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叶家永远长不大的药房童子。
族长亲哥叶辰用剑抵着我喉咙:要么替我下毒,要么和地上尸体一样。
十年间,我日日偷吃药渣练功,缩在丹鼎里窃听家族秘辛。
终于等到叶辰逼宫,他当众大笑:你可知这侏儒之身是谁的手笔
我捏碎他金丹时轻笑:若非如此,我怎会缩在鼎中听见你灵根移植的秘密
更不会发现,药渣淬炼的躯体,专克你这丹药堆出的修为。
--
夜露浓重,黏在皮肤上,浸得骨头缝里都透着阴寒。空气里那股子铁锈似的腥甜气,死死堵在嗓子眼,叫人喘不过气。我死死盯着脚下那滩慢慢渗进泥里的暗红,像块冰冷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阿明,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杂役,那张总是带着点傻乎乎笑容的脸,此刻扭曲着,糊满了泥浆和血污,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对着黑沉沉的天。
剑鞘,冰冷坚硬,带着浓重血腥气,猛地托起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骨头。我被迫仰起头,视线撞进叶辰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他那张脸,平日里在族人面前总是挂着温厚、可靠的浅笑,此刻却像是揭下了一层人皮面具,露出底下冰封千年的冷酷。月光惨淡,只勾勒出他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比这寒夜更瘆人。
看清楚了叶辰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却像冰锥子狠狠扎进耳朵里,不听话的,就是这个下场。他的下巴朝阿明的尸体方向微微一点,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在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柄还沾着阿明热血的剑,剑尖缓缓下移,冰冷的金属触感精准地抵在我喉咙最脆弱的地方。一股锐利的寒气瞬间穿透皮肤,激得我全身汗毛倒竖,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剑尖极稳,稳得可怕,只要他手腕轻轻一送,下一刻,我就会和阿明一样,成为这泥地里无声无息的烂肉。
两条路。叶辰的声音贴着我的头皮响起,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掌控生死的漠然,替我做事,做我安插在药房的钉子。或者……他顿了顿,剑尖极其轻微地压了一下,刺痛感尖锐地传来,现在就下去陪他。
喉咙被剑锋死死压着,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像在刀刃上摩擦,火辣辣地疼。肺里的空气被恐惧死死攥住,每一次吸气都短促而费力。我死死咬着后槽牙,尝到嘴里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大概是牙龈被自己咬破了。目光不受控制地又瞟向地上那滩越来越大的暗红,阿明那张糊满血泥的脸在眼前晃动。死像条没人要的野狗一样死在这冰冷的泥地里
一股邪火猛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我浑身发烫,连喉咙口的剑锋似乎都没那么冷了。凭什么凭什么我生来就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侏儒模样凭什么要像蝼蚁一样被这种人随意碾死一股从未有过的狠戾,混杂着求生的本能,在我这具畸形的躯体里疯狂冲撞。
我……做。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认命的绝望。
抵在喉咙上的剑尖,终于撤开了。那股要命的寒气骤然消失,但喉咙口被压迫的剧痛和窒息感依旧残留着。叶辰的手,那只刚刚还握着剑、轻易夺走一条人命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落在我瘦小畸形的肩膀上,拍了拍。
这才对。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种令人信服的平稳,识时务者为俊杰。药房那边,我会安排。你只需记住,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你的命,在我手里攥着。
那夜之后,叶家药房多了个不起眼的药童。我顶着这张永远长不大的、带着几分懵懂稚气的脸,成了药房管事眼中手脚还算麻利、看着也老实巴交的小不点。这副天生的伪装,比任何易容术都有效。
叶辰的命令,像无形的枷锁套在我的脖子上。
这炉‘淬骨丹’,火候差一分。叶辰低沉的声音在僻静的角落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它成丹时,内里带一丝不易察觉的‘寒髓气’。懂么
我垂着头,盯着自己那双永远像孩童般细小的手,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上次配药时染上的青黑药渍。懂。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情绪。
寒髓气,极阴损。掺入淬骨丹中,初期能强健筋骨,让人飘飘然,实则如跗骨之蛆,一点一滴侵蚀骨髓本源,最终令人修为根基尽毁,形销骨立。这是要彻底毁了族长的根基,钝刀子割肉,让他慢慢走向绝路。
动手脚的过程,容不得半点差池。每次处理药草,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那是恐惧与愤怒交织的战栗。但我必须稳。药性相生相克,深奥繁复,一丝一毫的偏差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暴露自己。我在无数次的研磨、配比、控火中,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能诱发寒髓气的阴寒辅料,用极其精微的手法混入正药之中。剂量要恰到好处,既要瞒过药房管事的眼睛和丹炉的灵验,又要确保那阴毒之气能日积月累,悄然发作。
每一次丹成开炉,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管事和炼丹师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时,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我知道,又一份裹着蜜糖的毒药,将经由我的手,送入那个给予我容身之所的族长口中。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啃噬着内心。但叶辰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和阿明倒在泥地里的尸体,立刻又浮现在眼前,将那点可怜的愧疚狠狠碾碎。活下去,像条毒蛇一样活下去,才有机会。
丹房每日倾倒出来的药渣,颜色驳杂,气息混乱,蕴含着狂暴驳杂的灵力残余,对正常修士而言无异于穿肠毒药。但对我来说,这是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叶辰只把我当棋子,当耗材,绝不会给我任何修炼资源。这堆积如山、散发着怪异气味的废料,成了我唯一的指望。
夜深人静,药房沉寂如墓。我缩在堆积如山的废弃药渣角落里,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抓起一把还带着余温、黏腻滑手的药渣,混合着炉灰和焦糊的怪味,闭着眼,狠狠塞进嘴里。苦涩、酸腐、辛辣……种种难以言喻的恶劣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刺激得喉头痉挛,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更可怕的是药渣中狂暴的灵力乱流,一入腹中便如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脏腑里乱窜,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抽搐。但我死死咬着牙,牙龈再次被咬破,满嘴血腥味。我调动起全部微弱的精神力,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操控着一叶随时会倾覆的小舟,拼命引导、收束那些狂暴的灵力乱流,强行将它们压入自己那如同崎岖羊肠般狭窄脆弱的经脉。
痛!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痛!每一次吞咽药渣,都是一次酷刑。汗水混着污垢在脸上冲出沟壑,身体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地面。但每一次剧痛之后,都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流,在干涸的经脉里艰难地滋生、流淌。那是力量,是用命换来的、微乎其微的力量。
这具因侏儒症而异常狭窄、扭曲的经脉,此刻竟成了某种扭曲的优势。那些狂暴驳杂的药力,在正常修士宽阔的经脉中会瞬间失控、反噬,却在我这崎岖的羊肠小道中被强行挤压、束缚,反而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被缓慢地、痛苦地炼化吸收。每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像一把无形的刻刀,在这具畸形的躯体内部,硬生生凿开、拓宽着力量的通道。
不知经历了多少回这样生不如死的折磨,一个寂静得只有炉火余烬噼啪声的深夜。我蜷缩在冰冷的药渣堆里,意识模糊,身体还在因刚刚强行咽下的药渣而本能地痉挛。忽然,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气流,仿佛从干涸龟裂的河床深处顽强渗出,艰难地汇聚于脐下丹田。那气流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凝感。
成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直冲鼻腔,眼眶发热。炼气一层!这微不足道的一步,是用血、用痛、用尊严、用这具被诅咒的身体硬生生从地狱边缘爬出来的!它微弱,却是我唯一的光。
叶家的核心丹房深处,终年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药气,混杂着各种金属和玉石的气息。巨大的丹炉如同沉默的巨兽蹲伏在中央,炉壁上铭刻着古老繁复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赤红光芒。这里是家族真正的重地,寻常子弟根本无法靠近。
我的机会,藏在丹炉之下。
得益于这副永远停留在幼童时期的侏儒躯体,我意外发现炉底与厚重的玉石地面之间,存在着一道极其狭窄、仅容孩童勉强挤入的缝隙。这是设计者未曾预料到的死角。我屏住呼吸,调动起这十年间在药渣酷刑中磨砺出的、对自身每一寸筋骨血肉的恐怖控制力。骨骼发出轻微而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筋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拉伸。剧痛瞬间袭来,但我早已麻木。身体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不可思议地缩小、变形,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一寸寸艰难地挤进了那狭窄、滚烫、弥漫着浓烈烟火气的缝隙之中。
炉火余温透过身下的玉石地面传来,灼烤着皮肤。上方巨大的炉体沉甸甸地悬着,压迫感令人窒息。烟气和残留的药力混合着灰尘,呛得我喉咙发痒,却只能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每一次心跳都如擂鼓。
……灵根移植之法,凶险异常,古籍记载,需以血亲之躯为鼎炉……一个苍老而凝重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上方传来。是族中的大长老!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接话,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正是族长叶弘:……辰儿……终究是吾儿……此事……容后再议……声音里充满了挣扎与痛苦。
灵根移植血亲为鼎炉叶辰!
炉底的烟尘呛得我几乎要咳出来,心脏在狭窄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信息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冻得我四肢百骸一片僵硬。叶辰!他觊觎的不仅仅是族长之位!他真正图谋的,是族长父亲叶弘那强大的先天灵根!他要以亲生父亲的血肉为鼎炉,为自己换骨夺基!这念头比最阴毒的蛊虫还要令人作呕,瞬间冲垮了我心中仅存的对叶家最后一丝复杂的情愫,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十年饮毒,十年磨剑。叶家药房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不点,终于在某一天,被一个路经叶家、前往苍梧山脉深处寻找某种奇药的上宗使者意外地看中了。
那使者一身素净青袍,面容平凡,唯有一双眼睛,开阖间似有星河流转。他路过药房,目光随意扫过正在费力搬动一筐沉重玄铁木的我。我正笨拙地搬运,脚下一个不稳,眼看沉重的木筐就要砸落。就在管事惊怒的呵斥声中,那使者袍袖似乎只是不经意地拂过。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稳稳托住了下坠的木筐,也托住了惊慌失措的我。那使者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咦他轻咦一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他走近几步,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药房管事早已躬身垂手,大气不敢喘。那使者的手指隔空对着我虚点了几下,指尖有微不可察的灵光一闪而逝。
根骨……倒是奇特。使者微微颔首,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我体内那被药渣反复淬炼、扭曲而坚韧的经脉,小小年纪,竟能在如此驳杂污浊之地,将根基打磨得……有几分意思。他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句,可愿随本座回山,做个外门洒扫童子总好过在此蹉跎。
药房管事愕然抬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一个卑微的侏儒药童,竟能入上宗法眼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我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种怯懦、茫然的神情,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砸懵了,藏在袖中的手却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压下心头的狂跳。成了!十年非人的苦熬,十年在药渣毒力和剧痛中挣扎,就是为了这一刻!这具被诅咒的躯壳里扭曲坚韧的根基,终于成了我跳出这口毒井的梯子!
多……多谢仙长!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狂喜,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药房管事终于反应过来,脸上挤出谄媚的笑,连忙躬身:仙长法眼如炬!这小子虽笨拙,倒也还算勤快!能得仙长青眼,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上宗使者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仿佛只是随手捡了颗不起眼的石子。他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平淡的吩咐:三日后启程。
我依旧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冷的玉石地面。无人看见的角度,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叶辰,这口井,我爬出来了。但我们的账,才刚刚开始算。上宗,将是我磨砺爪牙的猎场。等着我。
上宗的日子,是另一重地狱,却也是烈火淬金的熔炉。苍梧山脉深处,灵气充沛得令人窒息,却也冰冷无情。外门弟子居所,简陋的石屋依着陡峭的山壁开凿,终年笼罩在湿冷的云雾中。洒扫童子,名副其实。每日天不亮,便要背负着沉重的玄铁扫帚,清扫绵延数里、布满坚硬青苔和锋利碎石的山阶。冰冷的山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手上,很快便裂开一道道血口。背负的玄铁扫帚重逾百斤,每一步都踏在嶙峋的石阶上,硌得脚底生疼。
但这只是开胃菜。
新来的小矮子!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外门弟子将一大桶散发着刺鼻腥臊味的妖兽粪便重重顿在我面前,污秽溅了我一身,后山兽栏,今日归你清理!日落前弄不干净,晚饭就省了!
沉重的木桶几乎到我胸口,恶臭熏得人头晕目眩。我没有争辩,只是默默蹲下身,用自己那双细弱的手臂,费力地去拖拽那巨大的桶沿。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黏腻冰冷的污物沾满手臂。周围的哄笑声刺耳地传来。
瞧他那费劲样儿!
废物就是废物,进了上宗也还是烂泥!
听说以前就是个捡药渣的侏儒啧啧,仙长怎么会看上这种货色
恶毒的嘲讽如同冰冷的雨点砸落。我低着头,汗水混着污物从额角流下,遮住了眼中深潭般的冰冷。这些声音,和当年在叶家时那些鄙夷的窃窃私语何其相似。只是现在,它们再也不能像刀子一样轻易割伤我了。因为我的皮肉之下,早已被更深的痛苦淬炼得如同铁石。
夜深人静,同屋的杂役早已鼾声如雷。我悄无声息地溜出石屋,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目标,是外门最偏僻、最危险的所在——废弃的砺骨峡。
峡谷深处,罡风如同实质的刀锋,永不停歇地呼啸切割。风声凄厉,如同万鬼哭嚎。崖壁上布满了无数细密的、深不见底的孔洞,那是被罡风经年累月硬生生钻磨出来的痕迹。这里灵气狂暴混乱,夹杂着毁灭性的罡风之力,是宗门惩罚犯错弟子的炼狱,平时绝无人迹。
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那几乎要将人皮肤割裂的锐利风压。就是这里!我毫不犹豫地踏入峡谷,寻了一处风刃最为密集、角度最为刁钻的孔洞群前,盘膝坐下。
噗——!第一道无形的风刃掠过,瞬间在我手臂上切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剧痛钻心!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四面八方,无处不在的罡风利刃如同无数把看不见的刮骨钢刀,疯狂地切割着我的皮肉、骨骼!
呃啊!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牙缝里挤出。鲜血瞬间染红了破烂的衣衫。但我没有退缩,反而全力运转起那在叶家药渣中磨砺出的、近乎自虐的炼体法门。每一次风刃切割,每一次深入骨髓的剧痛,都被我强行引导,化作淬炼血肉、捶打筋骨的狂暴力量!药渣中驳杂的灵力早已将我经脉扭曲得异于常人,此刻,这畸形的经脉反而成了容纳、转化这狂暴罡风之力的独特容器!
血肉一次次被切开,又在功法的运转和顽强的意志下艰难愈合,变得更加坚韧。骨骼在风刃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却也在毁灭与新生的边缘被反复锤炼。罡风中蕴含的狂暴灵力,远比药渣中的驳杂力量更纯粹、更霸道,每一次吸纳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和巨大的风险,但带来的提升也是药渣无法比拟的。
汗水、血水、污浊的泥水混合在一起,在我身下形成一小滩暗红的泥泞。身体如同一个破烂的筛子,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但我的眼神,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如同淬火的寒铁。
砺骨峡的罡风夜夜不息,如同无形的磨刀石,而我,就是那块被反复捶打、淬炼的生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身上的旧伤叠着新伤,疤痕狰狞交错,如同披着一件暗红色的鳞甲。痛苦早已融入骨髓,成了呼吸的一部分。每一次从砺骨峡爬回石屋,都像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
但效果是惊人的。罡风淬体,药渣炼气。十年非人的折磨,让我的修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攀升。炼气七层、八层……直至筑基!筑基成功那夜,砺骨峡的罡风似乎都为我停滞了一瞬。丹田气海之中,原本微弱的、驳杂的气流,终于凝聚压缩,化作一滴沉凝厚重、散发着暗金色光泽的液态真元!一股远比过去沛然、凝实、带着锐利切割感的力量瞬间充盈四肢百骸!举手投足间,空气似乎都在微微震颤、割裂。
我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凝练得近乎实质的罡风之气,无声无息地掠过旁边一块坚硬的玄铁矿石。嗤——一声轻响,坚硬的玄铁矿石如同豆腐般被平滑地切下一角,断口光滑如镜。
成功了!筑基之境!以罡风为锤,以己身为砧,硬生生在这炼狱中砸出来的筑基!我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带着毁灭性锋锐的力量,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叶辰,你的死期,不远了。
苍梧山脉深处十年的罡风淬炼,早已将我的心磨砺得比玄铁更硬,比寒冰更冷。当一道来自叶家的、用特殊暗语传递的紧急符讯穿透万里云层落入我手中时,指尖捏着那张微微发烫的符纸,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沉寂了十年的杀意,如同被唤醒的毒蛟,终于翻腾起冰冷的漩涡。
族长毒发,命悬一线,叶辰欲动。速归。
字迹是叶辰的心腹所留,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急迫。十年谋划,毒已入骨,他等不及要摘取胜利的果实了。
没有丝毫犹豫,我立刻起身。没有告别,没有留恋。这冰冷的上宗山门,不过是我磨刀的石头。如今刀已磨利,该饮血了。
驾驭着宗门最低等的制式飞行法器——一片粗糙的青木舟,我将速度催发到极致。罡风在耳畔凄厉呼啸,如同砺骨峡中的风刃重现,刮得脸颊生疼。但此刻,这风却带着一股令人血液沸腾的腥甜气息。归心似箭,只为复仇!
叶家祖祠,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沉重的乌木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祠堂内,巨大的先祖牌位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沉默地矗立,投下幢幢黑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腐败气息。
族长叶弘躺在祠堂正中的一张软榻上,形容枯槁,面色是骇人的青灰。曾经渊渟岳峙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油尽灯枯的微弱。他紧闭双目,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胸膛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那深入骨髓的寒髓气,十年累积,一朝爆发,彻底摧垮了这位筑基后期强者的根基。
叶辰,此刻就站在软榻旁。他穿着一身庄重的玄色家主常服,身姿挺拔,脸上不再是平日里温厚的兄长模样,也褪去了伪装的忧虑。他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可怕,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注视着垂死的父亲,也扫视着祠堂内所有核心的族老和管事。
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每一个站在祠堂里的人,都感到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长明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在众人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父亲……叶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死寂,您为家族操劳一生,如今病重至此,实乃家族不幸,更是孩儿不孝。他微微躬身,姿态无可挑剔,话语中却听不出半分真实的悲痛,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
然,家族不可一日无主。他直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面色凝重、眼神闪烁的族老,值此危难之际,叶辰虽才疏学浅,亦不敢推卸重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为家族计,为大局计,自今日起,家族一应事务,由我叶辰暂代族长之职!
话音落下,祠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几位忠于族长的老管事脸色剧变,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就在这时,祠堂沉重的乌木大门被猛地推开!
吱呀——刺耳的摩擦声划破了祠堂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门外明亮的天光勾勒出一个矮小、瘦削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留下一个深黑的剪影,像一根突兀插进来的钉子。
代族长一个嘶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清晰地传入祠堂每个人的耳中,问过我这药渣喂出来的‘废人’了吗
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破了祠堂内压抑凝重的气氛。
叶辰猛地转身,当看清门口那个逆光的身影时,他瞳孔骤然收缩!那张永远带着稚气的脸,那矮小畸形的身躯,是叶尘!那个被他亲手制造、被他当作棋子、被他丢弃在上宗自生自灭的侏儒药童!
他怎么会回来他怎么敢回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和一丝极其隐晦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叶辰。他脸上的平静面具瞬间崩裂,厉声喝道:叶尘!谁给你的胆子擅闯祖祠滚出去!声音如同惊雷,带着筑基中期修士的威压,狠狠向门口那个矮小的身影碾压过去!
然而,那足以让普通炼气弟子心神俱裂的威压,落在那道身影上,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分涟漪。
叶尘动了。
他迈步,跨过祠堂高高的门槛。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迟缓,像是一个真正的、行动不便的侏儒。但每一步踏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都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嗒、嗒声,敲打在祠堂内每一个人的心上。
他无视了叶辰的怒喝,无视了所有或惊愕、或鄙夷、或难以置信的目光。瘦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先祖牌位和压抑的人群中穿行,径直走向祠堂中央那巨大的、象征着家族丹道传承的紫铜丹炉。
叶辰的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叶尘的背影,看着他走向丹炉,心头那股不安骤然放大。这个废物想干什么他难道……
就在叶辰准备再次厉声呵斥,甚至直接动手将这碍眼的虫子碾死时,令人窒息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叶尘走到那巨大的紫铜丹炉旁,双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冰冷的炉壁上。然后,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他那本就矮小的身体,竟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开始塌陷!
骨骼发出密集而轻微的咯咯声,如同炒豆子一般。筋肉扭曲、收缩,整个身体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软若无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缩小、变形!不过眨眼之间,那个活生生的人,竟如同鬼魅般,硬生生地缩进了紫铜丹炉底部与厚重玉石基座之间,那道狭窄得连孩童拳头都难以塞入的缝隙里!
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祠堂,陷入了一片死寂的真空。连族长叶弘那艰难的喘息声都似乎停滞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空无一物的丹炉底部缝隙。活见鬼了!这是什么邪术!
叶辰的脸色,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变得异常难看。他死死盯着那缝隙,眼神锐利如鹰隼,似乎想穿透那冰冷的铜壁。这侏儒……这十年在上宗,到底经历了什么这种诡异的法门……
短暂的死寂后,是彻底的混乱。
人呢!
妖术!这是妖术!
快!把他揪出来!
几个叶辰的心腹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纷纷祭出法器,灵力光芒闪动,就要扑向丹炉。
住手!叶辰猛地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镇住了混乱的场面。他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地扫过那几个手下,慌什么!一个藏头露尾的废物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丝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绝不能让一个跳梁小丑搅局!他必须掌控局面!
叶辰的目光重新投向垂死的叶弘,眼神彻底变得冰冷而决绝。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软榻上气若游丝的父亲,声音如同淬毒的寒冰,响彻整个祠堂:
诸位族老!事到如今,有些事,不能再瞒了!他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痛心与愤恨的扭曲表情,我父并非急病!他是中毒!被人以阴毒手段,日积月累,下毒暗害!
什么!
中毒!
谁干的!
祠堂内一片哗然!所有族老管事脸色剧变,惊疑不定地看向叶弘,又看向叶辰。
叶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射向丹炉下方那道狭窄的缝隙,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快意的狞笑:
下毒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一种即将宣泄的快感,就是你们眼前这个装神弄鬼的侏儒——叶尘!
他踏前一步,指着那缝隙,仿佛已经看到了叶尘惊恐绝望的脸:
十年!整整十年!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假扮无辜,潜伏在我叶家药房!利用他那副可怜兮兮的侏儒皮囊,骗取信任,暗中在丹药里做手脚,以慢性奇毒谋害族长!其心可诛!
他猛地转头,目光扫过惊骇的众人,声音如同宣判:
更可笑的是,你们可知他这副侏儒之身,这副永远长不大的可怜虫模样,是谁的手笔!叶辰脸上的狞笑放大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扭曲的得意和报复的快感,一字一顿,如同重锤砸落:
是我!叶辰!
当年,若非我亲手给他灌下那瓶‘锁髓散’,废了他的根骨,让他永远停留在孩童之躯,形如侏儒!他岂能有今日这副‘人畜无害’的可怜相,又岂能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成功潜伏十年,行此弑主大逆之事!
轰——!
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冰水,整个祠堂彻底炸开了锅!
锁髓散!
是辰少爷……不,是叶辰!
他……他亲手……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无数利箭,在叶辰和那丹炉缝隙之间来回穿梭。这真相太过骇人听闻,太过颠覆!原来这侏儒的身世,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叶辰享受着这震惊带来的掌控感,他就是要彻底撕碎叶尘所有的伪装和尊严,让他在最卑微、最不堪的真相中彻底毁灭!他狂笑着,声音充满了报复的癫狂:
叶尘!你这卑贱的侏儒!你以为你藏在那破炉子下面就能逃出生天你以为你有点上宗学来的鬼蜮伎俩就能翻身他一步步逼近丹炉,筑基中期的强大灵压毫无保留地爆发开来,如同沉重的山岳,狠狠压向丹炉底部!
出来!跪在我面前!像条狗一样,为你这卑贱的一生,为你那侏儒的宿命,为你胆敢背叛我的愚蠢,忏悔!然后,我会让你死得比阿明惨一万倍!
狂暴的灵压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击着紫铜丹炉,发出沉闷的嗡鸣。炉壁上的符文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叶辰粗重的喘息和族长叶弘那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所有人都被这残酷的真相和叶辰的疯狂所震慑,无人敢出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呵……
一声极轻、极淡,却清晰无比的嗤笑,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突兀地从那狭窄、幽暗的丹炉底部缝隙里传了出来。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叶辰预想中的崩溃绝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嘲弄。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聚焦下,那道狭窄的缝隙边缘,空气仿佛水波般扭曲了一下。一个矮小瘦削的身影,如同从幽暗的水底缓缓升起,又像是从虚无中凝聚成形,无声无息地、完整地浮现在丹炉旁边。
叶尘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悠闲。
他终于抬起头,那张永远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寒潭,平静地、直直地看向近在咫尺、气势汹汹的叶辰。
叶辰……叶尘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嘶哑干涩的调子,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祠堂中。
你说得对,也不对。他微微歪了歪头,那动作竟透着一丝孩童般的天真,却让所有看到的人心底发寒,没有这副侏儒之躯,我确实无法像老鼠一样缩进鼎里……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所以,我也就不会听到,十年前那个夜晚,你和大长老在丹房里密谋……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讨论如何用‘灵根移脉’的邪术,将族长的先天火灵根……移植到你身上的秘密!
轰——!
比刚才叶辰揭露真相时强烈百倍的冲击,瞬间席卷了整个祠堂!
灵根移脉!
移植族长的灵根!
邪术!这是禁忌邪术啊!
所有族老管事,包括原本忠于叶辰的几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移植灵根,尤其还是移植亲生父亲的灵根!这是何等丧心病狂、天理不容的邪魔行径!
叶辰脸上的狞笑和得意瞬间冻结!他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天雷狠狠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将他所有的疯狂和自信瞬间冻结、粉碎!
你……你胡说!!他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惊怒而彻底变了调,尖锐刺耳,血口喷人!这是污蔑!!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指着叶尘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污蔑叶尘向前踏出一步,那矮小的身影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竟逼得叶辰又退了一步。
若非这侏儒之躯,我又怎会夜夜缩在药渣堆里,像条野狗一样啃食那些废弃的毒丹残渣叶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十年的、火山喷发般的暴戾!
若非啃食那些常人触之即死的药渣毒丹,我又怎会练就这一身……他猛地张开双臂,一股远比叶辰狂暴、凝练、带着撕裂一切锋锐气息的恐怖力量,如同沉睡的凶兽骤然苏醒,毫无保留地轰然爆发!
轰——!
筑基期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风暴,瞬间席卷整个祠堂!但这威压与叶辰那种纯粹的灵力压迫截然不同!它狂暴、混乱、带着无数种驳杂的毒性和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毁灭性锋锐!祠堂内悬挂的布幔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靠得近的几个族老被这股狂暴的气势冲击得连连后退,气血翻腾!
百毒淬金身!叶尘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铿锵炸响!
叶辰!你处心积虑,用丹药堆出来的修为……他死死盯着面无人色的叶辰,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仇恨火焰,一字一句,如同地狱的宣告:
在我这药渣毒丹喂出来的躯体面前……
不堪一击!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叶尘动了!
没有掐诀,没有念咒。只有最简单、最直接、凝聚了十年罡风淬体、百毒炼骨全部力量的一拳!拳锋之上,罡风厉啸,隐隐凝聚成近乎实质的透明风刃!空气被硬生生撕裂,发出尖锐刺耳的爆鸣!
快!快到了极致!狠!狠到了骨髓!
叶辰脸上的惊骇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他毕竟是筑基中期修士,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狂吼一声,体内灵力疯狂爆发,双掌瞬间变得赤红如火,带着焚灭一切的高温,仓促间交叉护在胸前,试图格挡!
赤阳掌!给我……
挡字还未出口。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败革被撕裂的闷响!
叶尘那缠绕着罡风风刃的拳头,毫无阻滞地穿透了叶辰仓促布下的赤红掌影!那看似凝练的火焰灵力屏障,在那蕴含着百毒之力和毁灭罡风的拳锋面前,脆弱得像一层薄纸!
拳锋余势不减,精准无比地轰在叶辰的丹田气海之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彻云霄!
叶辰的身体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猛地弓起,眼珠瞬间暴突,布满了血丝!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带着毁灭性切割力量的狂暴能量,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瞬间冲入他的丹田!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让所有修士都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响起!
叶辰丹田之内,那颗辛苦凝练数十年、象征着筑基修为、赤红如火的金丹,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狂暴的罡风之力混合着驳杂阴毒的异种灵力,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侵蚀、切割着金丹的本源!
不——!我的金丹!!叶辰发出绝望的嘶吼,声音凄厉如同濒死的野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苦修一生的力量源泉,正在被那股诡异而恶毒的力量,无情地粉碎、瓦解!全身的灵力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疯狂地从破碎的金丹中倾泻而出,消散在四肢百骸,带来经脉寸断般的剧痛!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跪下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他双手死死捂住小腹,试图阻止那力量流逝,却只是徒劳。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碎片,不断从他口中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地面。
他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是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茫然,死死盯着站在他面前,如同魔神般俯视着他的矮小身影。那双曾经充满掌控和蔑视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叶尘缓缓收回拳头,拳锋上沾染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石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血花。他俯视着脚下如同烂泥般瘫倒的叶辰,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哥……他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胆俱寒,被自己亲手打造的棋子捏碎金丹的感觉……
他微微弯下腰,凑近叶辰那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心:
爽吗
叶辰的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死死瞪着叶尘,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绝望,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大量的鲜血再次从口鼻中涌出,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整个叶家祖祠,陷入了一片死寂的冰封之地。
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巨大的先祖牌位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沉默矗立,投下的阴影似乎比往日更深沉、更压抑,如同蛰伏的巨兽,冷冷注视着祠堂中央的剧变。
血腥味混合着苦涩的药味,在死寂中弥漫开来,刺鼻而诡异。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那个瘦小的身影上——叶尘。他站在瘫倒如泥、气息奄奄的叶辰身旁,脚下是蔓延开的、刺目的猩红。他微微垂着头,额前几缕汗湿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那矮小的身躯,此刻却像一柄刚刚饮饱了鲜血、兀自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利刃,让人不敢逼视。
没有胜利的宣告,没有复仇后的狂啸。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嘶吼都更具压迫感。
几位忠于叶辰的管事,此刻面无人色,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抖动着。他们看着如同死狗般瘫在地上的叶辰,又看看那沉默如渊的侏儒,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不知是谁带的头,噗通、噗通,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们不敢求饶,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敢用这种最卑微的姿态,表达着臣服与恐惧。
几位资格最老的族老,脸色同样煞白。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震惊、骇然、难以置信,最终都化为一片复杂难言的沉重。叶辰的罪行骇人听闻,弑父夺基,天理难容!但这叶尘……这手段,这实力,这隐忍十年的心性……更让他们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此子,绝非池中之物!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
终于,一位须发皆白、在族中威望极高的族老,深吸了几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上前一步,对着叶尘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叶……叶尘……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合适的称呼,今日之事……多亏你……力挽狂澜,揭露叶辰这……这逆贼的狼子野心,更救了族长性命!家族……感激不尽!
他微微侧身,目光投向软榻上依旧昏迷不醒、但气息似乎比之前稍微平稳了一点的族长叶弘,语气更加恳切:如今族长身中奇毒,伤重垂危,叶辰伏诛,家族群龙无首……值此危难之际,还望你……能暂留家族,主持大局!我等……唯你马首是瞻!
这番话,代表了在场所有核心族人的态度。恐惧,敬畏,还有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叶尘展现出的雷霆手段和恐怖实力,加上他揭露叶辰阴谋的大义,此刻成了混乱叶家唯一的定海神针。
叶尘缓缓抬起了头。
碎发下,那双眼睛露了出来。依旧是深潭般的平静,没有因为族老的恳求和众人的跪拜而有丝毫波澜。他缓缓抬起手,动作有些迟滞。那只手,细弱,骨节分明,皮肤上还残留着常年劳作和罡风切割留下的无数细小疤痕。这只手,刚刚捏碎了一个筑基中期修士的金丹。
他摊开手掌,掌心向上。没有看那些跪倒的族人,也没有看恳求的族老。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掌心。掌纹深刻而杂乱,如同他这扭曲坎坷的前半生。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暗红,那是叶辰的血,尚未完全干涸。
主持大局他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嘶哑干涩的调子,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扯了扯嘴角,那动作不带丝毫笑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彻骨的疏离。
叶家……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掌心抬起,缓缓扫过这肃穆而压抑的祖祠,扫过那些巨大的先祖牌位,扫过地上昏死的叶辰和软榻上垂死的叶弘,最后,落在那些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族人和神情复杂的族老脸上。
……与我何干
四个字,如同四块万载玄冰,砸落在死寂的祠堂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和漠然。
族老脸上的恳求瞬间僵住,化为愕然和一丝慌乱。跪在地上的管事们更是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叶尘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他微微佝偻着背,那矮小的身影在巨大的祠堂和先祖牌位的阴影下,显得格外孤寂。他转过身,拖着脚步,朝着祠堂那扇依旧敞开的、通往外面天光的大门走去。步伐不快,甚至有些蹒跚,像是一个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疲惫旅人。
嗒…嗒…嗒…
脚步声在死寂的祠堂里回荡,清晰得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溅起细微的血色尘埃——那是叶辰的血。
没有人敢阻拦。没有人敢出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个矮小、孤独、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气息的背影。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沉重的乌木大门。门外明亮的天光瞬间倾泻进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祠堂内冰冷的地面上,也投在瘫倒的叶辰和那些跪拜的族人身上。
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他抬起手,不是遮挡阳光,而是用那只刚刚捏碎金丹、沾着仇人鲜血的手,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擦拭着自己的脸颊。仿佛要将这祠堂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药味、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算计,统统从脸上抹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
擦了几下,他放下手,深深吸了一口祠堂外清冽的空气。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冲淡了鼻腔里浓郁的血腥。
然后,他没有回头。
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门外那片刺眼的光明之中,消失不见。
只留下死寂的祖祠,满地狼藉的猩红,昏死的野心家,垂死的族长,以及一群心思各异、在巨大阴影中茫然无措的族人。
祠堂内,唯有长明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巨大的、沉默的先祖牌位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