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进古言小说。
我成了自己笔下的清冷医女温卿宁。
救下重伤的四皇子那夜,我遇见了书中男主萧瑾淮。
他是大理寺少卿,清冷沉稳。
……
后来,我与他达成协议。
他借我权势,我助他医术。
长公主因爱生妒,设下巫蛊之局诬陷于我。
他冷然相对长公主。
身份暴露那日。
他知我是丞相嫡女却毫不惊讶。
直到那天——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你为我心动时,那无法自抑的悸动……也是假的吗
1
寒雨如针,刺骨地扎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我倚在仁心堂半开的门扉边。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纹理。
檐下的灯笼在风里挣扎。
昏黄的光晕投在湿漉漉的街面上.
像一块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浮冰。
我叫温卿宁。
至少此刻。
在这个被连绵阴雨浸泡的陌生世界里。
我是温卿宁。
一个靠施针用药糊口的孤女医者。
白日里那些带着敬畏或怜悯、唤我温姑娘甚至隐约称一声神女的面孔。
在夜色里都消散无踪。
只留下这无边无际的冷雨和一片死寂。
马蹄声由远及近。
踏碎了雨夜的沉寂。
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直奔仁心堂而来。
泥水飞溅。
两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在门前人立而起,发出惊惧的嘶鸣。
马背上滚下两个人影。
踉跄着撞开半掩的木门。
当先那人一身玄衣劲装已被暗红的血浸透了大半。
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外翻。
雨水混着血水不断淌下。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怀里紧紧抱着另一个人。
那被抱着的人软软地垂着头,面色惨白如金纸。
那人胸前插着一截断箭。
箭杆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姑娘,劳烦你救他!
玄衣人出声,声音因极度的紧张和力竭而扭曲变形。
我的心猛地一沉。
目光扫过那支箭的位置。
左胸偏上。
险之又险地擦着心脏边缘。
血正从那可怕的伤口里汩汩涌出,染红了昂贵的云锦袍服。
伤者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唯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我侧身让开通路。
抬进来,放平!
玄衣人抱着伤者冲进内堂。
小心翼翼地将人平放在我那张简陋的行医小榻上。
榻上铺着的粗布瞬间被血浸透了一大片。
刺目的红晕染开来。
另一个随从模样的汉子也扑了进来。
浑身湿透,脸上混杂着雨水和恐惧的泪水。
按住他的肩膀。
我吩咐那个随从。
自己已旋风般冲到药柜前。
一把拉开抽屉,精准地抓出几味止血化瘀的药材。
又飞快地取下挂在墙上的牛皮针囊和几卷洁净的白棉布。
时间就是命。
我深吸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
指尖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
毫不犹豫地刺入伤者胸口周围的几处大穴。
暂时封住汹涌的血流。
随从死死按住男人无意识挣扎的身体,额上青筋暴起。
刀!
我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玄衣人反应极快,立刻将刀递来。
刀锋在灯下寒光一闪。
血沫再次涌出。
我紧抿着唇,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全神贯注于指尖的触感。
我双手抓起一大把预先备好的三七药粉。
混合着捣碎的仙鹤草,狠狠按在那可怕的创口上。
另一手飞快地穿针引线。
羊肠线在血肉模糊中穿梭、收紧、打结……
时间在血腥气和紧张的喘息声中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用干净布条紧紧包扎好。
榻上的人气息虽然依旧微弱。
但胸膛的起伏似乎稳定了些许。
我直起身,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暂时……止住了。
我哑声说,声音带着脱力的颤抖。
但凶险未过,今夜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守着。
若高热不退,立刻叫我。
多谢。
玄衣人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多谢温姑娘救命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雨水顺着男人的额发狼狈地滴落。
脸上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污。
肩头的伤口依旧狰狞。
但那双眼睛……
在昏暗跳动的烛光下。
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锐利。
像寒潭深处映着星光,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此刻正毫不掩饰地直视着我。
里面翻涌着深切的感激与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
2
是他
书里那个清冷孤高、手腕铁血、最终权倾朝野的大理寺少卿萧瑾淮!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
一股荒谬绝伦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我。
我笔下的人物。
如今活生生地、带着一身血污和真实的体温。
站在我的面前。
而我,那个本该在键盘后操控一切命运的作者。
此刻却只是仁心堂里一个手指沾满血污、疲惫不堪的医女。
那现在床上躺着的那个,应该就是四皇子了。
这念头如毒藤般缠绕而上,带来一阵眩晕般的窒息。
我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思绪,声音竭力维持着平稳。
医者本分,当不得如此大礼。
倒是大人您的伤,也需尽快处理。
我指了指萧瑾淮肩头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萧瑾淮这才像是感觉到疼痛,眉头微蹙。
却依旧稳稳地站着,没有再看榻上的男人。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那审视的意味更深了。
萧瑾淮微微颔首。
有劳温姑娘。
我取来清水、烈酒和伤药。
萧瑾淮端坐在一张木凳上,背脊挺直如松。
任由我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肩袖。
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清洗、消毒、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萧瑾淮一声未吭。
只有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和偶尔因剧痛而绷紧的下颌肌肉泄露着忍耐。
烛火摇曳,将萧瑾淮侧脸的轮廓投在斑驳的墙上。
明暗交错,更显深邃。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草药和烈酒混合的奇异气味。
温姑娘医术通神,名不虚传。
萧瑾淮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失血后的微哑,打破了沉寂。
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我正将绷带最后打结的手微微一顿。
请讲。
姑娘方才施救手法,快、准、狠,尤其是开胸取箭。
胆识惊人,绝非寻常医者可为。
萧瑾淮缓缓转过头。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再次锁住我。
不知师承何方高人又为何……屈居在这城南一隅的小小医馆
3
来了。
这敏锐的洞察力,果然如书中所述。
我垂下眼睑,避开萧瑾淮过于锐利的目光。
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手上残留的药渍和血迹。
动作缓慢而稳定。
家师不过是乡野游医,早已仙逝多年,名讳不值一提。
至于为何在此……
我顿了顿,抬起眼,迎上萧瑾淮探究的视线。
语气平静无波,带着刻意营造的疏离。
行医济世,所求不过‘心安’二字。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能悬壶处,皆是仁心堂。
萧瑾淮凝视着我。
烛光在他眼中跳跃,似乎在分辨我话语中的虚实。
半晌,萧瑾淮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那并非笑意。
更像是一种了然或是某种评估后的确认。
好一个‘心安’二字。
萧瑾淮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内堂投下浓重的阴影。
肩头的白色绷带格外醒目。
今夜之情,萧某记下了。
床上人的安危,还望姑娘费心。
他拱手一礼,姿态矜贵。
即便一身狼狈也难掩骨子里的清冷气度。
职责所在。
我微微屈膝还礼。
萧瑾淮不再多言。
他转身走到榻边,深深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三皇子。
随即对那名随从沉声吩咐。
守好他,不得有失。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随从用力点头。
萧瑾淮最后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穿透了我刻意维持的平静表象,直抵深处。
萧瑾淮微微颔首。
随即大步走入门外依旧未歇的雨幕之中。
玄色的身影很快被浓重的黑暗吞噬。
只留下那浓烈的压迫感。
仿佛还弥漫在充斥着血腥与草药味的空气里。
我站在原地,听着马蹄声再次远去。
直到彻底消失在雨夜里。
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双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粘腻温热的血液触感和银针冰冷的金属感。
温卿宁……萧瑾淮……
这两个名字在我舌尖无声滚动。
一个是我曾经精心塑造的躯壳。
一个是我曾经挥毫泼墨刻画出的主角。
如今,我却困在这躯壳之中。
而那个主角,正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审视着我这个造物主。
荒谬的冰冷笑意无声地爬上嘴角。
这盘棋,开局便已失控。
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急了。
敲打着瓦片,如同命运急促而无序的鼓点。
4
四皇子楚君煜在仁心堂足足躺了五日。
才勉强从鬼门关挣回一条命,转回王府静养。
这五日,萧瑾淮每日必至。
或清晨,或黄昏,风雨无阻。
他肩上的伤好得极快。
身上的深色衣服越发衬得身姿挺拔如松。
面色也一日日恢复惯有的清冷沉稳。
萧瑾淮话不多。
每次来,先查看楚君煜状况,询问几句用药细节。
随后便在内堂那张唯一的木桌旁坐下。
沉默地翻阅随身带来的卷宗。
或是提笔批注。
烛光勾勒着萧瑾淮专注的侧脸。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偶尔眉心微蹙,似在思索棘手案情。
整个仁心堂便只剩下楚君煜偶尔的低咳、药罐在炉火上咕嘟的微响。
以及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静谧。
仿佛我们之间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我小心地控制着距离。
保持着温卿宁该有的疏离和分寸。
诊脉、换药、煎煮汤剂。
动作轻缓而专业。
尽量不发出多余的声音。
然而,那道目光的存在感却强大得无法忽视。
即使萧瑾淮低头看着卷宗。
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
在我转身取药,或是俯身查看楚君煜状况时。
那沉静的目光会短暂地抬起,落在我身上。
带着无声的探究与衡量。
那目光并不带狎昵。
却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让我这个造物主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每一次被那目光捕捉。
我后背都会悄然绷紧,指尖微微发凉。
5
第六日黄昏,楚君煜被王府派来的软轿接走。
医馆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药味。
我站在门口,看着轿子消失在街角。
心头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更深的空茫。
温姑娘似乎松了口气
萧瑾淮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依旧是那种低沉平缓的调子,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我缓缓转过身。
萧瑾淮已站在内堂中央,并未如往常般落座。
暮色透过窗棂,在萧瑾淮身上镀了一层浅金。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幽深。
殿下痊愈回府,是喜事。
我垂下眼睑。
整理着桌上散落的脉枕和药方,声音平淡无波。
喜事自然。
萧瑾淮向前踱了一步,无形的压力随之而来。
只是殿下虽安,有些麻烦却远未结束。
萧瑾淮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脸上。
刺客身份成谜,线索全断。
背后之人一日不除,不仅殿下安危堪忧,便是姑娘你……
萧瑾淮没有说下去。
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脖颈。
大人是说,我这小小的仁心堂,也成了他人眼中钉
我抬眼,迎上萧瑾淮的目光,指尖却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姑娘玲珑剔透,如今姑娘妙手回春,救回四殿下,此事早已传开。
幕后之人视殿下为眼中钉,又岂能容你安然置身事外
萧瑾淮向前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带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姑娘于我有恩。
我帮姑娘寻一处安稳之所,避开明枪暗箭,潜心钻研医术。
而在下……也需要一双能辨明真相、洞察细微的眼睛。
更需要姑娘这双能起死回生的妙手,为某些意外留一线生机。
萧瑾淮微微俯身。
低沉的声音如同耳语。
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姑娘,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你助我,在这京城风雨中,我萧瑾淮的府邸,便是你最坚固的盾。
交易
庇护
我猛地抬眼看萧瑾淮。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映着摇曳的烛火。
也映着我此刻苍白而惊疑不定的脸。
是啊,交易。
这冰冷的两个字,瞬间击碎了我最后一丝试图置身事外的幻想。
仁心堂的平静已被彻底打破。
萧瑾淮的提议。
与其说是橄榄枝,不如说是看准了我无路可退的精准拿捏。
他需要我的医术,作为他权力棋盘上一枚特殊的棋子。
而我,需要他大理寺少卿的权柄。
在这危机四伏的京城里求得一隅喘息之地。
甚至……是寻找归途的可能。
指尖的冰凉蔓延至四肢百骸。
6
我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那点属于温卿宁的疏离清冷已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取代。
好。
一个字,清晰地从我唇齿间吐出,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冷硬。
但有三条。
萧瑾淮看向我,示意我说下去。
我直视着他,毫不退缩。
第一,我非你下属,不行礼,不应酬。
只听诊治病,不涉你公务是非。
可。
他答得干脆。
第二,我的过往,我的医术来历,大人不得再查,更不得以此要挟或泄露分毫。
萧瑾淮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光芒。
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某种探究得到了部分印证。
随即归于平静。
只要姑娘安分助我,我不问过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第三,时机成熟,或我觉得必要之时,大人需允我随时离开,不得阻拦。
这一次,萧瑾淮沉默了片刻。
暮色更浓,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空气仿佛凝固了。
半晌,萧瑾淮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意味不明。
只要姑娘不背弃今日之约,我……自当践诺。
没有承诺允你离开,而是不背弃约定。
好个滴水不漏的萧瑾淮。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淡淡颔首。
一言为定。
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就此落定。
7
来到萧府,我被安置在府邸西侧一处独立的小院。
竹风苑。
院内几丛翠竹摇曳,墙角几株药草长势正好。
环境清幽雅致,倒是符合我的喜好。
萧瑾淮果然信守承诺。
他派了一个唤作云岫的伶俐丫头和一个沉稳的老仆福伯照料我起居。
除此之外,无人打扰。
府中下人对我恭敬有加,却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仿佛我只是一个暂时寄居在此的特殊客人。
我的职责很快明确。
萧瑾淮并非每日需要诊病。
更多的时候,是一些极其隐秘的任务。
有时是深夜里,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驶入角门。
抬下一个身份不明、身受酷刑或剧毒折磨的人。
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稳住其性命,吊住一口气。
好让萧瑾淮进行下一步的审讯或安排。
有时,则是他亲自送来一些奇特的毒物样本。
或是某个暴毙官员死前接触过的可疑物品。
需要我以医者的角度,分析其中可能存在的隐秘关联。
甚至有一次,他带来一份誊抄的宫廷秘档。
里面记载着某种早已失传的奇毒症状,要我参详破解之法。
每一次,他都只言简意赅地说明要求,从不解释缘由。
而每一次,我都能精准地完成。
那些深植于脑海的设定,那些关于毒理、病理的知识。
仿佛成了我在这陌生世界赖以生存的本能。
萧瑾淮看我的眼神,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最初的审视和估量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信任的倚重。
萧瑾淮依旧清冷,依旧话少。
但在我处理那些棘手的任务时,他会安静地坐在一旁。
或是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我专注的侧脸、稳定的手指上。
那目光不再带着剖析的锐利。
而是沉淀为一种复杂难言的东西。
像幽潭深处涌动的暗流。
有欣赏,有探究,或许……还有些别的。
这无声的注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力量。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收紧。
而我的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与无声的较量中,一点点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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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淮强大、清醒、冷静。
却又并非全然的冰冷。
他会在某个疲惫的深夜,路过竹风苑时,驻足片刻。
看着窗内我挑灯研读医书的身影。
然后吩咐云岫送一碗温热的安神汤。
这种矛盾而真实的魅力,远比书中苍白的文字更具冲击力。
我笔下那个清冷矜贵的纸片人。
如今是活生生的、有温度、有重量的存在。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作为温卿宁的心跳,因他而失序。
理智的堤坝在无声的注视和点滴的关心中。
被名为心动的潮水一寸寸侵蚀。
直到那场避无可避的宫宴。
8
长公主楚倾熙的赏菊宴,遍邀京中贵胄名媛。
作为萧瑾淮府中暂居的医女,我本无资格列席。
然而——
一道来自长公主府的特制请柬。
却指名道姓送到了竹风苑。
那金粉绘制的芙蓉花图案。
华丽而刺眼。
萧瑾淮得知后,眉头紧锁。
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如此明显的凝重。
此宴凶险,长公主其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
她已知晓你常在我府中出入。
萧瑾淮顿了顿,眼底寒意凛冽。
更知晓,我曾为你挡开过她几次盛情相邀。
萧瑾淮为我挡过
我心头微震。
难怪长公主府的人从未真正踏足过竹风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深吸一口气。
看着那烫金的请柬,反倒升起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去,便是示弱心虚,更予她口实。
不如去看看,这位长公主殿下,到底布下了怎样的鸿门宴。
萧瑾淮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辨。
有担忧,有审视。
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万事小心,若有异动,立刻设法脱身,我的人会在外面接应。
9
赴宴那日,我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云锦长裙。
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
在一众珠光宝气的贵女中显得格格不入的素淡。
长公主楚倾熙高坐主位。
一身繁复华丽的宫装,满头珠翠,容色娇艳。
眼神却如同淬了毒的钩子。
从我一踏入水榭,便牢牢钉在我身上。
宴席过半,丝竹悦耳,觥筹交错间暗流涌动。
楚倾熙忽然含笑开口。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水榭安静下来。
素闻温姑娘医术通玄,有‘神女’之誉。
本宫近来心口烦闷,夜不安枕,御医开的方子总不见效。
不知温姑娘可否为本宫……一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带着好奇、审视或幸灾乐祸。
来了。
我心下一沉,起身离席,垂眸上前。
能为殿下分忧,是小女子之幸。
早有宫女搬来绣墩,铺好丝帕。
长公主慵懒地伸出手腕。
腕上一只赤金镶红宝的镯子熠熠生辉。
指尖搭上她微凉的脉搏,我凝神细辨。
脉象沉稳有力,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浮滑。
分明是饮食过于滋腻、肝火稍旺之象。
远非她所说的心口烦闷、夜不安枕。
这根本是个幌子。
果然,我刚收回手,斟酌着准备开口。
楚倾熙身边一个穿着宝蓝色宫装、眉眼精明的女官突然上前一步。
声音带着刻意的惊慌。
殿下,您妆台上的那支御赐的赤金点翠凤头簪不见了!
那可是先皇后娘娘留下的……
水榭内瞬间哗然!
楚倾熙脸色一沉,猛地拍案而起。
什么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本宫宴上行窃!
搜,给本宫仔细地搜,一个都不许放过!
侍卫如狼似虎地涌入水榭。
女眷们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混乱之中。
那宝蓝宫装的女官状似无意地退后一步,袖口微动。
一个硬物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我因起身而微微敞开的袖袋之中。
动作快如鬼魅。
若非我早有防备,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
几乎难以察觉。
心念电转!
来不及细想。
我借着被侍卫推搡的力道。
身体一个踉跄,装作惊慌失措地向旁边跌去。
手肘恰好重重撞在旁边一个端着果盘的宫女身上。
哎呀!
宫女惊呼,手中的果盘脱手飞出。
晶莹的葡萄、鲜红的荔枝滚落一地。
汁水四溅,一片狼藉。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吸引。
就在这一刹那的遮蔽中,我手指在袖内极其灵巧地一勾、一挑。
那支刚刚被塞入我袖袋、尚带着一丝凉意的赤金点翠凤头簪。
如同变戏法般,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借着衣袖的翻卷和身体的掩护,精准地弹射出去。
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楚倾熙身后那个巨大鎏金狻猊香炉半开的兽口中。
香炉内燃着上好的沉水香。
香灰厚积,足以瞬间掩埋一支小小的簪子。
做完这一切,不过呼吸之间。
我稳住身形。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一丝被污蔑的委屈。
袖袋空空如也。
放肆!
楚倾熙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打断了她精心设计的步骤。
脸色铁青,怒视着那打翻果盘的宫女。
侍卫的搜查粗暴而彻底。
很快,水榭内所有女眷的随身物品都被翻查一遍,自然一无所获。
当侍卫走到我面前时。
我坦然张开双臂,任由他们检查袖袋、腰间。
袖袋里除了几枚应急的银针和一小瓶清心丸,别无他物。
禀殿下,温姑娘身上……并无凤簪。
侍卫首领硬着头皮回禀。
楚倾熙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眼神如毒蛇般缠绕着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楚倾熙绝不相信东西会凭空消失。
她精心安排的陷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落空了
怎么可能……
那宝蓝宫装的女官也慌了神,失声低呼。
10
怎么不可能
一个清冷如冰玉相击的声音陡然从水榭入口传来。
带着山雨欲来的凛冽威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门口。
萧瑾淮一身玄色锦袍,外罩墨色大氅。
不知何时已立在那里。
他身形挺拔如渊渟岳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一双眼睛,寒芒四射。
缓缓扫过混乱的水榭。
最终落在主位上脸色剧变的长公主身上。
水榭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侍卫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
长公主楚倾熙脸上的惊怒瞬间被一丝慌乱取代。
她强自镇定,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萧少卿你怎的来了
萧瑾淮没有理会她的客套。
步履沉稳地踏入水榭。
目光如寒刃般扫过地上狼藉的果盘和惊魂未定的女眷。
最后定格在脸色煞白的宝蓝宫装女官身上。
在下听闻殿下宴上出了点岔子,丢了御赐之物
萧瑾淮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事关重大,本官忝掌大理寺,职责所在,不得不来。
萧瑾淮转向那女官,眼神锐利如鹰隼。
你说簪子丢了何时发现最后见在何处
宴席期间,有谁靠近过殿下的妆台
一五一十,说清楚。
那女官被萧瑾淮看得浑身发颤。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
回、回大人……是、是宴席中途……奴婢……
奴婢为殿下添茶时还见簪子在妆台上……
后来……后来就……
后来如何
萧瑾淮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碎裂。
女官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瞥了我一眼。
又飞快低下头。
后来……温姑娘为殿下诊脉……奴婢……奴婢就……

萧瑾淮眉梢微挑,终于将目光转向我。
那眼神深邃难辨,带着询问,更带着一种无形的支撑。
温姑娘为殿下诊脉时,你在何处
奴婢……奴婢就在殿下身边侍奉……
女官的声音越来越低。
既在身边侍奉,有人行窃,你竟毫无察觉
女官面无人色,抖如筛糠,再也说不出话来。
楚倾熙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萧大人,你这是何意
难道怀疑本宫的人监守自盗不成
本宫丢了心爱之物,心中焦急,搜查也是情理之中!
殿下爱物心切,自是情理。
萧瑾淮微微躬身,姿态恭敬,语气却冷得掉冰渣。
然,无凭无据,污蔑清白,扰乱宴席。
惊吓众位夫人小姐,甚至……
萧瑾淮目光如电,再次扫过那跪地的女官。
纵容下人构陷他人,这恐怕……就非情理二字所能搪塞了。
萧瑾淮直起身,玄色的大氅无风自动。
一股迫人的气势弥漫开来。
大理寺职责,便是查清真相,辨明忠奸。
殿下既言失窃,那此案,便由大理寺正式接手。
他目光转向侍卫首领。
楚倾熙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猛地看向那个巨大的鎏金狻猊香炉。
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恐。
若真当众从她的香炉里搜出赃物。
那构陷的罪名就彻底坐实了!
11
慢着!
楚倾熙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刺耳。
萧瑾淮,你……你敢!
她胸口剧烈起伏,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气急败坏。
萧瑾淮负手而立,神色淡漠。
只轻轻抬了抬手,止住了欲上前的侍卫。
他并未看长公主,目光反而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深如寒潭,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力量。
殿下息怒。
萧瑾淮语调平缓,却字字千钧。
臣只是依律行事,不过……既然殿下如此紧张这香炉,想必是心爱之物。
若因搜查而有所损毁,反倒不美。
况且,今日是殿下宴请宾客的良辰吉日。
若因一桩失窃案搅扰了诸位雅兴,传出去,恐有损殿下清誉。
萧瑾淮顿了顿,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最后回到楚倾熙那张扭曲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依臣之见,不如这样。
此事暂且压下,待宴席结束,臣再亲自带人,为殿下仔细勘察这水榭内外。
包括……这尊香炉,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给殿下一个交代,也给在场所有夫人小姐一个清白。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给长公主最后的下台阶。
要么现在闹大,香炉里的东西曝光。
她颜面扫地,构陷之罪难逃。
要么就此作罢,偃旗息鼓。
楚倾熙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死死瞪着萧瑾淮,又怨毒地剜了我一眼。
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
最终,在萧瑾淮那毫不退让的冰冷注视下。
楚倾熙胸中翻涌的怒火和恐惧,终究被理智强行压下。
……好。
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
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就……依萧大人所言。
今日之事,是本宫失察,扰了诸位雅兴。
改日本宫再设宴赔罪。
楚倾熙强撑着说完场面话。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一场意图置我于死地的构陷。
在萧瑾淮的雷霆手段和毫不留情的威慑下。
就这样虎头蛇尾、灰溜溜地收场。
宾客们心有余悸,纷纷告退。
萧瑾淮走到我面前。
玄色的大氅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
走吧。
萧瑾淮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有种令人心安的沉稳。
我默默跟上萧瑾淮的脚步,走出那令人窒息的水榭。
夜风带着凉意拂面,吹散了那浓烈的脂粉和阴谋的气息。
我看着萧瑾淮走在前面半步的身影。
那宽阔的肩背仿佛能挡住世间一切风雨。
悸动如同藤蔓,在惊魂甫定的心房里疯狂滋长、缠绕。
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清晰地意识到。
有什么东西,彻底失控了。
12
宫宴风波后,长公主楚倾熙沉寂了许久。
萧府的日子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竹风苑内药香依旧。
然而,我与萧瑾淮之间。
那层心照不宣的薄纱,却在无声中悄然融化。
他依旧忙碌,但出现在竹风苑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
有时是深夜带着一身寒露,敲开我的房门。
只为递给我一卷新寻到的、关于南疆奇毒的古籍残篇。
有时是清晨,我刚推开窗。
便见萧瑾淮负手立于院中翠竹之下。
晨光熹微,为他清冷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萧瑾淮只是淡淡一句。
今日天气甚好,园中芍药开了,可要去看看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邀约。
我们常在萧府那方精巧的后花园里偶遇。
他或是在池边观鱼,或是在亭中独自对弈。
我则在一旁侍弄他特意命人辟出的一小片药圃。
无需太多言语。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彼此便能心领神会。
萧瑾淮看我的眼神,那层审视的寒冰早已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沉静与专注。
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流。
萧瑾淮会在我凝神翻阅医书时,不动声色地将烛台挪近些。
他会在我为某个药方苦思冥想时。
看似随意地提起某本古医案上的相似记载。
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甚至开始留意我偶尔流露出的、对家乡某种小食的怀念。
第二日,云岫便会端上一碟模样相似的点心。
虽味道不尽相同,那份心意却沉甸甸地落在心头。
我的心防,在这润物无声的温柔里,一寸寸崩塌。
我笔下那个清冷孤高的萧瑾淮。
如今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用他独有的、沉默却厚重的方式。
一点点占据了我全部的心神。
每一次心跳加速,每一次目光交汇时的悸动,都在提醒我。
温卿宁爱上了萧瑾淮。
这认知让我既甜蜜又恐慌。
甜蜜于这份真实的心动。
恐慌于自己身份的迷失。
这份感情。
是真实的
还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剧本
这层身份,终究成了横亘在我们之间最深的刺。
它像一根无形的弦。
绷得越来越紧,不知何时会断裂。
13
契机来得猝不及防。
那日午后,我正在药圃中查看一株新移栽的七叶重楼长势。
福伯步履匆匆地穿过月洞门而来,脸上带着少有的惊惶。
温姑娘,温姑娘!
他声音急促。
府门外……府门外来了好些人,打着丞相府的仪仗。
为首的一位老夫人,说是……说是您的母亲,要见您!
母亲
丞相夫人
我手中的小药锄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泥土。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
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人在何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干涩沙哑。
老奴斗胆,先请到前厅奉茶了。
福伯擦了擦额角的汗。
看老夫人神色,甚是焦急激动。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该面对的,躲不掉。
我迅速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裙裾和鬓发。
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有劳福伯,我这就过去。
踏出竹风苑的月亮门,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穿过熟悉的回廊、庭院。
丞相府的仪仗赫然映入眼帘。
肃立的护卫,垂手侍立的仆妇。
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威仪。
踏入前厅,一股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如意云纹锦缎长袄、鬓发如银的老夫人。
她面容雍容,眼神却锐利如电。
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和一种失而复得的急切。
此刻正直直地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仿佛要将我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四目相对的刹那,老夫人的眼圈瞬间红了。
握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和巨大的喜悦。
卿宁……真的是你,老天开眼,娘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她踉跄着朝我走来。
厅内所有丞相府的下人齐刷刷跪下,屏息凝神。
巨大的冲击让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丞相嫡女……温卿宁……
这层身份,就这样猝不及防、毫无遮掩地,被彻底撕开了。
母亲……
这两个字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
带着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
是温卿宁血脉里的本能
还是我灵魂深处的茫然失措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萧瑾淮一身深青色官袍,显然是刚下值回来。
步履从容地踏入厅中。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跪了一地的仆从。
最后落在那位激动不已的老夫人和我身上。
丞相夫人见到他,激动稍敛,恢复了三分矜持。
但眼中泪光犹存。
萧大人,老身今日唐突登门,实是……情难自禁。
若非收到那枚随身的蟠螭白玉环……
萧瑾淮神色如常,上前一步。
对着丞相夫人恭敬一礼,语气沉稳。
夫人言重了,骨肉重逢,乃人间至喜。
瑾淮……恭贺夫人与温小姐团聚。
萧瑾淮抬起头,目光转向我。
那眼神深邃如海,平静无波。
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只有一种早已洞悉一切的坦然。
他竟然没有一丝惊讶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知道了
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是什么时候
是初遇时就有所怀疑
还是后来在查长公主时顺藤摸瓜
抑或是……他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确认
他从未问过,从未点破。
12
老夫人没有察觉我瞬间的僵硬和萧瑾淮眼底的深意。
她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
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年如何寻找,如何心碎。
她的话语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却一个字也听不清。
我的目光,死死锁在萧瑾淮脸上。
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眼底,看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萧瑾淮回视着我,眼神坦荡。
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包容
丞相夫人最终带着满心的激动和不容置疑的态度。
想我即刻随她回府认亲。
她言辞恳切,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我随她上了那辆华丽而沉重的丞相府马车。
车轮滚动,碾过青石板路。
丞相府的朱漆大门沉重而威严。
门楣高悬的匾额在日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我被簇拥着,踏入这个本该熟悉、此刻却陌生得令人心悸的地方。
亭台楼阁,飞檐斗拱。
处处透着百年世家的底蕴与疏离。
丞相温寒渊,我的父亲。
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
带着久居高位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他并未多言,只沉声一句。
回来就好。
母亲,丞相夫人沈氏,则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
一遍遍摩挲着我的脸颊和发丝。
絮叨着这些年的思念与煎熬。
她的怀抱温暖而柔软,带着真切的慈爱。
14
可这份迟来的亲情。
却像一层温柔的枷锁,让我更加无所适从。
府中众人,无论真心假意,皆恭谨万分。
昔日的孤女医者温卿宁。
一夜之间成了高高在上的丞相府嫡出大小姐。
府里规矩森严,一举一动皆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着。
行医
施针用药
那是下等人才做的事。
我的身份,只该学习琴棋书画,精通女红中馈,为将来联姻高门做准备。
母亲沈氏握着我的手,语重心长。
卿宁啊,过去那些年,委屈你了。
如今既已归家,那些抛头露面、侍弄草药的事,就莫要再提了。
你是温家的嫡长女,身份贵重,自该有贵女的体统。
你父亲已在为你物色……
我打断了她。
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母亲,女儿知晓身份,也感念父母之爱。
但医道是女儿立身之本,也是心之所向。
即便归家,亦不敢或忘。
女儿不求出阁前再悬壶济世。
只求在府中辟一静室,研习医书药典,不至荒废所学。
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我起身,对着上首的父母深深一福。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温寒渊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带着不悦的审视。
沈氏则是一脸错愕与忧心。
胡闹!
温寒渊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威压。
堂堂相府千金,整日与药石为伍,成何体统!
传出去,我温家颜面何存
我抬起头,直视着温寒渊威严的目光,眼神澄澈而坚定。
父亲,医道亦是大道,济世救人,何损颜面
女儿在外漂泊多年,全赖此术安身立命。
若连此道都弃之如敝履,女儿又与傀儡何异
女儿所求,不过一方静室,几卷医书。
于府中安分守己,绝不逾越,亦不会损及相府声名分毫。
还望父亲明鉴。
我的语气不卑不亢,姿态放得极低,却又寸步不让。
厅内气氛一时凝滞。
沈氏看着温寒渊铁青的脸色,又看看我倔强的神情。
终是叹了口气,打起圆场。
老爷,卿宁刚回来,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在外那么多年……不如,就依她
在咱们后园子僻静处,给她收拾个小院子,让她摆弄那些东西。
只要不出府门,不张扬,也就是了
总好过孩子心里不痛快……
温寒渊沉默良久。
锐利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也罢,随你,但需谨记身份!
15
一场风波,在我执拗的坚持和沈氏委婉的斡旋下,暂时平息。
我得到了西园角落一个独立的小院,名为漱玉斋。
位置偏僻,却足够安静。
虽不能再如仁心堂那般行医。
但至少,我守住了温卿宁最核心的部分。
那身赖以生存、也刻入灵魂的医术。
日子在相府规矩森严的刻板中滑过。
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潮汹涌。
直到一封来自萧府的拜帖,打破了这份压抑的平静。
拜帖是直接递到温寒渊书房的。
内容极其正式。
言明大理寺少卿萧瑾淮,为答谢温小姐昔日对四殿下及他本人的援手之恩。
特备薄礼,登门致谢。
温寒渊捏着那张洒金拜帖,眉头紧锁,眼神变幻莫测。
他看向坐在下首绣墩上、看似安静做女红的我,沉声问。
卿宁,你与那萧少卿,究竟有何渊源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
迎上温寒渊审视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
回父亲,女儿流落在外时,曾在城南开过一家小医馆。
机缘巧合,救治过重伤的四殿下,因此结识了萧大人。
后来女儿遭遇些麻烦,得萧大人庇护,在府上暂住过一段时日。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温寒渊显然不信。
他堂堂大理寺少卿,位高权重,深得圣心,会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医女如此上心
甚至不惜为你开罪长公主
如今你已归家,他竟还亲自登门致谢
这礼数,未免太过周全!
温寒渊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谋深算的警觉。
卿宁,为父提醒你,萧瑾淮此人,绝非表面那般清冷孤高。
他心思深沉,手段莫测,年纪轻轻能坐上那个位置,绝非易与之辈。
他接近你,恐怕……另有所图。
你如今身份不同,一言一行皆关温家荣辱。
切不可再与此人过多牵扯,以免卷入朝堂纷争,引火烧身!
女儿明白。
我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低声应道。
温寒渊盯着我看了半晌,最终挥了挥手。
你且下去吧,他若登门,自有为父应对,你……不必露面了。
不必露面。
四个字,冰冷地斩断了最后一丝念想。
16
萧瑾淮登门那日,天气晴好。
我坐在漱玉斋二楼的窗边,手里捧着一卷《本草衍义》。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府门的方向。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
心绪如同窗外的流云,起伏不定。
他会来吗
以何种姿态来
父亲又会如何应对
前厅隐隐传来交谈声,听不真切。
却像细密的针,不断扎在我的心上。
时间仿佛被拉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云岫轻手轻脚地进来。
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和紧张。
小姐,萧大人走了!
她压低声音。
相爷亲自送到二门的。
哦。
我淡淡应了一声。
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指尖却微微蜷缩。
小姐您猜怎么着
云岫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
奴婢刚才在前厅外面偷偷瞧了一眼。
萧大人……他……他送给小姐的谢礼,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我抬眼,带着一丝询问。
云岫的眼睛亮晶晶的。
是一口箱子,沉甸甸的!听福伯……哦不,听相爷身边的长随说,里面……里面全是书!

我的心猛地一跳。
全是医书!
云岫激动地补充道。
说是萧大人费了好大功夫搜罗来的孤本、珍本。
还有好些是宫里御药房才有的秘本抄录呢。
相爷当时脸都僵了一下。
可萧大人话说得滴水不漏。
只说是投小姐所好,感谢小姐救命之恩,聊表心意。
请小姐闲暇时翻看解闷儿。
也算……也算不枉费小姐一身所学……
云岫还在说着什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医书……孤本……珍本……秘本抄录……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酸涩难当。
我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棂。
府门外,萧瑾淮那辆玄色的马车正缓缓驶离。
他似乎心有所感。
在马车启动的刹那,掀开了侧面的锦帘。
目光精准地投向漱玉斋的方向。
隔着重重庭院,隔着花木扶疏。
我们四目遥遥相对。
萧瑾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
但我却清晰地看到。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
涌动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复杂难辨的光芒。
那光芒穿越了空间的阻隔。
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声的承诺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
狠狠撞进我的心底。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只有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瞥。
锦帘放下,马车辘辘远去,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胸中翻涌的情绪如同惊涛骇浪。
我关上了窗。
隔绝了那道远去的车影,也隔绝了心底翻江倒海的混乱。
萧瑾淮送来的那箱医书,成了我在这座冰冷相府里唯一的光亮和慰藉。
那些泛黄的书页。
散发着墨香与岁月的气息。
记载着无数精妙的药方和失传的针法。
17
一天午后。
沈氏被几位诰命夫人请去城外寺庙进香祈福。
温寒渊也去了宫里议事。
相府内院,难得一片宁静。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脑海中一直有一给疑惑一直困扰着我,久久未散。
于是——
我趁他们不在,去了萧府。
去了那个我曾短暂栖居的竹风苑。
凭着记忆,我穿过熟悉的街巷,来到萧府的后巷。
府内路径依旧熟悉。
我低着头,尽量沿着墙根阴影处快速行走。
所幸一路并未遇到什么人。
竹风苑的门虚掩着,院内翠竹依旧。
药圃里的草药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熟悉的清香。
一切都恍如昨日,却又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障。
萧瑾淮的书房在正院东厢,独立而幽静。
厚重的黑檀木门紧闭着,挂着一把黄铜大锁。
但这难不倒我。
作为作者,我赋予过温卿宁一些特殊的小技能。
比如……开锁。
这原本只是为了让她的孤女人设更合理、方便她行走江湖。
却不料有朝一日会用在此处。
我从袖中摸出两根特制的纤细银簪。
这是我从那箱医书里找到灵感,用废弃的银针自己磨制的。
屏住呼吸,将簪尖探入锁孔。
凭着指尖极其细微的触感,小心地拨弄着内部的簧片。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锁开了。
18
我轻轻推开门。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墨香、纸张和淡淡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书房内陈设简洁而庄重。
心,却沉了下去。
这里太干净,太正常了。
不像藏着什么惊天秘密。
不!
一定还有地方。
我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书案后方、书架旁边那面平整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幅气势磅礴的泼墨山水,笔触苍劲有力。
记忆中,萧瑾淮似乎对这幅画格外留意过几次。
我走到画前,仔细观察。
画轴是常见的紫檀木,装裱精美。
我伸出手指,沿着画框边缘仔细地摸索、按压。
当指尖触碰到画轴右侧一个不起眼的凸起时。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轻轻一按。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那幅巨大的山水画连同后面一小块墙壁。
竟然无声地向内旋开。
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格入口。
一股陈旧纸张和墨锭混合的、更为浓郁的气息从中逸散出来。
暗格不大,仅有一个小小的神龛般的空间。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口深色的樟木箱子。
箱子没有上锁。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厚厚一摞书稿。
最上面的一本,封面是素净的青色硬纸。
上面没有任何题字。
强烈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我拿起最上面那本,颤抖着翻开。
熟悉的簪花小楷,工整娟秀。
映入眼帘——那是属于温卿宁的笔迹。
不,是我。
作为作者,设定温卿宁应该拥有的笔迹。
开篇第一句,便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
19
【我叫温卿宁,是书中一个清冷温婉清醒智慧的医女。
其实,我是作者,这个女的是我笔下的人物……】
轰——
大脑一片空白!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我如同被钉在原地。
手指死死捏着书页,指节因为用力而惨白。
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张捏碎!
这不可能!
我疯狂地向下翻阅,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
几乎要破膛而出。
书稿里的文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清晰地记录着我的所思所想,所见所闻!
【……寒雨如针,刺骨地扎在青石板路上……我倚在仁心堂半开的门扉边……】
【……马蹄声由远及近……玄衣人嘶吼:救他!救四殿下!……】
【……萧瑾淮……他撕碎符咒,冷然道:污蔑本官的人,先掂量自己几斤两!……】
【……丞相夫人拉着我的手:卿宁……我的儿!真的是你!……】
【……他送来的是一箱医书……孤本……珍本……】
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甚至包括那些只有我自己才知道的、属于作者的内心独白。
那些迷茫,那些对萧瑾淮的悸动与猜疑……
全部都被工工整整地记录在案!
最后一页,墨迹甚至尚未完全干透,带着新鲜的墨香,赫然写着。
【她终于发现了。】
字迹龙飞凤舞,遒劲有力。
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原来如此!
不是我以为的穿越。
不是我以为的笔下的角色拥有了生命。
我以为是造物主,俯视着笔下的世界。
原来,我才是那个被精心编织的故事里的主角。
那个我以为是我笔下人物的萧瑾淮。
才是真正操控一切、书写我命运的作者
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我淹没。
脚步声,沉稳而清晰。
由远及近,停在了书房门外。
20
吱呀——
沉重的黑檀木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廊下的光线斜斜涌入。
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带着一身仆仆风尘和未散的凛冽寒意。
萧瑾淮。
他回来了。
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此刻就站在门口。
玄色的大氅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深邃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如同寒潭深处被投入了燃烧的星辰。
灼灼地、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落在我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浓重的墨香、陈旧纸张的气息。
混合着门外涌入的冰冷空气。
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
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那眼神太过复杂,像是早已预料到这一幕的平静。
又像是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释然。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钝刀割在心上。
我终于承受不住那几乎要将我灵魂洞穿的目光。
这是你……写的
萧瑾淮没有回答。
他抬步走了进来。
萧瑾淮反手,轻轻关上了书房的门。
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21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写的我
萧瑾淮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
从你出现在仁心堂门前,望着那场雨开始。
萧瑾淮微微侧过头。
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切割出冷硬的线条。
或者说,从那一刻起,才真正开始‘写’。
我的大脑一片轰鸣。
仁心堂门前
那场雨
那是我穿越而来,第一次以温卿宁的身份睁开眼,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冰冷和茫然。
他那时就知道了
那时就开始书写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萧瑾淮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凝视着我。
里面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假的
他重复了一遍,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
萧瑾淮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
你为我心动时,那无法自抑的悸动……也是假的吗
轰——!
最后两句话,如同两道惊雷。
是啊,哪一样是假的
萧瑾淮没有靠近。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我。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时间已经停滞。
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
我书写你的所见,你的所行,你的处境。
但我写不出你的所感,你的所思。
他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
这里的一切,你的恐惧,你的欣喜,你的……爱恨。
皆由你心生,由你血养。
非我笔墨可染指分毫。
萧瑾淮放下手,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带着坦诚。
我铺陈前路,设下迷障,引你入局。
但如何破局,如何选择,如何感受……
那支笔,从未真正握在我的手中。
你的心,从来只属于你自己。
萧瑾淮静静地站在那里。
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反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情绪。
而这些,都是为了看清你。
萧瑾淮的目光如同穿透灵魂的利剑,直直刺入我的眼底。
是为了看清‘温卿宁’究竟是谁。
萧瑾淮向前迈了一步。
终于缩短了我们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
距离如此之近。
我甚至能闻到萧瑾淮身上淡淡的墨香和风雪的气息。
能看清他眼底那翻涌着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暗流。
你以为你只是我笔下的一个名字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
不,从你带着那样一双眼睛出现在仁心堂门前的那一刻起,你就挣脱了。
我写下‘温卿宁’的清冷疏离,你却能在绝望中爆发出孤狼般的狠戾。
我赋予她精湛的医术,你却能在生死关头以命相搏,化不可能为可能。
我设定她该对萧瑾淮敬而远之,你却……
萧瑾淮顿住,目光灼灼地锁住我。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我吞噬。
……却偏偏敢直视深渊,敢交付信任,敢……心动。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我自以为坚固的认知壁垒上。
我看似执笔,却更像一个追随着你脚步的记录者。
萧瑾淮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并未触碰我。
而是指向地上散乱的书稿。
指向那些记录着我心声的文字。
我铺陈道路,是想看清,在绝境之下,在爱恨交织之中,在身份与真我的撕扯里……
温卿宁,你究竟能走出怎样一条路
你的灵魂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光芒与火焰
萧瑾淮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
那眼神深邃得如同要将我吸进去。
我想看清的,不是棋子的走向,而是你。
是那个一次次出乎我意料。
一次次让我……无法下笔的你。
萧瑾淮顿了顿,他深邃的眼神看向我。
而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开始。
你的所思所想皆由你自己书写。
不是你以为的我才是那个被精心编织的故事里的主角。
而是我笔下的角色拥有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而这些,皆由你有了所思所想,自己主导控制。
而我,再不能插手半分。
22
墨香情笺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萧瑾淮话语中的信息量太大。
像惊涛骇浪般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世界观。
他凝视着我。
眼底那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半晌,萧瑾淮缓缓站起身。
然后转身,走向书案。
拿起那个他进门时随手放下的细长锦盒,走回我面前。
萧瑾淮蹲下,将锦盒轻轻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面上。
然后,当着我的面,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信件。
只有一支笔。
一支通体乌黑、笔管温润如玉、笔锋饱满锐利的紫毫毛笔。
旁边,是一方小巧的、雕着古朴云纹的松烟墨锭。
你……
我愕然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
萧瑾淮的目光从锦盒里的笔墨,缓缓移回到我脸上。
他伸出手。
这一次,没有指向书稿,而是指向他自己。
萧瑾淮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指尖最终轻轻点在他自己的心口。
然后,萧瑾淮开口了。
声音低沉,仿佛穿越了无数时空的壁垒,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
这一次,换你来写我。
我缓缓站起身。
目光扫过书案。
那里有现成的砚台,里面残留着些许清水,映着微弱的光。
我走过去,将墨锭放入砚中,加水。
然后,用力地、缓慢地、一圈又一圈地研磨起来。
墨条与砚台摩擦,发出单调而执拗的沙——沙——声。
浓郁的松烟墨香被水汽激发出来,带着凛冽、苦涩又奇异的生机。
黑色的墨汁在砚池中晕开,浓稠如夜,深不见底。
它旋转着,凝聚着。
仿佛一个微型的、正在成型的宇宙。
我提起笔。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冲撞、撕扯。
爱恨交织成荆棘,愤怒与迷茫搅拌成泥沼。
时间在墨香中凝固,在笔尖的微颤中流逝。
一滴饱满浓黑、如同凝固深渊的墨。
精准地滴落在书案上铺开的一张崭新的、雪白无暇的宣纸正中央。
墨点迅速晕染开来,边缘如同蛛网般无声蔓延。
在洁白的纸面上,洇开一朵不规则的、深不见底的黑色花朵。
墨香凛冽,笔锋含霜。
这一笔落下。
是献祭的情笺
是挣脱的宣言
还是……另一个轮回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