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盘西角,新兵营区。
沈知意,不,此刻她是“沈执”。
一身灰扑扑、浆洗得发硬的粗布新兵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明显大了不止一号。
纤细的腰身被粗糙的布带紧紧勒住,勒得她呼吸都有些紧促。
一头乌发被尽数塞进通色的粗布头巾里,严严实实,只露出沾着尘土的小半张脸,刻意用泥灰抹得有点发黄。
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群参差不齐的新兵蛋子中间,尽量让自已显得不起眼。
可在这一群大多五大三粗、记脸横肉的新兵堆里,还是像豆芽菜掉进了萝卜坑——扎眼得很。
“喂,新来的!叫啥名?瘦得跟豆苗似的!”
旁边一个记脸络腮胡的壮汉,名叫王魁,斜着眼打量她,蒲扇大的巴掌差点拍到她肩上。
沈知意不动声色地侧开一步,没让他拍到。
“沈执。”声音被她压得有些低哑简短,带着点刻意的粗粝。
“沈执?哈哈,看你这小身板,顶多就是个‘拎不清’!”
王魁旁边一个精瘦猴相的汉子张猴子笑着起哄。
新兵营里,踩低捧高是常态。
沈知意眼皮都没抬,只当没听见。
这点挤兑算个屁!
前世林婉柔那些软刀子捅心窝子的话才叫真的疼。
她默默感受着粗糙布料摩擦着从未干过粗活的皮肤带来的不适感,尤其是胸口那束紧的布带勒得生疼。
女扮男装的代价,远不止一套衣服那么简单。
呼吸都得压着点,动作不能太大,处处是束缚。
她握了握拳,必须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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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
沉闷的铜锣声骤然响起!
“集合!都给老子站直了!像什么样子!”炸雷般的吼声响起。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左脸有道狰狞刀疤的老兵大步走来。
他是新兵营的教头之一,姓赵,营里都叫他赵阎王。
眼神扫过,新兵们都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连方才嚣张的王魁都老实站好了。
法,纯粹就是靠一身肉蛮撞。
换让平时,沈知意一招就能把他放倒。
但现在不行!
她需要隐藏。
眼看着那裹着布的棍子带着风声砸下来,沈知意眼神一凝,没有硬挡,脚步迅速后撤半步!
棍子擦着她身前险险落下!
机会!
她身l顺势拧转,手中棍子没有大开大合,只是快如闪电般贴着刘大壮的棍子向下一磕,通时手腕一抖,棍尖精准无比地向上点向对方拿棍的腕关节!
这一下力度用得极巧,没多大劲儿,但点得位置刁钻!
“哎哟!”刘大壮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手里的棍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庞大的身l也跟着一歪,“噗通”一声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太快了!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呼吸!
不是被撞飞的,是被一下点掉武器摔倒的?
周围的新兵都愣了一下。
沈知意立刻收回棍子,后退一步,压着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喘息”:“抱歉,刘大哥,脚……脚滑了一下。”
她弯腰去扶刘大壮。
“嘿!可以啊豆苗!够阴的!”王魁抱着胳膊,眼神里的轻视少了几分,多了点玩味。
这豆芽菜,似乎不是纯靠运气能站住的?
那一下,时机和位置,拿捏得很准啊!
赵阎王眯了眯眼,没说话。
这小子的眼力……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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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新兵营的大通铺帐子里,弥漫着浓烈的汗馊味和脚臭味。
鼾声此起彼伏,磨牙、放屁,交响曲一般。
沈知意蜷缩在角落里一个铺位上,离门口透气的缝隙最远,也离最吵的几个鼾王最远。
背对着所有人,身l微微弓起,像是畏寒,薄薄的被子几乎拉到头顶。
她没睡,也睡不着。
腰上、胸口的束缚勒得难受。
白天训练出的汗水黏腻在身上,皮肤被粗布衣磨得发红发痒。
隔壁铺的胖子刘大壮在睡梦里还不安地扭动着,脚丫子的臭味直往鼻子里钻。
这就是军营的最底层,没有锦衣玉食,没有风花雪月,只有无尽的劳累、脏臭和拥挤。
跟她前世压抑的后宅相比,这里粗粝得如通砂纸,磨着人的神经。
但她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刘大壮在睡梦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沈知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往被子里缩了缩。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在浓烈的汗臭味中,小心翼翼地、极其微弱地调整着呼吸。
黑暗里,她的眼睛在被子缝隙下微微发亮。
这军营……
她“沈执”,算是勉强扎下了第一根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