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昭华烬山河与共 > 第八章 击鞠狂·狭路相逢意气扬

腊月的寒风如刀,卷着细碎的雪沫,刮过皇家马球场。黄土夯实的场地被泼水压实,冻得硬如铁板,马蹄踏过只扬起薄薄一层冰尘。四周看台上旌旗猎猎,裹着厚厚裘衣的勋贵宗室们缩在暖棚下,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雾。
鼓声穿透寒风,沉闷如雷,一年一度的腊月冰球赛正拉开帷幕——这是漕粮案爆发后京城首场大型公开赛事,暗流涌动的朝局让这场冰上竞技平添肃杀。
更引人注目的是对阵双方:勋贵队以顾疏珩为主攻,赵元晦策应;而宗室清流联队则由姚景初、裴子渊领衔。三方势力在政治场上的角力,如今移到了马球场上,怎能不令人瞩目?
姚景初一身月白色窄袖骑装,外罩银狐裘轻甲,墨发高束,鼻尖冻得微红。他胯下“照夜白”呼出团团白气,蹄铁在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他非冰球好手,参赛实因漕粮案胶着——河道冰封阻了漕船,关键证物难以北上;年关将至,刑部官员多存懈怠之心;更有无形阻力层层设障,案情如陷冰窟——心中郁结难舒,方被明慧郡主怂恿参赛排遣。
此刻他轻抚马鬃,目光却不由自主瞟向对面阵营中那个玄衣墨发的高大身影。
顾疏珩玄色劲装外罩墨貂大氅,未着软甲,只手腕和膝盖处绑着皮质护具,更显得身形修长挺拔。他胯下那匹乌黑油亮的汗血宝马“追风”不耐烦地刨着蹄子,与他主人一样透着股桀骜不驯的气势。他似乎感受到姚景初的目光,突然转头,锐利的眼神穿过尘土飞扬的场地,直直对上姚景初的视线。
姚景初心头一跳,慌忙垂眸,耳根却已烧红。琴会后那句“此曲甚合我意”和临别时的叹息,如炭火灼心,数月未凉。
“清晏兄,”裴子渊策马靠近,一身靛青骑装外罩灰鼠裘斗篷,衬得他越发温润如玉。温声道,“待会跟紧我,莫要硬拼。顾世子球风凌厉,赵元晦又素来阴狠,安全为上。”他目光关切,言语间流露出对姚景初的维护。
姚景初感激地点头,正要答谢,开场鼓声骤然响起!
“咚!咚!咚!”鼓声震碎寒风,比赛开始!
双方策马冲向场中央的朱漆马球。顾疏珩一马当先,手中球杖如臂使指,一个漂亮的挑球过人,瞬间突破联队防线!他控马技术炉火纯青,追风在他胯下如通活物,腾挪闪转间已连过三人,直逼联队球门!
“拦住他!”联队后卫高喊,却无人能近顾疏珩身侧三丈!
眼看顾疏珩就要挥杖射门,一道白色身影突然斜刺里杀出!是姚景初!他不知何时已预判到顾疏珩的进攻路线,提前卡位,照夜白灵巧地横挡在追风面前!
两马几乎相撞!顾疏珩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假意挥杖,却在最后一刻手腕一翻,将球精准地传给了侧翼包抄的赵元晦!
“好球!”看台上爆发出震天喝彩!
赵元晦接球,狞笑着冲向无人防守的联队球门。眼看就要得分,一道靛青身影突然从斜后方飞驰而至!是裴子渊!他球技虽不如顾疏珩精湛,但胜在判断精准,抓住赵元晦得意忘形的瞬间,一杖截断球路!
“景初兄!”裴子渊高喊一声,将球长传给已摆脱防守的姚景初。
姚景初接球,白驹如电,直插勋贵队腹地!顾疏珩迅速回防,追风如黑色闪电,几个起落间已逼近姚景初身侧!
两人并驾齐驱,衣袂翻飞。姚景初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传来的压迫感——顾疏珩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他笼罩,寒风裹挟沉水香与汗息扑面。他的心跳如擂鼓,却奇迹般地没有慌乱,反而在电光火石间福至心灵,突然一个急停变向!
顾疏珩没料到平日温吞的姚景初竟有如此胆识,追风冲出去数丈才堪堪刹住。就这瞬息之间,姚景初已抓住空档,挥杖将球精准地传给了中路跟进的裴子渊!
“砰!”一声脆响,裴子渊接球射门,一气呵成!朱漆马球如流星般划过半空,直入勋贵队球门!
“好——!”看台沸腾了!宗室清流联队竟先拔头筹!
“传得漂亮!”裴子渊策马回来,与姚景初击掌相庆,眼中记是惊喜与赞赏,“景初兄何时练就这般预判能力?连顾世子都被你骗过了!”
姚景初抿唇一笑,目光不自觉地寻找着顾疏珩的身影。只见那玄衣世子勒马立于场边,非但没有懊恼,反而嘴角含笑,遥遥对他竖起大拇指,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某种更复杂的情绪。那目光太过炽热,姚景初只觉脸上发烫,慌忙别过脸去。
比赛继续,火药味渐浓。赵元晦接连失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尤其是看到明慧郡主在看台上为联队喝彩时,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狠厉。
机会很快到来。一次混战中,裴子渊控球突破,赵元晦假装拦截,却在两马交错之际,暗中用马镫狠狠踹向裴子渊坐骑的前腿!
“嘶——!”那匹温顺的栗色骏马吃痛,前蹄一软,猛地跪倒!裴子渊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硬实的黄土地上,扬起一片冰尘!
“静深!”姚景初惊呼,立刻策马赶去。
裁判吹停比赛。裴子渊被扶起时,左臂已不自然地垂着,额头冷汗涔涔,显然伤得不轻。但他仍强撑着摇头示意无碍,不愿影响比赛。
姚景初怒视赵元晦:“赵世子!马球竞技,讲究的是光明磊落!你这般下作手段,也配称将门之后?!”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清俊的面容因愤怒而染上一层薄红,眼中怒火灼灼。
赵元晦冷笑:“姚世子这话说的,马球场上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裴公子自已骑术不精,怎能怪我?”他阴阳怪气地拱手,“倒是姚世子与裴公子这般…形影不离,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含沙射影的污言秽语一出,联队众人皆怒目而视。姚景初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一个冷冽如冰的声音突然插入:
“赵元晦。”顾疏珩不知何时已策马来到近前,声音不大,却让周遭温度骤降,“输球事小,丢人事大。”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赵元晦,眼神锐利如刀,“你若还想继续打,就换种打法。否则,”他指了指场边,“滚下去。”
赵元晦脸色瞬间铁青,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在顾疏珩冰冷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再放肆,悻悻地勒马退开。
顾疏珩转向姚景初和裴子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懒散,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裴兄伤得不轻,不宜再战。这一局…”他扫了一眼记分牌,联队领先一球,“算你们赢。”
“顾世子!”勋贵队有人不服。
顾疏珩抬手制止,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姚景初脸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姚殿下今日表现…令人刮目相看。来日方长。”
这话意味深长,既是认输,也是宣战。
姚景初怔怔地望着顾疏珩,胸中怒火奇迹般地被这短短几句话抚平。他看到了顾疏珩眼中那份对公平竞技的坚持,也听出了那声“姚殿下”背后隐藏的…或许连顾疏珩自已都未察觉的维护之意。
最终,裴子渊被扶下场医治,顾疏珩坚持换下赵元晦,比赛以联队小胜告终。散场时,姚景初主动走到顾疏珩面前,郑重拱手:“顾世子高义,景初佩服。”
顾疏珩正在解手腕护具,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看他。阳光下,姚景初鼻尖冻红,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清澈的眼眸中盛记了真诚的敬佩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顾疏珩喉结微动,突然伸手,用拇指轻轻擦去姚景初额角的汗珠,动作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殿下今日,”他低声,呵气成霜,“赢得痛快。”言罢转身离去,墨氅卷起朔风。
姚景初呆立原地,额角被触碰的地方如火灼烧。心跳如雷,目送玄影没入风雪。
不远处,暖棚内的明慧郡主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美艳面庞浮起阴冷笑意,对身旁的宫女低语几句。宫女匆匆离去,方向正是…皇宫。
而在场边医帐内,苏映雪正为裴子渊包扎伤臂。裴子渊虽然脸色苍白,目光却紧锁帐外风雪中遥相对望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苦涩。
朔风卷着碎雪扑打旌旗,一场冰球赛终了,更大的博弈,正在这冰雪覆盖的棋盘上悄然铺开。而漕粮案,亦如这封冻的河道,在年关将至的懈怠与重重阻挠下,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