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字缝里的窥视 > 第6章
拆迁队的轰鸣像闷雷滚过巷口时,汪洋正拽着陈阿婆往老房子跑。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裂开道缝,漏下的天光把墙根的青苔照得泛着诡异的绿。陈阿婆的拐杖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声里混着细碎的摩擦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身后追来。
“叶子呢?”陈阿婆喘着气问,蓝布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没那叶子引着,灶膛不认的。”
汪洋摸遍了全身口袋,指尖触到外套内袋时,突然摸到片干枯的东西——是那片枯叶!不知何时被他重新夹回了写字本,刚才情急之下竟忘了。他慌忙抽出来,叶子背面的暗红粉末蹭在指尖,腥气混着陈阿婆身上的艾草味钻进鼻腔。
老房子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浓烈的木屑味扑面而来。客厅里的红木柜已经被拆了一半,散落在地上的榫卯构件像堆碎骨,八仙桌上的纸钱灰被风吹得贴在墙上,形成一道道灰黑色的痕迹,像有人用指甲抓过。
“快!去厨房!”陈阿婆的拐杖指向东厢房,那里的土灶台黑黢黢的,灶门敞着,像个张开的嘴。
汪洋冲过去时,脚踢到了地上的碎木片,发出刺耳的声响。灶台的瓷砖上,果然刻着密密麻麻的刻痕,深浅不一,最深的几道边缘泛着暗红,像是被血浸过。他想起外婆总在做饭时对着灶膛念念有词,那时只当是老人的习惯,现在才明白,那不是念叨,是在镇魂。
“把叶子扔进灶膛,再烧三张纸钱!”陈阿婆在身后喊,拐杖死死抵住客厅的门,“别回头!不管听见什么都别回头!”
汪洋哆嗦着摸出打火机,刚要点燃枯叶,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是写字本掉在地上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回头,看见那本深棕色的本子摊在红木柜的碎件旁,纸页正飞快地翻动,最后停在某一页,上面的字迹突然渗出新鲜的血珠:
“你外公在梁上挂着。”
他的头皮瞬间炸开。外公去世时他才三岁,只记得葬礼那天,外婆把自己关在厨房,对着灶膛哭了整整一夜。后来每次问起外公,外婆总说“他走得安详”,可这行字……
“别看!”陈阿婆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它骗你的!二十多年前,你外公就是在阁楼梁上……”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木板断裂的脆响,像是有人从阁楼掉了下来。紧接着,客厅里的碎木片开始抖动,在地上拼出个模糊的人形,榫卯构件的凹槽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顺着木纹往下淌,在地上汇成小溪,往厨房的方向流。
“快烧!”
汪洋猛地回过神,将枯叶扔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枯叶蜷成焦黑的团,发出噼啪的声响,暗红的粉末在火光中飘散,腥气突然变得刺鼻。他又塞进三张纸钱,火苗舔着灶膛壁,把那些刻痕映得忽明忽暗。
就在这时,灶膛深处传来一阵呜咽,像有人被火烫到。客厅里的碎木片突然停止抖动,地上的血迹开始往回收缩,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全部钻进写字本的纸页里,那本子“啪”地合上,封皮上的指甲划痕变得密密麻麻,像被无数只手抓过。
“好了……镇住了……”陈阿婆瘫坐在地上,拐杖滚到一边,“你外婆总算能安心了……”
汪洋扶她起来时,看见灶膛的灰烬里,有片小小的、焦黑的东西,像是糖纸的一角。他想起外婆总放在藤椅旁的竹篮,想起那些皱巴巴的水果糖,突然明白,外婆不是在吃糖,是在用糖的甜味,压着老房子里的腥气。
拆迁队的人举着撬棍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一个年轻人扶着老太太,厨房里的土灶台还在冒烟,地上散落着红木柜的碎件,墙角的木梯被蓝布盖得严严实实,仿佛从未被掀开过。
“这房子今天必须拆。”领头的人叼着烟,踢了踢地上的碎木,“手续都齐了。”
汪洋没说话,只是把那本写字本捡起来。封皮已经凉透了,纸页里的腥气消失了,只剩下陈旧的纸浆味。他摸了摸内袋,那片枯叶的灰烬还在,像外婆留下的最后一点温度。
卡车开走时,他最后看了眼老房子。夕阳从乌云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墙根的青苔上,那片深色的印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阁楼的小窗关着,窗纸补好了新的,风吹过时,没有再发出吱呀的声响。
回到家,汪洋把写字本放进书柜最深的角落。他没再翻开,却总觉得,在某个下雨的夜晚,能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混着淡淡的水果糖味,像外婆在藤椅上唤他的名字。
后来,他再也没吃过水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