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家的药人。
我的存在,只为给天之骄子的哥哥沈聿献祭续命。
今日吉时,宗祠肃穆,我被绑在火刑架上,即将被执行点天灯。
养父母与哥哥一家人,神情冷漠地站在下方,只等着我化为灰烬,换他新生。
哥哥沈聿体弱地咳了两声,养母刘茹眉立刻心疼地为他抚背顺气,随即抬头对我厉声道:清辞,安心去吧,这是你的命。
我却在火焰燃起的前一刻,笑了。
父亲,母亲,哥哥,我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用来献祭的血脉,必须是亲生的,对吗可惜,三十年前,被抱错的那个,不是我。
1.
我的话音像一滴冰水,落入了滚沸的油锅。
整个沈家宗祠,死寂一瞬,随即炸裂。
你胡说什么!
父亲沈听澜最先反应过来,他面色铁青,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怒意,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玷污了这神圣的献祭。
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来人,立刻行刑!
他一声令下,手持火把的家仆就想上前。
慢着。
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抬起眼,目光越过惊怒的父亲,直直地看向站在他身后,脸色煞白如纸的母亲刘茹眉。
母亲,你真的忘了吗三十年前,杏花巷的那个雨夜,你亲手换掉了襁褓里的孩子。
刘茹眉浑身剧震,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那双向来对我只有厌恶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恐。
是那种秘密被当众揭穿,无所遁形的恐惧。
站在她身边的哥哥沈聿,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沈家麒麟儿,正用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他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妹妹……你,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他的声音虚弱,却难掩其中的慌乱。
我笑了。
哥哥,我清醒得很。
我转动了一下被粗麻绳捆得生疼的手腕,目光扫过在场的各位宗族长老。
各位长老,沈家点天灯的秘术,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一位白发苍苍的长老下意识地抚着胡须,沉声答道:血脉至亲,缺一不可。必须是嫡亲的血脉,才能引动血脉共鸣,为另一人续命。
说得好。
我点点头,视线最终落回我那所谓的父亲身上。
父亲,现在你还觉得,我是妖言惑众吗
2
沈听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他死死地盯着刘茹眉,像是要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她说的是真的
刘茹眉嘴唇翕动,泪水夺眶而出,却不是为我,而是为了她身边的沈聿。
她猛地跪倒在地,哭喊道:老爷!我……我都是为了沈家啊!当年我生下的是个女儿,我怕……我怕你在家族里抬不起头,才……才出此下策啊!
她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原来,沈家这一代,根本没有儿子。
被他们捧在手心,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甚至不惜用我的命去填的沈聿,是个外人。
而我,沈清辞,才是沈听澜唯一的血脉。
沈聿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若不是身边的下人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
不……不可能……母亲,你骗我……
他喃喃自语,眼中满是破碎的光。
我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心中那场烧了十年的大火,终于找到了出口,烧得他们每一个人都体无完肤。
这十年,我被当成一个器皿,一个药罐子。
他们说我的血能滋养沈聿的身体,便日日取我的心头血。
他们说我的肉身是最好的药引,便用各种珍稀却痛苦的药草浸泡我,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聿每一次生病,每一次咳嗽,都像是一道催命符,让我在无尽的折磨里陷得更深。
刘茹眉总是对我说:清辞,能为你的哥哥而死,是你的荣幸。
沈听澜则告诉我:家族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今天,不要让我失望。
就连沈聿,也会在我被取走心头血,虚弱地躺在床上时,居高临下地对我说:妹妹,你忍一忍,等我好了,会为你求情的。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一个笑话。
3
宗祠里乱成一团。
长老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沈听澜和刘茹眉破口大骂。
荒唐!简直是荒唐!
你们把沈家的脸都丢尽了!用一个外姓的野种,来冒充我沈家麒麟儿
那我们这些年投入的天材地宝,岂不都喂了狗!
沈听澜被骂得抬不起头,他一脚踹在刘茹眉心口,怒吼道:你这个毒妇!
刘茹眉被踹得吐出一口血,却只是抱着沈聿的腿哭泣:小聿,我的儿,娘对不起你……
沈聿呆呆地站着,像是失了魂。
而我,那个被他们遗忘在火刑架上的祭品,此刻却成了全场的焦点。
一位长老快步走到我面前,亲自为我解开了绳索。
麻绳落地,我活动了一下早已麻木的手腕,上面是一圈圈深红的勒痕。
好孩子,你受苦了。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愧疚,是我们老糊涂了,竟没发现这样的弥天大谎。
我淡淡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不是他们老糊涂,是他们根本不在意。
在他们眼里,我沈清辞的死活,无足轻重。
若非今日我主动揭穿,恐怕早已化作一缕青烟。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盆即将点燃我身体的烈火上。
火苗跳动,映着我冰冷的眼。
清辞……
沈听行走到我面前,脸上再不见往日的威严,只剩下一种近乎讨好的卑微。
清辞,你才是爹的亲生女儿……爹以前……是爹糊涂了。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父亲,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伸出手,露出我白皙的手臂。
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旧的叠着新的,触目惊心。
这十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取血,夜夜药浴,我身上的伤,父亲可曾心疼过一次
沈听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堪。
4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疼
他或许只会觉得,我这个药人不够尽职,没能让他的宝贝儿子彻底康复。
清辞,我的女儿……
刘茹眉也爬了过来,想来抓我的衣角,被我侧身躲过。
她哭得肝肠寸断:是娘错了,娘鬼迷心窍……你原谅娘好不好你救救你哥哥,不,你救救沈聿,他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她的话,让我觉得可笑至极。
看着长大我重复着这四个字,眼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是啊,我看着他穿金戴银,我看着他锦衣玉食,我看着他被你们捧在手心,也看着他心安理得地吸着我的血,等着我的命。
现在,你们的宝贝儿子要死了,就想起我来了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刘茹眉的哭声一滞,脸上血色尽褪。
5沈聿也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妹妹……不,清辞……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朝我伸出手,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垂眸看着他。
这张脸,我看了三十年。
曾经,我以为这是我血脉相连的哥哥。后来,我知道了真相,只觉得无比恶心。
救你我轻笑一声,凭什么
凭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还是凭你对我这十年所受的苦,视而不见
沈聿,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命,与我何干
他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小聿!
刘茹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了过去。
宗祠内,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而我,只是冷漠地看着。
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始。
沈聿被紧急抬回了他的院子,太医们进进出出,却都束手无策。
他本就是靠着我的血吊着一口气,如今真相大白,献祭中断,那口气也就断了。
沈听澜和刘茹眉守在床边,一夜白头。
而我,则被长老们恭恭敬敬地请到了沈家正厅,坐在了那张象征着家族最高权力的主位上。
底下,是战战兢兢的沈家族人。
清辞,大长老率先开口,态度无比和蔼,如今真相大白,你才是我沈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家主之位,理应由你来坐。
他说着,将一枚刻着沈家图腾的玉佩,呈到了我面前。
这是沈家家主的信物。
我看着那枚玉佩,十年来的种种画面在眼前闪过。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药房里,手脚被冰冷的铁链锁住。
锋利的银针刺入皮肤,温热的血液被一点点抽干。
刘茹眉厌恶的咒骂,沈听澜冰冷的眼神,沈聿理所当然的索取。
我慢慢伸出手,握住了那枚冰凉的玉佩。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大长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其他族人也纷纷附和,言语间尽是讨好和谄媚。
恭喜家主!
家主英明!
这些嘴脸,何其熟悉,又何其可笑。
就在昨天,他们还站在下面,冷漠地看着我被送上火刑架。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大长老身上。
大长老,我既然是家主,那么处置两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大长老一愣,随即道:自然,家主但凭吩咐。
好。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第一,沈听澜,刘茹眉,欺瞒家族,混淆血脉,罪无可赦。即日起,废除二人一切身份,逐出沈家,永不录用。
第二,沈聿,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窃取我沈家气运,耗尽我沈家资源。将他……
我顿了顿,看着众人紧张的神色,缓缓说出了后半句。
……和他那对不知廉耻的父母一起,扔出沈家大门。
我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6
不可!
沈听澜和刘茹眉疯了一样冲了进来。
他们显然是听到了风声,再也顾不上病榻上的沈聿。
沈清辞,你敢!沈听澜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是你父亲!
父亲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我被当成药人,日日取血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被绑上火刑架,即将被烧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沈听澜,从你决定牺牲我,去救一个外人的那一刻起,你就不配做我的父亲。
我的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沈听澜被我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刘茹眉则扑通一声跪下,再次上演她的苦情戏码。
清辞,我知道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小聿是无辜的啊!他病得那么重,你把他赶出去,就是要他的命啊!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饶他一命吧!
她哭得声泪俱下,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我看着她,只觉得一阵反胃。
他无辜
我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直视着她的眼睛。
那我呢我被你们折磨了十年,我就不无辜吗
刘茹眉,你现在跟我谈可怜当初你们把我绑上火刑架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可怜我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扎在她的心上。
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唇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求我
这时,大长老也站了出来,面露难色。
家主,听澜和茹眉虽然犯下大错,但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逐出家族,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些
显然,他们还是顾及着那点可笑的血缘关系。
我站起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大长老,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我的语气不重,却让大长老瞬间白了脸。
他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沈清辞,已经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药人,而是手握杀伐大权的沈家家主。
不敢……老朽不敢……
他连忙低下头。
我不再理会他们,径直下令。
来人,执行我的命令,立刻,马上!
门外,早就候命的护卫一拥而入,架起瘫软如泥的沈听澜和刘茹眉,就往外拖。
沈清辞!你这个不孝女!你会遭报应的!沈听澜还在破口大骂。
我的儿啊!小聿!刘茹眉的哭喊声则越来越远。
很快,宗祠里就恢复了安静。
我回到主位上,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
报应
我的报应,已经受完了。
现在,轮到他们了。
7
沈听澜一家三口,被扔出了沈家大门。
他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剥了下来,真正地身无分文。
曾经高高在上的沈家家主和主母,如今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丧家之犬。
沈聿的病本就靠着天材地宝和我的心头血吊着,如今没了供养,又受了巨大刺激,身体彻底垮了,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药罐子,日日咳血,离死不远。
刘茹眉为了给他治病,放下了所有身段,去给大户人家浆洗衣物,可那点微薄的收入,连买最便宜的草药都不够。
沈听澜则拉不下脸,整日酗酒,喝醉了就打骂刘茹眉,怪她当初抱错了孩子,毁了他的一生。
一家人住在城西破败的贫民窟里,日日争吵,鸡飞狗跳。
这些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只是听着,没有任何表示。
我成了沈家的新家主,开始着手整顿这个被蛀空了的家族。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了药人和点天灯这种惨无人道的秘术。
长老们虽然心有不甘,觉得是断了沈家的后路,但在我的强势之下,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我心里清楚,他们之所以这么快接纳我,无非是看中了我这身嫡系血脉。
他们还指望着我将来为沈家开枝散叶,培养出新的天之骄子。
可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体,早在十年的药浴和取血中,被彻底毁了。
别说生儿育女,就连寿命,也所剩无几。
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
这是我最后的秘密,也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
我就是要让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然后,再亲眼看着这希望一点点破灭。
就像我当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一样。
这天,我正在处理家族事务,管家匆匆来报。
家主,门外……门外有一对夫妇求见,说是……说是沈聿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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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我搁下笔,抬起头。
来了。
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让他们进来。
很快,一对穿着朴素,面带风霜的中年夫妇被带了进来。
他们一见到我,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不住地磕头。
草民拜见沈家主!求沈家主开恩,让我们见见我们的儿子吧!
男人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
女人更是哭得泣不成声。
他们是城里开豆腐坊的王氏夫妇。
三十年前,刘茹眉在杏花巷的雨夜里,用我这个刚出生的女婴,换走了他们家白白胖胖的儿子。
这些年,他们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早就夭折了。
直到沈家丑闻传遍全城,他们才惊觉,那个所谓的沈家麒麟儿,竟然是他们的亲骨肉。
我看着他们,心中毫无波澜。
想见他可以。我淡淡地开口,不过,我有个条件。
王氏夫妇连忙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家主请说!只要我们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笑了笑,笑容里却不带一丝温度。
很简单,我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你们,去告诉沈听澜和刘茹眉,你们才是沈聿的亲生父母。
王氏夫妇愣住了。
他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没有解释。
我只是想看看,当刘茹眉发现,她费尽心机,牺牲了亲生女儿,换来的宝贝儿子,不过是一个豆腐坊老板的儿子时,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当她引以为傲的麒麟儿,血脉卑微到尘埃里时,她那可笑的骄傲,是否还会剩下分毫。
王氏夫妇虽然不解,但为了见儿子,还是答应了。
我派人护送着他们,去了城西的贫民窟。
而我,则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好戏,怎么能不亲眼看着呢
9
城西的破巷子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和馊味。
沈听澜一家,就住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屋里。
我们到的时候,正听见里面传来沈听澜的打骂声和刘茹眉的哭泣声。
没用的东西!连几两银子都弄不来!你想眼睁睁看着小聿死吗!
我有什么办法……我真的尽力了……
滚!别在这哭哭啼啼的,晦气!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屋门被猛地拉开。
刘茹眉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脸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还带着血丝。
她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巷口的王氏夫妇,以及他们身后,我派去的沈家护卫。
刘茹眉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以为是沈家又派人来找麻烦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惊恐和戒备。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王氏夫妇看着她这副凄惨的模样,也是一愣。
他们想象过无数次再见的场景,却没想过会是这样。
王家娘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颤声问道: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沈聿的公子
听到沈聿的名字,刘茹眉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你们是谁找小聿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他的……王家娘子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咬了咬牙,说道,我们是他的亲生父母!
轰隆——
刘茹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死死地盯着王氏夫妇,仿佛要将他们看穿。
你……你们胡说!小聿是我的儿子!是我的!她尖叫起来,状若疯癫。
这时,屋里的沈听澜也听到了动静,醉醺醺地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王氏夫妇,听到他们的话时,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的表情,比刘茹眉还要精彩。
震惊,屈辱,愤怒,最后,全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一辈子汲汲营营,为了家族荣耀,为了所谓的麒麟儿,不惜牺牲亲女,到头来,他捧在手心的,竟然只是一个卖豆腐的儿子。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10
娘……是谁在外面……
屋里,传来沈聿虚弱的咳嗽声和询问声。
王家娘子再也忍不住了,推开挡在门口的刘茹眉,就冲了进去。
儿啊!我的儿!
她扑到那张简陋的床边,看着床上那个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的年轻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沈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当他听清王家娘子的哭喊,看清她和王家男人的脸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虽然自小在沈家长大,但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似乎是在一个充满了豆子香味的院子里玩耍。
眼前这对夫妇的脸,和他记忆深处模糊的影子,渐渐重合。
你……你们……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震惊,变得嘶哑。
我们是你的爹娘啊!王家男人也红了眼眶,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布,上面用针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聿字。
这是你出生时,娘亲手给你缝的襁褓布,你看看,还认得吗
沈聿看着那块布,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认得。
这块布,他一直贴身藏着。
这是他对自己身世唯一的念想。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却没想到……
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不……
他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小聿!
刘茹眉和王家娘子同时发出一声惊呼,扑了过去。
两个母亲,一个养母,一个生母,在这一刻,为了同一个儿子,乱作一团。
站在门外的沈听澜,看着屋里这荒诞的一幕,突然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啊!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站在巷子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被这迟来的真相,折磨得痛不欲生。
心中,没有快意,也没有怜悯。
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平静。
11
这场闹剧,最终以沈聿被王氏夫妇接走而告终。
他们虽然贫穷,但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却是真心疼爱。
他们变卖了唯一的豆腐坊,带着沈聿四处求医问药,希望能挽回他的性命。
而沈听澜和刘茹眉,则彻底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没了儿子这个精神支柱,刘茹眉彻底疯了,整日坐在破屋门口,抱着一块石头,喊着小聿。
沈听澜则彻底沉沦,没过多久,就因为酗酒过度,死在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修剪院子里的花枝。
管家小心翼翼地问我:家主,前家主他……后事要如何处理
我剪下一朵开得正盛的玫瑰,放在鼻尖轻嗅。
按规矩,逐出家族的人,生死与沈家无关。
是。
管家退下。
我看着指尖娇艳的玫瑰,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
真美啊。
可惜,马上就要凋谢了。
就像我这具,早已被掏空的身体。
最近,我咳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但我不在乎。
该报的仇,已经报了。
该看的好戏,也看到了。
我的人生,虽然短暂,却也算得上圆满。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个被刘茹眉换掉的,真正的沈家少爷。
我曾派人去查过他的下落。
当年王氏夫妇发现襁褓里的儿子变成了女儿,虽然伤心,但终究是条小生命,便将我留了下来,取名王阿秀。
他们对我,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就是普通的养育。
直到他们自己的女儿出生,我在那个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后来,我被沈家找回,成了药人。
而那个真正的沈家少爷,也就是王氏夫妇口中夭折的儿子,其实并没有死。
当年刘茹眉心虚,怕事情败露,便买通了接生的稳婆,对外宣称王家的儿子体弱夭折了,实际上,却是将他送到了千里之外的一户农家里。
我的人找到那户人家时,那个本该是沈家继承人的男人,正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
他皮肤黝黑,笑容憨厚,娶了一个同样朴实的妻子,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过着最平凡,也最幸福的生活。
我看着密探送回来的画像,沉默了很久。
最终,我将那份关于他身世的卷宗,扔进了火盆里。
让他就这样,一辈子无知地幸福下去吧。
沈家的富贵荣华,对他来说,或许不是恩赐,而是一场灾难。
就像对我一样。
12
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到最后,我已经下不了床了。
长老们急得团团转,请遍了天下名医,用了无数珍稀药材,却都无济于事。
他们绝望地发现,我这具被当成药引滋养了十年的身体,早已百毒不侵,也……百药无用。
任何药石,对我来说,都跟喝水没什么区别。
他们终于意识到,沈家的希望,这个他们刚刚捧上神坛的家主,即将陨落。
而沈家,将再无嫡系血脉。
他们开始后悔。
后悔当初对那个药人的漠视,后悔对沈听澜夫妇的纵容。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弥留之际,我躺在床上,眼前出现了幻觉。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宗祠,回到了那个火刑架上。
火焰熊熊燃起,瞬间将我吞噬。
但这一次,我没有感觉到痛苦。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那场烧了十年的大火,终于,也烧尽了我自己。
意识的最后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张憨厚的笑脸。
那是画像上,那个真正的沈家少爷。
他扛着锄头,身后是金色的麦浪和袅袅的炊烟。
他的妻子和孩子,正在田埂上,笑着向他招手。
真好。
我轻轻地笑了。
如果有来生,我不想再做什么沈家大小姐。
就当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吧。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有一方小院,三两知己。
平淡,且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