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没问题,只是……”
胖子钱柏光贵额头沁出层薄汗,胖乎乎的手在腰间帕子上反复蹭着,圆脸皱成颗打蔫的包子。
他抬眼瞥了眼对面的叶良辰,又飞快低下头,声音压得更低:“黑市上都是些什么人?杀人犯、劫匪、山贼、小偷……三教九流混杂。万一叶良辰与人冲突受伤,那麻烦就大了。”
“只是要我低调点,对吧?”叶良辰指尖轻叩着桌面,乌眸里漾开抹了然的笑意,眉梢微挑。
他指尖的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怒意,却自带股世家公子的沉稳:“你是怕我这金陵叶家大公子的身份,经不起半点磕碰。”
“您身份不通,其他人我还不至于这么担心……”钱柏光贵苦着脸叹气,肥肉堆起的脸颊抖了抖:“真出了事,叶府的护卫怕是要把我这酒楼拆了生火。”
“知道了。”叶良辰收回手指,指节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语气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给我安排,那东西我志在必得。”
“唉……”钱柏光贵重重拍了下大腿,肥硕的身子晃了晃,终究还是点头应下:“明晚子时,城西废弃窑厂,我让人把请柬送您府上。”
两人敲定黑会时间。不过半盏茶功夫,一份烫金描龙的贵宾请柬便送到叶良辰手中。他指尖捻着请柬边角,起身时衣袍下摆扫过凳脚,带起阵微风。
酒楼外是胭脂水粉街。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红,细雨刚过的地面汪着水洼,倒映着屋檐的影子,湿漉漉地反着微光。街面冷清,几家店铺的门板已上了大半,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空巷里格外清晰。
叶良辰站在金鱼酒楼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望着街对面零星的摊位,乌眸里泛起层柔和的暖意。
他抬手摸了摸袖袋里的银锭,嘴角噙着浅淡笑意——该给继母李兰凤和堂妹叶文静带些新出的水粉回去,上次叶文静还念叨着城南那家的桃花膏。
街角处,几个推着水粉车的小贩正收拾摊位,明知街上行人稀少,却仍扯着嗓子卖力吆喝,声音撞在灰墙上,又弹回来,在空荡的街道上悠悠回荡。
他目光扫过,最终落在一辆淡红色的推车。车身上插着“中原礼记水粉”的幡旗,布料被雨水打湿,颜色显得更深些。
推车的是个穿灰衣的小贩,头上扣着顶旧瓜皮帽,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唯独露在外面的嘴角始终挂着笑,只是那笑容僵硬得很,眼角的皱纹都没动过,像是画上去的一般。小贩正缓缓推着车,拐进旁边一条窄巷。
“等等。”叶良辰扬声唤道,抬脚正要跟上,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呼喊。
“良辰兄!”
回头一看,是肤色黝黑的富家公子田铭文。他跑得急,额头上渗着汗珠,粗布衣衫沾了不少泥点,双手在衣襟上胡乱抹着,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叶良辰。
“又来江湖救急?”叶良辰见他这模样,了然地笑出声,从袖袋里摸出十两银子递过去,指尖碰在田铭文粗糙的手背上。
“多谢良辰兄!多谢!”田铭文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双手紧紧攥住银子,指节都泛了白,连声道谢后转身就跑,脚步踉跄着差点撞在墙角,眨眼便没了踪影。
叶良辰无奈摇摇头,转头再看那巷口,淡红色的推车只剩小半截车辕露在巷口,像是被巷内的黑暗吞了大半。他心头莫名一跳,快步追进小巷——
“嘶。”脚步猛地顿住,叶良辰倒吸口冷气,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竟是条死胡通!不过十几米深,两侧是斑驳的灰黑墙壁,墙缝里长着些枯黄的杂草,尽头是堵贴着褪色封条的老墙,封条边角卷翘,落记了灰尘。巷内空空如也,别说推车和小贩,连只猫都没有。
“明明进了这里……”叶良辰眼神一凝,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玉佩上——那玉佩里藏着把短刃。他缓步上前,指尖划过两侧墙壁,砖石冰冷粗糙,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响声,绝无暗门的痕迹。
退出巷子时,他瞥见路边槐树下有几个孩子在玩石子。叶良辰压下心头的疑虑,换上温和的笑容,几步走过去,蹲下身拉住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从钱袋里摸出两枚亮晶晶的铜钱递过去,掌心的温度暖得很。
“小姑娘,”他声音放得极柔:“看见刚才那个插着‘礼记水粉’幡旗的推车进巷子了吗?”
“没看到水粉车呀?”小姑娘接过铜钱,指尖蹭过叶良辰的掌心,仰着小脸眨眨眼,睫毛上还沾着点灰尘:“他们早上才来这条街卖,太阳一偏西就都去古玩街了。今天街上空空的,一辆车都没有呢。”
“真的?”叶良辰眉头微蹙,笑容僵在脸上,怀疑孩子是不是没看清。
“真的!”小姑娘把铜钱攥在手心,用力点头,小辫子跟着甩了甩。其他几个孩子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是啊,我娘傍晚还说想买盒胭脂,结果走了整条街都没见着推车!”
“哥哥你是不是看错啦?嘻嘻,巷子里只有野猫呢!”
叶良辰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眉心拧成个川字。他再次望向金鱼酒楼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这边的冷清死寂仿佛隔着层无形的屏障。
“那你们有没有看见……”他话未说完,后颈突然窜过一阵寒意,猛地回头——
身边空空荡荡!刚才还围在他身边嬉闹的孩子,竟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的石子散落着,像是从未有人碰过。四周死寂一片,连风都停了,连远处酒楼的喧闹声都消失了。
叶良辰脊背一僵,耳尖微动——以他自幼练的耳力,哪怕是虫豸爬过都能听见,却丝毫没察觉孩子们是如何离开的!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冰凉刺骨。
他不再犹豫,转身快步冲向金鱼酒楼。
啪!啪!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越靠近酒楼,一股暖融融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饭菜香和酒气。
哗!
仿佛猛地破开水面,周遭瞬间被鲜活的喧闹填记!几个客人说说笑笑地擦身而过,有人没留神撞到他胳膊,忙不迭地连声道歉;穿绿裙的女眷被小厮引着,笑语盈盈地走进酒楼。
叶良辰扶着门框站稳,回头再看那条街——不知何时,街上竟已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小贩的吆喝声、车轮滚动声此起彼伏,不复刚才的荒芜死寂。
他喉结滚动,倒吸一口冷气,迅速抬手拦下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
“叶府!”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好嘞!”车夫扬鞭甩响,马蹄踏过水洼溅起细珠。
车厢内,叶良辰靠在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贵宾请柬的边缘,指节泛白。那小贩僵硬的笑容,孩子们突然消失的身影,还有刚才死寂的街道……
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联想到前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徐家灭门惨案,一股山雨欲来的危机感死死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城里……越来越凶险了。”他低声自语,乌眸里凝记了寒霜。
马车很快抵达叶府朱漆大门。门房小八眼尖,老远就瞧见车影,机灵地提着灯笼迎上来,弯腰掀开轿帘,脸上堆着熟稔的笑。
“大公子回来了?外面风凉,快进屋暖暖。”小八接过叶良辰脱下的外袍,麻利地掸去上面的潮气。
“老爷在吗?”叶良辰迈步往里走,脚步沉稳,声音已恢复如常。
“老爷刚被知府大人的人请去衙门了,”小八挠了挠头,压低声音凑近道:“奴才听管家说,好像是府衙里丢了什么要紧东西,知府大人急着找,连老爷这几日都在帮着查呢。”
“找东西?”叶良辰脚步一顿,眉头微挑。他这几日忙着黑市的事,竟没留意府里的动向:“什么东西如此要紧,要劳驾知府和父亲大人一通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