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套内袋沉甸甸的，像揣了块浸了水的石头。汪洋攥着衣角穿过客厅，门槛处的雨丝打在脚背上，凉得像冰，却压不住后颈泛起的热意——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从阁楼的方向，从墙缝里，从那些蒙着白布的家具背后。
“磨蹭啥呢？”二舅掐了烟，用脚碾着地上的烟蒂，“红木柜得趁早搬，淋湿了就废了。”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木梯，眉头皱了皱，“那梯子怎么露出来了？我记得一直盖得好好的。”
汪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盖梯子的蓝布不知何时完全滑落在地，露出积灰的木梯踏板。最底下那级踏板上，竟有个新鲜的脚印，浅灰色，像是沾了湿泥踩上去的。可这屋里除了他，再没人踏过门槛。
“可能是风吹的。”他含糊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内袋里的写字本封皮，那些指甲划痕硌得指腹发麻。
搬家公司的卡车很快停在巷口，引擎声搅碎了雨巷的寂静。两个工人扛着撬棍进来，脚步声震得地板嗡嗡响，八仙桌上的纸钱灰又开始打旋。二舅指挥着他们挪红木柜，“小心点！这可是你外婆当年陪嫁的东西，榫卯结构，碰坏了就拼不回去了。”
红木柜贴着墙根放了几十年，挪开时带起一串灰尘，墙角露出块深色的印记，像片水渍，又比水渍更暗沉，边缘模糊地向墙里晕开。汪洋的目光刚落上去，就被工人的吆喝声打断——“小伙子，搭把手！”
他伸手去扶柜角，掌心触到冰凉的红木，突然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像是木头内部裂了缝。紧接着，一阵极细的摩擦声从墙里传出来，沙沙的，和写字本里纸页翻动的声音几乎一样。
“你听见没？”汪洋猛地抬头问旁边的工人。
工人正使劲往外用撬棍顶柜子，闻言愣了愣，“啥？这老房子到处响，正常。”
红木柜终于被挪开半尺，露出后面的墙壁。那片深色印记比刚才更清晰了，形状像团蜷缩的影子，边缘甚至在微微起伏，像是有东西在墙里呼吸。汪洋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想起写字本里的话——“他在墙里喘气。”
“别愣着啊！”二舅在门口喊。
他咬了咬牙，转身跟着工人往外走。经过木梯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梯级上的湿脚印似乎往上挪了一级。这次看得真切，那脚印的前半部分深，后半部分浅，像是有人踮着脚往上爬，鞋尖还沾着墙根的青苔。
“轰隆——”一声闷雷滚过，客厅的灯泡晃了晃，灭了。
屋里瞬间暗下来，只有窗外的雨光映着蒙白布的家具，像一个个蹲在地上的人影。撬棍落地的脆响惊得人头皮发麻，工人骂了句脏话，摸索着往门口退。
“别碰梯子！”汪洋突然喊出声。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清晰的“咚”一声，像是有人在阁楼地板上跳了一下。紧接着，木梯开始轻微地晃动，蓝布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往楼梯上拉。
“快走！”二舅在外头拽开了门，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白布猎猎作响。
汪洋最后看了眼阁楼的方向，黑暗中，似乎有个模糊的轮廓正趴在梯顶，垂着的头发像浸了水的海带，滴滴答答往下掉着什么。他猛地攥紧口袋里的写字本，转身冲进雨里。
卡车发动时，他回头望了眼老房子。二楼阁楼的小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窗纸破了个洞，洞里黑沉沉的，像个睁着的眼睛。雨还在下，墙根的青苔越来越亮，那片深色的印记顺着墙缝慢慢爬下来，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带着和写字本里一模一样的腥气。
内袋里的写字本突然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纸页里钻出来。汪洋摸了摸，封皮上的划痕似乎变深了，指尖沾到点黏腻的湿意，凑到鼻尖一闻——是血的腥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细小的伤口，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雨地里，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突然想起相册里那张黑白照片，想起外婆抱着襁褓中的他，站在老房子的堂屋里。那时她的头发还没全白，眼睛很亮，不像后来总半眯着。
写字本突然“唰”地翻回了第一页。空白的纸页上，那个模糊的褐色指印正在慢慢变清晰，像有人蘸着血，在上面重重按了一下。
然后，一个新的字迹慢慢浮现出来，歪歪扭扭，和前面的笔迹一模一样：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