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字缝里的窥视 > 第8章
清明前三天,汪洋在公司楼下的花店看见成捆的柳枝。嫩绿的枝条沾着水珠,被风一吹就簌簌地晃,像极了老房子墙根那片总也除不尽的青苔。店员说这是预留给清明插门的,城里忌讳少了,买的人多半是图个念想。
他买了一小把,回去的路上发现枝条在塑料袋里渗出黏液,沾在指尖滑溜溜的,像写字本封皮上未干的血痕。公寓的电梯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水果糖味又飘了起来,这次混着柳枝的青涩气,甜得有些发冲。
开门时,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听见“咔嗒”一声轻响——和老房子五斗柜抽屉的铁锈声一模一样。客厅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书柜缝隙漏进点天光,恰好照在那本写字本上。
他走近才发现,写字本的封皮裂开了道细缝,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撑开的。缝里嵌着片新鲜的柳叶,嫩绿的,还带着水珠,和他刚买的柳枝一模一样。
“是你吗?”他对着空屋子轻声问。
没有回应。只有书柜最底层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是那本相册。第三本相册的封皮彻底散了线,里面那张黑白照片滑落在地,右上角补着的枯叶不知何时变成了新鲜的柳叶,叶脉里的暗红粉末被露水浸得发胀,在地板上晕开淡淡的印子。
当晚他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老房子的厨房,外婆正蹲在灶膛前添柴,藏青色的布衫下摆沾着草木灰。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头发白了大半,却不像记忆里那样佝偻。
“外婆。”他喊。
外婆转过头,手里攥着把柳叶,“插在门楣上,鬼就进不来了。”她的声音很清晰,不像以往梦里那样含混,“你外公总说我迷信,可那年他在梁上……”
话音未落,灶膛里突然窜出火苗,舔着铁锅发出“滋滋”的响。锅里煮着的不是饭菜,是满满一锅水果糖,糖纸在沸水里舒展,像一朵朵半透明的花。
“糖要化了。”外婆往灶里添了把檀香木,烟气卷着甜味漫出来,“他最爱吃这个,每次赶集都往竹篮里塞。”
汪洋伸手去够竹篮,指尖却穿过了外婆的手腕——那处的皮肤是透明的,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像老房子墙根的藤蔓。
惊醒时,窗外的天刚蒙蒙亮。手机屏幕显示凌晨四点,清明的卯时。他摸了摸枕头底下,竟压着片柳叶,叶尖的露水打湿了枕套,晕出的水渍形状,和照片上外婆抱着他的轮廓惊人地相似。
他带着相册和写字本去了老房子的拆迁地。推土机在废墟上碾出深深的辙痕,墙根的青苔被压成了墨绿色的泥,混着碎砖烂瓦。只有厨房的位置还残留着半截灶台,灶膛里的灰烬冷透了,却还留着点檀香的余味。
他蹲下身,用树枝扒开灰烬,发现里面埋着个东西——是外婆的紫檀佛珠,绳子已经朽了,珠子散落在灰里,其中一颗裂了缝,缝里嵌着半张焦黑的糖纸。
“清明节要插柳。”身后传来陈阿婆的声音,她拄着拐杖站在晨光里,蓝布衫上别着朵白菊,“你外婆每年都让我帮她折柳枝,说要替你外公守着门。”
汪洋把佛珠一颗颗捡起来,指尖触到檀香木的温润,突然想起梦里灶膛里的烟气。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柳枝,插在灶台残存的砖缝里,嫩绿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只挥动的手。
陈阿婆从布包里拿出个青团,用荷叶包着,“你外婆的手艺,我学着做的。”青团的艾草香混着檀香,漫在废墟的空气里,“她总说,人死了就成了烟,烟钻进土里,来年长出新的草。”
他咬了口青团,艾草的微苦里藏着甜,像外婆手心的温度。抬头时,看见废墟的砖墙上,不知被谁用石灰画了个模糊的符号——是个竹篮的形状,里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圆圈,像一颗颗水果糖。
离开时,他把写字本留在了灶膛里。封皮的裂缝里塞进了那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外婆在晨光里微微发亮,右上角的柳叶随着风轻轻颤动。
回家的路上,手机收到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图片:老房子的木门上插着柳枝,门楣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两个并排的人影,一个坐着藤椅,一个站在旁边,手里提着竹篮。发信人的号码显示是空号。
公寓的书柜在那天下午突然不再散发霉味。汪洋把外公的佛珠串起来,挂在写字本原来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佛珠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像外婆念经时拨动珠子的节奏。
清明过后,床头柜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枯叶。只是每个下雨的夜晚,他总能听见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人用柳枝轻轻敲着窗玻璃,混着淡淡的檀香,和一句模糊的低语:“糖没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