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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梁的债,是眼睁睁看着他兄弟淹死,没敢去救。所以他被困在这车上,在水一样的浓雾里摆渡亡魂,直到他救够了九百九十九个该救的,才算还清。」
「他把车交给你那天,就是他解脱的日子。」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老梁交给我车钥匙的时候,只说他要回老家养老了。
他脸上那种如释重负的表情,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因为退休而高兴。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因为我也是‘乘客’,一个特殊的乘客。」她淡淡地说,「一个被司机亲手送到这条路上的乘客。」
她的目光穿透我,像是在看很久以前的某件事。
「你以为你开这趟车,是在积德行善?错了。这辆车,在用你的阳气和时间,去填一个窟窿。」
「一个你亲手造出来的窟窿。」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被我深埋在心底,从不敢触碰的记忆,像是被她的声音给挖了出来。
三年前,一个雨夜。
我刚签下一个大单,跟客户喝了很多酒。
我开着车,在回家的路上。
雨刮器徒劳地刮着模糊的挡风玻璃,城市的霓虹在雨中化成一团团光晕。
在一个没有路灯的路口,我感觉车身震了一下。
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
我当时被酒精烧昏了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走,不能停。
我踩下油门,逃离了现场。
第二天,我从新闻上看到,那个路口,一个年轻女孩,当场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辞了职,卖了车,整日活在惶恐和自责里,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老梁。
他说有个开夜班车的活儿,很清静,工资高,问我干不干。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答应了。
我以为,这是老天给我一个远离尘嚣,安稳度日的机会。
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想起来了?」女人看着我惨白的脸,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那个雨夜,那条没人的小路,那辆黑色的轿车。」
「还有那个,被你撞倒后,躺在血泊里,看着你车尾灯消失的女孩。」
她向前一步,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那个女孩,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眼前的女人,身上穿的,正是一条洗得发白的旧连衣裙。
「是你」我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我。」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的名字,叫齐玥。」
齐玥。
我记起来了,新闻上提到过这个名字。
我每天都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像一道无法摆脱的咒语。
「你你想怎么样?」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不想怎么样。」齐玥退后一步,重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公道。」
她吐出这两个字,车厢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你开车撞死了我,逃了。你以为躲在这辆鬼车上,就能把一切都抹去吗?」
「你每天晚上,把这些迷路的魂儿送到终点,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有成就感?」
「你有没有想过,我连上这辆车的资格都没有。我死在半路上,魂魄被你的车轮碾碎,怨气冲天,根本到不了该去的地方。」
「我在这条路上游荡了三年,看着你心安理得地当你的‘摆渡人’。直到今天,这个活人上了车,冲乱了这里的规矩,我才找到机会,凝成实体,站到你面前。」
她的目光转向缩在我身后的高胖子。
「所以,我该谢谢他。」
高胖子吓得连连摆手:「不不客气大姐,大仙,这不关我的事啊,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解决,放我走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齐玥根本不理他,她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
「陈宇,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第一,你现在跟我下车。我们之间的账,在我们出事的那条路上,做个了断。」
我看向车外,浓雾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街景。
正是三年前那个雨夜,那个该死的路口。
路灯昏暗,细雨蒙蒙,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知道,那不是现实,是她的怨念造出的景象。
跟她下去,就是走进她的地盘,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呢?」我涩声问。
齐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冰冷而残酷。
「第二,把他交给我。」
她抬起手,指向高胖子。
「这个活人,阳气很足。只要你把他推下车,他的阳气,足够冲开我身上的怨气,让我能像其他乘客一样,去该去的地方。」
「而你,」她看着我,「可以继续开你的车,当你的司机。」
高胖子一听,当场就瘫了,抱着我的腿哭喊:「大哥!司机大哥!你不能这样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该上车的!你救救我,你不能把我推下去啊!」
车厢里,一片死寂。
我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高胖子,又看看车外那个为我而设的雨夜囚笼。
齐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