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汪洋的视网膜上。他盯着地板上蔓延的血痕,喉头发紧,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那是外婆的声音,可眼前这双淌着血的脚,绝不是他记忆里那个会往他兜里塞水果糖的老人。
藏青色的裤脚又往前挪了半寸,血珠滴在瓷砖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和老房子墙缝里渗水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汪洋突然想起相册里那张黑白照片,照片右上角缺的那个角,露出的硬纸板颜色,和眼前这血痕的暗红几乎一样。
“外……婆?”他试探着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有回应。只有写字本里的血还在往外涌,漫过他的鞋跟时,带来一阵黏腻的凉。腥气里的水果糖味越来越浓,甜得发腻,像是有无数颗融化的糖块堵在喉咙口。
他猛地后退,后背撞在门上,“哐当”一声震得锁芯发响。这响动似乎惊动了什么,那双脚停住了,裤脚边的血痕不再延伸,空气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视线往下移,他看见自己的鞋带松了。鞋面上沾着几点暗红的血渍,和老房子墙根那片深色印记的颜色如出一辙。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鞋尖沾着的不是雨泥,而是几缕干枯的褐色叶子——和写字本里夹着的那片一模一样,叶脉里还嵌着暗红的粉末。
“是从老房子带出来的……”他喃喃自语,突然想起刚才在卡车里,工人说的那句“我奶奶那时候,顶多在灶台上划几道杠”。
灶台?外婆的老房子里,厨房的土灶台上确实刻着很多道歪歪扭扭的刻痕,小时候他总以为是外婆记着添柴的次数。现在想来,那些刻痕的深浅和间距,竟和写字本里日期的间隔有些相似。
裤脚边的血痕突然开始往回收缩,像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汪洋这才发现,地上的血迹并没有渗进瓷砖缝隙,而是顺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往写字本的方向流,在纸页边缘聚成小小的血珠,再慢慢渗进去。
就像……写字本在“喝”血。
他猛地弯腰去捡写字本,指尖刚触到封皮,就被烫得弹开。封面上那些指甲划痕里,正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波浪形的边角往下滴,在地板上拼出奇怪的图案,像片蜷缩的叶子。
“别碰它!”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次不是在耳边,是从门外传来的。
汪洋浑身一震,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头发花白,手里拄着根磨得发亮的竹拐杖,拐杖头沾着湿泥和青苔。是住在老房子隔壁的陈阿婆,外婆生前最要好的街坊。
“阿婆?您怎么来了?”
陈阿婆没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里,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那本子,是从阁楼找出来的吧?”
汪洋一愣,“您怎么知道?”
“你外婆锁了一辈子的东西,还是被你翻出来了。”陈阿婆叹了口气,拐杖尖指向客厅中央的写字本,“那不是日记,是‘镇物’。”
“镇物?”
“二十多年前,你外公走的那年,阁楼闹过东西。”陈阿婆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什么听见,“你外婆请了先生来看,说要找个东西镇着,就在灶台上刻了记号,每天添柴时念三遍……后来倒是安静了,可你外婆从那以后,再也没上过阁楼。”
汪洋的心脏像被攥住了。二十多年前,正是他刚满百天,被外婆抱回老房子拍那张黑白照片的年份。照片右上角缺的那个角,难道是被什么东西撕下去的?
“那……那里面的字……”
“是你外婆写的。”陈阿婆的目光落在那双脚上,眉头皱得很紧,“可现在写的,不是她了。”
话音刚落,客厅里的水果糖味突然变得刺鼻。那双脚猛地抬起,藏青色的布衫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青肿的膝盖,伤口处的血痂裂开,新鲜的血珠往下淌,滴在写字本上,溅起细小的血花。
“它要你带它回老房子。”陈阿婆拽住汪洋的胳膊,往门外拉,“那房子拆不得,拆了镇不住……”
汪洋被拽出门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那双脚下的血痕突然拼出了阁楼小窗的形状,写字本的纸页“唰唰”乱翻,最后停在夹着枯叶的那页,叶子背面的暗红粉末簌簌落下,在血痕里晕开,像极了老房子墙根那片深色的印记。
而那双藏青色的布鞋鞋面上,不知何时沾了张皱巴巴的糖纸,半透明的玻璃纸里,裹着的不是糖块,而是一团暗红色的东西,像凝固的血。
陈阿婆的拐杖在楼道里敲出急促的声响,“快,去老房子,把那片叶子放回灶膛里烧了,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外婆当年就是这么镇住它的!”
汪洋摸了摸口袋,那片从写字本里掉出来的枯叶不知何时不见了。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道细小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楼梯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像极了写字本里那些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字迹。
远处传来拆迁队卡车的轰鸣,老房子的方向,似乎有黑烟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