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荒林,天色已亮,左肩胎记依旧发烫,似被针在皮下搅动。我把黑石子塞进袖袋,触碰到那枚裂了缝的核桃,蜡封早已化去,这东西不能再留。从荒林出来,我脑海中仍不断浮现出破庙中那三具凭空消失的尸l,心中疑惑更甚。
我拐进巷子,蹲在井口边,把石子扔进暗槽。水响了一声,再无动静。抬头看,东市的旗幡已经挂起,药铺前摆着新采的菖蒲,湿漉漉地滴着露水。
我咳嗽两声,扶着墙站直,瘸着腿往百草堂走。
药铺伙计认识我这张脸——前些日子装病抓药,三天两头来一趟,每次都要喘上好一阵才说得清方子。今儿我来得比往常早,步子也比往常稳,可一进门槛就踉跄了一下,手撑在柜台上,震得药匣子哗啦一响。
“李公子?”伙计赶紧扶我,“又犯病了?”
我摆摆手,嗓音发虚:“老毛病……劳烦抓三钱天南星,两钱白附子……慢着。”我忽然顿住,从袖里摸出核桃,往地上一滚。
它撞在青砖缝上,弹了两下,发出三短两长一短的脆响。
伙计愣了愣,低头去捡。
我没拦他。眼角扫过街对面酒楼的二楼,窗纸后有道影子动了动,极快地缩回去。屋檐角,一片瓦松了,正往下滴水。
我接过药包,抖着手往怀里塞,一边咳一边往外挪。走到门口,故意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药包脱手,散了一地。
“哎哟!”伙计忙去捡。
我撑着地慢慢爬起来,左肩冲着街心,袍子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藏青色的里衬。心口的位置,布料下微微凸起一块——玄铁护心镜只护住方寸之地,其余地方,全是破绽。
我知道他们在等这一刻。
戌时三刻,月圆。
我从药铺出来,拐进东市最宽的街口。人多,挑担的、赶驴的、卖糖人的挤成一团。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着左腿,咳得肩膀直抖。路过一家铁匠铺时,我停下来,盯着炉火看了两息,又往前走。
身后有风掠过。
我猛地低头,一道乌光擦着发顶钉进身后的木柱,尾羽嗡嗡震颤——是弩箭。
人群炸了锅,哭喊着四散。我扑倒在地,手撑着泥地,肩膀重重磕在石板上。箭头扎进我刚才站的位置,离脚尖不到半寸。
我喘着气抬头,看见屋檐上一道黑影正收弓。
就是现在。
我袖中核桃一弹,借着翻身的力道甩出去。它撞在箭尾,偏了寸许。第二支箭射空,钉进旁边布招子。我趁着人群混乱,迅速翻身躲到一旁的木箱后,心中暗自思索应对之策。眼看对方可能会再次发动攻击,我快速从怀里摸出药包,撕开一角,倒出点白粉抹在唇上。再抬头时,脸色已经发青。
我趴在地上不动,等第三箭。然而刺客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应对之策,或是有了其他打算,迟迟没有射出第三箭。
我慢慢抬头,正对上那人的视线。他蹲在瓦脊上,手里握着短弓,眼神冷得像井水。我盯着他,手指在泥里轻轻叩了三下——和刚才核桃落地的节奏一样。
他瞳孔缩了缩。
我忽然抬手,银针破袖而出,直取他执弓的手腕。他侧身去挡,针尖擦过皮肉,钉进瓦缝。他闷哼一声,弓弦松了。
我撑地而起,踉跄着往街角跑。身后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他跳下来追。
我拐进窄巷,背靠墙喘气。左肩的胎记烫得厉害,像是在提醒我时间不多。我从怀里摸出药包,撕开一角,倒出点白粉抹在唇上。再抬头时,脸色已经发青。
巷口人影一闪。
我扶着墙往外走,脚步虚浮。刚迈出两步,那人从侧面扑来,刀光直取咽喉。我侧身让过,左手一扬,第二枚银针扎进他肘窝。他手臂一软,刀斜劈下来,砍进我肩头外袍,差半寸就见血。
我顺势倒地,滚出三尺,手摸向腰侧——不是刀,是药包。我把它往空中一抛,白粉洒了一片。
他冲进粉雾,忽然呛咳起来,眼睛发红。我趁机扑上,一掌切在他颈侧。他晃了两下,跪倒。
我压住他肩膀,手探向他腰带。
铜牌还在。
双鱼纹,背面刻着“四皇子府”三字,字l工整,是官造。我把它抽出来,举到月光下看了看,然后塞进自已袖袋。
他挣扎着抬头,眼里全是血丝。
“谁派你来的?”我问,声音还是虚的。
他咬牙不语。
我抽出银针,抵住他喉结:“再说一遍,谁?”
他忽然瞪大眼,喉咙里发出“咯”的一声,嘴角溢出黑血。我立刻松手后撤,可已经晚了。他抽了两下,不动了。
我盯着他脸,伸手查看他瞳孔。瞳孔漆黑,深处一圈金纹,像刻上去的图腾。和我在坟场见过的一样。
我慢慢收手,把铜牌攥紧。
这不是第一次了。死士、金纹、自尽……他们身上有东西在控制,不是简单的忠心。
我站起身,往巷外走。刚到街口,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禁军来了。
带队的是个校尉,脸生,但腰牌是真。我靠在墙边,喘着气把铜牌递过去:“东市遭袭……刺客……腰上有这个。”
他接过铜牌,翻来一看,脸色变了。
“四皇子府的信物?”他抬头看我。
我点点头,又咳起来:“我……捡的……不知道……”
他盯着我看了两秒,忽然挥手:“封锁现场!把尸l抬回去,仔细查验!”
手下兵卒上来搬人。我站在一旁,目光扫过刺客袖口——那里露出半寸布料,深灰底子,织着细密蛇纹,像是用毒物浸染过的。
我没动声色。
校尉走过来,抱拳:“李公子受惊了,我派人送您回去。”
“不必。”我摆手,“我自已……能走。”
他没坚持,只低声说:“这牌子……我们会报上去。”
我笑了笑,瘸着腿往回走。
走出两条街,我拐进一家当铺后巷。墙上有个暗格,我伸手抠开,把铜牌放进去,换了一块普通的铁牌出来。然后撕下里衣一角,包住那半寸蛇纹布料,塞进核桃的空腔,重新封好。
左肩的胎记还在发烫。
街角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我抬头看天,月亮正中。
忽然,我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很轻,但不是禁军的靴子。我停下,没回头。
那人走到我身后五步,停住。
“你就不怕?”他问,声音低哑。
我握紧核桃,没说话。
“明知道他们会来杀你,还敢站出来。”他顿了顿,“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慢慢转身,看着他。
他穿着灰袍,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右手搭在刀柄上,指节发白。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活着吗?”我说,“现在,他们自已会把刀递到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