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摆筵席,庆祝厂长千金林雪瑶和青年才俊沈卫东订婚。
我,陈招娣,是林家养了十几年的物件儿,此刻正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擦拭林雪瑶不小心泼洒的酒渍。
桌下,一只温热的大手忽然攥住了我,将一颗硬糖塞进我手心,那触感熟悉得让我浑身战栗。
是沈卫东,我藏在心底十年,如今却要喊姐夫的男人。
下一秒,滚烫的汤汁兜头淋下,伴随着林雪瑶娇柔又尖刻的嗓音:招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是卫东哥最喜欢的汤。
01
嘶——剧痛从手背蔓延至四肢百骸,我猛地缩回手,却被林雪瑶死死踩住。她穿着崭新的小皮鞋,脚下碾着我的指骨,脸上却带着天真无辜的笑:哎呀,招娣妹妹,你怎么跪在这里,快起来,别让卫东哥看笑话。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我名义上是林家的养女,实际上,连条狗都不如。在林家,我的名字招娣,就是为了给他们家招来弟弟,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沈卫东的眉头皱了一下,他想开口,却被林雪瑶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腰。他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像针一样扎进我的心脏。我知道,他选了她。我们之间那点青梅竹马的情谊,在林家泼天的富贵和权势面前,屁都不是。整个饭局,我成了最扎眼的笑话,所有人都在看我如何被林家大小姐不动声色地磋磨。他们夸林雪瑶善良大度,还愿意把剩菜赏给我这个妹妹。我攥紧手心那颗被汤汁泡得黏腻的糖,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奢侈的零食,如今却成了最辛辣的讽刺。晚宴结束,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刷着堆成山的碗,手背上的烫伤火烧火燎地疼。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以为是林雪瑶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头也没回地说道:大小姐,今天的碗刷不完,我是不会去睡觉的。来人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拿过我的手,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冲刷着我的伤口。是沈卫东。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动作却很轻柔。疼吗他问,声音嘶哑。我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十年了,从我们一起在孤儿院,到我被林家收养,他被沈家接走,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生命里唯一的光。可现在,他的光,要去照亮别人了。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我抽出手,语气冰冷,我不想让我姐姐误会。招娣,他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嫁给她,我有我的苦衷。你的苦衷,就是要踩着我的脸面和尊严吗我甩开他,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痛苦,又像是无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膏,不由分说地涂抹在我的烫伤处,那清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激灵。这管药膏,是部队特供的,外面根本买不到。他总有办法搞到这些稀罕玩意儿。从前是哄我开心的糖,现在是弥补亏欠的药。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林雪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倚着门框,像是在看一出好戏。卫东哥,你对我们家招娣可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她呢。她的话像一条毒蛇,缠住了我们三个人。沈卫东猛地松开我,站直了身体,恢复了那个沉稳冷静的青年才俊模样。雪瑶,别胡说,我只是看她烫伤了。是吗林雪瑶缓缓走过来,拿起我刚刷干净的碗,手指一松,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招娣,你看你,连个碗都刷不干净,她低头看着我,眼神淬着冰,看来今晚,你只能在这里把这些碎片捡完了。说完,她挽住沈卫东的胳膊,亲昵地靠在他肩上,卫东哥,我们走吧,夜深了。沈卫东没有动,他看着我,似乎在等我求他。我低下头,开始一片一片地捡拾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手指,血珠混着泥水,染红了地面。我没有看他,也没有求他。我知道,从他选择沉默的那一刻起,我就只能靠自己了。我的沉默,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了沈卫东的脸上。他最终还是跟着林雪瑶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我跪在冰冷的地上,直到感觉不到手指的疼痛。我抬起头,看着他们相携离去的背影,一个念头在我心中疯狂滋长。你们欠我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02
深夜,我被锁进了柴房。这是林家的规矩,只要我惹林雪瑶不高兴了,就得在这里反省。手上的烫伤和指尖的划伤混在一起,又痒又疼。我蜷缩在柴火堆里,像一只被遗弃的野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卫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月光。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里面是馒头和一小瓶干净的水。先吃点东西。他把东西递给我,坐在我对面。我没接,只是看着他。你来干什么看我多可怜,好满足你的愧疚心招娣,别这样说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是哪样我冷笑,沈卫东,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林雪瑶的未婚夫,是我未来的姐夫。我们早就不是在孤儿院里分一块饼干吃的关系了。我的话让他沉默了。良久,他才开口:我父亲的案子,需要林厂长的帮助才能翻案。雪瑶是唯一的突破口。原来如此。这才是他所谓的苦衷。为了他的家族,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所以,你就心安理得地看着我被她羞辱我会补偿你的。补偿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怎么补偿用你施舍的怜悯,还是用林雪瑶不要的剩饭我的话越来越刻薄,我知道这样会刺伤他,可我控制不住。我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太紧了。他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地把药膏又拿了出来,想要给我重新上药。我猛地挥手打开,别碰我!药膏滚落在地,就像我们之间破碎的信任。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林母刘芬尖锐的声音:谁在里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沈卫东脸色一变,迅速将我拉到柴火堆后面,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门被砰地一声踹开,刘芬打着手电筒照了进来,光柱在沈卫东脸上一晃而过。卫东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刘芬的语气里充满了怀疑。沈卫东迅速镇定下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从容地回答: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听到柴房有动静,以为是老鼠。老鼠刘芬的视线在柴房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他脚边的馒头上。沈卫东的心沉了一下,但他脸上依旧不动声色。我躲在阴影里,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我清楚刘芬的手段,如果被她发现我们深更半夜在柴房私会,她能活活打死我。是啊,想着拿个馒头喂喂,免得它啃坏了木柴。沈卫东面不改色地撒谎,顺势将那个馒头踩在了脚下,碾进泥土里。刘芬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最终,她笑了笑:原来是这样,你这孩子就是心善。快回去睡吧,别着凉了。她转身离开,临走前,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柴火堆的阴影处。我知道,她肯定起了疑心。等她走远,沈卫东才松了口气。他转过身,想拉我起来,我却拍掉了他的手。沈卫东,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的声音冷得像冰。招娣……你每来一次,只会让我在这里的处境更艰难一分。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就离我远一点。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从你订婚的那一刻起,你走的阳关道,我过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他站在原地,月光勾勒出他落寞的剪影。最终,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柴房的门没有再被锁上,可我知道,我心里的那扇门,已经彻底对他关上了。第二天,我被叫到刘芬的房间。她让我跪在地上,端着一杯滚烫的茶,茶水的热气熏得我眼睛发涩。她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上的金戒指,那是林厂长从香港给她带回来的。招娣啊,你在我们家,也有十几年了吧是,刘姨。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可你,好像不怎么安分啊。她的话锋利如刀,你和卫东,是怎么回事我垂下眼睑:刘姨,我和沈大哥没什么。没什么她冷笑一声,猛地将我手里的茶杯打翻,滚烫的茶水再次浇在我的手上,旧伤添新伤。你这种狐媚子,我见得多了!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攀上高枝了我告诉你,沈卫东是我们林家的女婿,你要是敢动歪心思,我让你在这城里待不下去!我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我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只随时可以被捏死的蚂蚁。林雪瑶从门外进来,看到这一幕,假惺惺地扶起我:妈,你这是干什么呀,招娣妹妹也不是故意的。她一边说,一边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陈招娣,你斗不过我的。卫东哥是我的,你敢抢,我就让你死。我抬起头,对上她得意的目光。我忽然笑了。她被我的笑弄得有些发毛:你笑什么我笑你,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03
我的反抗,换来的是更严酷的惩罚。我被关进了地下室,阴暗潮湿,只有一扇小小的天窗透进微光。刘芬每天只让人送一顿馊掉的饭菜,像是喂猪。她想用这种方式磨掉我的棱角,让我彻底认命。地下室的墙角,有一道深深的划痕,是我小时候被关进来时,用石子刻下的。那时候,是林雪瑶打碎了林厂长最爱的花瓶,我替她顶了罪。她在我耳边说:招娣,我们是好姐妹,你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什么都分你一半。我信了。结果,我在这里被关了三天三夜,高烧到差点死掉。从那以后,我懂了,我们从来不是姐妹。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是可以随时被牺牲的挡箭牌。林雪瑶穿着一身崭新的布拉吉连衣裙,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出现在地下室门口。这身衣服,是沈卫东陪她去百货大楼买的。招娣妹妹,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卫东哥说,我穿上就像仙女一样。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裙摆飞扬,带着胜利者的炫耀。我靠在墙上,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嫉妒得说不出话来了她蹲下来,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她,陈招娣,我早就知道你和卫东哥那点破事了。你们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就护着你,对不对我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怎么会知道你以为你能瞒天过海我告诉你,从你进这个家的第一天起,我就派人去查过你的底细了。她的指甲掐进我的肉里,你不过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是我林家发善心,才让你有口饭吃。你凭什么跟我抢我没有抢。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有她笑得花枝乱颤,你敢说你不喜欢他你敢说你没做梦都想嫁给他她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捅在我最痛的地方。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嫉妒而微微扭曲的脸,忽然注意到她左边眉毛上方,有一道极淡极淡的疤痕。那是很多年前,我们一起去爬树,她不小心摔了下来,额头磕破了。她哭着说是被我推下去的,林厂长不分青红皂白,用皮带抽得我半个月下不了床。而她,只是留下这么一道微不足道的印记,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受害者。这个疤痕,就像我们之间关系的缩影,她永远光鲜亮丽,而我,永远是那个背负所有罪责的倒霉蛋。陈招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卫东哥之所以娶我,是为了他父亲的案子。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他父亲在牢里多待十年。你说,他会为了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女,放弃他的前途和家人吗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这才是她真正的底牌。她用沈卫东的软肋,死死地拿捏着他,也拿捏着我。我给你两条路,她的声音冰冷而残忍,第一,你从这里出去后,就收拾东西滚蛋,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第二,如果你非要留下,我就让你在这个城市里身败名裂,再把你嫁给乡下那个瘸腿的老光棍,让你一辈子活在泥里。我闭上眼睛,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良久,我睁开眼,看着她,缓缓地说:我选第一条。她满意地笑了,仿佛已经看到了我夹着尾巴逃跑的狼狈模样。可她不知道,我所谓的滚,不是认输,而是蛰伏。总有一天,我会回来,将她今天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百倍奉还。她走后,我用尽全身力气,在墙上那道旧划痕旁边,又刻下了一道新的。新痕盖旧痕,刻骨铭心。林雪瑶,沈卫东,你们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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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被从地下室放了出来,瘦得脱了形。刘芬见我学乖了,便不再为难我,只是眼神里的轻蔑更浓了。我开始默默地收拾我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所有人都以为我准备滚蛋了。夜里,沈卫东又一次找到了我。他把我堵在后院的角落,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你真的要走不然呢我平静地看着他,留下来,看你们上演情深似海的大戏吗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几张被捏得发皱的票子和一张火车票,塞进我手里。去南方,去广州。那里机会多,找个厂子好好干,别再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交代后事。我看着手里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这是他能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吗用钱和一张车票,买断我们过去所有的情分。拿着,快走。他见我没动,又催促了一句,动作急切地将票塞进我的口袋,力道大得让那张薄薄的车票都变了形。他的指尖冰凉,触碰到我的皮肤,让我一阵战栗。我没有再拒绝,只是点了点头。谢谢。我说。这两个字,既是感谢他此刻的援手,也是告别我们彻底死去的曾经。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隐入黑暗。我捏着那张去往南方的车票,心里却没有一丝即将获得自由的喜悦,反而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就在我准备动身的前一晚,我半夜起来上厕所,路过林厂长的书房,听到里面传来刘芬和林雪瑶的说话声。我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贴在门上偷听。妈,东西都安排好了吗那丫头明天一走,可别再出什么岔子。是林雪瑶的声音。放心吧,刘芬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毒,去南方的车票是假的,我托人给她买了张去最北边林场的票。到了那地方,天高皇帝远,我再叫人把她卖给当地的瘸子当老婆,保管她这辈子都翻不了身!还是妈你想得周到。卫东哥那边……卫东那边你不用管,他以为把人送走了就万事大吉了。男人嘛,哄哄就行了。等你们结了婚,生了孩子,他哪里还会记得这么个玩意儿。门内的对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被冻结了。原来,沈卫东的帮助,林雪瑶的放过,全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他们不是要放我走,他们是要我去死!我靠在墙上,身体抖得像筛糠。巨大的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我吞噬。我慢慢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嘶吼着。原来,从头到尾,我都是那个被玩弄于股掌之的小丑。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就是要将我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燃烧的恨意。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沈卫东寄予希望的火车票,在昏暗的月光下,看清了上面的目的地——鹤岗。中国最北边的边陲小城。好,真好。沈卫东,林雪瑶,你们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狗男女!我慢慢站起身,擦干了脸上不存在的眼泪,转身向我的小屋走去。既然你们不给我活路,那就别怪我,掀了你们的桌子!
05
第二天一早,林家张灯结彩,准备正式举办订婚仪式。林雪瑶穿着大红色的新衣,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气。沈卫东也换上了一身笔挺的军装,英气逼人。他们站在一起,确实是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刘芬给了我一笔钱,假惺惺地说:招娣,这些钱你拿着,路上用。以后到了新地方,好好生活。我接过钱,低着头,一副顺从感恩的模样。林雪瑶走到我身边,用胜利者的姿态拍了拍我的肩膀:妹妹,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会想你的。姐姐,姐夫,我抬起头,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你们一定要幸福啊。我的笑容,让他们俩都愣了一下。或许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平静地接受这一切。我拎着我那个破旧的包袱,在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走出了林家大门。我没有去火车站。我在街上拐了个弯,走进一家国营商店,用刘芬给我的钱,买了一件最便宜也最土气的花布褂子换上,又用泥水把脸抹花,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刚从乡下来的野丫头。然后,我绕到了举行订婚仪式的国营饭店后门。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沈卫东出来透气。他靠在墙上抽烟,眉头紧锁,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开心。我走了出去,站在他面前。招娣他显然没认出我这副模样,直到我开口,他才惊得烟都掉在了地上,你怎么还在这里火车不是已经开走了吗是啊,开走了。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去往鹤岗的火车票,在他面前晃了晃,开往地狱的火车,确实已经开走了。沈卫东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看着那张票,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怎么,姐夫,很惊讶吗我一步步向他逼近,你亲手把我送上绝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可能会回来我……我不知道……我给你的明明是去广州的……他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沈卫东,你别装了。你敢说你对她们的计划一无所知你只是选择了默许,对不对因为只有我彻底消失了,你才能安心地做你的林家快婿,才能救你的父亲,对不对!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我。招娣,对不起……别跟我说对不起!我猛地提高了声音,将手里的火车票狠狠撕碎,扬手撒了他一脸,你这句对不起,太廉价了!纸屑纷飞,像一场绝望的雪。这时,林雪瑶找了出来。卫东哥,你怎么……她看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陈招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看着她,缓缓地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笑容。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当然是来……祝你们订婚快乐啊。我走到他们中间,故意用我脏兮兮的衣服,蹭了蹭林雪瑶那身鲜红的新衣,留下了一大块污渍。哎呀,姐姐,对不起,你看我,太不小心了。我学着她曾经的语气,天真又恶毒。你!林雪瑶气得发抖,扬手就要打我。我没有躲,只是冷冷地看着沈卫东。沈卫东,你今天要是让她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你们林家的丑事,明天就会传遍整个纺织厂。沈卫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一把抓住了林雪瑶的手腕。雪瑶,别闹了,宾客们都等着呢。他几乎是拖着林雪瑶往回走。林雪瑶不甘心地回头瞪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心中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我知道,从我撕碎那张车票开始,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这场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06
我没有离开,反而用剩下的钱在纺织厂附近的筒子楼里租下了一个最小的床位。我需要一个落脚点,一个能近距离观察林家的瞭望台。白天,我去做一些零工,洗碗,扫地,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只为能活下去。晚上,我就像一只幽灵,在纺织厂的家属院附近游荡。林家是纺织厂的土皇帝,林厂长林建国在厂里一手遮天。我在林家十几年,端茶倒水,洒扫庭除,听到了太多他们家的秘密。我知道林建国利用职务之便,倒卖厂里的布料和残次品,中饱私囊。我还知道,他有一个专门用来记这些烂事的账本,就藏在他书房那副天道酬勤的书法字画后面。这,就是我手里的王牌。但我不能轻举妄动。我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一击致命的时机。沈卫东和林雪瑶的订婚宴虽然被我搅得有些不愉快,但还是顺利办完了。沈卫东似乎想找我,但我一直躲着他。我不想见他,每一次看见他,都会让我想起那些被欺骗和被背叛的过往。为了给他施加压力,我开始用我的方式提醒他我的存在。我打听到他每天都会在家属院的篮球场打球,我就在他回家的路上,轻轻地哼唱一首歌。那首歌,是孤儿院的院长教我们的,一首很老旧的歌谣,只有我和他,才记得那旋律。第一次,他听到歌声时,猛地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第二次,他开始疯狂地寻找歌声的来源。第三次,他不再找了,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听我哼完,才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我知道,这歌声对他来说,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它代表着我们纯真的过去,也映照着他如今不堪的背叛。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在后厨洗碗,听到了两个帮厨的大姐在聊天。听说了吗省里要派调查组下来,说是要严查各个国营单位的贪腐问题。真的假的那咱们厂……咱们厂呵呵,林厂长这些年手脚可不怎么干净,就看他这次有没有本事摆平了。我的心猛地一跳。时机,来了。当天晚上,我用从废品站捡来的纸笔,写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里,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把我所知道的林建国倒卖布料的事实,以及他藏匿账本的位置,清晰地写了出来。我没有留下任何能追踪到我的痕迹。做完这一切,我将信投进了市里信访办的邮筒。回来的路上,我路过林家的小洋楼。灯火通明,里面隐约传来林雪瑶的笑声。我站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那栋房子,就像在看一座即将倾覆的沙堡。林雪瑶,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07
调查组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快,而且是省里和市里联合下来的,阵仗极大。整个纺织厂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林建国被叫去谈话好几次,每次回来脸色都难看得像锅底。家里的气氛也变得异常压抑,再也听不到林雪瑶的笑声。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天疑神疑鬼,看谁都像是举报她家的仇人。终于,她把怀疑的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那天,我正在筒子楼的水房洗衣服,她带着两个厂里保卫科的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陈招娣,是不是你干的!她指着我的鼻子,眼睛通红,是不是你写的举报信!我慢条斯理地搓着手里的衣服,头也没抬: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个字都不认识,怎么写举报信你还装!林雪瑶彻底被激怒了,她像个疯子一样扑上来,抓着我的头发就往墙上撞,我打死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白养你这么多年了!我再也不是那个任她欺负的陈招娣了。在她扑过来的瞬间,我侧身一躲,同时脚下伸出,将她绊了个结结实实。林雪瑶噗通一声摔在满是肥皂水的地上,样子狼狈至极。那两个保卫科的人想上来拉我,我抓起身边的一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你们谁敢动我!调查组可就在厂里,你们帮着厂长家属行凶,是想一起进去喝茶吗我的话,让他们瞬间冷静了下来,站在原地不敢再动。林雪瑶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上还挂着菜叶,她彻底失去了理智,再次向我冲来。我们两个,就像最原始的野兽一样,撕打在了一起。她抓我的脸,我扯她的头发。混乱中,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倒在地。她倒下的时候,撞翻了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柜子。柜子里的东西散落一地,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也摔了出来,盒盖弹开,从里面飘出几张泛黄的信纸。我的动作停住了。林雪瑶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我认得那个盒子,那是沈卫东送给我的,我一直藏在床下,后来离开林家时,以为弄丢了。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信。那是沈卫东写给我的,在我们分开的那些年里,他偷偷写给我的信。信里,他说他想我,他说他会努力,总有一天会来接我。这些信,我一封都没有收到过。原来,全都被林雪瑶截胡了。我拿着信,抬头看向林雪瑶,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和心虚。就在这时,沈卫东冲了进来。他显然是听到了动静赶来的。他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又看到我手里拿着的信,整个人都僵住了。卫东哥……林雪瑶哭着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他一把甩开。他一步步走到我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信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这是……什么
08
沈卫东从我手里拿过那些信,一封一封地看过去。他的手抖得厉害,脸色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那些被隐藏了多年的情意和思念,那些被恶意截断的期盼和等待,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将他伪装的坚强和所谓的苦衷割得支离破碎。他终于明白,他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是我先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林雪瑶玩弄于股掌之间。为什么他抬起头,看着林雪瑶,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冷得像寒冬的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没有……林雪瑶还在狡辩,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你不知道沈卫东猛地将信摔在她的脸上,上面的每一封信,地址都写的是林家转陈招娣!你敢说你没见过!林雪瑶被吼得浑身一颤,终于崩溃大哭起来:是,我是截了你的信!那又怎么样!我喜欢你,我想嫁给你!我不能让她把你抢走!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家养的一条狗!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水房。沈卫东打了她,用了十足的力气。林雪瑶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手。你不配提她。沈卫东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充满了厌恶和冰冷,林雪瑶,你真让我恶心。说完,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到我面前。他看着我,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悔恨,有痛苦,有愧疚。招娣,我……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平静地看着他,心中却早已没有了波澜。真相大白了,又如何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伤害已经造成,信任已经崩塌,再也回不去了。都过去了。我淡淡地说,转身继续洗我没洗完的衣服,仿佛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闹剧,与我无关。我的冷漠,比任何指责都让他痛苦。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家的调查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账本被顺利地从字画后面搜了出来,证据确凿。林建国很快就被停职隔离审查。刘芬为了救丈夫,像疯了一样四处求人,却处处碰壁。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莫过于此。为了做最后的挣扎,刘芬想出了一个毒计。她趁我不在,偷偷潜入我租住的那个小小的床位,将一些她提前准备好的金银首饰和现金塞进了我的枕头底下,然后跑到调查组那里,反咬一口,说是我偷了林家的财物,并以此为要挟,才恶意举报。他们想给我扣上一个盗窃和诬告的罪名,来为林建国脱罪。调查组的人很快找到了我,在我的枕头下,人赃并获。我被带走了。被带走的时候,我看到了林雪瑶,她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复仇的快感。她以为,她终于赢了。
09
我被关在招待所的房间里,接受盘问。无论他们怎么问,我只有一句话:我没有偷。他们拿出了那些赃物,金戒指,金耳环,还有一沓大团结。这些东西,比我这辈子见过的钱都多。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吗负责盘问的人厉声说道。我只是冷笑。他们不懂,一个人如果真的想诬陷你,是会做得天衣无缝的。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屈打成招的时候,门被推开了。沈卫东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军装的人,其中一个肩上扛着星,显然级别不低。首长,这件事有蹊跷。沈卫东对着那位军官说道,然后将一份文件递给了调查组的人。调查组的负责人看到那位军官,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敬了个礼。我不知道沈卫东做了什么,动用了怎样的关系。我只知道,那天下午,我就被放了出来。而林家,则迎来了真正的灭顶之灾。原来,沈卫东的父亲,当年也是被林建国陷害入狱的。沈卫东忍辱负重,接近林雪瑶,就是为了搜集证据,为父翻案。他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我,是怕把我卷进来。他以为把我送走,是对我的保护,却没想到,差一点就把我送进了地狱。如今,他不再隐忍。他把自己搜集到的所有关于林建国贪腐、以及陷害他父亲的证据,全部提交给了调查组。新账旧账一起算,林建国罪加一等。而刘芬和林雪瑶,因为诬告陷害,也一并被立案调查。沈卫东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解除和林雪瑶的婚约。林家,彻底完了。林建国和刘芬被带走的那天,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在围观。林雪瑶像疯了一样,冲破保卫科的阻拦,向我扑了过来。陈招娣!都是你!你这个贱人!你毁了我的一切!她面目狰狞,再也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沈卫东挡在了我的面前,将她推开。是你毁了你自己。他冷冷地说。林雪瑶看着他,又哭又笑,状若疯癫。沈卫东,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利用我,你骗我!你和她,你们都该死!她被保卫科的人拖走,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着。陈招娣,你不会幸福的!他不会真心爱你的!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不配得到爱!她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我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的落幕,心中一片平静。幸福爱这些东西,我早就已经不奢求了。我只想要,堂堂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沈卫东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了。沈卫东,我看着他,缓缓开口,谢谢你。谢谢你,还了我清白。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所有真相。但是,我们之间,也到此为止了。
10
林家倒台后,纺织厂进行了大换血。因为我在关键时刻提供了重要线索,厂里破格录用我为正式工,分到了档案室工作。这是一个清闲又体面的工作,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受人欺辱。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派出所,给自己改了名字。我不要再叫陈招娣了,那个名字,承载了太多屈辱和不堪。我给自己起名,陈朝曦。朝阳的朝,晨曦的曦。我希望我的未来,能像清晨的太阳一样,充满希望和光明。拿到那张印着陈朝曦三个字的崭新身份卡时,我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沈卫东来找过我几次。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和沉郁。他给我送来了很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被我一一退了回去。招娣……不,朝曦,他站在我的宿舍楼下,声音沙哑,我知道,我说再多对不起都没用。但是,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补偿我看着他,笑了笑,沈卫东,你拿什么补偿你补偿得了我被踩在脚下的尊严吗补偿得了我差点死在北国冰窟的绝望吗补偿得了我那颗被你们联手碾碎的心吗我的话,让他无力反驳,只能痛苦地站在原地。我绕过他,准备上楼。朝曦,他忽然从身后叫住我,我父亲的案子翻了,他出来了。他说,想见见你,谢谢你。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不用了。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说完,我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我靠在门后,听着楼下那久久没有离去的脚步声,心中一片平静。我曾经爱过他,爱到可以为他付出一切。但那份爱,在一次次的失望和背叛中,早已消磨殆尽。破镜,难圆。就像我手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即便愈合了,痕迹也永远都在。又是一个清晨,我换上干净的工装,迎着初升的太阳,走向工厂。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看到沈卫东又站在了那棵熟悉的树下,他手里拿着一束开得正盛的野菊花,那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花。他看见我,眼神一亮,快步向我走来。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躲闪,只是平静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走向我新的生活,新的未来。他爱我吗或许吧。我还爱他吗不重要了。对于陈朝曦来说,自由和尊严,比爱情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