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汪洋是抱着那本写字本离开老房子的。二舅看着他把这破旧的本子塞进包里,皱了皱眉,"这种破烂还留着?"他没敢说照片和字迹的事,只含糊说"留个念想",心里清楚,从看到那张照片起,有些东西就再也甩不掉了。
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时,天已经擦黑。这是栋老式居民楼,墙皮剥落的楼道里永远弥漫着油烟味,三楼拐角的声控灯坏了大半,跺脚时只有昏黄的光懒洋洋地亮一下,照不全楼梯的阴影。汪洋掏出钥匙开门时,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有人在楼上用指甲刮防盗门。
他猛地回头,楼梯拐角空荡荡的,只有堆着的旧家具在阴影里张牙舞爪。
公寓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即使白天也得开着灯。汪洋把写字本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转身去开灯,暖黄的光线漫出来的瞬间,他看见鞋柜的镜子里,映出门口地板上有串湿漉漉的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客厅,水印边缘还沾着红棕色的泥点,像极了老房子墙根的颜色。
心脏骤然缩紧。他明明脱了鞋才进来的。
汪洋盯着那串脚印,指尖冰凉。脚印很小,像是孩童的尺寸,每个趾印的位置都沾着细碎的墙皮粉末。他顺着脚印走到客厅,发现它们最终消失在沙发底下,那里的地板上,有块颜色略深的印记,形状像摊被晒干的水渍。
他蹲下身,鼻尖几乎贴着地板。那印记里隐约能看见细小的纹路,像是无数重叠的指纹,在灯光下泛着极淡的光泽。
"别自己吓自己。"汪洋深吸一口气,起身想去倒杯水,经过玄关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鞋柜上的写字本——它不知何时被翻开了,正好是写着"墙在流汗"的那一页。纸页边缘微微发卷,像是被人用潮湿的手指捻过。
他走过去合上本子,指尖触到封皮时,感觉那硬壳纸比下午在老房子时更凉了,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那天晚上,汪洋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总觉得有双眼睛藏在灯罩后面。客厅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踩在神经上,让他想起老房子里墙缝渗水的声音。后半夜三点十七分,他终于有了些睡意,刚要闭上眼睛,突然听见"滴答"一声。
不是挂钟,也不是水龙头。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像是...水珠砸在地板上。
汪洋猛地坐起来,抓起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惨白的光线下,他看见对面的白墙正渗出密密麻麻的小水珠,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很快就连成一片,顺着墙缝往下淌,在地板上汇成细流。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走到墙前时,手机光正好照在水珠上,它们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凝固的血。汪洋壮着胆子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水珠,就猛地缩回——那水是温热的,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水流过的地方,墙面上渐渐显露出字迹。歪歪扭扭的,和写字本上的笔迹一模一样,像是有人用指尖蘸着水在墙上书写:
"你看到了吗?"
三个大字在墙面上缓缓成形,笔画间还在不断渗出水珠,让字迹越来越清晰。汪洋吓得后退几步,后背撞到床头柜,那本被他塞进抽屉的写字本"啪"地掉在地上,自动翻开到某一页。
手机光晃过纸页,上面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
"墙开始记东西了,它记下来的,都会成真。"
最后那个"真"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铅笔芯的痕迹深得几乎要戳破纸页。汪洋盯着那行字,突然想起外婆家阁楼的墙——那些发黑的砖缝里,是不是也藏着无数这样的字迹?
他颤抖着捡起写字本,想把它扔出去,可手指像是被黏住了,怎么也松不开。这时,墙上的水珠突然停止了渗出,那些字迹却开始变色,从透明渐渐转为暗红,像被血浸透的纸。
"滴答。"又一滴水珠落下,砸在地板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汪洋低头看去,水洼里映出他的脸,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血丝。可他的额头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淡淡的青黑色印记,指甲盖大小,形状像个蜷缩的手指。
那印记和照片里门框上那只手的手指,一模一样。
第二天一早,汪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墙边。可墙上干干净净,昨晚的水珠和字迹都消失无踪,只有靠近地板的地方,留着片极淡的水渍,像被太阳晒得快要蒸发的泪痕。
他疯了似的找那面墙的印记,用手摸,用纸巾擦,甚至找来放大镜,可墙面光滑得像新刷过一样。"一定是幻觉。"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转身去洗手间洗漱,镜子里的自己眼下乌青,脸色差得吓人。
直到他低头洗脸,再抬头时,目光正好落在额头上。
镜子里,那个青黑色的印记清晰可见,形状像极了写字本照片里那只手的手指。它比夜里更清晰了些,边缘泛着淡淡的红,像是嵌在皮肤里的淤青。汪洋伸手去抠,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那印记却纹丝不动,仿佛从出生起就长在那里。
他突然想起写字本里的话——"墙开始记东西了,它记下来的,都会成真。"
洗手池的排水口突然"咕噜"响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冲走了。汪洋低头看去,水面上漂浮着几根湿漉漉的黑发,长度很短,像是孩童的头发。而排水口边缘,沾着点红棕色的粉末,和老房子的墙皮一模一样。
客厅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他冲出洗手间,看见那本写字本正摊在沙发上,最新一页用铅笔写着行新的字迹,墨迹还没干:
"床底下的歌声,要开始了哦"
字迹的末尾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嘴角咧得极大,几乎要扯到纸页边缘。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纸页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可那光斑落在笑脸的位置时,却诡异地暗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汪洋盯着那行字,突然觉得公寓里安静得可怕。楼道里邻居关门的声音、窗外的车流声、甚至自己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一种极轻微的、像是琴弦被拉紧的声音,从卧室床底的方向,一点点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