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回到1985年,妻子苏晚秋正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瞅着我,怯生生地问,能不能让她那个表哥陪她一起回老家过年。
上一世,我一脚踹翻了桌子,骂她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她哭着跑了,最终跟着那个男人死在了一场意外的火灾里,一尸两命。而我,守着活寡,在边境的炮火中踽踽独行了三十年。
这一世,我看着她和她身旁那个眼神躲闪的男人,平静地吐出一口烟圈,捻灭了烟头。
可以,我点头,甚至掏出钱夹,路途遥远,钱和票都带够。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苏晚秋愣住了,那个叫林景明的男人,也僵住了。
他们不懂,我这辈子不挡着他们了。
我亲自送你们上路,看你们怎么死。
01
振国,我……我想家了。苏晚秋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搅得我头疼。
我刚从一场惨烈的演习中重生回来,满脑子还是上一世她和那个叫林景明的男人相拥着,被烧成焦炭的模样。耳边,是军区大院里长舌妇们的窃窃私语:听说了吗陆营长的媳妇,跟个野男人跑了!
振国她又喊了一声,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过年,我想回家看看。景明哥……他说正好顺路,能陪我一起。
来了,就是这句话。上一世,这句话就是我们婚姻崩溃的导火索。我,战斗英雄陆振国,铁血营长,却管不住自己老婆那颗想往外飞的心。我把她对她竹马的依赖,当成了亲人间的熟稔;我把她无视我感受的请求,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天真。我以为军人的天职是奉献,所以我让她独守空房,我以为男人的担当是包容,所以我对她的越界一忍再忍。
直到最后,换来的是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
我猛地睁开眼,眼中的血丝让苏晚秋吓得后退了半步。她身边的林景明下意识地将她护在身后,摆出一个保护者的姿态,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多可笑啊。在我的家里,用我的钱粮,睡着我的……算了,还没到那一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良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在这个朴素的八十年代,显得有几分城里人的派头。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莽夫。
上一世,我怒吼着,把林景明打出了家门,把苏晚秋锁在了屋里。可我锁得住她的人,锁不住她的心。
这一世,我看着他们,忽然就笑了。
行啊。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苏晚秋和林景明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行。我重复了一遍,从口袋里掏出我一个月的津贴,数出大半,连同几张崭新的粮票,一起拍在桌上。路上用。火车票我明天去团里给你们申请,军属优先,能买到卧铺。
苏晚秋彻底傻眼了,那双总是含着一汪秋水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
林景明脸上的得意也凝固了。他预想中的暴怒、争吵、夫妻反目,全都没有发生。陆振国这个木头疙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这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后面准备好的一百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心眼我们只是兄妹情全都憋死在了喉咙里。
振国……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苏晚秋小声问。
怎么会我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我最宝贝的那双翻毛皮鞋,蹲下身,用布沾着鞋油,一下一下,仔细地擦拭着。油亮的黑色倒映出我冷硬的脸庞,你是军嫂,你回家过年,我这个当丈夫的,难道还要拦着让人家戳我们军人的脊梁骨,说我们陆家人没气度
我擦得很慢,很有节奏。这是我前世死前在疗养院里养成的唯一习惯。每当想起那场大火,我就擦皮鞋,好像这样,就能把记忆里的血和灰尘,全都擦掉。
苏晚秋看着我蹲在地上的背影,看着我擦鞋的动作,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她觉得今天的陆振国,陌生得可怕。
02
第二天一早,我果然拿回了两张去往金华的卧铺票。在这个年代,这玩意儿比团长的批条还难弄。
我把票递给苏晚秋的时候,她捏着那两张小小的硬纸片,手心直冒汗。振国,这……这太贵重了。
应该的。我淡淡地说,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军用水壶,和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装了些罐头和干粮,路上吃。出门在外,别省着。
林景明的眼睛都快粘在那几个牛肉罐头上了。这可是军用特供,市面上你有钱都买不到。他掩饰着自己的贪婪,假惺惺地推辞:陆营长,这怎么好意思,太破费了。
应该的。我还是那句话,目光却转向了苏晚秋,一字一句地说,我陆振国的爱人,出门不能让人看轻了。不然丢的是我的人,是我们整个营的脸。
我刻意加重了我陆振国的爱人这七个字。苏晚秋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林景明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
我心里冷笑。PUA是吧道德绑架是吧上辈子我让你们玩得团团转,这辈子,我让你们尝尝什么叫降维打击。
送他们去火车站的时候,整个大院的人都出来看了。我穿着笔挺的军装,亲手把行李给他们搬上车,嘱咐随车的列车员多多关照。那姿态,活脱脱一个二十四孝好老公。
邻居王政委的爱人张婶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夸:振国啊,你这思想觉悟就是高!不像我们家老王,小气巴拉的。
我笑了笑,对着车窗里的苏晚秋挥了挥手。
火车开动了。苏晚秋看着我站在月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她身边的林景明却松了口气,凑过来说:晚秋,你看,我就说陆营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以前就是太怕他了。
苏晚秋没说话。她总觉得,陆振国那平静的眼神背后,藏着一片她看不懂的海。
火车行驶了两个小时,她有些晕车,想喝点热水。林景明殷勤地拿起我的那个军用水壶,拧开,一股浓浓的铁锈混合着机油的味道就冲了出来。
呸!这什么破水壶!林景明一脸嫌弃。
苏晚秋愣住了。她认得,那不是陆振国常用的那个,而是前几天炊事班淘汰下来的一个坏水壶。他天天不离手的那个宝贝水壶,还好端端地放在家里桌上。
他,是故意的。
这个认知,让苏晚秋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忽然想起出门前,我塞给她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让她贴身放好,并且叮嘱她,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能打开,更不能让林景明知道。
现在,那个小包就在她的内衣口袋里,硌得她心慌。
03
火车又脏又挤,卧铺车厢里混合着汗臭、脚臭和泡面的味道。林景明起初的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他开始抱怨,嫌被子潮,嫌厕所脏,嫌邻铺那个大汉打呼噜的声音像拖拉机。
晚秋,你以前在乡下,也是过这种日子吗他捏着鼻子,一脸优越感地问。
苏晚秋胃里翻江倒海,没力气理他。她脑子里全是那个生锈的水壶,和陆振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她不明白,他如果生气,为什么不骂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这比打她一顿还让她难受。
夜里,车厢里发生了一阵骚动。有个中年妇女尖叫起来,说自己的钱包被偷了。乘警很快过来,挨个盘问。
轮到他们时,林景明一脸不耐烦:看什么看我们是军属,我妹妹的爱人是营长!小偷敢偷到我们头上
他那副狐假虎威的样子,让乘警皱起了眉头。乘警的目光落在他们那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上,那是陆振国准备的。
同志,请配合检查。
检查什么我都说了我们是……
景明哥!苏晚秋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她忍着恶心,对乘警说:同志,我们配合。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想起陆振国送她上车时,用不大但足够周围人听见的声音说:我爱人胆子小,麻烦你们多照应。
那句话,当时听着是体贴,现在想来,却像一个提前打好的预防针。
检查结果自然没什么问题。但林景明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已经让整个车厢的人都对他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苏晚秋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
她终于意识到,没有了陆营长爱人这层光环,她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而林景明,非但没有保护她,反而把她推到了一个更尴尬的境地。
半夜,她被冻醒了。林景明把车厢里发的唯一一条毯子,紧紧地裹在了自己身上,睡得正香。
苏晚秋缩在冰冷的铺位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想念起陆振国那宽厚温暖的胸膛。哪怕他沉默寡言,哪怕他不懂浪漫,可他每次出任务回来,都会把她冰冷的手脚揣进自己的军大衣里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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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了摸口袋里那个硬邦邦的牛皮纸包,指尖都在颤抖。
火车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抵达了金华站。苏晚秋的父母早已在站外等候。看到苏晚秋,两位老人很是高兴,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林景明身上时,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不是欢迎,而是一种夹杂着厌恶和恐惧的复杂神情。
04
爸,妈。苏晚秋的声音有些沙哑。
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母拉着女儿的手,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林景明身上瞟,那眼神,就像在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父则干脆把脸一沉,对着林景明说:林家小子,你怎么也来了你不是在公社里上班吗
叔,我这不是陪晚秋一起回来嘛,路上有个照应。林景明嬉皮笑脸地递上从帆布包里拿出的牛肉罐头,这是陆营长让我给二老带的。
苏父看都没看那罐头一眼,冷哼一声:我们家跟你们林家早就没关系了,当不起。晚秋是嫁出去的人,是部队的人,以后少跟她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
这番话,说得林景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回家的路上,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苏晚秋这才发现,村里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有同情,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她们聚在一起,对着她指指点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听见。
看,就是她,陆营长的媳妇。
长得倒是挺俊,可惜是个拎不清的。放着好好的营长夫人不当,非要跟个二流子搅和在一起。
我可听林景明他妈说了,说这个苏晚秋在部队里天天守活寡,早就跟她儿子好上了,这次回来就是准备跟陆营长离婚的!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得苏晚秋体无完肤。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母是那种反应,为什么村里人是这种眼神。
原来,林景明早就把她的后路都给铺好了!
一回到家,苏母就关上门,把苏晚秋拉进里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我的傻闺女啊!你怎么能跟他一起回来啊!你知不知道,这林景明一家子,早就把你的名声给败坏光了!他们跟全村人说,你死心塌地要嫁给林景明,说陆营长就是个活王八,还说……还说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林景明的!
妈!苏晚秋如遭雷击,我没有!我跟振国……我们还没……
你糊涂啊!苏母捶着胸口,这事要是让你婆家,让部队知道了,你这辈子就毁了!陆营长那么好的条件,他能受这个气
苏晚秋浑身冰冷,她终于看清了林景明那张温和笑脸下的险恶用心。他不是爱她,他是在利用她!利用她营长夫人的身份,来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虚荣心,甚至想借此毁了她,逼她下嫁!
她想起陆振国平静的脸,想起那个生锈的水壶,想起他说的我陆振国的爱人,出门不能让人看轻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不是不在乎,他是在用他的方式,让她自己来看清这一切。
就在这时,林景明在院子里叫嚷起来:叔,婶,你们别听村里人瞎说!我跟晚秋是真心相爱的!陆振国一个当兵的,一年到头不回家,给不了晚秋幸福!他要是敢对晚秋不好,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竟然,还敢在这里颠倒黑白!
苏晚秋气得浑身发抖,她冲出房间,指着林景明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林景明,你给我滚!
林景明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苏晚秋,你装什么清高要不是你给我写信诉苦,我会来找你现在想把我甩了晚了!全村人都知道我们是一对,你要是敢不认,我就把你写的那些信,全都贴到你们军区大院去!
他竟然,还留着她的信!
苏晚秋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05
你……你无耻!苏晚秋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我无耻林景明彻底撕破了脸皮,那张曾经让她觉得温文尔雅的脸,此刻充满了市井流氓的无赖与狰狞,到底是谁无耻是你自己嫌弃陆振国是个大老粗,是你自己说他不懂情趣,是你自己写信让我来‘解救’你!苏晚秋,你现在把我当什么了夜壶吗用完了就想一脚踢开
苏父气得抄起门边的扁担就要打上去:我打死你这个毁人清白的畜生!
你敢!林景明往后一跳,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得意地晃了晃,打啊!你今天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明天就让全军区的人都来欣赏欣赏,你们的好女儿,是怎么在信里跟野男人互诉衷肠的!
苏父的扁担僵在了半空。苏母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苏晚秋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那些信里,她确实抱怨过陆振国的冷淡和军旅生涯的寂寞。在林景明刻意的引导下,有些话,写得确实暧昧不清。这些东西要是真的被公之于众,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完了。她的人生,就要被这个男人毁了。
就在这片绝望之中,她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个硬邦邦的牛皮纸包。陆振国的话在她耳边响起: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能打开。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她颤抖着手,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个纸包。在林景明和她父母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没有钱,没有信,只有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报案回执,和一张电报局的收据。
报案回执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兹收到陆振国同志举报,反映其爱人苏晚秋同志,长期受到同乡林景明同志的骚扰与信件威胁,我局已正式立案侦查。落款是金华市公安局,时间是他们出发前一天。
而那张电报收据上,只有四个字:收网,速来。
苏晚秋的眼泪,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原来,他早就洞悉了一切。他没有当面戳穿,是顾及她的脸面。他放任她跟林景明回来,是想让她亲眼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他让她带着这些东西,不是为了束缚她,而是给了她一把反击的利刃!
他甚至……连她可能会被信件威胁都算到了!
这个男人,这个被她认为木讷、不懂风情的男人,是用怎样深沉的爱和如海的智慧,在背后为她铺平了一切!
林景明。苏晚秋抬起头,抹掉眼泪,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亮和坚定,你不是有信吗拿出来。我们现在就去公社,再去县公安局,让领导们好好看看,这些信,连同我丈夫的报案回执,到底谁占理!
她扬起手中的回执,那鲜红的印章,像一团火焰,灼伤了林景明的眼睛。
林景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他眼里头脑简单的兵痞,竟然会有如此深沉的心机!骚扰威胁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他这辈子都完了!
你……你吓唬谁!这是假的!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是真是假,去公安局问问不就知道了苏晚秋一步步向他逼近,或者,我丈夫也快到了,你可以当面问问他。
他……他怎么会来
我发的电报,请君入瓮。苏晚秋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话音刚落,院子外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最后伴随着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她家门口。
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霸道地停在那里。车门推开,一条穿着军裤的长腿迈了出来,锃亮的翻毛皮鞋,重重地踏在了地上。
陆振国,来了。
06
我下了车,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公安同志。
我没看院子里那个已经面如死灰的林景明,也没理会旁边惊呆了的苏家二老。我的目光,径直落在了苏晚秋身上。
她站在那里,手里捏着我给她的报案回执,眼睛又红又肿,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但脊梁,却挺得笔直。
看到我的那一刻,她那故作坚强的防线,瞬间崩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走到她面前,脱下身上的军大衣,披在了她略显单薄的肩膀上。大衣上,还带着我的体温和淡淡的烟草味。
回家了。我说。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苏晚秋哭得更凶了。
我转过身,这才将视线投向林景明,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林景明同志,我爱人说,你手里有她写的信
林景明双腿一软,几乎要站不住。他手里的那叠信纸,此刻像烧红的烙铁。
我……
拿出来。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正好,让公安同志做个鉴定,看看这些信件,是属于正常通信,还是可以作为你长期骚扰、威胁、破坏军婚的证据。
破坏军婚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林景明的心上。他知道,这个罪名有多重。在这个年代,这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被送去劳改。
他手一抖,信纸散落一地。
我身后的公安同志上前一步,面容严肃:林景明,现在我们怀疑你涉嫌多起案件,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林景明彻底崩溃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我磕头如捣蒜:陆营长,我错了!我不是人!我再也不敢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我没有理会他的哭嚎,只是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信纸,一张一张,捡了起来。然后,我走到苏父苏母面前,将信纸递给他们。
叔,婶,这些东西,你们处理吧。
苏父接过信,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灶膛里。熊熊的火焰,瞬间将那些不堪的过往,吞噬得一干二净。
看着林景明被公安带走时那绝望的背影,苏晚秋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走到我面前,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振国,对不起。
上车。我没有回应她的道歉,只是拉开车门,有话,回家再说。
那疏离的语气,比骂她一顿更让她心慌。她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07
回部队的吉普车里,一路无言。
开车的司机是我的警卫员小王,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了好几次,大气都不敢出。车里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苏晚秋坐在我旁边,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她几次想开口,但看到我那冷硬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害怕,怕我跟她算总账,怕我跟她提离婚。
上一世,我确实这么做了。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身上,然后用冷暴力和无休止的争吵,把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分都消磨殆尽。
可现在,看着她这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毁掉一个人很容易,但那又如何上一世的悲剧,我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只知道让她忍耐,却从未真正关心过她内心的孤寂。我只知道用军人的标准要求她,却忘了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需要人疼爱的小女人。
车子快到军区大院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振国,那些信……我当时就是觉得一个人太闷了,我……
到家了。我打断了她,车子正好停在我们那栋小楼前。
我先下了车,打开她那边的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咬着唇,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回到家,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我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然后指了指客房:这几天,你先睡那屋吧。
苏晚秋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
分房睡,这是比吵架更伤人的信号。
振国……
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我背对着她,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苏晚秋,你也好好想一想,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说完,我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没有提林景明,没有提那些信,更没有提离婚。但我知道,这种平静的切割,对她而言,才是最残忍的凌迟。
门外,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我靠在门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我给了她看清真相的机会,现在,我要给她做出选择的权利。
是继续活在不切实际的幻想里,还是脚踏实地,接受一段平凡但安稳的婚姻。
路,要让她自己走。
08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照常早起,出操,去营里忙工作。她则像个幽灵一样,在家里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她做的都是我爱吃的菜,土豆炖牛肉,西红柿炒鸡蛋,但我们俩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整个军区大院都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张婶几次想来找苏晚秋聊天,都被她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挡了回去。
流言蜚语再次传开,只是这次,版本变了。
听说了吗陆营长亲自开车去老家,把媳妇和那个奸夫都给抓回来了!
何止啊!我还听说,那个男的直接被公安带走了,好像是按破坏军婚论处!
啧啧,我说陆营长怎么突然转性了,原来是早就布好了局啊!这手腕,真是高!
苏晚秋也是瞎了眼,放着这么个有本事有担当的男人不要,非要去招惹个地痞流氓。
这些话,像软刀子,一刀一刀割在苏晚秋心上。但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辩解。她只是默默地承受着,然后把我的那件军大衣,洗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要把上面沾染的所有尘埃都洗掉。
一天中午,我回到家,看到她在院子里,笨拙地学着别的军嫂,用搓衣板洗我那件沾满了泥浆的作训服。她的手冻得通红,动作却很认真。
看到我,她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我……我看你这件衣服脏了。
我看着她,心里某个地方,微软了一下。
她变了。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伤春悲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姑娘了。她开始学着承担,学着面对现实。
那天晚上,我因为一个紧急的战备任务,在团部待到深夜才回来。推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味飘来。
桌上,摆着两个菜,还用碗倒扣着,温着。
是她给我留的。
我走到客房门口,门虚掩着,她趴在床上,已经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痕。
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忽然,警卫员小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压低声音说:营长,不好了!西山那边,因为连日暴雨,突发山体滑坡,有几个战士被困在勘探点了!
我的脸色瞬间变了。
集合队伍,马上出发!我抓起帽子,转身就往外跑。
经过客房时,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最终,我还是没有叫醒她,只是把门轻轻地带上了。
天灾面前,儿女情长,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我的职责,是守护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
09
救援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等我拖着一身泥水和疲惫回到家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
我推开门,客厅里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苏晚秋就坐在沙发上,身上还披着我那件军大衣,怀里抱着一个医药箱,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惊醒,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你回来了!
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
你怎么没睡我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嘶吼而沙哑不堪。
我……我担心你。她快步走到我面前,看到我胳膊上那道被碎石划开的口子时,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你受伤了!
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坐到沙发上,打开医药箱,拿出酒精、棉签和纱布,小心翼翼地开始为我清理伤口。
她的动作很生涩,甚至有些笨拙,酒精棉签碰到伤口时,我疼得肌肉都绷紧了。但她的眼神,却专注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疼吗她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看着她,那张憔悴的小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与后怕。那种情感,是装不出来的。
我抓住了她正在给我缠纱布的手。
苏晚秋,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跟他走吗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用力地摇着头,声音哽咽: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振国,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以前总觉得,你不懂我,你给我的,不是我想要的。她哭着说,可当我真的跟他走了,我才发现,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都比不上你一个沉默的拥抱。当我被全村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我才明白,你那身军装,为我挡住了多少风雨。振国,是我太傻了,是我把鱼目当了珍珠……
她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心门。
我伸出另一只手,擦掉她的眼泪,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晚秋,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脆弱,上一世,我没能护住你。在一场大火里,我失去了你,和我们未出世的孩子。
苏-晚秋在我怀里,瞬间僵住了。
我亲眼看着你和那个男人……死在一起。我的声音都在抖,我恨,我怨,我悔。我用三十年的时间来惩罚自己,也惩罚你。老天爷可怜我,让我重来一次。我之所以同意你们走,不是不爱了,而是太怕了。我怕我一发火,又会把你推开,重蹈覆覆辙。我只能赌,赌你自己能看清,赌你……还愿意回头。
怀里的人,从僵硬到颤抖,最后,变成了放声痛哭。
她终于明白了,我所有的奇怪举动,所有的冷漠疏离,背后都藏着怎样深不见底的爱与恐惧。
那不是试探,也不是报复,那是一个男人,用他最笨拙,也最深沉的方式,在挽回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10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我把我重生前的那三十年,像放电影一样,一点一点地讲给她听。讲我如何在边境的战场上九死一生,讲我如何在无数个夜里对着她的照片发呆,讲我如何在得知她肚子里早已有了我们的孩子时,那种悔恨交加的绝望。
她则哭着告诉我,她当时写信,确实只是因为孤独,想找个人说说话。林景明利用了她的倾诉,曲解了她的意思,一步步引诱她走进了那个早就挖好的陷阱。
所有的误会,所有的隔阂,都在这个深夜里,消弭于无形。
第二天,我醒来时,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豆腐块。
苏晚秋已经回到了我们的房间,睡在我的身边。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林景明最终因为流氓罪、诈骗罪以及破坏军婚未遂,数罪并罚,被判了十年。这个消息传来时,苏晚秋正在给我织毛衣,她手上的动作只是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穿针引线,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她心里的那片乌云,已经彻底散了。
来年春天,苏晚秋怀孕了。
她不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女人,而是变得开朗而坚韧。她组织军区大院里的军嫂们,成立了一个手工小组,做些针线活补贴家用,还经常去部队里慰问演出,成了大院里人见人夸的好军嫂。
而我,因为在那次山体滑坡救援中表现出色,荣立二等功,被提拔为副团长。
我们的儿子出生那天,我正好从演习场上赶回来。我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看着苏晚秋满是汗水的笑脸,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几年后,我站在阅兵的观礼台上,身边是已经成为全军模范军嫂的苏晚秋,她怀里抱着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女儿。远处,我们的儿子穿着一身小小的军装,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我。
我握紧了苏晚秋的手,她对我甜甜一笑。
阳光正好,岁月安稳。
我很庆幸,我回来了。
回来守护我的国家,也守护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