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府后宅深处———
“咳……咳咳……”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沈知意趴在床沿,喉头腥甜翻涌,她用帕子死死捂着嘴。
这时,门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
是安嬷嬷端着个黑陶药盅进来了,脸上是一贯的木讷,她垂着眼:
“夫人,该用药了。”
药盅里的东西黑黢黢、黏糊糊,味儿冲得呛鼻子。
安嬷嬷身后,跟着个袅袅婷婷的影子,还没走近,一股子清雅的莲香就飘了过来,硬生生把这记屋子的颓败药气都冲淡了几分。
“表嫂~”
声音温温柔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是林婉柔。
她几步走到床前,眼圈微红,拿起帕子作势要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
“你瞧瞧你,怎得又咳上了?这可怎么得了?”
“唉……砚哥哥日夜在朝堂上为陛下分忧,回来瞧着你这般……他得多心疼啊。”
心疼?
沈知意想笑,喉咙里的腥气却又涌上来,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觉得胸口发闷。
林婉柔见状,微微低头,不留痕迹的勾了勾嘴角,将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清晰:
“今日修砚哥哥散朝回来,瞧见你那咳血的帕子,眉头皱得跟打了死结似的,在书房坐了好久……”
“可边境军情急如星火,他又赶着被陛下召去议事了,临走还特意嘱咐我,叫我好生看顾表姐。”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一丝细微的得意从眼底滑过。
“他说呀,看着表姐这样受苦,他心里也不好受得紧呢。”
“呵……”
沈知意喉咙里逸出一声短促的气音,更像喘息。
不好受?
是对着她这副缠绵病榻、离死不远的样子不好受……
还是对着她背后偌大的、眼看就要后继无人的将军府更不好受?
她只觉得自已真是瞎了眼,竟然会对着这种人一见钟情……
“嫂嫂,你还不知道叭……”
“前方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消息——雁回岭大败!”
“镇南侯……世子……力战殉国——!”
轰——!
沈知意听后,只觉得脑子嗡鸣不止,眼前瞬间雪白一片。
父亲……哥哥……殉国?!
“父……兄长……”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浑身血液都涌向头顶,那残烛一样的身l顿时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滚下床,打着赤脚就朝门口扑去。
西南!
她必须去!
“拦住!快拦住夫人!”
安嬷嬷吓得失声尖叫,手里的药盅哐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个膀大腰圆、早就守在门外的粗使婆子立刻横插进来,死死挡住了去路。
其中一个不客气地伸手狠狠推搡了她一把:
“夫人,您莫要乱跑,当心着身子。”
沈知意只觉得一股大力撞在胸口,眼前发黑。
本就虚软的身l踉跄后退几步,后背“砰”地一声撞在冰冷的雕花床柱上,浑身骨头都快散架,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噗地又是一大口污血喷在地上。
她顺着床柱滑坐到冰凉的地上,手死死抠着冰冷的木纹,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父亲战死……兄长战死……
母亲那边……
她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瞪向林婉柔:“我娘呢?!”
林婉柔捂着心口退了一小步,像是被她脸上的凄厉吓到了,语气带着刻意的唏嘘和虚假的悲悯:
“侯夫人,一听闻噩耗,当场就……”
“…咳…晕厥过去,厥过去到现在还没……再醒过来啊……”
滔天的绝望和血一样的恨意瞬间淹没了沈知意。
“林……婉……柔……”
沈知意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她用尽全身力气想再次站起来。
“快放我出去!我要去前线!”
另一个婆子眼疾手快,再次用力把她按了回去,语气倒是放“软”了点:
“哎哟~”
“哎哟~夫人~夫人快别动气了!”
“首辅大人和表小姐也是为了您好,您身子骨这样弱,去了前方不是……不是白白送死吗?”
“呵……为了我好……”
沈知意低低地笑起来,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好一个为了我好……”
他裴砚,不就是怕她这个将死之人再拖着个病歪歪的身子死在军前,折了他首辅大人清贵无双的名声吗?
什么情深义重,全是狗屁!
她真的千不该万不该,那天宫宴上,觉得不对劲,进了那个房间……
导致现在这等境地……
一口浊气堵在喉咙里,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