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皇后的怀抱温暖而安稳,带着令人心安的檀香气息。
李默闭着眼睛,蜷缩在她怀里,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和轻柔的拍抚。
但他并未真正入睡。经历了乾清宫那场惊心动魄的“父王凝视”后,他深知这深宫之中,片刻的安宁都可能是风暴前的假象。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自已所处的环境,需要知道那些可能随时夺走他性命的暗流。
机会很快来了。
马皇后似乎真的累了。
抱着他坐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拍抚他后背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
李默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小脑袋更深地埋在她温暖的臂弯里,只留一只耳朵微微侧向外面,如通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殿内最细微的声响。
殿内很安静,只有远处角落里值夜宫女偶尔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布料摩擦声。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李默以为今夜不会有收获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如通蚊蚋般的交谈声,从靠近殿门的方向隐隐传来。
“……听说秦王殿下和晋王殿下,前几日已经离京就藩了?”
一个年轻些、带着好奇的女声响起,声音细若游丝,显然怕惊扰了皇后。
“嘘!小声点!”
另一个略显沉稳、带着告诫意味的女声立刻打断她,“娘娘刚歇下,莫要吵嚷。……是走了,陛下亲自送出宫门,赐了仪仗。”
“秦王殿下去了西安,晋王殿下去太原……都是好地方啊。”
年轻宫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不知咱们这位小殿下,将来会封到哪里去?”
“这哪是我们能妄议的?”
沉稳宫女的声音更严肃了,“五殿下还小呢。再说了,封王就藩是福是祸,谁又说得准?你没听说吗?前些日子,户部那桩空印案”
“空印案?”年轻宫女的声音带着疑惑。
“噤声!”
沉稳宫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随即又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就是各地衙门上报钱粮的文书,用了盖好官印的空白纸页……陛下震怒!说这是欺君!是上下串通,贪墨国帑!听说……听说已经抓了好几百人!户部侍郎、好几个布政使……人头滚滚!牵连甚广!连带着好些地方官都……唉!”
李默的心猛地一沉。空印案!他模糊的历史知识被唤醒——这是朱元璋在位期间,以“整顿吏治”为名掀起的一场大狱!
牵连官员无数,杀得人头滚滚!原来……现在就已经开始了?或者余波未平?他仿佛能闻到那字里行间透出的血腥气。
“这么……这么严重?”
年轻宫女的声音带着颤抖,“那……那胡相……”
“别提那个名字!”
沉稳宫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惊恐,“胡惟庸?那是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虽然过去几年了,但陛下最恨结党营私!宫里宫外,但凡沾点边的,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你新来的,不知道厉害,这种话以后万万不可再提!小心隔墙有耳!”
胡惟庸案!
又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李默感觉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
朱元璋对功臣的清洗,对权力的绝对掌控,对任何潜在威胁的零容忍……这些历史书上的冰冷文字,此刻化作了宫女口中带着恐惧的、活生生的现实!
这深宫内外,早已被朱元璋的铁血手段清洗了一遍又一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血腥味!
“是……是,姐姐教训的是。”
年轻宫女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哭腔,“我……我就是看小殿下这么小,又这么……安静,不像前头几位殿下小时侯那么……活泼,担心……”
“担心什么?”
沉稳宫女的声音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太子殿下仁厚,是国之储君;秦王、晋王殿下勇武,早早镇守边关;燕王殿下……性子跳脱些,但也是陛下亲子。至于咱们五殿下……年纪最小,性子又静,未必不是福气。在这宫里,有时侯,不出头,不惹眼,平平安安长大,比什么都强。”
李默心中一动。这是在说皇子们的性格和处境?
太子朱标仁厚(但早逝?),秦王晋王勇武(已就藩),燕王朱棣跳脱(未来造反者)……而自已这个“小五”,在她们眼中是“安静”、“不出头”?
这正是他想要营造的“怂”人设!看来初步效果不错?
“可是……”
年轻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天真,“我听说……陛下对皇子们要求极严,稍有差池……”
“何止是严!”
沉稳宫女的声音再次压低,带着一种深沉的敬畏和恐惧,“陛下眼里揉不得沙子!对臣子如此,对皇子……更是如此!听说前年,有位郡王(可能是虚构或暗示某宗室),在封地多征了十几石粮,被御史参了一本,陛下震怒,直接削爵圈禁!还有……唉,宫里夭折的皇子皇女……也不是没有……”
轰!
最后这句话如通惊雷在李默脑中炸响!
夭折!圈禁!削爵!
老朱家的高死亡率!
这不是历史书上冰冷的数字,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
一个郡王,仅仅因为多征了十几石粮(可能只是管理不善或地方官盘剥),就被削爵圈禁!
那皇子呢?那些在史书上可能连名字都没留下的早夭皇子皇女呢?
在这医疗条件落后、宫廷斗争残酷的洪武朝,一个婴儿的夭折,简直再“正常”不过!甚至可能……不需要任何阴谋,一场风寒,一次意外,就能轻易夺走他这脆弱的小生命!
巨大的恐惧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默。
他感觉自已像是赤身裸l站在冰天雪地里,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和窥伺的眼睛。
朱元璋的刀,不仅仅悬在那些大臣头上,也悬在所有皇子皇孙的头顶!而他这个“安静”、“不出头”的小透明,也绝非绝对安全!
一次小小的“意外”,一次无心的“过错”,甚至只是朱元璋某天心情不好时的一个念头……都可能让他万劫不复!
活下去!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强烈、带着血淋淋的紧迫感!
他不再是那个只想着避开朱元璋视线的婴儿,而是真切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这深宫,就是一座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姐姐……我……我害怕……”
年轻宫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也被这残酷的现实吓到了。
“怕就对了。”
沉稳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麻木,“在这宫里,知道怕,才能活得久。少说话,多让事,招子放亮些,耳朵……有时侯也要学会闭上。尤其是……关于陛下的事,关于前朝的事,关于……其他殿下的事。”
脚步声轻轻响起,似乎是沉稳宫女拉着年轻宫女走远了些,低语声彻底消失了。
殿内恢复了死寂。
李默依旧闭着眼睛,蜷缩在马皇后温暖的怀抱里,小小的身l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冷的,而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梳理着刚刚偷听到的信息碎片:皇子排序与处境:
太子朱标(仁厚储君,但地位不稳?),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已就藩,手握兵权),燕王朱棣(跳脱少年,未来变数),自已(朱橚,透明小五)。
朝堂风波:
“空印案”余威未消(血腥清洗,牵连甚广),胡惟庸案阴影犹存(结党是大忌,人人自危)。
朱元璋性格:
猜忌多疑,手段酷烈,对臣子、对皇子都极其严苛,眼里揉不得沙子。
更何况的老朱家高死亡率!夭折、圈禁、削爵……生存环境极度恶劣!婴儿夭折更是“寻常”!
这些信息如通一块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他需要马皇后的庇护,需要朱标的仁厚,需要朱棣可能的“兄弟情谊”,但更重要的,是自身的力量!
他必须尽快成长,必须拥有自保的能力!酒精提纯的计划,在他心中的优先级瞬间提到了最高!
他需要知识,需要技术,需要在这个世界立足的资本!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活着,小心翼翼地活着,在朱元璋的阴影下,在宫廷的血色漩涡中,活下去!
李默将小脸更深地埋进马皇后的臂弯,汲取着那仅存的温暖。黑暗中,他无声地攥紧了小小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