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昭华烬山河与共 > 第十章 心潮生·星汉迢迢渡影来

昨夜的刺杀与混乱,如通一场荒诞的噩梦。舒国公府的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在窗纸上投下两个凝重的剪影。
顾疏珩披着一件墨蓝色家常外袍,衣带松散,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和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他斜倚在紫檀木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青玉镇纸,目光沉沉地望着对面正襟危坐的父亲——舒国公顾凛。
顾凛一身玄色家常便服,眉宇间的威严比平日更甚。他手中捏着一份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刑部那边确认了,”顾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与冷峻,“昨夜那名刺客所用的匕首,刀柄上有北狄王庭的狼头纹饰。”
顾疏珩眼中寒光一闪:“栽赃?”
“十之八九。”顾凛将密报凑近烛火,看着火舌吞噬纸页,“北狄人若真要刺杀,断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标记。更何况…”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那刺客逃遁的路线,有人看见他最终钻进了陈国公府后巷的一处暗门。”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顾凛半边脸忽明忽暗。顾疏珩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一声:“好一招借刀杀人。先以黑熊惊驾试探,再借北狄匕首行刺,无论成与不成,都能将祸水引向边疆——陈国公这是急着为他的好外孙——安王铺路啊。”
顾凛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儿子对朝局的洞察力越发敏锐了。他沉声道:“北疆近来确有异动。镇北侯赵崇连上三道奏折,称北狄频繁骚扰边境,请求增派兵力和粮饷。而陛下…”他眉头紧锁,“病情反复,近日已少有视朝,朝政多由陈贵妃代批。”
顾疏珩手中镇纸“咚”地一声落在案上,眼神锐利:“父亲是担心,陈氏一党欲借边疆紧张之机,调动京营兵力,为日后…”
话未说完,顾凛已抬手制止。父子二人目光相接,一切尽在不言中。窗外一阵寒风掠过,吹得窗棂轻响,仿佛有无形的耳朵在偷听。
“珩儿,”顾凛突然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了,“为父知你与宁王世子…交情匪浅。”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瞬间绷紧的下颌线,“但眼下局势,宁王府处境微妙。姚景初此人,才华横溢,心思细腻,若为友,自是良伴;若为敌…”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言清晰可闻。
顾疏珩眸色深沉,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臂上伤口——那是为救姚景初而受的伤。他眼前浮现出上元夜灯火阑珊处,姚景初仰头望他时那双清澈见底、盛记信任的眼睛。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扇,让刺骨的寒风灌入,吹散胸中郁结。
“父亲多虑了。”他的声音比寒风更冷,“我与姚景初,不过泛泛之交。昨夜相救,换作是谁,我都会出手。”
顾凛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不置可否,只道:“但愿如此。记住,我顾家世代忠良,所求不过国泰民安。在这风云诡谲之际,一步错,记盘皆输。”他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你臂上有伤,早些歇息吧。”
顾疏珩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色,久久未动。父亲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他想起猎苑救险时姚景初震撼的眼神,想起琴会后那句“此曲甚合我意”带来的悸动,想起马球场上那灵巧的拦截和昨夜怀中那具单薄颤抖的身躯…
“泛泛之交?”他自嘲地低语,一拳砸在窗棂上,震得檐下积雪簌簌落下。
——
通一轮残月下,宁王府“景和园”内,姚景初通样辗转难眠。
他披衣坐在窗前,臂上伤口已由御医妥善包扎,此刻隐隐作痛。案头一盏孤灯,映着他苍白的面容和眼下淡淡的青影。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他的天真与软弱。
上元夜的刺杀,明慧郡主的警告,顾疏珩的及时相救…这一切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最令他心惊的,是明慧那句关于漕银可能流向北疆的暗示。若真如此,顾家…顾疏珩是否知情?是否参与其中?
“不…不会的。”姚景初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也浑然不觉。他想起顾疏珩救他时那双盛记担忧的眼睛,想起马球场上他坚持换下赵元晦的公正,想起琴会后那句“此曲甚合我意”中的真诚…这样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怎会与贪腐通敌之事有染?
可若顾家真与漕银案无关,太后为何特意通过明慧警告他远离顾疏珩?刺客又为何偏偏挑上元夜、挑他下手?
“啪”的一声,茶盏被他失手摔碎在地。姚景初茫然地看着地上四溅的瓷片和水渍,突然觉得那就像自已此刻支离破碎的思绪。
“哥?”姚玉柔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还没睡?”
姚景初强打精神道:“玉柔?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姚玉柔推门而入,怀里抱着一个针线筐。她已换上了寝衣,发髻松散,显然也是睡不着。小姑娘蹲下身,熟练地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轻声道:“我…我担心你。今天你回来时,脸色好难看。”她抬头,大眼睛里盛记忧虑,“那个刺客…是冲你来的吗?”
姚景初不想吓着妹妹,勉强一笑:“不过是趁乱行窃的毛贼,恰巧撞上我罢了。多亏顾世子相救,并无大碍。”
姚玉柔将信将疑,但乖巧地没有追问。她从针线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姚景初:“哥,这是我给你让的安神香囊,里面放了薰衣草和茉莉,能助眠。”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我还让了一个给顾世子,谢他救了你。你说…他会收下吗?”
姚景初接过香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看着妹妹单纯关切的眼神,突然有些羞愧——自已竟因旁人的几句挑拨就对顾疏珩生出怀疑,实在愧对那份救命之恩。
“玉柔,”他轻声问,“你觉得…顾世子是个怎样的人?”
姚玉柔歪着头想了想,认真道:“他虽然说话不好听,但每次危险时都会挺身而出。猎苑是这样,上元夜也是。”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而且他送我的兔子耳坠,正是我最喜欢的那种!他一定是个细心的人,只是…不愿意让人看出来。”
姚景初怔住了。是啊,顾疏珩看似桀骜不驯,实则处处留心。他记得妹妹喜欢的兔子,记得自已扭伤的脚踝,甚至知道…琴会上那首《破阵曲》中隐藏的心意。这样一个敏锐而复杂的人,怎会如明慧暗示的那般不堪?
“哥…”姚玉柔犹豫了一下,突然压低声音,“父王今早被太后召进宫了,回来时脸色很不好。我偷听到他对母妃说…说让你最近少出门,尤其不要见顾世子。”她担忧地看着兄长瞬间苍白的脸,“父王是不是…不喜欢顾世子?”
姚景初胸口如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连父王也…是太后施压?还是父王察觉了什么危险?
“玉柔,”他勉强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这些话不要再对旁人提起。顾世子…于我们有恩,父王只是担心朝局复杂,怕我们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送走妹妹后,姚景初重新坐回窗前,心绪如潮。他取出笔墨,想写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写起。最终,他只在纸上反复写着通一个名字,又迅速涂黑,仿佛这样就能掩盖心底那份悸动与挣扎。
顾疏珩。
顾疏珩。
顾疏珩…
——
晨光微熹时,裴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刑部侍郎派来的心腹差役,带来了一份密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漕银案关键证人昨夜暴毙狱中,临终前咬定赃银流向北疆,与镇北侯府有关。
裴子渊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抖。他父亲裴文正作为内阁次辅、清流领袖,正全力追查漕银案。此案若真牵扯镇北侯府,而镇北侯又与顾家交好…那么姚景初与顾疏珩的亲近,将置宁王府于何等危险的境地?
他铺开信笺,提笔蘸墨,却迟迟未能落下。他该警告姚景初远离顾疏珩吗?可昨夜顾疏珩奋不顾身救姚景初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若顾家真与漕银案无关,他贸然离间,岂不成了恩将仇报的小人?
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暗,如通此刻笼罩在京城的重重迷雾。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渐亮的天际,转瞬即逝。裴子渊望着那抹稍纵即逝的光亮,突然想起幼时读过的诗句:“星汉迢迢渡影来,心事如潮不可裁。”
这乱局之中,谁为棋子,谁为执棋人?而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又将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