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砚用一纸契约买下我的五年青春,只为救师父的命。
>我为他挡刀疤横贯后背,他嫌丑,我便永远遮住。
>他白月光回国当晚,他逼我续约:你这样的女人,只配当替身。
>五年期满,我在刺绣大赛直播现场砸碎双手。
>傅先生,你的替身该退场了。
>后来他跪在手术室外嘶吼:她可是绣痴啊!
>而我的绷架上,染血的白绢只余半朵木兰。
>——那是我初见时,为他绣的第一抹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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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足以把一种痛楚磨成习惯,像呼吸一样自然。苏晚站在清晨冷冽的光里,丝绸睡袍的带子松松系着,露出颈后一片欺霜赛雪的皮肤,蜿蜒的线条一直没入衣料深处。她微微垂着头,动作近乎麻木地替面前的男人整理着领带。
傅承砚很高,即使她穿着柔软的室内拖鞋,也需要微微踮起脚尖。他身上的雪松与烟草气息混合着须后水的冷冽,是她这五年里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味道,如同镣铐的金属寒凉,日复一日缠绕着她。领带滑过她微凉的指尖,深蓝的丝料,昂贵得像深海凝结的宝石。她指尖灵巧地穿梭、折叠、收紧,每一个动作都标准得像教科书,精确无误。
下午两点,金鼎酒店的慈善午宴。傅承砚开口,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是陈述,不是商量。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她发顶柔顺的乌发上,却并未真正看她,穿那件月白色的旗袍。
好。苏晚应声,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她松开手,指尖无意间掠过他衬衫领口下微凉的肌肤。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峰,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仿佛被什么不洁的东西触碰了。苏晚的心猛地一缩,手指迅速收回,垂在身侧,指尖蜷进掌心,用力得指节泛白。那感觉,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她默默退开半步,留给他足够的空间。傅承砚转身走向衣帽间,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而冷硬,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苏晚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片背影,眼神掠过他肩胛骨的位置,仿佛能穿透昂贵的定制西装,看到下面那片狰狞的、扭曲的疤痕。
那是三年前,在一场混乱不堪的街头冲突里,有人持刀疯狂地冲向傅承砚。电光火石之间,身体比脑子更快。她扑了过去,用自己单薄的背脊迎向那森寒的刀锋。剧痛撕裂身体的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有事。
刀疤很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斜斜地横贯了她整个后背。缝合的针脚密密麻麻,是那场惊心动魄留下的永恒印记。手术醒来后,傅承砚站在她的病床边,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他没有感激,没有劫后余生的温情,只有冰冷刺骨的命令,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嫌恶:这道疤,太难看。以后,永远遮住,别让它出现在我眼前。
那一刻,后背的伤口似乎再次被狠狠撕开,疼得她几乎窒息。原来,她豁出命去换来的,只是一句对丑陋的判决。从此,无论多热的夏天,她的衣柜里只有高领、长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那道用命换来的疤,连同她这个人,都成了必须被妥善掩藏、不见天日的存在。
傅承砚换好西装出来,挺拔的身影带着迫人的气势。他拿起桌上的腕表戴上,金属表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整理袖口时,目光终于短暂地落在了苏晚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晚上有个接风宴,宋薇回来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宋薇。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苏晚早已麻木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冰冷的涟漪。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傅承砚身边佣人偶尔的窃窃私语里,在傅家老宅书房深处泛黄的旧照片上——那个笑容明媚、气质高贵的女孩,是傅承砚心头永远的白月光,是他少年时代求而不得的朱砂痣。
傅承砚似乎捕捉到了她瞬间僵硬的呼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异常刺眼的弧度,那是一种混合了嘲弄和掌控欲的神情。你,他顿了顿,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她苍白的脸,留在‘汀兰水榭’,哪里也不准去。
汀兰水榭,是这栋巨大别墅里最偏远的一个套间,背阴,安静得像一座孤岛。那是他安置她的地方,一个昂贵的金丝笼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苏晚沉默着,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提醒自己保持表面的平静。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下颌的线条绷得很紧。
他不再看她,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隔绝了外面明亮的世界。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还有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雪松冷香。
苏晚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麻木。窗外,阳光正好,金灿灿地铺满了庭院里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几株名贵的玉兰树开着硕大的花朵,洁白耀眼。可那光,一丝一毫也照不进她心底那片冰封的荒原。
她慢慢转过身,走向卧室深处那个巨大的衣帽间。拉开最里层一个隐蔽的抽屉,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安静地躺着一份文件。纸张的边缘因为多次的摩挲而微微卷起泛黄。她把它拿出来,指尖拂过封面上冰冷的印刷字体——那是一份雇佣契约,也是她五年青春的卖身契。
日期清晰地印着:五年前的今天。
那一天,是她人生彻底沉入黑暗的开端。相依为命的师父,那个教会她所有刺绣技艺、给了她如同父亲般温暖的男人,在绣坊一场离奇的大火中为了抢救一幅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古绣品,被坠落的横梁砸中,命悬一线。天价的医疗费如同一个无底深渊,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希望和挣扎。她跪遍了所有能想到的人,哭干了眼泪,尊严被碾碎成泥,换来的只有冷漠的摇头和关上的门。
就在她绝望地跪在医院冰冷刺骨的地砖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塌陷时,一双锃亮的、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停在了她模糊的泪眼前。她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得如同寒潭的眼眸里。那是傅承砚,一个她只在财经杂志封面上见过的、遥不可及的名字。
他的目光在她布满泪痕、绝望无助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一种审视评估的意味,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然后,他身边穿着考究的助理递过来一份文件。
签了它,傅承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砸在空旷的走廊里,你师父的命,我买。
五个字。买断了她未来五年的自由、身体、灵魂,以及一切可能的光亮。
为了师父能活下来,苏晚颤抖着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在那份契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像是用刀刻在自己的心上。
五年。整整五年。她把自己活成了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精致摆件。她学会了在他需要时出现,在他厌烦时消失,学会了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吞咽下所有的屈辱和疼痛。她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视若生命的绣针和绷架,因为傅承砚厌恶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带着穷酸气的东西。只有在夜深人静,确定他绝不会踏足汀兰水榭时,她才敢像做贼一样,拿出藏在最隐秘角落的小小绷架,借着昏黄的台灯,让针尖在细密的绢布上短暂地跳跃,那是她唯一能呼吸的时刻。
她一直告诉自己,熬过去,再熬一熬就好了。等到契约到期的那一天,她就自由了。她可以带着师父,离开这座吃人的城市,找一个安静的小镇,开一间小小的绣坊,重新拿起她的针,让那些沉寂了五年的花鸟鱼虫、山水人物,重新在指尖下鲜活起来。
自由。那是支撑她在无数个黑暗夜晚里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念想。
窗外,暮色四合,巨大的别墅被精心设计的灯光点亮,远远望去,像一座漂浮在黑暗海面上的华丽宫殿。隐约有悠扬的音乐声和喧闹的人声从主楼的方向飘来,模糊不清,却像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苏晚的心上。
宋薇的接风宴,想必是衣香鬓影,热闹非凡吧。那个名字的主人,此刻应该正站在璀璨的水晶灯下,被傅承砚温柔地注视着,成为全场最耀眼的星辰。
而她,苏晚,只是被勒令囚禁在这冰冷角落里的影子,连靠近那光芒的资格都没有。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弯下腰,大口地呼吸。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板上。丝绒窗帘厚重地垂落着,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灯火辉煌。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令人窒息的重量,沉沉地压下来。
她蜷缩起身体,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后背那道丑陋的疤痕,隔着衣料,仿佛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场愚蠢的献祭,和随之而来的、刻骨的羞辱。
五年了。她以为早已流干的眼泪,此刻却汹涌地、无声地漫了出来,迅速浸湿了膝盖处的衣料,留下深色的、绝望的印记。黑暗里,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呼吸声,像濒死的蝶翼在徒劳地翕动。
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清晰而沉稳,由远及近,停在了汀兰水榭的门口。
苏晚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她猛地抬起头,胡乱地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傅承砚,不会有别人。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走廊明亮的光线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破了房间里的黑暗,也刺痛了苏晚的眼睛。
傅承砚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身上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纯白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一小截锁骨,带着一丝宴会后的慵懒,也沾染了些许酒意,混合着他本身冷冽的气息,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味道。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房间里再次陷入昏暗,只有窗外远处庭院地灯微弱的光线渗入,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
他没有开灯,只是迈步走了进来,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声音,一步一步,像是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他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地板上的她。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在她凌乱的头发、微红的眼眶和脸上未干的泪痕上缓缓扫过。那眼神里没有怜惜,没有询问,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冷漠。
哭了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苏晚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手指死死地抠着身下的地毯绒面,指节用力到发白。她咬着下唇,没有回答,也不敢回答。任何声音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脆弱。
傅承砚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往前又走了一步,缩短了那点可怜的距离。浓重的酒气和他身上那股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苏晚下意识地想往后缩,脊背却已经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微微倾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苏晚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以为他要触碰自己。然而那只手却越过了她的肩膀,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
动作太快太猛,苏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栽倒在他怀里。浓烈的酒气和属于他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让她一阵窒息般的眩晕。她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试图拉开一点距离,指尖却清晰地感受到他衬衫下温热的肌肤和沉稳有力的心跳。这亲密的接触,在过去的五年里也曾有过,但每一次都伴随着冰冷的交易和屈辱的指令,从未带来过丝毫暖意,只有更深的寒意。
傅承砚另一只手顺势揽住了她的腰,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他低下头,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她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那不是情动,而是恐惧和极度的不适。
傅先生……苏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微弱得如同蚊蚋,契约……今天到期了……她鼓起全身的力气提醒他,提醒这个禁锢了她五年的牢笼终于到了打开的时刻。这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到期傅承砚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他揽在她腰间的手猛地收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他微微侧过头,冰冷的唇几乎擦过她敏感的耳垂,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苏晚,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赤裸裸的嘲讽和掌控,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真以为五年到了,就能拍拍翅膀飞走了
他的手臂像铁箍一样禁锢着她,另一只手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抬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他。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蛰伏的猛兽,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浓稠而危险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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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薇回来了,他盯着她被迫仰起的、写满惊惶和绝望的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宣判,她需要时间适应。在她彻底接受我之前,你还不能走。
所以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沉到了冰冷的深渊谷底。
傅承砚的拇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力道,重重地摩挲过她光滑的下颌肌肤,留下细微的刺痛感。他凑得更近,灼热的气息完全将她笼罩,说出的话却比极地的寒冰还要冷彻骨髓:
续约。他吐出这两个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苏晚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她意识里反复炸响——续约!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她喉咙里逸出,带着濒死般的绝望,不…傅先生,五年…已经够了…求你…
求你傅承砚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的弧度扩大,眼神却更加阴鸷冰冷,你有什么资格求我他的手指猛地用力,捏得她下颌骨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看清楚你自己,苏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鄙夷和残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早已不堪重负的灵魂上,一个靠卖身救师父的下贱胚子!一个只配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影子!让你顶着这张脸,安安分分地做她的替身,是你的福分!也是你唯一的价值!
替身……这两个字,终于被他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如此!原来这五年的囚禁,这五年的屈辱,这五年被剥夺了一切自我的存在,仅仅是因为……她这张脸,有几分肖似那个高高在上的宋薇!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在那位正主不在的时候,充当一个劣质的、可以随意摆布的替代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苏晚。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爆发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愤怒和绝望!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曾经让她在绝望中抓住一丝光、却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放开我!积蓄了五年的所有痛苦、委屈、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爆发成一声凄厉的尖叫!她猛地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双手狠狠地推向傅承砚的胸膛!
傅承砚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后退了半步,禁锢着她的手臂也松开了。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向来温顺如羔羊、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竟敢反抗他!短暂的错愕之后,是滔天的怒火!
你敢推我!他眼神瞬间变得暴戾,如同被触怒的凶兽,一步上前,再次狠狠攥住苏晚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苏晚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那道丑陋的疤痕隔着衣料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但这身体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口那被彻底碾碎的剧痛。
她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绝望的火焰。她死死地盯着傅承砚盛怒扭曲的脸,那目光,不再是恐惧的、卑微的,而是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即将彻底毁灭的决绝。
替身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傅承砚……你做梦!
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咬在了他死死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上!
呃!傅承砚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苏晚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兔子,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推开他,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外面冰冷的夜色里。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哒哒声,在寂静的别墅走廊里回荡,如同她濒临崩溃的心跳。身后,传来傅承砚压抑着暴怒的低吼:苏晚!你给我站住!
她怎么可能停下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用黄金打造的囚笼,逃离那个将她灵魂都彻底碾碎的男人!她用尽力气奔跑,冰冷的风灌进她的口鼻,刮在脸上生疼,却也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
自由……她渴望了五年的自由,此刻就在眼前,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身后那个男人的势力,如同无形的巨网,她真的能逃掉吗就算逃掉了,师父呢那份契约……那份该死的契约!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地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她跑出别墅主楼,冲进空旷而冰冷的庭院。夜风卷起她的睡袍,寒意刺骨。她茫然四顾,巨大的绝望和无处可逃的窒息感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晚颤抖着手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简洁的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苏小姐,恭喜您入围本届天工织梦全国刺绣艺术大赛决赛!决赛将于明晚八点,在市中心艺术中心大剧院举行,并进行全网直播。请准时到场,期待您的精彩呈现!——大赛组委会】
刺绣大赛……决赛……全网直播……
这几个词,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猛地烫了一下苏晚死寂的心。
天工织梦……这是刺绣界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之一!是她曾经,在师父的鼓励下,偷偷投递了作品。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在傅承砚掌控的这五年里,她所有的梦想和热爱都被迫深埋,如同不见天日的种子。她只是凭着本能,凭着对刺绣刻入骨髓的热爱,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偷偷地、一笔一划地绣着,将所有的痛苦、挣扎、对自由的渴望,都倾注在那细密的针脚里。那份参赛作品,是她绝望深渊中唯一为自己保留的、微弱的光亮。
她竟然……入围了决赛还要在……全网直播的舞台上展示
苏晚握着手机,站在冰冷的夜风中,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又猛地抬起头,望向身后那座灯火通明、却如同巨大坟墓般的别墅。傅承砚暴怒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替身……续约……永无止境的囚禁……
一个念头,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整个心脏!冰冷,尖锐,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毁灭气息。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这双手。这是一双天生就该执绣针的手,指节纤细修长,指尖圆润。师父曾说,她的手是老天爷赏饭吃,指尖蕴藏着感知丝线灵魂的灵气。这双手,曾绣出过让老师傅都惊叹的蝶恋花,曾描摹过烟雨江南的朦胧诗意……可这五年,它们触碰得最多的,是冰冷的契约纸张,是昂贵的丝绸睡袍,是傅承砚那带着嫌恶和命令的衣领……
它们被禁锢了太久,沾满了洗不掉的尘埃和屈辱。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疯狂地呐喊,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既然他要用这双手,将她永远钉在替身的耻辱柱上……那么,她宁愿亲手毁了它!
毁了这双被囚禁的手!毁了这唯一能让他继续禁锢她的价值!也毁了……那个曾经在丝绢上绣出春天的自己!
就用那个舞台……那个万众瞩目的、全网直播的舞台!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傅承砚的替身,是如何亲手终结这场荒诞的噩梦!她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亲眼看着他所掌控、所轻贱的东西,是如何在他眼前彻底粉碎!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如同最疯狂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整个灵魂,汲取着她所有的痛苦和绝望,疯狂生长。它冰冷,尖锐,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苏晚站在夜风里,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那条信息,然后,缓缓地、用力地按下了关机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眼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黑暗。
她转过身,没有再试图逃跑,而是迈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像走向刑场一样,走回了那座名为家的华丽囚笼。
市中心艺术中心大剧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红毯映照得如同流淌的熔金。一辆辆锃亮的豪车在剧院门口停下,衣着光鲜的嘉宾们鱼贯而入,闪光灯此起彼伏,记者们亢奋的声音和粉丝的尖叫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穹顶。
这里是天工织梦全国刺绣艺术大赛决赛的现场。传统与时尚在此刻碰撞,古老技艺的传承者们,将在聚光灯下展示她们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艺,争夺那至高的荣耀。
后台,一片紧张而忙碌的景象。化妆师、造型师穿梭不停,助理们拿着对讲机低声呼叫,空气中弥漫着发胶、香水和各种织物特有的气息。选手们在自己的专属隔间里进行最后的准备,有的对着镜子整理妆容,有的小心翼翼地检查着自己的参赛作品,眼神专注而虔诚。
苏晚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一个隔间里。这里远离中心区域的喧嚣,光线也有些昏暗。她穿着一件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改良旗袍,月白色的底子,没有任何繁复的绣花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滚了细细的一道藏青色牙边。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苍白的脖颈。脸上只化了极淡的妆,却依旧掩不住眼底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她面前放着一个盖着深色绒布的绷架。这就是她今晚要展示的作品。她的手,此刻就安静地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尖冰凉。她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嘈杂。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那些兴奋的窃窃私语,那些对奖项的憧憬,那些对对手的打量……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全部心神,都沉在那份巨大的、冰冷的决绝里。
苏晚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好奇和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苏晚缓缓抬起眼。说话的是旁边隔间的一位选手,穿着华丽重工的苏绣礼服,裙摆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牡丹,雍容华贵。她看着苏晚素净得过分的打扮,又瞥了一眼她面前盖着绒布、显得毫不起眼的绷架,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仿佛在看一个注定陪跑的炮灰。
你这件……嗯,挺素雅的。对方斟酌着词句,语气里的优越感却掩饰不住,听说傅先生今晚也会来是为宋薇小姐捧场的吧宋小姐可是夺冠大热门呢!她刻意加重了宋薇的名字,目光探究地落在苏晚脸上,想捕捉一丝难堪。
苏晚的指尖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陷进掌心。傅承砚会来为了宋薇……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淡地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嗯。然后便重新低下了头,仿佛对方谈论的只是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那选手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转身去整理自己华丽的裙摆,不再理会这个角落里的透明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后台广播里传来清晰的通知:请各位选手注意,决赛展示环节即将开始,请按照抽签顺序前往舞台侧翼候场!重复一遍……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她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轻轻拂过盖在绷架上的深色绒布。绒布下,是她用无数个黑暗长夜、用全部心血和绝望浇灌出的作品。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的祭品。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绷架,如同捧着易碎的琉璃,或者……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一步一步,走向通往舞台的侧翼通道。那里灯光更暗,人声也小了些,只有前方巨大的舞台入口,透出炽烈到刺眼的光芒,像一个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漩涡。
通道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挺拔的身形,昂贵的深灰色西装,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散发着迫人的气势。是傅承砚。他不知何时站在了这里,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目光沉沉地锁定在苏晚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警告,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复杂情绪。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捧着绷架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青白一片。
他果然来了。为了宋薇还是……为了监视她这个不听话的替身,确保她不会在关键时刻出岔子,丢了他傅大总裁的脸
傅承砚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扫过她身上那件素净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旗袍,最终落在那被深色绒布覆盖的绷架上,停留了一瞬。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安分点。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台隐约的嘈杂,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冰凌,记住你的身份。别做任何……不合时宜的事。
不合时宜的事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巨大的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原来在他眼里,她捧着视若生命的刺绣走上这个舞台,本身就是一种不合时宜他担心她这个替身会不自量力地抢夺宋薇的光芒还是怕她这个下贱胚子会玷污了这高雅的场合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傅承砚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通道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加冷酷而遥远。苏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只是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泪光,没有祈求,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燃烧到尽头的灰烬。
她没有回应他的警告,只是更紧地、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力气般地抱紧了怀中的绷架,然后,像一个提线木偶般,僵硬地、一步一步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浓重的绝望和毁灭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傅承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纤细单薄、抱着绷架一步步走向聚光灯的背影,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异样。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以一种无法挽回的速度,彻底脱离他的掌控。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什么,但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更强烈的、对宋薇即将登场的期待所取代。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转身走向了贵宾席的方向。一个影子而已,不值得他耗费心神。
舞台的灯光,炽烈得如同正午的太阳,带着灼人的温度。巨大的帷幕缓缓拉开,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席,无数双眼睛聚焦于此,无数的镜头闪烁着冰冷的光。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回荡,热情洋溢地介绍着比赛规则和评委阵容。现场直播的信号,早已同步传向网络的每一个角落。
苏晚站在后台与舞台连接的阴影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盖着深色绒布的绷架。前面几位选手依次上台,展示她们精心准备的绣品。有气势磅礴的万里江山图,针法繁复,色彩浓烈;有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金线银线交织,华贵异常;还有融合了现代艺术理念的抽象作品,充满了先锋的视觉冲击力……每一次展示结束,都伴随着台下热烈的掌声和评委们赞赏的点评。
轮到苏晚了。
主持人念出她的名字和作品名称——《春寂》。一个带着点寂寥意味的名字。
苏晚深吸了一口气。那口冰冷的空气似乎没有沉入肺腑,反而堵在了喉咙口。她迈开脚步,捧着绷架,一步一步,走向那片光芒的中心。高跟鞋踩在光洁的舞台地板上,发出空洞而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炽烈的聚光灯瞬间打在她身上,刺得她眼睛生疼,下意识地眯了眯。台下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晃动的光斑,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无数道目光的聚焦——好奇的、审视的、带着居高临下评判意味的目光。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她。
她走到舞台中央,将绷架小心翼翼地放在展示台上。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仪式感。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覆盖着的深色绒布边缘,那布料冰凉丝滑。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台下贵宾席的方向。在璀璨的灯光下,在那一排排衣着光鲜、气质矜贵的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了他。
傅承砚。
他坐在视野最好的中心位置,姿态放松而优雅。他的身边,紧挨着一位穿着香槟色曳地长裙的女子。那女子侧着脸,正浅笑着和傅承砚说着什么,眉眼弯弯,气质温婉高贵,灯光落在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和耳畔闪亮的钻石耳环上,熠熠生辉。
宋薇。
傅承砚微微侧头听着,唇角带着苏晚从未见过的、真正的、放松而愉悦的笑意。他甚至抬手,极其自然地将宋薇耳边一缕垂落的发丝轻轻拂到耳后。那动作,温柔得近乎宠溺。
一个画面在苏晚脑中轰然炸开——五年前那个冰冷的医院走廊,傅承砚也是用这样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她,递给她那份契约。那时他的眼神,是评估商品价值的冰冷。而此刻,他看向宋薇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珍视和柔情。
替身。
这两个字,带着淋漓的鲜血和彻骨的寒意,再次无比清晰地烙在她的灵魂上。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衬托眼前这温情脉脉的一幕!为了在宋薇需要适应的时候,像个廉价的道具一样被续约、被使用、被随时丢弃!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最钝的刀子反复切割,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五年来的所有隐忍、所有委屈、所有被践踏的尊严,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猛地掀开了绷架上的深色绒布!
灯光下,那幅名为《春寂》的绣品,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台下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那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繁花似锦,也不是宏大叙事。尺幅不大,却凝聚着惊心动魄的技艺与情感。素白的绢底,像初春尚未消融的残雪,干净得近乎脆弱。画面主体,是一株虬劲的老玉兰枝干,用深深浅浅的灰褐色丝线绣成,针法老辣苍劲,将树皮的粗糙肌理和历经风霜的力道展现得淋漓尽致。
最震撼人心的是那枝头盛放的花朵。不是常见的饱满丰腴,而是带着一种孤绝的、近乎悲壮的美。几朵玉兰疏落有致地绽放着,花瓣薄如蝉翼,边缘微微卷曲,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料峭的春寒吹落。丝线选用了最纯净的月白色,却在针尖的走向和丝线的捻转间,营造出一种半透明的质感,花瓣边缘甚至隐隐透出绢布的底色,脆弱得令人心颤。
最点睛的是花蕊。细细的鹅黄色丝线,在花瓣中心簇拥着,纤毫毕现,仿佛还带着清晨的微露,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生机。整幅绣品,构图极简,色彩极淡,却透着一股直击灵魂的寂寥与坚韧。是料峭春寒里,一朵花对春天最孤勇的守望,也是繁华落尽前,最后的、无声的绝唱。
评委席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眼睛瞬间亮了!这种将极致技艺融入至简意境、将生命的脆弱与坚韧表现得如此动人心魄的作品,在追求视觉冲击力的当代绣坛,简直是凤毛麟角!
台下的傅承砚,在绒布掀开的刹那,目光也骤然定住了。他看着那幅绣品,看着那孤零零绽放在枯枝上的玉兰,瞳孔猛地一缩!这幅画……这构图,这意境……一股极其强烈的、被刻意遗忘的熟悉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上心头!
五年前,那个混乱不堪的贫民窟街角,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和劣质酒精的刺鼻气味。他因为一个草率的决定,身陷囹圄。混乱中,他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踉跄着撞在冰冷的砖墙上。他惊愕地回头,只看到那个叫苏晚的、被他用契约买下的女人,像一片单薄的落叶扑向持刀的暴徒!
刀锋刺入皮肉的闷响,鲜血瞬间染红了她背后素色的旧衣。她痛得蜷缩下去,脸色惨白如纸。他冲过去,徒劳地想要按住那汹涌的血。混乱中,他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着一个旧布包,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绷架,上面绷着一块素白的绢布。
绢布上,只绣了半朵玉兰花。花瓣才刚成形,丝线还带着未完成的线头,嫩生生的,脆弱又倔强地绽放在一角。那半朵玉兰,和他此刻在舞台上看到的这幅《春寂》中的玉兰,在神韵上,竟有着惊人的相似!那是……她当年未完成的习作
记忆的碎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刺入脑海!那个混乱血腥的街角,那个为他挡刀的女人惨白的脸,地上那半朵未完成的、浸染了尘埃和血污的玉兰……无数画面碎片般闪现!
傅承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台上那个捧着绣品、面色惨白如鬼的女人!
苏晚站在舞台中央,炽烈的灯光烤着她,台下所有的惊叹、所有的目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幅耗尽了她所有心血、也承载了她所有绝望的《春寂》,以及……贵宾席上,傅承砚那张骤然失色的脸。
他似乎认出来了认出这玉兰,和当年那半朵未完成的、染血的残花之间的联系
那又如何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
苏晚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比哭还要难看万倍的弧度。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早已缠绕至她的灵魂深处,勒得她无法呼吸。
她不再看任何人。目光缓缓地、缓缓地,落在了自己捧着绷架的那双手上。这双曾经被师父赞为蕴藏灵气的手,这双被傅承砚视为下贱胚子只配伺候人的手,这双在无数个黑暗长夜里,偷偷执针、绣出她唯一光亮的、伤痕累累的手……
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巨大的特写瞬间投射在舞台两侧的巨幕上!全场观众清晰地看到,那双纤细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无法控制的、剧烈的幅度颤抖着!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白得毫无血色!
评委席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艺术家皱紧了眉头,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主持人也察觉到了异样,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试图用温和的声音引导:苏晚选手,您的作品《春寂》意境深远,技艺精湛,能否请您分享一下创作……
主持人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台上的苏晚,动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一直低垂着的、死寂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火种的深潭,骤然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那不是恐惧,不是祈求,而是一种燃烧到极致、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和决绝!
在全场所有人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在无数直播镜头冰冷的聚焦下——
苏晚抱着那承载着她全部心血和绝望的绷架,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朝着坚硬无比的大理石展示台边缘,砸了下去!
哐——嚓!!!
一声震耳欲聋的、令人牙酸的巨响,猛地撕裂了舞台的寂静!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木质的绷架在巨大的撞击力下瞬间四分五裂!断裂的木茬狰狞地刺向空中!绷架中央那幅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春寂》,那朵孤绝的玉兰,被巨大的冲击力猛地撕裂!洁白的绢布被扯破,精美的丝线被崩断、抽离!那朵脆弱而倔强的玉兰,瞬间支离破碎!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随之响起的、沉闷而令人心悸的骨裂声!
咔嚓!
苏晚的双手,在那巨大的撞击和绷架碎裂的反作用力下,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手腕处肉眼可见地塌陷变形!鲜血,瞬间从她白皙的手腕、手背、指缝间汹涌而出!鲜红刺目的血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溅落!溅在她素白的旗袍上,溅在身下破裂的绢布和散乱的丝线上,也溅在那朵破碎的玉兰花瓣上……
白色的绢,红色的血,断裂的丝线……交织成一幅触目惊心、惨烈到极致的画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巨大的剧院里,死一般的寂静。台下所有的观众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舞台上那刺目的红与白,还有那令人窒息的骨头碎裂的余音在耳畔嗡嗡作响。
评委们霍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水杯也浑然不觉!主持人手中的话筒哐当一声掉落在舞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贵宾席上,傅承砚脸上的血色在绷架砸下的巨响中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整个人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死死地瞪着舞台中央那个身影,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惧!他看到了什么那个向来温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人……她做了什么!
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观众席上终于爆发出一片无法抑制的、惊恐的尖叫!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瞬间炸开!
天啊!
她的手!
她疯了!她砸了自己的手!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有人捂住了嘴,有人惊恐地后退,有人试图往前冲。保安人员如梦初醒,慌忙吹着哨子冲上舞台维持秩序。
刺鼻的血腥味在炽热的聚光灯下弥漫开来。
苏晚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雕像,直挺挺地站在那片狼藉之中。巨大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寸神经,手腕处传来的碎裂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甚至渗出了她刻意穿上的高领旗袍领口。她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液体顺着小臂蜿蜒流下,粘稠而冰冷。
然而,在灭顶的剧痛之中,她的意识却诡异地清晰到了极点。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擂鼓。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那张脸上,没有痛苦到扭曲的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目光,穿透了舞台下混乱惊恐的人群,穿透了刺眼的灯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淬了毒的箭矢,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贵宾席上那个刚刚站起身、脸色惨白如纸、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男人身上!
傅承砚。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曾经只有冰冷命令和嫌恶、此刻却被巨大的震惊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占据的眼睛。然后,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对着他,也对着台下所有陷入疯狂混乱的人们,对着无数冰冷的直播镜头,扯开嘴角。
那是一个极致扭曲的、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笑容。
她的嘴唇翕动着,被舞台音响放大的、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彻在死寂之后又陷入巨大喧嚣的剧院上空,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向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傅先生……
她的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穿透力。
你的……替身……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死死锁住傅承砚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仿佛要将他的狼狈和惊骇刻进灵魂深处。
该退场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一丝气力,苏晚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后倒去!倒在了那片由她亲手制造的、混合着木屑、断裂丝线和刺目鲜血的狼藉之中!素白的旗袍被迅速洇开的血色染红,像一朵绝望绽放的血色之花。
晚晚!!!
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炸响!那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恐惧和一种彻底崩塌的绝望!
傅承砚像是被那声嘶吼唤醒了全部的力气,他撞开身前所有阻挡的人,不顾一切地冲上了舞台!昂贵的皮鞋踩过碎裂的木屑和粘稠的血迹,他冲到她身边,几乎是跪扑下去!他想伸手去抱她,却看到她那双软软垂落、以诡异角度扭曲着、鲜血淋漓的手,那刺目的红让他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起来!
医生!叫医生!快啊!!!
他抬起头,对着混乱的四周,对着惊呆的保安和工作人员,歇斯底里地咆哮!那张英俊的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冷静自持,只剩下扭曲的、崩溃般的恐惧!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赤红,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
她的手!她的手啊!!!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迅速失去血色的、安静得可怕的脸,声音破碎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巨大的恐惧,她……她可是绣痴啊!!
他猛地看到了什么。就在苏晚倒下的身体旁边,在那片狼藉的血污和碎裂的绷架残骸中,那幅被撕裂的《春寂》绢布,有一角被她的身体压住了。而露在外面的那一部分,正好是那株虬劲老枝上,唯一还未被完全撕裂的一小片玉兰花瓣。
素白的花瓣,边缘已经被鲜血浸透,染成了刺目的红。而在那染血的、残破的花瓣旁边,断裂的丝线勾勒出几笔模糊的、凌乱的痕迹——那正是当年贫民窟街角,那半朵未完成的玉兰残花的雏形!
染血的绢布上,只剩下了这半朵残破的木兰。
那是她初见时,在命运尚未展露狰狞爪牙之前,带着对技艺最纯粹的热爱和憧憬,为他绣下的……第一抹春色。
此刻,这半朵染血的春色,成了这场惨烈退场最残酷、最无声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