尾音,像颗小石子儿丢进水里,你这板砖…挺别致啊能借我使使不
板砖
我嘴角抽了抽。我这精心养护、抗压强度能达到C60的宝贝疙瘩,在她眼里是块板砖
呃…这不是板砖。我试图解释,这是…
知道知道,她摆摆手,压根没听我说完,眼神热切得像发现了新大陆,拍个短视频！道具！就一下！马上还你！
语气理所当然,还带着点快夸我机智的小得意。
没等我答应——其实我脑子还卡在板砖这个称呼上没转过来——她俯身,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带着那股清甜的果香。冰凉的手指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
然后,我那块C60板砖,就到了她手里。
她掂量了一下,还挺满意地点点头：嚯,够分量！谢啦兄弟！
说完,马尾辫一甩,拿着我的毕设前传,像只轻盈的小鹿,几步就蹿到了礼堂侧门光线好的地方。掏出手机,调整角度。
我伸出去想阻拦的手,僵在半空。
礼堂里领导还在嗡嗡,周围同学昏昏欲睡。只有我,像个傻子,眼睁睁看着我的高性能混凝土小样,即将迎来它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她摆好手机,然后…开始了。
左手拿着我的混凝土块,右手抬起,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身体随着一个听不见的节奏,瞬间律动起来。
不是那种软绵绵的舞。动作干脆,利落,带着点力量感。一个漂亮的wave从指尖传到肩膀,再滚到腰胯,最后定格在一个充满张力的侧身pose。手里的混凝土块,像个不羁的配饰,被她随意地搭在肩头,或者稳稳地托在掌心,甚至有那么一瞬,被她抛起、旋转,又稳稳接住！
灰扑扑、死沉死沉的混凝土块,在她手里,在她灵动又带着力量感的舞姿中,竟然他妈的有种诡异的和谐！硬核工业风混搭现代舞,视觉冲击力拉满！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勾勒出她流畅的身形轮廓。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她脸上带着一种专注又享受的神情,汗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那块混凝土,仿佛成了她身体延伸的一部分。
我看呆了。手里的新生手册滑到地上都没察觉。
心跳得有点快,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
她跳了顶多一分钟。最后以一个利落的下蹲,手臂伸展,将混凝土块稳稳按在脚边的地面上结束。动作定格,呼吸微促,脸颊泛红,对着手机镜头扬起一个灿烂又略带狡黠的笑容。
搞定收工！
她捡起手机,又捡起我的板砖,几步走回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谢啦兄弟！帮大忙了！
她把那块沾了她汗水和灰尘的混凝土塞回我手里,指尖微凉,你这板砖,手感绝了！稳！
我：……
兄弟手感绝了我低头看看手里失而复得的宝贝,再看看她汗津津、笑得没心没肺的脸,憋了半天,只挤出一个干巴巴的：
…不客气。它…它挺高兴的。
她噗嗤乐了,眼睛弯成月牙：行！替我谢谢它！
说完,潇洒地挥挥手,马尾辫一甩,转身汇入嘈杂的人群,消失不见。
留下我,像个二傻子,攥着那块还带着她体温和汗湿的混凝土块,站在闹哄哄的礼堂里,感觉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又离奇的风暴。
晚上,我正窝在宿舍,对着一本《混凝土结构设计原理》死磕,手机跟抽风似的疯狂震动。宿舍老二,一个消息灵通人士,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举着手机鬼叫：
卧槽！毅哥！毅哥快看！你火了！不对,是你的板砖火了！
我莫名其妙凑过去。
老二手机屏幕上,是校内论坛热帖第一,标题血红加粗：【惊！开学典礼惊现硬核女神！水泥板砖热舞杀疯全网！】
点开。
正是白天那段视频。
拍摄角度有点仰,光线极好,把苏晚的舞姿和她手里那块灰扑扑的板砖拍得一清二楚。视频明显被剪辑过,节奏卡点精准,还加了炫酷的滤镜和动感BGM。
评论区炸了。
啊啊啊姐姐杀我！这力量感！这反差萌！绝绝子！
卧槽那是真板砖姐姐臂力惊人！
艺术系新晋女神预定！又美又飒！爱了爱了！
只有我好奇那块板砖吗看起来挺专业啊…不像普通砖头…
楼上+1,女神最后按下去那一下,稳如泰山,这砖头密度可以啊…
求女神手里板砖链接！想get同款硬核道具！
女神叫苏晚！艺术系舞蹈班的！速来围观！
视频播放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转发区一片卧槽绝了蚌埠住了。
我盯着屏幕,又低头看看书桌上安静躺着的那块网红板砖,心情极其复杂。我的高性能混凝土小样,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出道了。
宿舍门被哐当一声推开,隔壁几个哥们儿涌进来,七嘴八舌：
毅哥！深藏不露啊！跟女神搭上线了
快！老实交代！怎么把板砖推销给女神的
女神摸过的板砖！毅哥,开个光呗我供起来！
我面无表情地把那块混凝土塞进抽屉最深处,隔绝掉这群二货的鬼哭狼嚎。
闭嘴。我冷酷地说,再吵,明天拿它给你们砌床。
世界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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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实验室风波
几天后,我被那该死的、需要反复调试的混凝土坍落度实验折磨得快要升仙。脑袋嗡嗡响,耳朵里全是搅拌机那台老破机器垂死挣扎般的轰鸣。它像个得了肺痨的老牛,吭哧吭哧,搅动着灰浆,震得整个简陋实验室的地面都在抖,灰尘簌簌往下掉。
就在我盯着坍落度筒里那摊死活达不到理想状态的稀泥,思考人生意义（主要是思考要不要把这破机器砸了）时——
哐当！
实验室那扇饱经风霜、漆皮剥落的破铁门,被人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推开了。力道之大,门板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搅拌机的噪音都被这动静盖过去一瞬。
我顶着满脑袋灰,一脸谁他妈找死的暴躁表情,扭头看去。
门口,光线勾勒出一个纤细又嚣张的身影。
苏晚。
她换了身行头,黑色工装裤,马丁靴,上身一件oversize的涂鸦T恤,松松垮垮,衬得人更瘦。高马尾依旧精神抖擞。与这身酷girl打扮格格不入的,是她手里拎着的东西——两大杯奶茶！包装粉嫩,还挂着水珠,杯壁上印着花里胡哨的卡通图案。
她像个闯入钢铁丛林的小精灵,还是自带糖分炸弹的那种。
她目光在乌烟瘴气、满是灰尘和水泥袋的实验室里扫了一圈,精准定位到我。然后踩着那双厚底马丁靴,咣咣咣地走过来,靴底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愣是压过了搅拌机的垂死挣扎。
她把那两杯粉嫩嫩的奶茶,咚地一声,像丢手榴弹一样,直接撂在我旁边堆满实验记录和砂石样本、摇摇欲坠的桌子上。灰尘被震得腾起一小片。
喏！还你的！她声音拔高,试图盖过噪音,清亮又直接。
我愣住,视线从奶茶移到她脸上：还…还什么
板砖啊！她理所当然地挑眉,指了指我身后实验台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我那块饱经沧桑（主要是被她舞过）的混凝土小样,正安静地躺着,表面似乎还被细心地擦过。
顺便,她往前凑了凑,马丁靴的鞋尖几乎要碰到我的劳保鞋,一股混合着奶茶甜香和淡淡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请你喝奶茶！谢礼！
她拿起其中一杯,吸管噗嗤一声暴力扎破封口膜,递到我鼻子底下。粉红色的液体晃荡着,里面还有可疑的黑色珍珠。
我看着那杯少女心爆棚的奶茶,再看看周围灰扑扑的环境,以及搅拌机里翻滚的灰浆,感觉次元壁碎了一地。
呃…谢谢,我…
我刚想婉拒,说自己不爱喝甜的。
她根本不给我机会,直接把奶茶塞进我手里。塑料杯冰凉,沾着她手上的汗。
别客气！姐们儿仗义！她拍拍胸脯,T恤上的涂鸦怪兽一阵扭曲。然后,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身后轰鸣的搅拌机,扫过桌上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上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公式和图表,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商人才有的精明和热切：
喂,林毅是吧商量个事儿！她凑得更近,几乎要贴着我耳朵吼,才能压过噪音,你那板砖…配方卖不卖
啊我怀疑自己耳朵被噪音搞坏了。
配方！商用！她重复,手指比划着,语速飞快,我查了！你那个视频下面,一堆人问同款！硬核道具！小众潮流！懂不懂绝对有市场！她眼睛放光,像发现了金矿,咱俩合作！我出营销,你出技术！利润三七开！你七！姐够意思吧！
搅拌机还在疯狂地哐当哐当,搅得我心烦意乱。我看着眼前这姑娘,一张漂亮脸蛋上写满了快答应快答应发财就在眼前的兴奋。她居然想把我用来测试抗压强度的混凝土块,量产成网红跳舞道具
这脑回路,比我们实验室的电路还特么清奇！
一股莫名的、混合着荒谬和不服气的劲儿顶了上来。我深吸一口气,指着搅拌机里那摊正在搅拌的、状态不佳的灰浆,也拔高了声音,试图用专业术语砸晕她：
看见没！混凝土的流动性,关键看水灰比！水加多了,就成这德性,稀汤寡水没强度！水加少了,干得梆硬,工人没法施工！懂吗！不是随便搅和一下就能当道具卖的！
我吼得很大声,感觉自己像个在工地上训斥小工的包工头。
噪音太大,苏晚皱着眉,侧着头,努力分辨我的吼叫。然后,她突然又往前凑了半步。
距离瞬间突破安全线。
那股混合着奶茶甜香和少女特有气息的味道,毫无阻隔地笼罩过来。她微微歪头,温热的、带着点湿意的呼吸,猝不及防地喷在我的耳廓上。
痒痒的,像羽毛刮过。
我全身汗毛唰地立正站好,僵在原地。
下一秒,她那带着点狡黠笑意的声音,压低了,却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像个小钩子：
水灰比…流动性…那——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热气拂过耳垂。
我们俩的…相容性系数,你觉得是多少
轰！
我感觉自己脑子里那台老旧的搅拌机,彻底爆缸了。全身的血液嗡的一声,全特么涌上了头顶和耳朵,烫得吓人。刚才还叭叭叭解释水灰比的专业嘴皮子,此刻像是被高强度水泥给瞬间封死了,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
实验室里,只剩下那台破搅拌机还在不知死活地哐当哐当哐当,搅动着灰浆,也搅得我心头一片兵荒马乱。
手里的奶茶杯壁,凝结的水珠滑下来,冰凉地砸在我手背上。
一个激灵。
我猛地后退半步,像被那冰水珠烫到。后背哐一声撞在冰冷的实验台沿上,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但也成功拉开了点距离。
脸上火烧火燎,不用照镜子都知道红得能摊煎饼了。我赶紧低头,假装被搅拌机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不敢看她那双亮得过分、写满了戏谑的眼睛。
咳…那什么…实验数据…得记一下…
我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有点飘,转身就去抓实验台上的记录本和笔。手有点抖,笔差点掉地上。
搅拌机还在顽强地制造噪音,像在无情嘲笑我的狼狈。
身后传来苏晚毫不掩饰的、清脆的笑声,像一串小铃铛在满是灰尘的实验室里叮叮当当。
行啦！不逗你了！她声音带着笑,恢复了一点正常音量（虽然还是要吼）,配方的事,你再想想！不急！
她拿起桌上另一杯没开封的奶茶,又噗嗤一声扎开,吸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奶茶趁凉喝！放久了珍珠不Q弹！
说完,她潇洒地挥挥手,像来时一样,踩着咣咣作响的马丁靴,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回头,冲还僵在实验台边的我扬了扬下巴,嘴角翘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对了,相容性系数…我觉得能拉满！你加油测啊林工！
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她那嚣张又明艳的身影。
实验室里,搅拌机的噪音似乎小了点还是我的耳朵终于适应了我靠在冰冷的实验台边,手里还捏着那杯粉嫩冰凉、杯壁凝满水珠的奶茶。
心跳声,咚咚咚,沉重又清晰,顽固地盖过了搅拌机的轰鸣。
我低头,看着那杯甜腻的粉色液体,里面黑色的珍珠沉沉浮浮。
妈的。
这实验,没法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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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混凝土心
时间像掺了高效减水剂的混凝土,哗啦啦流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苏晚生日。
为了这个日子,我林工在实验室里闭关了整整俩礼拜,比伺候亲爹还上心。目标：打造一件惊世骇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充分体现本人专业素养与浪漫情怀的生日礼物。
最终成果：一枚混凝土心形吊坠。
主体采用超高性能混凝土（UHPC）,掺了纳米二氧化硅和钢纤维,强度杠杠的,理论抗压强度能到150MPa以上,约等于指甲盖大小能顶住两头大象。心形模具是我用高精度数控机床亲自铣出来的,保证线条流畅,棱角分明。养护过程更是精益求精,恒温恒湿,生怕出一点气泡裂缝。
最后,我还丧心病狂地搞了点金粉,均匀掺进表层砂浆里。脱模打磨抛光后,那叫一个流光溢彩！灰银色的底子,细密的金色微粒在光线下若隐若现,低调奢华有内涵,硬核又闷骚！
生日趴体在她校外租的小公寓。一推门,好家伙,人声鼎沸,音乐震天响。艺术系的俊男美女扎堆,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酒精和奶油蛋糕的甜腻味儿。苏晚被围在中间,穿着条亮片小裙子,像个人形自走小太阳,光芒四射。
我穿着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衫加牛仔裤,拎着个印着XX建材的朴素环保袋,像个误入盘丝洞的化缘和尚,格格不入地杵在玄关。
哟！我们林工大驾光临！苏晚眼尖,拨开人群就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胳膊往里带,笑得见牙不见眼,带了啥好东西快让我开开眼！
她身上热乎乎的,带着点香槟的微醺气息。
周围目光唰地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和审视。压力山大。
我硬着头皮,从环保袋里掏出那个…怎么说呢,包装极其简陋的玩意儿。一个巴掌大的硬纸盒,外面就缠了圈透明胶带,朴素得令人发指。里面垫着实验室常用的白色缓冲泡沫棉。
生…生日快乐。我把盒子递过去,感觉舌头有点打结。
苏晚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眉毛挑得老高：嚯！够分量！不会是金砖吧
她一边开玩笑,一边毫不淑女地直接上手撕胶带。
哇哦！快看看晚姐的神秘礼物！旁边有人起哄。
盒子打开,白色泡沫棉里,静静躺着那枚灰银中闪烁着点点金芒的心形吊坠。
空气安静了一秒。
噗——
不知是谁没憋住,笑喷了。
紧接着,各种声音此起彼伏：
卧槽…这啥水泥做的…心
哥们儿…你这…挺别致啊
哈哈哈硬核！太硬核了！不愧是土木的！
晚姐！这礼物…嗯…挺…嗯…结实！
苏晚也愣住了。她捏起那枚吊坠,冰凉、沉甸甸的触感。她举到眼前,借着客厅变幻的彩灯光线,仔细端详。细密的金色微粒在光线下流转,确实有种粗糙又独特的美感。
她看看吊坠,又看看我紧张得快要冒汗的脸。
然后,毫无预兆地——
噗哈哈哈哈哈哈——！！！
她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手里的香槟杯差点拿不稳。
林毅！林毅你真是…哈哈哈哈…人才啊！她一边笑一边捶我肩膀,力道还不小,混凝土心哈哈哈哈哈…你怎么想的啊！绝了！真的绝了！栓Q！我他妈太喜欢了！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肆无忌惮,整个客厅的人都跟着笑成一片。我站在风暴中心,看着她笑弯了腰,亮片裙子闪闪发光,那枚灰扑扑的混凝土心在她指尖晃荡,尴尬得脚趾能抠出三室一厅,但心底又有种莫名的…释然
行吧,她喜欢就好。虽然这喜欢的方式有点…过于豪迈。
就在这时,苏晚的笑声还没完全歇下去,她放在旁边高脚桌上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亮得刺眼。
晚姐晚姐！快看窗外！卧槽！！一个挤在窗边的姐妹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劈了叉。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音乐都被谁手忙脚乱地按停了。
所有人,包括还在擦笑泪的苏晚和我,都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公寓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城市璀璨的夜景之上,夜空被点亮了。
几十架,不,可能上百架无人机。闪烁着整齐划一的红蓝光芒,像一群训练有素的萤火虫,在夜空中迅速变换着阵型。
先是汇聚成一行闪烁的大字：【苏晚,生日快乐！】
人群发出哇——的惊叹。
紧接着,无人机群散开,流畅地重组,在深蓝天幕上,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巨大无比、光芒闪烁的——
心形！
绝对的几何对称,标准的圆弧线条,光芒流转,浪漫得如同偶像剧特效直接搬进了现实！
我的妈呀…
谁啊这么大手笔
无人机表演！这得多少钱
惊叹声、议论声瞬间塞满了房间。
苏晚也看呆了,举着香槟杯,仰着头,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褪去,又被惊讶覆盖。
我站在她身边,看着窗外那个科技感十足、光芒璀璨的巨大爱心,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这个灰扑扑、沉甸甸、还带着点实验室粉尘味儿的混凝土心…
妈的。降维打击。
这感觉,就像我吭哧吭哧搬了一辈子砖,以为自己盖了个碉堡挺牛逼,结果人家反手掏出了洲际导弹图纸。
挫败感像混凝土一样,瞬间浇筑了我全身,又沉又凉。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壕无人性的浪漫中时,我身边的苏晚动了。
她突然把手里的香槟杯往旁边人手里一塞,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下巴掉地上的动作——
她一把抓起刚才被我随手放在桌上的那枚混凝土心形吊坠！
那枚灰扑扑、在璀璨无人机光芒下显得格外寒碜的吊坠。
她高高举起,手臂伸直,将那枚小小的、坚硬的混凝土心,精准地框进了窗外夜空中那个巨大、耀眼的无人机爱心的正中心！
像是把一颗朴素的石子,镶嵌进了华丽的皇冠。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只剩下无人机编队引擎细微的嗡嗡声从窗外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从窗外的天空,唰地一下,聚焦到苏晚高举的手上,聚焦到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混凝土心上。
苏晚仰着脸,看向窗外那个光芒万丈的无人机爱心,嘴角却勾起一个极其嚣张、极具挑衅意味的弧度。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得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的小火苗。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看见没！
她晃了晃手里那枚在巨大光爱心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却又无比坚硬的混凝土心,语气斩钉截铁：
——这硬度！就代表某人爱我的程度！
她猛地转头,目光精准地锁定身边已经彻底石化、大脑一片空白的我,下巴一扬,笑得肆意又张扬：
对吧,林工
轰——！
我感觉自己像被那枚自己亲手浇筑的混凝土心,从万丈高空精准命中天灵盖。全身的血液再次不讲道理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蹦迪,力道之大,估计能把我那件格子衬衫的扣子崩飞。
窗外,是耗资不菲、科技感拉满的无人机表白,光芒璀璨,浪漫得如同梦幻泡影。
窗内,她高举着我做的、灰扑扑沉甸甸的混凝土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用最硬核的方式宣告着所有权。
灯光、目光、她灼热的笑意,全都聚焦在我身上。
那一刻,什么水灰比,什么坍落度,什么抗压强度…所有我熟悉的、赖以生存的专业名词,全他妈蒸发得无影无踪。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伴随着擂鼓般的心跳,疯狂刷屏：
完了。
老子这辈子,算是彻底交代在这块板砖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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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岔路口的抉择
毕业季的风,带着离别的咸味和栀子花的甜香,呼呼地刮过校园。
我和苏晚站在了人生的岔路口。两条路,像两条平行延伸的铁轨,指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份金光闪闪的OFFER,躺在苏晚的手机邮箱里——欧洲顶级现代舞团迷影之翼的实习邀约,附带一个竞争极其激烈但前途无量的青年编舞家孵化项目。邮件措辞热情洋溢,仿佛已经看到了她在国际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未来。时限,两年。
与此同时,我这边,导师李教授那张平时总是板着的脸,此刻激动得像朵怒放的菊花。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关上门,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林毅！你小子,祖坟冒青烟了！他手指用力戳着桌上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项目书,‘擎天’！国家超高层建筑结构安全监测平台！核心研发组！点名要你！参与那个新型智能传感混凝土的研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李教授唾沫横飞,眼镜片后的眼睛精光四射：国字头！保密级别！搞成了,你就是这个领域的这个！他狠狠竖起大拇指,毕业那都不是事儿！项目里给你挂名！懂不懂！
办公室窗外,是熟悉的、尘土飞扬的工地景象,塔吊缓慢转动。这项目一旦启动,至少三年,扎根国内,深入一线,和图纸、模型、没完没了的实验数据以及工地上的风吹日晒为伍。
两条路。她的在欧洲,光鲜亮丽,充满艺术的不确定性；我的在国内,厚重坚实,却意味着长期的分离和无法陪伴。
争吵毫无意外地爆发了。导火索小得可笑,无非是她排练晚归我忘了留灯,或者我泡实验室太久没回消息。
但积累的情绪像不断加压的混凝土,终于到了临界点。
林毅！你脑子里除了水泥钢筋还有没有别的！苏晚的声音带着排练后的疲惫和压抑的怒火,在空旷的舞蹈练习室里回荡,撞击着巨大的落地镜。镜子里映出她泛红的眼圈和我紧抿的嘴唇。‘迷影之翼’！你知道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吗两年！就两年！等我站稳脚跟…
两年我打断她,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那是欧洲！隔着半个地球！时差七小时！你的排练、演出、应酬,我的实验周期、工地节点、数据采集…我们拿什么联系靠意念吗
我指着窗外隐约可见的工地塔吊,‘擎天’项目一旦启动,我可能几个月都泡在深山老林的实验基地！信号都没有！苏晚,现实点！
现实点她猛地转身,盯着我,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你跟我谈现实当初你用混凝土当生日礼物的时候怎么不谈现实我当着所有人面举着那破石头说它硬得像你的心的时候怎么不谈现实！
她胸口起伏,声音有些发颤,林毅,你是不是觉得,我苏晚就该放弃一切,守在你旁边,等着你从工地灰头土脸地回来,然后夸你一句‘林工真棒’
练习室里死寂一片,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巨大的落地镜映出我们俩僵持的身影,像一幅冰冷的静物画。
我没那么说…我喉咙发紧。
你就是这个意思！她吼了出来,眼泪终于没忍住,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掉下来,你怕我飞走了就不回来了,对吧你怕那两年会改变一切,对吧林毅,你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最后那句话,像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最隐秘的角落。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是啊,我在怕什么是怕距离,还是怕那个在她身边、能用无人机点亮夜空、能给她铺就星光大道的世界
沉重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混凝土浆,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我看着她倔强的、含着泪的眼睛,最终只是疲惫地抹了把脸,声音低了下去：
…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我转身,离开了练习室。沉重的隔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她压抑的抽泣声。走廊空无一人,脚步声回荡,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冷战开始了。
比混凝土还冷,比钢筋还硬。
实验室成了我的避难所。搅拌机巨大的噪音成了最好的背景音,掩盖一切心绪不宁。我强迫自己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擎天项目的预研中,反复计算着新型智能传感混凝土的配比,试图用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公式塞满脑子,不去想那双含着泪、充满质问的眼睛。
直到毕业晚会那天。
后台混乱不堪。空气里混杂着汗味、劣质化妆品味和道具木材的粉尘味。我蹲在角落,像守护稀世珍宝一样,守着我那尊刚脱模不久、表面还有些湿润的混凝土裸男雕像。手里拿着喷枪,小心翼翼地喷涂最后一遍透明固化剂。
这尊雕像是擎天项目智能混凝土材料的一个大型艺术化展示样品,内部嵌入了密密麻麻的微型应力传感器。它不仅仅是我的毕业设计,更是项目初期一个重要的概念验证载体。导师李教授千叮咛万嘱咐,今晚要闪亮登场,给领导和潜在合作方留下深刻印象。
喷枪嘶嘶作响,我全神贯注,力求让这灰扑扑的玩意儿在灯光下能展现出那么一丝丝高科技的美感。
就在这时,那该死的、熟悉无比的追光灯,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轰然砸下！
强光刺目！
我瞬间僵住,手里喷枪差点失控。
紧接着,苏晚那石破天惊的告白,如同惊雷,炸响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
林毅——！你建的楼能抗几级地震,我就抗得住几次催婚！听见没！
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全是台下掀翻屋顶的声浪。追光灯的光柱热得烫人,像要把我和脚下的混凝土雕像一起烤化。
后台瞬间乱成一锅粥！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其他演员伸长了脖子看戏。通往舞台的侧门被猛地撞开！
苏晚冲了进来！练功服,马尾,汗湿的额头,亮得惊人的眼睛。她甚至没看我一眼,目光直接锁定了我身后那尊湿漉漉的、在追光灯下幽幽反光的混凝土雕像。
我靠！老林！你拿这宝贝疙瘩当毕业设计！她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
没等我从石化状态解除,更没等我想好怎么解释这玩意儿是国家的重点财产而不是我的毕业设计,一声暴怒的、带着破音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从舞台方向炸了过来：
林毅！兔崽子！那是实验室的样品！！你给我放下！！！
是李教授！声音里充满了即将心肌梗塞的悲愤！
这一嗓子,彻底把苏晚喊醒了。
她脸色一变,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下一秒,我手腕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
发什么愣！等处分呢！她吼,声音又急又脆,跑啊！
跑往哪…
我话没说完,人已经被她拽得一个趔趄。
废话！水泥干透之前,民政局下班之后,中间这点空档,不私奔留着过年啊！她几乎是拖着我在跑,脚下生风,练功鞋踩在后台粗糙的水泥地上啪嗒作响。
身后,李教授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追光灯徒劳的光柱,被我们狠狠甩开。
我们像两个慌不择路的逃犯,在堆满杂物、布满电线的昏暗通道里狂奔。心跳声、脚步声、喘息声,还有我手里那罐没盖紧的固化剂哐当哐当的伴奏,交织在一起。
冲出安全通道,夜晚清凉的空气猛地灌入肺叶。苏晚终于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但抓着我手腕的手依旧像焊死了一样紧。她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礼堂大楼,又转过头看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像星星,嘴角却控制不住地越咧越大。
刺激不她喘着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
我看着手腕上清晰的指痕,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她滚烫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再想想后台那尊擎天项目的宝贝疙瘩和李教授那声肝肠寸断的咆哮…
…完了,我声音有点飘,李教授真得把我砌进承重墙了…还是C80那种高强的…
苏晚噗嗤一声,笑得弯下腰,半天才直起身,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怕啥！要砌也是砌双人份的！咱俩名字刻一块儿！千年古迹,‘狗男女到此一游’,多浪漫！绝绝子！
我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又看看身后那栋依旧喧嚣的礼堂大楼,心头那点沉重和恐惧,竟然真的被她这通胡搅蛮缠冲淡了不少。
行吧,天塌下来,有她顶着…或者一起被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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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硬核私奔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点凉意。路灯昏黄的光线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空旷寂静的校园小路上。
刚才那通夺命狂奔的肾上腺素渐渐退去,手腕上被苏晚箍出来的红印子开始隐隐发烫。我低头看了看,又看看身边还紧紧抓着我、微微喘气的姑娘。她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侧脸在路灯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眼睛亮晶晶的,还残留着刚才恶作剧成功的兴奋。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我们俩还没完全平复的呼吸。
喂,苏晚晃了晃我的胳膊,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点跑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晰,现在冷静点没
我苦笑：再冷静下去,我怕李教授直接给我办追悼会了。
切！她松开我的手,改为抱着胳膊,斜睨着我,一副姐罩你的拽样,不就一尊雕像嘛！大不了赔！姐刚接了个大活儿,给新建的市美术馆编开幕舞,酬劳够赔你十个八个混凝土裸男！
她顿了顿,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我,声音低了些,却清晰地传过来：
欧洲那个…我拒了。
我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什么
她转过身,路灯的光线从她身后打过来,给她整个人镀了层朦胧的边。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迷影之翼’的OFFER,我拒了。她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发紧,那是你…
因为没意思。她打断我,干脆利落,隔着屏幕吵架算着时差说早安看着你发的工地吃灰照片干着急这恋爱谈得,比啃压缩饼干还噎得慌！姐不干！
她往前一步,逼近我,仰着脸,目光灼灼：林毅,你听好了。我苏晚,不是非得站在欧洲的舞台上才叫发光发热。
她抬起手,手指轻轻戳了戳我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衫,指尖带着凉意,却像带着电流。
你在哪儿盖楼,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就在哪儿跳舞！
你在工地旁边支个帐篷,我就在帐篷门口跳！你实验室外面有条水泥路,我就在水泥路上跳！你‘擎天’项目搞成了,楼盖起来了,我就在你盖的楼顶上跳！跳给所有人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穿透寂静夜空的决绝力量,砸在我心上,嗡嗡作响。
不就是两年、三年吗我耗得起！但前提是,她微微眯起眼,带着点威胁的小兽模样,你得在我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别想打着‘为国奉献’的旗号,偷偷溜号！懂
夜风吹动她的发丝。路灯下,她的眼神执拗、明亮,甚至有点蛮不讲理。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为了追光灯下一句告白能拖着国家重点项目样品亡命天涯,又为了能看得见摸得着而毫不犹豫放弃顶级舞团邀约的姑娘。
心里那点因为冷战筑起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混凝土高墙,在她这通直球轰炸下,稀里哗啦,碎成了渣。
什么平行铁轨,什么岔路口,什么艰难抉择…在她面前,都成了扯淡。
我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嗓子有点干。
那…李教授那边…
我艰难地开口,试图找回一点现实的锚点。
安啦！苏晚瞬间变脸,刚才的霸气消失无踪,换上一种小事一桩的轻松表情,甚至带着点小得意,你以为我光会跳舞啊搞定老头儿,姐有的是办法！包在我身上！
她冲我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打听到了,李教授他老伴儿,是我们市老年大学舞蹈班的扛把子！正愁找不到好苗子参加什么‘夕阳红杯’广场舞大赛呢！
我：……
还有啊,她继续掰着手指头,像个运筹帷幄的小军师,你那‘擎天’项目,不是要做公众科普宣传吗艺术化呈现懂不懂我们舞团可以合作啊！用舞蹈语言诠释智能混凝土的‘感知’和‘力量’,绝对有噱头！高大上！老头儿肯定心动！
她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李教授被连环妙计拿下、捋着胡子点头的画面。
看着她神采飞扬、为我们的未来煞费苦心规划的样子,之前所有的纠结、不甘、担忧,都像烈日下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胸腔里涌动着一种滚烫的、近乎膨胀的情绪。我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动作有点急,力道没收住。
哎哟！苏晚猝不及防,鼻尖撞在我硬邦邦的锁骨上,痛呼一声,小手不满地捶了我后背一下,干嘛！谋杀亲…唔！
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
带着点灰尘味、汗味,还有她身上那股甜果香的气息,紧密地交融在一起。路灯的光线被隔绝,世界只剩下彼此的心跳,擂鼓般急促、沉重地敲击着耳膜,分不清是谁的。
怀抱里的身体先是僵了一下,随即软了下来。她的手慢慢环上我的腰,收紧了。
夜风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我们才气喘吁吁地分开一点距离,额头相抵。
苏晚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像蒙了一层水雾,亮得惊人。她喘着气,嘴角却高高翘起,带着点小得意：
怎么样姐这‘人质营救’加‘未来规划’,一条龙服务,值不值一个五星好评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心头滚烫,哑着嗓子：
值。回头给你打钱。
切！谁稀罕你的钱！她白了我一眼,指尖又戳了戳我胸口,留着给你那混凝土裸男买保险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校园夜色里传开,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和尘埃落定的甜蜜。
那…现在去哪我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后颈细软的头发。
苏晚眼珠转了转,狡黠一笑：先找个地方,让我好好研究研究…她故意拖长调子,在我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补充,…怎么搞定李教授他老伴儿！顺便,给你那尊宝贝雕像想想公关文案,标题我都想好了——‘震惊！国家重点实验室样品为何深夜出逃只为见证一场硬核爱情！’
怎么样够不够UC
我：……
行吧。跟这位思路清奇的苏女士在一起,我的未来,注定是钢筋混凝土里开出的、最离谱也最灿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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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螺纹钢玫瑰
三年后。
市美术馆新馆落成典礼。巨大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耀,流线型的钢结构骨架充满现代力量感。门口人头攒动,红毯铺地,各路媒体长枪短炮。
我穿着笔挺的西装,人模狗样地站在嘉宾席前排,胸口别着擎天项目组核心工程师的牌子,手心还是有点冒汗。旁边是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的李教授,他正跟一位领导侃侃而谈,时不时拍一下我的肩膀,力气大得能把我拍进地里,显然早已把当年样品出逃事件忘到了九霄云外,或者选择性遗忘了。
……多亏了小林啊！我们这套嵌入结构内部的智能感知系统,实时监测应力应变,精度极高！这座美术馆,绝对是目前国内最‘聪明’的建筑之一！李教授唾沫横飞。
领导频频点头,目光赞许。
我努力维持着专业而谦逊的微笑,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后台的方向。
突然,场馆内的灯光暗了下来。舒缓空灵的音乐声如同流水,缓缓淌出。
追光灯亮起,打在舞台中央。
一道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身影,缓缓步入光圈。
是苏晚。
她穿着一身特制的舞衣。远看是简洁流畅的现代舞款式,近看才能发现玄机——衣料上,巧妙地印染着混凝土浇筑的肌理纹路,灰白交织,间或闪烁着细小的、如同传感器信号般的幽蓝光点。刚柔并济,完美呼应着这座建筑的精魂。
音乐渐强,带着一种大地脉动般的低沉韵律。
她动了。
没有柔美的旋转,没有飘逸的跳跃。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奇异的顿挫感和力量感。手臂的伸展,像是钢筋在被强力拉伸；身体的扭转,如同结构在承受巨大的剪力；短暂的凝滞,仿佛混凝土在默默积蓄着抗压的伟力。
她的舞姿,时而沉重如千钧巨石,时而紧绷如即将断裂的弦,时而又展现出一种磐石般的稳固。灰白纹理的舞衣在灯光下变幻,那些幽蓝的光点随着她的动作明灭闪烁,如同建筑内部无数个微小的传感器,在无声地传递着这座庞大躯体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她不是在跳舞。她是在用身体演绎建筑的骨骼,混凝土的凝固,钢铁的坚韧,以及那些深埋其中、默默守护着安全的智能之芯。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的、充满硬核美感的舞蹈所震撼。
我站在台下,看着她每一个充满张力的动作,仿佛看到了无数个日夜,在实验室里反复调试配比的自己,在工地上盯着浇筑过程的自己,在电脑前分析着海量监测数据的自己…那些枯燥的、冰冷的、沾满灰尘的日日夜夜,此刻在她充满生命力的舞姿中,被赋予了最动人的诠释。
舞蹈进入高潮。音乐变得急促而充满张力。苏晚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身体的极限拉伸与收缩,如同建筑在抵抗着狂暴的自然之力。
就在一个充满力量感的腾跃之后,她的动作骤然一收,稳稳落地。
双臂猛地向两侧张开,如同大鹏展翅,又如同建筑舒展的穹顶！
头颅高昂,目光如炬,直视前方！
整个身体,绷紧成一座充满力与美的、活的雕塑！
定格！
音乐戛然而止。
死寂。
下一秒,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场馆！闪光灯亮成一片星河。
苏晚站在光芒中心,胸口微微起伏,额角闪着晶莹的汗珠。她缓缓放下手臂,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至极、带着点疲惫却无比满足的笑容。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头和刺眼的闪光灯,精准地投向了嘉宾席前排的我。
她朝我眨了眨眼,带着只有我们才懂的得意和默契。
典礼结束,喧嚣渐散。
美术馆顶层,一个巨大的露天观景平台。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晚风徐徐吹来,带着城市的喧嚣和一丝凉意。
我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熟悉的节奏。苏晚换回了常服,简单的T恤牛仔裤,卸了妆的脸在夜色下显得干净又柔和。她手里拿着两罐冰啤酒,走过来,递给我一罐。
喏,林工,压压惊。她拉开自己那罐,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刚才在台上,看你紧张得,跟要上台答辩似的。
我接过啤酒,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跟她碰了一下：跳得…真牛逼。
我憋了半天,词穷地总结。
那是！苏晚毫不谦虚,下巴一扬,靠在我旁边的栏杆上,夜风吹动她的发丝,也不看看谁编的舞！姐现在可是‘建筑艺术跨界合作’领域的先锋人物！懂不懂
我笑着摇头,喝了口啤酒,冰凉微苦的液体滑入喉咙。
对了,苏晚用胳膊肘碰碰我,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带着点小神秘,送你个东西。
嗯我挑眉。生日礼物今天不是我生日啊。
她变戏法似的,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塞进我手里。
入手微沉,冰凉,带着金属的质感。
我摊开手掌。
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静静地躺着一朵玫瑰。
一朵用极细的螺纹钢冷弯、焊接而成的玫瑰！
每一片花瓣的弧度都极其精巧,模仿着真实玫瑰的层叠绽放。冰冷的金属表面被打磨得光滑,在光线下流转着冷冽而坚韧的光泽。花茎笔直,带着钢筋特有的、象征力量的螺旋纹路。
粗犷的工业材料,被赋予了最浪漫柔美的形态。
硬核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螺纹钢,强度HRB400的,苏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小得意,我托人从你‘擎天’项目工地上顺的边角料。找我们系金工最牛的师傅帮忙弄的。怎么样比你的混凝土心,手艺强多了吧
我摩挲着那朵冰冷又坚硬的钢玫瑰,指尖感受着那精密的焊接点和光滑的曲线。心底最深处某个地方,被这朵小小的、蛮横的金属花朵,狠狠地撞了一下,又软得一塌糊涂。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把钢玫瑰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硬度…够了。
苏晚轻笑出声,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发丝蹭着我的脖颈,有点痒。
必须的。她声音懒洋洋的,带着胜利者的满足,姐说过,你在哪儿盖楼,我就在哪儿跳舞。顺便…她顿了顿,举起手里的啤酒罐,对着下方灯火璀璨、由无数钢筋混凝土森林组成的城市,像是宣告,又像是承诺：
顺便,把你那些冷冰冰的钢筋水泥,都变成我的舞台！
夜风吹过平台,带着都市特有的嗡鸣。手中的螺纹钢玫瑰冰凉坚硬,身边人的体温却真实而温暖。
我仰头喝光了罐子里最后一口啤酒。
嗯。
这硬度,刚刚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