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被遗忘的舞步 > 第一章

家庭新成员
新家像一颗巨大的糖果,包装纸还在哗哗作响。暹罗小猫雪球被放在客厅中央,小小的身体在陌生气味里绷紧,蓝眼睛瞪得溜圆。头顶拉着一条横幅——欢迎雪球!,礼炮的金色纸屑雪花般飘落,粘在他的绒毛上。五岁的小主人乐乐,屏着呼吸,像接近一颗露珠般跪在他面前,试探着伸出一根小小的手指。雪球嗅了嗅,那指尖有奶香和阳光的味道。他犹豫着,终于将冰凉湿润的小鼻子,轻轻贴了上去。那一刻的触感,像春天第一片雪融化在指尖。乐乐咯咯笑起来,雪球紧绷的身体,奇异地松软了。
从此,乐乐成了雪球小小的宇宙中心。餐桌下,雪球埋头在猫粮碗里,咔哒咔哒,细碎的咀嚼声伴着乐乐在桌上吧唧嘴的童音,交织成安稳的日常乐章。夜深时,雪球会悄无声息跃上乐乐的床,黑暗中蓝宝石般的眼睛凝视片刻熟睡的脸庞,然后伸出粗糙温暖的小舌头,在那柔软的脸颊上轻轻一舔,像盖下一个无声的印章,才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蜷成紧贴乐乐肋骨的温热毛团。乐乐上厕所,雪球必定蹲在门口监工,等水声哗啦响起,他才放心,仿佛在说:对,就该这样冲掉。
奇妙的双人舞
某一天乐乐突发奇想,想要教雪球跳舞,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满客厅,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就在这片暖融融的光晕里,上演了最奇妙的时刻——乐乐和雪球的双人舞。乐乐脸上带着专注又兴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用双手轻轻托起雪球两只毛茸茸的前爪。他屏住呼吸,开始笨拙地、带着试探性地左右摇晃起来,仿佛在引领一个初学舞步的伙伴。雪球猝不及防,身体瞬间绷紧,圆溜溜的猫眼睁得老大,粉嫩的鼻尖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慌的喵呜,四只小爪子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地面寻求支撑。然而,那摇晃的节奏仿佛带着魔力。不过几个来回,雪球紧绷的身体竟奇异地放松下来。他不再抗拒那轻柔的摆动,反而微微歪着小脑袋,似乎在细细品味这新奇的感觉。很快,一种低沉的、愉悦的呼噜呼噜声从他小小的胸腔里涌出,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平稳,像一架刚刚启动引擎、在阳光下兴奋地颤抖着机翼的小飞机,充满了懵懂而纯粹的快乐。他甚至主动用柔软的爪垫在乐乐手心轻轻踩了踩,胡子随着呼噜声愉快地抖动着。这奇妙的变化让乐乐惊喜不已,他摇摆的幅度渐渐加大,动作也流畅起来。更令人惊奇的是,雪球仿佛无师自通了!他不再完全依赖乐乐的支撑,自己也开始尝试着,一下、两下,试探性地抬起那两只雪白的前脚,笨拙却努力地模仿着乐乐的节奏,左右扭动起毛茸茸的小身体。他的尾巴尖儿也跟着轻轻晃动,像一根打着节拍的指挥棒。哇!雪球你会跳舞啦!乐乐开心地叫出声,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光彩。他不再仅仅是引导者,而是和雪球一起,在这片阳光铺就的舞池里,踩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无声而欢快的节拍,忘情地手舞足蹈起来。一人一猫的身影交织着,笨拙又和谐,旋转的光影在他们脚下跳跃,空气中弥漫着暖意、呼噜声和纯粹无邪的快乐。
成长的代价
日历飞快翻动,乐乐的玩具车和童话书逐渐被厚厚的习题集取代。雪球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乐乐伏案的时间越来越长,雪球蜷在书桌旁空荡荡的角落,看着台灯下那个专注却遥远的小小身影,鼻尖轻触着积了薄灰的旧毛线球,雪球轻轻用爪垫按着冰凉的地板,无声地想念着那些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缀满无忧无虑笑声的午后时光。一天,趁乐乐埋头书海,雪球试着模仿记忆里的动作,颤巍巍地站立起来,两条后腿努力支撑,前爪在空中笨拙地划拉。一个重心不稳,他扑倒在乐乐腿上,尾巴讨好地卷住他的脚踝。乐乐刚要伸手,妈妈的声音严厉地响起:别让它打扰你学习!
乐乐的手缩了回去。玻璃门无情地关上,隔开了两个世界。雪球不明白,他执着地用爪子扒拉着光滑的冰凉的玻璃,身体依旧努力地扭动着,试图重现那让乐乐开心的舞蹈。在大人眼中,这成了执拗的打扰。很快,客厅角落多了一个漂亮的猫舍,明亮的亚克力板隔开了外面的世界。雪球的世界,缩小成了这方寸之地。
随着高考结束的狂喜如潮水般涌来。录取通知书像一片金色的羽毛飘落。乐乐激动地冲进客厅,一把拉开猫舍的门,将雪球抱出来,高高举起,在客厅里旋转!雪球久违地闻到了乐乐身上阳光和汗水的味道,眩晕中,那熟悉的、无忧无虑的气息似乎又回来了。餐桌上下的合奏再次响起,夜晚的被窝重新变得温暖。被拥在乐乐温热的臂弯里,雪球只觉得那些隔着冰冷玻璃门,在亚克力牢笼中无声流逝的日日夜夜,像是被阳光刺破的晨雾,或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绒毛,轻飘飘地褪去了颜色和重量,只留下一点遥远而模糊的凉意,仿佛那漫长的禁锢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醒来即忘的浅梦。
转眼已到8月中旬,离别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无声地弥漫。乐乐脸上的笑容掺进了一种雪球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东西。他疯狂地在网上购物,快递盒子堆成了小山。雪球好奇地扒拉着,突然一个盒子落下,是一个印着可爱小猫撒娇的盒子,雪球轻轻用爪子触摸,谨慎的试探。乐乐打开盒子拿出一根猫条,撕开的瞬间那浓郁的、带着鱼腥的香气立刻俘虏了雪球。他急切地凑过去,趴在乐乐身前,一脸渴望的看着乐乐。乐乐一点点挤出来,雪球就一口一口,无比满足地舔食着,喉咙里的呼噜声震天响。给雪球喂完猫条,乐乐自己则泡了一碗螺蛳粉,那浓烈的气味弥漫开来。雪球停下舔舐,不安地围着乐乐转,用脑袋顶他的腿,甚至伸出爪子去够那冒热气的碗——这味道不对劲!乐乐笑着推开他:傻猫,这个你不能吃。雪球执拗地扒拉着,小小的蓝眼睛里充满不解的忧虑。窗外,几片早凋的枫叶打着旋落下,像无声的叹息。
九月终究是来了。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乐乐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站在门口,他蹲下来,最后一次用力地揉了揉雪球的头,把脸深深埋进他柔软温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雪球乖,在家等我回来。雪球蹭着他,像往常每一个清晨送他出门一样,以为这不过是一次短暂的分别。门关上了。雪球习惯性地跳上窗台,透过玻璃,看着乐乐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拐角。窗外的枫叶,一片,两片,三片……无声地飘落,积在窗沿。日子一天天过去,雪球固执地守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的树一点点变得光秃,直到第一片雪花,悠悠然从天而降,覆盖了世界。窗台成了他守望的孤岛,玻璃外是缓慢冻结的时光。
熟悉而又陌生的伙伴
寒假来临,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门锁咔哒转动。雪球几乎是弹射起来,闪电般冲到门口,激动地围着刚进门的乐乐脚边打转,尾巴竖得像根旗杆,喉咙里的呼噜声震耳欲聋。乐乐也很高兴,弯下腰胡乱地揉搓他的脑袋和脊背。然而,那揉搓只有短短几秒。很快,乐乐就坐到了书桌旁,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电脑中传出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回个家怎么这么慢,4等1,速度速度。雪球亦步亦趋地跟着,在椅子边,又一次努力地站立起来,摇晃着身体,试图再次跳起那支属于他们的舞。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乐乐年轻的脸,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别闹,雪球,忙着呢。随即起身,毫不犹豫地将雪球抱回了那个角落的猫舍。亚克力门轻轻合上。雪球愣在里面,粉色的爪子徒劳地拍打着透明的门板,身体依旧保持着那个渴望的、摇晃的姿势,蓝宝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追随着那个对着屏幕、再未回头的背影。小小的猫舍里,只剩下他拍打亚克力板的、空洞的回响。
假期结束的清晨,乐乐再次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雪球从猫舍的小门里钻出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跑过去。他只是远远地站在自己房间的门框阴影里,静静地看着乐乐弯腰换鞋的背影。乐乐直起身,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朝身后摆了摆手,声音模糊地传来:走了啊!门开了,又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余音,和雪球自己细微的呼吸声。他默默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小小的猫舍。寂静像冰冷的湖水,重新淹没了整个家。
新的陪伴
季节更替的齿轮在窗外悄然转动。当光秃的树枝抽出嫩芽时,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奶奶搬了进来,带着淡淡的、像晒过太阳的棉布味道。她发现了角落猫舍里那个总是安静趴着、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的身影。她轻轻地打开门,没有急着去抱他,只是伸出一只布满皱纹却温暖的手。雪球迟疑着,最终将小小的头,轻轻抵在了那掌心。一种久违的、沉甸甸的暖意,从那里蔓延开来。
新的共生节奏缓慢而平稳地建立。老奶奶坐在餐桌边慢悠悠喝粥,雪球就在她脚边的碗里吃着猫粮。夜晚,他蜷在老奶奶床尾的被子上,听着她安稳的呼吸。老奶奶上厕所,他必定守在门外,像一尊小小的守护石雕。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老奶奶坐在摇椅上织毛衣,雪球就卧在她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枕着她柔软的腹部,随着织针的节奏轻轻起伏,呼噜声像一首安详的摇篮曲。他养成了新的习惯——老奶奶坐着时,他会走过去,用整个身体依赖地蹭过她的小腿;老奶奶伸出手,他会伸出温热粗糙的小舌头,轻轻舔舐她的手背。这成了他们之间无声的语言。
回忆的味道
一次大扫除,老奶奶在书架上找到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盒子上印着一只可爱小猫撒娇的卡通形象。那熟悉的盒子又在眼前晃动,窸窣作响。刹那间——不是用鼻子,也不是用眼睛——是舌尖深处猛地炸开一道惊雷!那早已封存的热烘烘的肉腥气,裹挟着滑腻的油脂甘甜,如同沉眠的火山骤然苏醒,从雪球记忆的深潭里凶猛地喷涌而出,滚烫地灼过每一寸味蕾。老奶奶看着雪球渴望的眼神,便试着喂了他。雪球吃得无比满足。连续几天,老奶奶都喂他一点。直到一个深夜,雪球在猫舍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刺目的冷白灯光如利刃,割裂了宠物医院里消毒水浓烈刺鼻的气味。老奶奶枯瘦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塑料椅里,眼睛却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穿透了检查室那扇明净却隔绝的玻璃门。玻璃门内,雪球被按在冰冷的金属检查台上,平日里蓬松的毛此刻软塌塌的,失去了光泽。医生戴着蓝色无菌手套的手在它瘦弱的身躯上按压摸索着,仿佛在丈量着一段微弱到即将消逝的生命。雪球那一声声微弱又断续的呜咽,如同细针般,密密刺进老奶奶的心尖。她的脸被深深的皱纹切割成无数碎块,此刻更因痛苦和自责而深深凹陷下去,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无声地祈祷着。还好,只是轻微肠胃炎。医生终于走了出来,一边摘下手套一边说道。老奶奶这才像重新学会了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气,却又被随之涌上心头的羞愧压弯了背脊。待到终于归家,老奶奶小心翼翼地将雪球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一遍遍抚过雪球温软的背脊。雪球半睁着困倦的眼,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这微弱的回应,竟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救赎。怪我,都怪我……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怀中这团温热,枯涩的眼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差点害了我的乖乖……
妈!一旁守候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掺杂着无奈与后怕的责备,说过多少次了,过期的东西就扔了吧!你看这趟折腾,几千块啊!老奶奶的头垂得更低了,视线固执地缠绕在雪球小小的身躯上。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嘴唇紧抿成一条倔强又脆弱的直线。儿子的话语如小石子投入深潭,沉甸甸地沉入她心底,激起的却并非委屈的浪花,而是更深重的酸楚与羞惭。老奶奶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捏着那惹祸的猫条,仿佛捏着一块滚烫的炭。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狠心,将它啪地一声丢进了冰冷的垃圾桶。然而,那个印着可爱小猫图案的纸盒,却在指间迟疑了。盒面上,那只用油墨勾勒的小猫,圆眼弯弯,毛色蓬松,竟与此刻在她怀中安睡的雪球有七八分神似,尤其是那憨态可掬的神韵。她浑浊的视线在那印刷的小猫与怀里的温热生命之间反复游移,最终,那空了的盒子没有追随猫条的命运。它被老奶奶近乎虔诚地、轻轻地拂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放回了书架那个熟悉的位置。那不是因为它可爱,而是因为那小小的、静止的图案,是她心尖上那个活生生、会疼痛的乖乖在另一个维度的投影。留下它,仿佛就留下了一份不会变质、不会带来伤害的念想,一份对抗着无尽自责与岁月荒芜的、微弱的慰藉。这空荡荡的盒子,成了她无声的忏悔书,也是她贫瘠情感世界里,一件舍不得丢弃的、唯一的奢侈品。
然而,雪球对那浓郁滋味的记忆并未消失。他常常蹲坐在空了的猫条盒子前,用爪子一下下拍打着纸盒,仰起头,冲着老奶奶发出绵长而执拗的喵喵声,蓝眼睛里是纯粹的渴望。老奶奶看着他,无奈地摇头,又心疼地叹气。终于,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她摸摸雪球的头:馋猫,等着,奶奶去给你买新鲜的!她换上干净的布鞋,慢慢推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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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球立刻跳上窗台。他看着老奶奶微驼的背影在楼下的小路上越走越远,拐过街角,消失不见。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住雪球的心脏。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过时间的重量。太阳从炽白渐渐变成橙红,沉入楼群。暮色四合,家里亮起了灯。门锁转动的声音让雪球猛地竖起耳朵,急切地冲到玻璃门前——回来的却是乐乐的父母。他们在客厅低声交谈,语气带着困惑:妈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那不安的藤蔓骤然收紧。
又过了许久,门再次被打开。老奶奶回来了,但样子让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她的衣服蹭上了灰土,左边额角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道新鲜的、细细的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染红了鬓边几缕银发。哎,在家待着闷得慌,出去遛遛弯,不小心绊了一下,不打紧。她摆摆手,声音带着极力掩饰的疲惫和虚弱,绕过儿女焦急的询问,径直走向雪球所在的房间。
雪球早已扑到玻璃门前,焦急地扒拉着。老奶奶打开门,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带着点神秘和宠溺:乖崽,猜猜奶奶给你带什么回来啦她慢慢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猫条盒子,上面印着一只神气地披着红色小披风的卡通猫。然而,雪球没有看那盒子,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固在老奶奶额角那道刺目的伤口上。他仰着小脑袋,大大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抹鲜红,清澈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伤口的形状和渗出的血珠,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自那天起,雪球再也没有对着那个披风小猫的盒子拍打过,也再没为猫条喵喵叫唤。日子恢复了平静的节奏: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老奶奶上厕所时他守在门口,织毛衣时他卧在温暖的怀抱里。他依旧喜欢蹭老奶奶的腿,舔她的手,只是每一次靠近,他湿润的小鼻子总会轻轻嗅一嗅她额角早已结痂的地方,仿佛确认着什么。
突然地分别
冬去春来,又到了蝉鸣聒噪的盛夏。深夜,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猛地撕裂了宁静。雪球像被电流击中,瞬间从猫舍的软垫上弹起,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拍打着亚克力门!小小的身体直立着,前爪急促地交替拍打,那动作,依稀仍是当年为了吸引乐乐注意而笨拙摇摆的舞蹈。他死死盯着床上剧烈喘息、痛苦蜷缩的身影,蓝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惊惶和急切,尖锐的喵呜声一声紧过一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窗外,救护车刺耳的鸣笛由远及近,旋转的蓝红光芒撕裂了浓稠的黑暗,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轮子的滚动声充斥了房间。雪球被隔绝在猫舍里,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门上,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被抬走,徒劳地发出凄厉的哀鸣。
雷声在闷热的午后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窗玻璃上。雪球依旧固执地守在窗台上,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楼下那条老奶奶离去的路。雨幕模糊了世界,他的视线却穿透了水汽,固执地搜寻着那个蹒跚的、微驼的身影。一天,两天……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
与你在一起的时光
家里的书柜上,悄然多出了一个崭新的木质相框。照片里,老奶奶穿着她最爱的素色碎花衬衫,坐在阳光下的摇椅里,怀里抱着一团雪白的毛球——正是雪球。她微微低头,看着怀里的猫,笑容宁静而满足,眼角的每一道皱纹都盛满了温柔。雪球仰着头,蓝眼睛眯成幸福的缝。照片凝固了他们相依为命的、最好的时光。
雪球跳上书桌,端详着照片里的奶奶和自己。他凑近相框,伸出温热而粗糙的小舌头,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一下,又一下,舔舐着冰冷的玻璃,覆盖着照片中老奶奶微笑的脸庞和她怀里的自己,仿佛要拂去那并不存在的尘埃。然后,他低下头,用毛茸茸的头顶和脸颊,温柔地、依恋地蹭着那冰凉的相框边缘。最后,他安静地蜷伏下来,紧挨着相框,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木质底座,像过去无数个午后,依偎在老奶奶温暖的怀里一样。窗外,秋意渐浓,黄叶纷飞。他依然每天重复着这个仪式:跳上桌子,舔舐,磨蹭,依偎。
季节流转,窗外的树又经历了绿意葱茏和落叶飘零。雪球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一次跳跃,前爪没能完全勾住光滑的桌面边缘,整个身体狼狈地滑落下来,摔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喘着气,歇了好一会儿。后来,他学会了先跳到桌边的椅子上,稍作停顿,积蓄力量,再奋力一跃,才能勉强跳上桌面。每一次攀爬都伴随着吃力的喘息,但他从未间断。舔舐相框的动作也变得更加缓慢,更加轻柔,仿佛在进行一场无比珍重的告别。
深秋的风已带上了凛冽的刀锋。窗外那棵老槐树上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在风中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脱离了枝头,打着旋飘落。书房里,雪球站在椅子旁,仰望着高高的桌面,浑浊的蓝眼睛里映着那沉默的相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先跳到椅子上,短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然后,他绷紧后腿,猛地向上跃去。前爪堪堪扒住桌沿,后腿在半空中无力地蹬了几下。他悬在那里,像一片随时会飘落的枯叶,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拖了上去。他伏在桌面上,久久地喘息。
这一次,他舔舐得格外仔细。小小的舌头带着生命最后的余温,缓慢而专注地滑过相框玻璃的每一寸,覆盖着照片里老奶奶慈祥的眉眼、温柔的嘴角,和他自己曾经雪白蓬松的身躯。仿佛要将这影像的温度和触感,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舔舐完毕,他低下头,用脸颊和额头,无比温柔、无比依恋地,最后一次蹭过那冰凉的木质相框边缘。那动作缓慢得如同凝固的时光。然后,他像耗尽了一生所有的力气,缓缓地、无声地蜷伏下来,紧贴着相框的底座,将自己小小的身体,完全倚靠在那片承载着永恒微笑的木头旁。他的眼皮沉重地阖上,胸腔里那架呼噜作响的小引擎,终于彻底停歇了,只剩下窗外北风穿过枯枝的呜咽。
就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深渊之际,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老旧的木门被推开。他费力地,用尽灵魂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房间门口,一道柔和的金光倾泻进来。光影里,站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老奶奶穿着那件素雅的碎花衬衫,笑容温暖,微微张开双臂,正温柔地注视着他,如同照片里一模一样。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席卷了雪球残存的意识。他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轻盈地一跃而下,像一片真正的雪花,飘向那个等待已久的怀抱。他准确地落入了那温暖的臂弯,像无数次那样,熟练地调整姿势,蜷缩起来,将小小的脑袋深深埋进那带着阳光和棉布气息的怀抱里。老奶奶布满皱纹的手,带着记忆中的温暖和力度,轻柔地、一遍遍地抚过他早已不再雪白蓬松的脊背。窗外,金红色的夕阳正缓缓沉落,巨大的、温暖的余晖透过窗户,将整个房间,连同相拥的一人一猫,都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那光芒如此盛大,如此温暖,仿佛要燃烧尽世间所有的寒冷和孤独。光芒渐渐变得柔和,转为深沉的橙红,最终,像燃尽的余烬,一点点黯淡下去,融入了温柔的暮色里。
后记:陈旧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门锁传来清晰的转动声。客厅的顶灯啪地被按亮,刺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昏暗。已经长成青年的乐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和重回故地的疏离感。他的目光扫过略显陈旧的书房,最终定格在书柜上那个熟悉的木质相框上。
照片上,奶奶依旧穿着那件素雅的碎花衬衫,坐在阳光倾泻的摇椅里。她的怀里,有一团雪白的毛球——那是记忆里雪球最漂亮时的模样。雪球依偎在她臂弯,蓝眼睛眯成幸福的细缝。老奶奶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正无限温柔地抚摸着怀中的猫,另一只手轻轻搭在摇椅扶手上,脸上是那种沉淀了岁月、安宁到极致的笑容。阳光仿佛凝固在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永恒的暖意。
乐乐愣了一下,走近书柜。他伸出手,轻轻拿开了这个合照相框。相框后面,书柜的搁板上,静静躺着两个小小的纸盒,都蒙着一层薄灰。左边那个盒子颜色已有些暗淡,印着一只可爱的小猫躺在地上撒娇打滚的图案,侧面标注的生产日期,赫然是许多年前乐乐自己网购的猫条盒子。乐乐拿起它,轻轻摇了摇,盒子是空的。右边那个盒子则新得多,印着一只神气活现、披着红色小披风的卡通猫,俨然是个威风凛凛的超人猫。乐乐拿起它,分量沉甸甸的,里面是满满一盒未开封的猫条。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盒子。旧盒子上小猫撒娇的图案温柔无害,新盒子上那只披着披风的超人猫,眼神却异常坚定,仿佛能冲破一切阻碍。这两个小小的盒子,像两枚来自不同时空的印章,一个烙印着少年懵懂热烈的爱,一个铭刻着暮年笨拙却奋不顾身的守护。它们无声地躺在那里,压着时光的灰,也压着生命里那些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爱。窗外的风声似乎也静默了,房间里只剩下乐乐凝视着两个猫条盒子的、悠长而沉重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