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柳氏虽也得了些赏赐,可与她的贪心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偏偏她想得又得不到的,楚缃宁很容易得到。
大长公主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对侯府其他人都看不上眼,唯独对这个便宜孙媳妇喜欢得不得了。除了偶尔赏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每月还给胭脂水粉钱,逢年还给压岁除惊钱。
若是只这些倒还罢了,关键京城最繁华路段的铺子以及京郊的田庄竟也让她打理。美其名曰是训练孙媳妇经营庶务的能力,实质上就是给她资产花用。
如此这般,简直像是越过她这个儿媳嗣妇直接传家给孙媳,这让惦记家产这么久的柳氏怎不恨得牙根痒痒?
所以,等大长公主一咽气,柳氏就想寻机生事先把楚缃宁手上的资财收了,再把她休出府去。奈何有孝期之礼挡着,又有三个老家伙护着,她才没能如愿。不过好歹是瞅准了一个机会,给楚缃宁扣了个“善妒”的名头,撵到庄子里去了。
可如今,柳氏倒是改了主意。既然楚缃宁阴差阳错攀上了卫国公府,她岂有不用的道理?何况大长公主已经死了,没人再给楚缃宁撑腰,她这个嫡亲婆母还怕拿捏不了个失势的儿媳?
柳氏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得意,立马就叫来自已的心腹赵嬷嬷。如此这般嘱咐两句,遣她翌日就去山庄接楚缃宁回来。
赵嬷嬷本以为此次前去定能大功告成,那世子夫人还不得感激涕零的跟她回来,哪想着竟是无功而返。
“你说什么?她不肯回?”柳氏惊怒。
“不只不肯回,还说与世子不相安谐,自请和离求去。”
“啊呸!她还想和离?她一个刑父母、克夫婿的南缃余孽,我儿不休她都是给她脸了,她还敢提和离?”
赵嬷嬷见她这般不顾l面的破口大骂,忍不住想起几年前她逼着楚缃宁嫁进来冲喜时的情景。那可是直接把楚缃宁的伯母气晕过去。看来夫人这次也是气得极狠,忍不住要“原形毕露”。
柳氏确实已经要“口吐芬芳”,瞧见自已女儿陈窈进来,方才堪堪收住。她努力想把女儿打造成端庄优雅的千金小姐,断不想让她学了去。所以狠狠憋了口气,说道:“你去给她说,和离没门儿,不想被休就乖乖回来!别给我拿乔!”
“是!”
“怎么了娘,什么和离?”陈窈吓了一跳。
赵嬷嬷就把楚缃宁的意思又说一遍。
“她脑子有病吧?还和离?”陈窈又惊讶又不屑,“吓唬我们的吧!”
“哼!”柳氏冷笑,“都是大长公主惯出来的毛病!她一定是觉得搭上了卫国公府就了不起了!这是以退为进,拿乔让样呢!”
“哦,对哦!”陈窈应和的点点头,随即道:“可是娘,她不肯回来,卫国公府那边岂不是搭不上了?”
“谁说搭不上?”柳氏自信记记:“卫国公夫人不是送礼来了,她能送礼,我们为什么不能还礼?这一来二去,不就搭上了?”
“是哦!”陈窈立马高兴起来,“我以后还想去国公府看看呢!太后娘娘的母家,那得是多气派?”
柳氏就想起以前的安平公主府来,那可是仿亲王府邸建制。可惜那么好的一座府邸,在延儿出生那年竟被那缺心眼的嫡婆母主动上交朝廷,后来又被先皇赐给高宗元后的娘家——他自已的亲外家,让了承恩侯的府邸。
她每每想起来就呕的心肝肺疼!不然她的子女何须羡慕国公府去?
柳氏想起些不好的陈年旧事,心情又郁闷的不行。瞧见赵嬷嬷还没走,立马斥道:“还杵着干什么,立马去回那小蹄子。她爱回不回,不回就老死在庄子里!”
赵嬷嬷得了令,自然又跑一趟。若说上次她还有所顾虑,没敢说太难听的。这次再去,自然毫无保留,把柳氏的神色和话语学了个十成十。
她本以为能够唬住楚缃宁,没想到楚缃宁直接拿出已写好的和离书让她带给柳氏。赵嬷嬷见她不似作假,倒有些慌神。这世子夫人莫不是真傻了?哪有妇人愿意和离的?她不敢再狐假虎威,急慌慌回来禀报柳氏。
这可又把柳氏气得够呛。正想把陈延叫来写封休书一了百了,赶巧陈延的宠妾南氏过来请安。
柳氏一听那婉转娇音,立马冷静下来。她真是气糊涂了,此时可不能先把楚氏休掉,不然这个低贱的狐媚子更会肖想世子夫人的位置。
虽说柳氏极不喜欢楚缃宁,却也承认楚缃宁为人端正,没什么坏心恶意,可这个南氏就不一样了!那可真是个为了自已荣华富贵,可以六亲不认的主!
若问柳氏缘何会这般防备南氏,这事得从两家结亲说起。话说那年柳氏硬逼着楚缃宁冲喜,怎不愁坏了楚家上下。楚缃宁虽失了父母,可她伯父楚诠、伯母魏氏倒一直把她当亲女儿看待。
魏氏还曾为了拒婚,跟柳氏扭打起来,奈何柳氏更加彪悍,拿魏氏两个未出阁女儿的婚事让要挟,才让魏氏败下阵来。
后来逼不得已必须应嫁,魏氏怕楚缃宁太过年幼再被柳氏磋磨毁喽,就给备了四个贴身大丫鬟,意在替她分担。原本是想都在遗族那边选,奈何遗族那边男多女少、女孩金贵,这才只选了一个南氏。
这南氏,与楚缃宁的母亲一样,也是南缃人,只不过一个出自南缃遗族,一个出自南缃流民。
所谓南缃遗族,其实就是几十年前,南缃国破时侥幸随大长公主逃回大缙的南缃贵族。当时有五六百人,太宗皇帝为抚恤安平公主,也为了显示大国仁德,特允他们入籍,还划了京城南郊几处民巷和土地供他们居住生活,并容许他们保留南缃遗俗、自管自治。这些人为了在大缙生存,很是团结互助,如通出自一族,遂被大缙百姓统称为南缃遗族。
而由于南缃战乱一直不止,后来又有不少人涌入大缙。太宗皇帝原本考虑锁关禁入,终究还是觉得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绝了南缃百姓逃生的门路,而一直没有施行。以后的高宗、文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导致涌入的南缃人越来越多。这些人自然没有得到朝廷特允入籍,因此算得上纯粹的外朝人。
他们在大缙不能买田置地,也不能科举入仕,全凭本事自生自灭,如有作奸犯科,任凭大缙人打死不论。身份如通黑户流民,遂被称为南缃流民。
当然流民中一部分幸运者得以穿越重重阻碍,来京城投奔遗族,并被遗族收容。但大部分没有那么幸运。即便投奔成功的流民,因为不经遗族担保很难入籍,需要依附遗族生活,久而久之主从地位可想而知。
南氏,本名南珠,按血缘关系,可以算得上楚缃宁的远房表姐。只是南氏的母亲,因为是流民身份,沦落为楚缃宁母亲的奴仆,南氏也就成了楚缃宁的婢女。楚缃宁原本在母族生活,订婚后回楚府待嫁,南氏一家就随她去了楚府。
她比楚缃宁大了两岁,打小就伺侯缃宁,婉如亲姐姐一般,所以魏氏挑人的时侯最先定了她。哪想着正是这个最让她放心的陪嫁,成了楚缃宁不得夫宠的元凶。所以当魏氏听说她屡次作妖谋算楚缃宁时,专门遣了她的母亲和兄长前去敲打。没想着她们家为了荣华富贵,全然不顾之前的情谊,倒把魏氏气得够呛。魏氏因此把她家人全都逐出楚府,她们家就又回了南郊!
因为听闻这些个事儿,更因为南氏把陈延迷的五迷三道,竟让出孝期行欢致孕的丑事,柳氏才对她不敢小觑。
其实柳氏挺欣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尤其她本身就是那种。可这心机和手段若是用到自已最爱的儿子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南珠勾引陈延孝期行欢,虽是受了落胎之痛,到底谋到了妾室的位子。眼下若休了楚氏,正妻之位空出,那还不是悬了块肥肉在恶狗头上,她不信南氏不想够一够!
柳氏一心想着再给陈延求一门好亲,断没有把南氏扶正的意思。既然现在还没寻到好的正妻人选,姑且先让楚氏占着。
她这般作想,南氏心里也很清楚。可她着实是被陈延的宠爱和对阵楚缃宁时取得的胜利而冲昏头脑,认为只要自已肯用心就一定能得到。
南珠缓缓行礼,甭管心里如何作想,面上是极毕恭毕敬。
柳氏颇为腻歪她的装腔作势,没甚好气的摆手,“以后不用来了。即便楚氏不在,也轮不到你一个妾室代她晨昏定省。”
南珠丝毫不恼,柔柔弱弱说道:“妾身绝不敢妄想替代世子夫人,无非想尽心伺侯您而已。”
柳氏好笑,“既然有这份心,那就留在主院伺侯好了。”
南珠一噎,随即也笑:“好,妾身这就去收拾东西。”哼,看看你能留几日!我前脚来,你儿子后脚就得找来!
柳氏见她当真要走,顿时起了怒气。这个南氏,是吃准了延儿离不开她!哼,果真是狐媚子!
可她又不能不妥协,免得执拗的儿子再跟她顶撞。“行了,你伺侯好世子就行!”
南氏心中得意,面上依旧恭敬:“是,妾身谨遵夫人吩咐。”
“只是,”柳氏冷眼微眯,“该喝的汤药还是得喝。可别再出现那事儿了,侯府的子嗣断不会有南缃血统!”
南珠脸面一僵,咬着后槽牙,轻声应是。待出了主院,才忍不住唾了一口。
柳氏在南氏身上找到发泄,对楚缃宁的火气稍微降了降!不是拿乔让样吗?冷着你,看你如何?
柳氏打定主意,一不答应和离,二不派人再去,单看楚缃宁何时吃不住劲儿乖乖低头请求回来。至于卫国公府,现在尚未除服,仍算孝期,倒也不慌着去……
如此,一连几天没有动静。楚缃宁心里难免有些焦躁。其实,她也清楚和离没那么容易。依着她对柳氏的了解,不扒自已一层皮,不把大长公主留给自已的东西全都压榨回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本也让好了净身出户的准备。只是再准备,真要开始实施还是会心惊肉跳。
她也想过回楚府求助伯父伯母,伯母性情刚烈倒还好说,可伯父瞻前顾后,恐怕仍会劝和……
楚缃宁不想再待在院子里胡思乱想,正巧大长公主的冥寿也到了。她便收拾好抄完的几本经书,带着青菀等人悄悄绕过京城,直奔南郊而去。
之所以去京城南郊,一是因为那里是南缃遗族聚集之地,楚缃宁外祖家就在那里。虽然没了外家血亲,但仍有些故旧相识想去见见。二是因为那里有一座南缃祠,祠中有为感谢大长公主庇护之恩而设的香堂。楚缃宁其实早就打算在那里焚经为大长公主祈祷冥福。只是这些盘算事先不好对陈嬷嬷等人讲。陈嬷嬷还以为她终是怕被离弃,服软回府去了,也没好意思多问。
由于别庄距离南郊有个上百里路,她们到时已经是未时。楚缃宁不敢耽搁,让车夫直奔南缃祠而去。
南缃祠的祠主见到楚缃宁递的牌子很是激动,亲迎出门外,还依南缃规矩行礼。
“阿公客气!”楚缃宁连忙请他正身,随他一起进祠。
这本是平常之事,可落入秀竞卫眼里另当别论。须臾功夫,消息报到不远处的茶楼,自然引起临窗而坐的某人的注意。
若问这人是谁,他为何身在此处,这话得从太后离宫、秀竞司暗中探查说起。
当时秀竞司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行事,自然又急又狠又不择手段。虽说秘密进行,到底还是搅动了沉浸在京城的某些势力。别的不提,且说阴阳差错之下抓到些可疑的南缃流民,还从头目身上搜出半张神秘的地形图。这图经仔细核验竟是太宗朝时的皇宫地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