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六品小官的长女,身段不过寻常女子。不过令人羡慕的是我有一门好亲事,国公府老太太亲自选中了我,要我嫁入国公府。
消息一出,闺阁里认识的各家小姐都来向我道贺,可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国公府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这份姻缘于我,不过是一场笑话。
1
国公府正堂内。
国公爷谢明蕴带着我向老国公夫人请安。
都起来吧,往后你们夫妇二人要相协互助,举案齐眉。
老国公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精神,格外多嘱咐了我和谢明蕴几句。
母亲,大嫂看着就是个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
均儿是大哥的孩子,现在跟着我们老爷住也两年了,说起来终究不太合适。
大哥如今又有了妻室,不如就把均儿托付给大嫂,也算是一家子团圆。
说话的是国公府二老爷的妻子柳氏,她是朝中明麾将军的女儿,在大楚明麾将军属正二品朝职,作为他女儿的柳氏自然是出身显赫。
我知道她是看不起我的,不仅看不起我的出身,看不起我的眼界,也看不起我这个人。
柳氏这话有推脱之嫌,老太太有些不满,只是并未明显表露出来,可我看着,在柳氏说完话之后,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
柳氏意识到了不妥,急忙笑道:均儿前儿还说想爹爹了,到底还是这般小的年纪,总不好一直离了父母。
我见老太太不再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我,急忙开口说道。
老太太,大公子是正经儿的嫡子,原配所出身份尊贵,我自知能嫁进公府,仰仗的是老太太的赏识,并不敢托大。
况我在家时只跟着女先生读了几本书,平日里学的也都是些女红刺绣,实在称不上是通晓诗文。
若是由我来教,恐怕耽误了大公子读书,还请老太太寻一个身份合适的人养育。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拒绝,屋内顿时鸦雀无声,要知道在大楚,继室是要抚养原配所生子女的,不能抚养原配所出子女,那就代表着会被人看不起,在外面赴宴时也会被人轻视。
谢明蕴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他犹豫着开口。
月清,你……
我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继续说道。
我虽不是大公子的生母,可也打心里盼着他好,只我初来乍到,不敢自专,还望老太太定夺才是。
我打断了谢明蕴的话,
随即他换了一副表情,温和地与我说道。
月清,你已经与我成婚,该称呼一声母亲才是。
是,是我疏忽了,请母亲莫怪。
我顺从地回答,抬头间满脸温柔,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谢明蕴此刻有些尴尬,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只去看老太太。
嗯,你初来府里,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均儿的学业不能荒废。
你既然你不通文墨,二老爷那边也忙,均儿那就少不得我这个老婆子平日里多看顾些了。
沁柔啊,等会儿你就让人把均儿的东西都搬到我院儿里,以后均儿就跟着我住了。
老国公夫人欣慰地点点头,赞赏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又吩咐人将谢家嫡长子谢均的东西搬到她那,她要亲自抚养谢均。
老夫人发话,柳氏自然是不敢不听的,急忙答应下来,只不过我瞥见,在老夫人转过头去和谢明蕴说话时,柳氏攥紧了扶手。
今日没什么大事,我和谢明蕴请安之后人就散去。
原以为你会不愿意,没想到……
谢明蕴似乎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情纠结,我摇摇头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孩子总是最重要的,大公子是公府的希望,自然该得到最好的东西。
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谢明蕴顿了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与我说道。
月清,你放心,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也会像教导均儿一样教导他,我们府里的孩子会是大楚最好的孩子。
我微微一笑,心中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生出一点涟漪。
谢明蕴,若我还是上一世那般年纪,便是真的要信了你的话。
2
事情还是一如既往,和上一世一样,谢许两家按照约定的时间准备亲事。这门亲事,我是没有理由也是没有资格拒绝的。
与谢家结亲,在其他人眼中看来便是打着灯笼找上几百年都找不到的好事,而许家也需要我这门亲事来求国公府提携许家子弟。
其中缘由,所有人都明白,我也是明白的。
在我出嫁的前一天,英妹妹来我的房间看我。英妹妹是我父亲后娶的继室带来的女儿,我父亲怜惜她,便让她跟着一起姓了许,所以虽然我们都姓许,但是我们身上流着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血。
英妹妹,明日我就要出嫁了,以后想见你就难了。
我挑起一点胭脂,在唇上随意涂抹开来,正红色的胭脂似乎有比其他颜色不一样的魔力,只一点点,镜中的女子便鲜活起来。
怎么会,母亲说国公府最是和善不过了,月姐姐你嫁过去可就是享一辈子福,眼下咱们哪个姐妹不羡慕你。
我扭头看她,眼前的英妹妹天真烂漫,仿佛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盈盈地笑着,摆弄着手帕,小心地看着我。
我静静地端详着她,我微微叹了口气,她的容貌比我要强上十倍,我是万万比不上的,与记忆中不同的是,此刻的她还不是后来那个样子,我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我眼前的这个英妹妹,不是她,我定定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英妹妹,答应我,永远都不要轻易爱上一个男人。
我还是开口了,许文英眼中满是疑惑,她不明白,我应该是明白的,我不希望她最终成为那样一个人,她没有吭声,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重复。
答应我。
许是我的眼神过于锐利,也许是她看出我太过期盼,许文英吞了一口口水,之后点了点头。
好。
夜深了,许文英回到了她的房间,可我久久也不能入睡,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上辈子的情景,想起那些事,我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明明早就对这些事情麻木了不是吗为什么在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你们在做什么!
我带着丫鬟冲进门去,在看清门内情况之后,我只觉得眼前一黑,我看见的都不该是真的。
我不是吩咐过,不许任何人进院子里来么
正在榻上慢条斯理整理衣服的谢明蕴看都没看我一眼,只冲着站在门口垂着头的小厮训斥,倒是榻上另外三人有些不自在,纷纷从榻上下来。
大伯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是清儿啊,我们就是说说话,你怎么就过来了
说话的是谢明蕴那个隔房的侄子谢守怀,平时乖巧文弱,但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要说一声这人好脾性,不想我却在这里见到了他。
还有一个是我父亲娶的继室白氏,按照规矩我该叫她一声母亲,可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说不出来那两个字。
母亲在榻上衣衫不整的,也是我的母亲么
我强压下胸口的愤怒,极力控制着不去当场掐住她的脖子,冷声道。
父亲故去还不足三月,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么
白氏此刻已经穿好了麻布做的衣衫,面色寻常地对我说。
大姑娘,人总是要活下去的,活着的人永远最重要,你父亲已经去了,我们不能坐吃山空。
你......
我被她的话气得发抖,面对着白氏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白氏话里话外说要为以后的生活打算,原来她的打算就是打算到了我夫君的身上,真是可笑至极!
出去!
我咬牙吼出了这两个字,也许此刻让眼前这个人滚开是我唯一的选择。
白氏也知道我现在是极为愤怒的,所以在出去的时候,伸手将系好衣带在榻边垂头站着的许文英拽了出去。
大——
滚!
被白氏拽走的许文英似乎是想和我说些什么,可我不想听,也不想看见她们,现在的我只想让她们从我眼前消失,何况她们能说什么呢。不过都是狡辩罢了。
不要说什么对不起,还有什么愧疚,若是真的有良心,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白氏母女出去了,屋内就剩下我和谢明蕴两个人,我细细地打量着谢明蕴,眼前的人是如此的陌生,也或许我从来都没认识过他。
两两对视,最后还是谢明蕴先开了口。
我向你保证,她不会进谢家的门。
谢明蕴站起来,一双丹凤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似乎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冷笑一声,摔门而去。
也许有人问我,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不去和谢明蕴争执,因为没有必要了,我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也改变不了他们所有人的心。
我父亲去时,为家中留下两千两的现银和一处京城城北的三进院子,家中也有几个商铺,这些我不曾要,都留给了白氏母女。
这些银钱足够她们母女舒舒服服生活一辈子,她们如今这般作为,不过是贪图荣华富贵罢了。
......
回忆接连涌出,似乎要将我淹没,可我不愿再想,但那一幕幕好似准备好了一样,不停在我眼前出现,平息了近十年的怒气再次从心底钻出来,将我的心蚀出新的孔洞。
我该恨吗
3
黑夜在反复的睡眠中变得漫长,一夜的时间过去,也来到了国公府派人来迎亲的这一日,平时不算人多的街巷今日格外热闹,迎亲的喜乐隔着几条街外都能听得见。
新娘子出门了!
红纱头,红纱头,绸巾帐里不知愁;金绣球,金绣球,鸳鸯枕上梦扁舟!
在众人的拥簇中,我踏上了抬往国公府的喜轿,喜轿前有十几个孩童唱着新婚时传唱的童谣。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走了四条街,后面跟着家里给我陪嫁的五十台嫁妆。
许家真是有钱啊,嫁个女儿竟然给这么多陪嫁。
是啊是啊,我一台台数了,足足五十台嫁妆,我的乖乖,那得多少银子。咱们街坊王员外的姑娘出阁时,陪嫁了十台嫁妆,人人都说王员外对自家姑娘好,现在看来竟是许家更疼自家姑娘。
王员外算什么,许家可是官身,王家自然是八辈子都比不上的。
巷子不宽,看热闹的人又都挤在两边,轿外的议论声就清晰地传进了轿子里。
那些话,我并未往心里去,五十台嫁妆,在平常百姓眼中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我心里清楚,那里面几乎全是国公府下的聘礼,许家不过是一介六品微末小家,人口又多,哪里有那么多的钱能陪嫁。
我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垂下眸子,这才是我的嫁妆,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轿外的喧嚣依旧,我掀开了头上金珠做成的垂帘,从身边的茶壶里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下。
谢明蕴,又要见面了,这一回,我一定做个好夫人。
与许家街巷拥堵不同,国公府所在的街段繁华宽敞,来往祝贺的人也都衣着不凡,国公府大门庄严肃穆,如今也挂上了象征喜事的红灯笼。
我按规矩下轿,一道人影被人推着向前。那人影我认得,谢明蕴,年仅二十八的国公爷,我上辈子的夫君,当然也是我这辈子的。
我垂下眸子掩饰掉眼中的冷意,跟随他走完了一个又一个礼数。
屋内烛火摇曳,我坐在床边,谢明蕴一直都没有出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桃儿脸上的喜色逐渐转为忐忑。
姑娘,姑爷怎么还不来啊
不必等了,咱们休息吧。
我对此早有预料,也知道谢明蕴今日是不会来的,毕竟上一世也是桃儿陪着我枯坐了一夜。
可......
桃儿看着我平静的脸色,没再说话,只将我头上的钗环卸下。桃儿是我从许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前世多少漫漫长夜都是她陪在我身边。
如我所料,第二日清晨,谢明蕴才出现。
昨日朝中有要事,我得去处理,让你等我,委屈你了。
我知道这是他的借口,谢明蕴昨夜并没有什么差事要办,所有人都知道他今日娶亲,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讨没趣,他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来。
不出所料,昨夜谢明蕴是在书房歇了一宿,现在不过是用这样借口来搪塞我,我并不在意,对他扬起温柔的笑容。
老爷为府里上下奔波甚是辛苦,理应休息才是,只是待会还要去请安,快进来歇息片刻,我这里也没什么准备,只有一些女儿家吃的东西,还望老爷不要嫌弃。
桃儿,快给老爷倒杯热茶。
我热情地将谢明蕴迎进来,吩咐桃儿去倒茶,自己则是拿出一匣姜梅出来。
谢明蕴脸色原不过是极为平淡的,然而在看到我拿出的梅子之后,眼神有些凝滞,开口的时候,语气也夹杂着几丝冰冷。
你哪来的这梅子
我昨日从家里带的。
你爱吃这个谢明蕴追问。
我娘走得早,家里下人不顶事,吃的饭经常是冷的,就落下个胃寒的毛病,大夫说平时吃些姜梅会好些。
我背着身子整理着头上的发钗,却也能感觉到谢明蕴放松了许多,我小心翼翼地回头问他。
老爷可是不喜欢这个味道我原想着老爷昨日忙必定在外吹了冷风,吃点这个可以驱寒......
咳咳,没事,这个梅子很好。
谢明蕴正在喝茶,不知怎么突然呛到了,他急忙放下茶杯,咳嗽了两声,我轻轻浅笑,他这个多疑的毛病还是一样。
有了方才的那幕,谢明蕴不再喝茶,而是拿起一颗放到了嘴里,眼神却飘向了窗外,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我当作没看见,整理好了衣物便提出要出门去请安,谢明蕴在我身后跟上,一路也没说话,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
我当然知道谢明蕴在想什么,姜梅是他原配夫人云楚依最爱吃的,连带着谢明蕴也跟着喜欢上了这个味道。、
在那些寒冷的夜里,我不止一次瞧见过,谢明蕴一边吃着梅子一边落泪的模样,我知道,他永远都忘不掉她。
而我也不需要他忘记她,我要的,是他在怀念云楚依的时候,不会忽视我的感受。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能不能抚养谢均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他们不会因为我抚养了谢均就高看我几分,反而只要谢均无论出了什么差错,他们都可以说是我教的,有了这样一个好借口,所有的错误就都与他们无关了。
到了老夫人院落即将进门的时候,我悄悄伸手拽了拽谢明蕴的衣袖,谢明蕴诧异地看过来,只看见了我对他温柔的微笑,谢明蕴愣了愣神,跟着我走了进去。
请安还算顺利,老夫人亲自抚养了谢均,教导国公府嫡长子的责任没有落到我身上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当晚,谢明蕴似乎是要补偿我,歇在了我的院子里,我与他和衣而睡,一夜无话。
4
太太,药好了。
我躺在床上,头上戴着防风的抹额,脸色有些苍白。桃儿端着药在床边劝我,我从小怕苦,闻见药味儿更是不愿张口。
放那吧,等凉了我再喝。
我翻了个身将自己完全蒙在被子里,与桃儿一同侍奉的杏儿笑着出门,将屋内留给我和桃儿。
等杏儿关好门,我直接将蒙在身上的被子翻开,伸手将桃儿拿过来的药端过来闻了闻,皱眉道。
味儿不对。
听我说药不对,桃儿吓了一跳,从我手上抢过药碗闻了闻,有些疑惑问我。
没感觉不一样,姑娘是不是闻错了
我摇了摇头,对桃儿坚定地说道:没错,这里面除了治风寒的药,还添了别的东西。
我拿出几条帕子,将药碗里的药全浸在帕子上,对桃儿说道:别跟人说我没喝药。
桃儿眼眶红红地问我:姑娘,那你的病不吃药怎么能好
我笑了笑,对桃儿说道:咱们不是有从家里带来的丸药么,先吃那个。
桃儿点点头,以后的几日我吃的都是自己带的药丸,那些有问题的药我都悄悄处理掉了。
等全好了我借着买首饰的借口出门,悄悄地化装成大户人家的侍女找了一个偏僻的小医馆,把浸了药汁的帕子拿给医馆里的老大夫看。
劳烦大夫帮我看看,这块帕子上的药是什么
老大夫拿过帕子,先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随后又在热水里泡了泡,伸手沾了一下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味道,脸色严肃地对我说道。
应该是治风寒的药,不过用药有些不妥,其中还掺杂了几味别的药材。
老大夫说话间有些迟疑,显然是知道了药里面添加的东西是什么,我看了一眼身边面色紧张的桃儿,追问道。
还望大夫告知,那些多出来的药有什么效用,对人的身体可有害
见那老大夫迟疑,我急忙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放在老大夫面前,对他说道。
大夫不必忧虑,我等此次不远万里来京城,就是想为我家奶奶求个心安,若是大夫觉得不妥,不说也没什么。
许是听说我们是外省之人,那老大夫松了一口气,将桌上的荷包收下。桃儿有些急切,不等老大夫开口,先问起来。
不会是毒药吧
老大夫叹了口气,对桃儿说道:毒药倒不至于,只是这几味药,要是多用几次,女子怕是一辈子再难有孕了。
别的话老大夫并未多说,我心里有数,所以也没什么表情,只是桃儿听了气愤不已。
他们竟然如此狠毒,怎么可以下这样的药!
我不想让桃儿多说,就开口打断了她打抱不平。
多谢大夫告知,那我等就告辞了。
从医馆里面出来,桃儿还是愤愤不平,她见我一如寻常,不免问道:姑娘不生气么
我握紧了她的手,对她说道:怎么不生气,可是现在生气没有用,他们不想让我有自己的孩子,我就一定要有。
我拉起桃儿就走,换了一家医馆,开了一些助孕的药。
谢明蕴,我知道你是不想有人动摇谢均的地位,可我并非你手中棋子,可以任你摆布。
data-fanqie-type=pay_tag>
5
经过我精心调理几月,果然如愿,只是不到彻底瞒不住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然而这种事情并不是那么好瞒过去的,我算漏了一点,那就是怀孕的女子,在一个半月左右的时候是会孕吐的。
那日我正和谢明蕴一起吃饭,闻见蹄花的味道就忍不住就干呕了两声。因为这辈子我对谢明蕴一直都是温柔小意地奉承着,这些到我屋内吃饭的面子上的事情,谢明蕴还是会做的。
就在我干呕的时候,谢明蕴皱起了眉头,不过他还是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我摇了摇头,将恶心忍下,对他笑着说道:没什么,这几日有些犯胃疾,过几日就好了。
谢明蕴早就知道我时常会犯胃疾,也没怀疑,只说了一句让我好好养着,就起身离开。
从那以后,我只会在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出现,其他人都甚少见面,柳氏来见我都是装出一副忙得焦头烂额又忍不住向她炫耀的样子,柳氏见我这样,嗤笑一声,便也不来了。
我瞒到三月胎稳,孕吐也消失,才装作发作,让人请来了大夫。
大夫来给我把脉的时候,我一边吐得昏天黑地,一边对得了消息的谢府众人说我无事,让大家放心。
老夫人见我吐得直不起来腰,面色担忧地问大夫:大夫,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吧这都三个月了,怎么还能吐成这样。
大夫把了一会儿脉,又看了看我惨白的脸色,斟酌地问道:这位夫人可是头胎以前有没有恶心的情况
正是,以前也有过,但不剧烈,我以为是犯了胃疾。我虚弱地回答一句,随即似乎是又不舒服,急忙拿帕子掩住了嘴。
老大夫这才点头,对老夫人说:这就是了,女子怀孕反应本就是因人而异,就是一直吐到生产都是有可能的,这位夫人腹中的胎儿无事,就是反应大了些,无碍的。
听大夫说孩子没事,老夫人松了口气,孩子没事就好,不过她看着我的脸色又对我担忧地说道:辛苦你了,只是吐的时候你也要多忍着点儿,还是要吃些东西才好。
我点了点头,应下了老夫人的话,及送走了大夫,谢明蕴都没说话,我知道他不愿意,但是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的,我装作无暇顾及他,只扶着桃儿脚步虚浮地回了院子。
为了安抚怀了孩子的我,也是为了让我好好养她的孙子,老夫人给了我不少银钱,还给了我几个铺子,谢明蕴见老夫人给了,也跟着给了我一笔钱。
我自然全数收下了,我手上本就不宽裕,又没有娘家照拂,这些银钱正是我急缺的,有了这些钱,我就可以尽可能地收拢人心,在府里站稳脚跟。
我有孕的事情既然已经过了明路,谢明蕴自然来试探过多次,我以孕吐喝不下去药为由推掉了他派人熬的安胎药,吃的东西也都是桃儿亲自给我的。
因为我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国公府里的人都以为我这胎应该是保不住的,老夫人对我这胎失去了希望,谢明蕴也懒得来试探我。
桃儿见我瞒得辛苦,人也瘦了几圈,连饭都不能好好吃,心疼不已,姑娘,您只吃些干粮怎么能够呢
我苦笑道:如果我不装成吐得什么都吃不下,我恐怕保不住这个孩子,你别担心,你瞧那些农妇,每日只吃些糙米粥,生的孩子也没出什么事,都是一样的人,我又比她们高贵多少。
桃儿不再劝我,只是对于我用的东西,更加仔细起来,我和桃儿都知道,只有生下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受的这些罪才有意义。
6
就在我小心翼翼养胎,提防谢明蕴对我下手的时候,我却忽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白氏母女。
一天傍晚,桃儿忽然神色慌张地来找我,姑娘......,我看她欲言又止,就让屋里其他人都出去,问桃儿:怎么回事,慢慢说。
老爷,老爷他......和......,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桃儿一跺脚,对我说:和二姑娘在侧堂......行为举止过于......亲昵了。
桃儿说着话,脸不知是羞红的,还是气红的,我心头咯噔一下,想起身却跌坐在榻上,桃儿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扶我,我稳了稳心神对桃儿说道:我没事,你也不要急。
桃儿见我没有要去的意思,心中安定不少,但是想到刚才看见的那幕又担心地问我:姑娘,那老爷和二姑娘那里......
我喝了口自有孕以来就开始喝的白水,对桃儿道:无妨,我记得明日平远伯家有赏花会,你一会儿去告诉二姑娘,我要带她一起去,在桃儿错愕的目光中,我解释道:另外,你悄悄告诉她,平远伯夫人有意为他家的四公子寻一位佳媳。
我这么一说,桃儿立刻就明白了我是什么意思,她愤愤道:姑娘未免也太心善了,二姑娘做出这样的事,姑娘还要为她打算。
我笑了笑,并未多说,那平远伯四公子最是个贪恋美色的,许文英的容貌出众,这样的美人主动投怀送抱,他一定不会拒绝。
第二日,许文英果然欢欢喜喜地跟着我上了马车,我悄悄打量,她从头到脚都细心打扮过,显然是对桃儿说的话动了心。是啊,对于做人正妻和做人妾室,谁都知道该选择什么。
赏花会上,我跟着众位夫人一起赏花说笑,回身的时候就看见许文英在假山后面跟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袍的公子说笑,我拿着帕子掩嘴,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有了比谢明蕴更好的目标,许文英对谢明蕴的态度反而疏远了许多,不过二人还是有所接触。
谢明蕴觉得那是许文英使的小把戏,也乐得其中,其实我知道,许文英对谢明蕴推拒的几回,都是去和平远伯的四公子见面。
我对此乐见其成,从许文英的反应看,我知道她已经快要得手了,待到一月后,许文英一早就出门去了,我破天荒地去老夫人那请安,正巧撞上了同样来给老夫人请安的谢明蕴。
我和谢明蕴已经有时日没见了,他见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挂上温和的笑意,我也回以微笑,老夫人见我身子好多了,也是开心。
请安之后是会陪老夫人说会话的,我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京里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花样多的很,过两月就是母亲的生辰了,也该给母亲新打几套头面。
谢明蕴听我说要孝敬老夫人,眼神柔和了几分,老夫人听了也很满意,不过她还是推脱道:我一把年纪了,受不起,就不用这些了,给你们年轻人戴吧。
谢明蕴立刻道:母亲还年轻着呢,什么好看的首饰戴不得。我也跟着劝道:老爷说得是,上回母亲和我一起去游园,人家都说咱们看着像是姐妹呢。
老夫人脸上得笑容更大,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孝心,我垂下头去,好像是在为得了老夫人的夸赞而欢喜,老夫人看了看我的肚子,又看了看谢明蕴,笑着说道。
明儿,正好你今日休沐,就陪着月清去那铺子里瞧瞧,我看府里姑娘们的首饰也旧了,索性一并订了样子,置办些新的吧。
闻言,我抬头眼睛发亮地看向老夫人和谢明蕴,眼中都是希冀,谢明蕴见了一愣,随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应下了老夫人的话。
既然母亲说了,那一会儿便出门,只是侄女们的喜好我和月清都不太清楚,不如就带了她们一起去
老夫人听了点头赞同,好好,首饰还是自己选的最合自己心意,你们俩个就带了她们去吧。
能带上府里的几个姑娘是我没有料到的,不过我却是乐得带上她们一起,出门是老夫人让的,府里的姑娘是谢明蕴自己提出要带的,和我没有丝毫的关系。
说是首饰铺子,其实是一座一层半的小楼,一层摆的都是一些样式普通的首饰,而上面那半层里才是精巧的花样。
几个姑娘凑在一起,不用我说什么,就自己挑选起来,谢明蕴不怎么爱看这些,给老夫人挑了几套头面就没心思了,只坐在椅子上喝茶。
我见桃儿上来攥了攥我的手,就知道许文英来了,因此端着册子去问谢明蕴的意见,谢明蕴随意看了看就将我指出来的都订了下来,随后就在我和几个姑娘说话的时候悄悄下了楼。
对此我只装作不知,和几个姑娘讨论哪个首饰更加精巧动人,又过了一会儿,忽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之声。
谁让你来的你母亲难道没教过你不能一个人出门么
几个姑娘都吓了一跳,我跟着她们后头一起往下看,就见许文英神色慌张地看着谢明蕴,而平远伯四公子则是脸黑地站在一边。
大伯母,那不是你娘家妹子吗
见状我也不能装作不知,急匆匆地就要下楼,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就往前摔了过去。
场面很混乱,几个姑娘七手八脚地来扶我,我却好像是使不上力气一般,谢明蕴听到了楼上的动静,扔下许文英和平远伯四公子,往楼上奔来。
怎么了谢明蕴问起来,刚才我们和大伯母说看见了许家二姑娘,大伯母要下楼就摔倒了。我捂着肚子不吭声,桃儿急忙喊道:快叫大夫啊!
谢明蕴眼中一横,直接将我抱起,吩咐道:快把马车牵过来!就这样,我们回了国公府,回府后大夫才来,得知我只是动了胎气,众人这才作罢。
夜里,屋内只剩下我和桃儿的时候,桃儿才说:姑娘,我听杏儿说,老爷上楼以后,平远伯四公子不顾二姑娘的阻拦,直接甩袖而去了。
我见她双目亮晶晶的就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完,果然,随后桃儿又说:我听府里五小姐的丫鬟说,老爷下楼的时候,正看见平远伯府的四公子正给二姑娘戴发钗,老爷一下子就青了脸,之后平远伯四公子也黑了脸,若不是怕咱们露馅儿,真想亲眼看看。
我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对她说:达到咱们的目的就好了,你瞧准了功夫,多给她和平远伯四公子几个机会,老爷那边,多拦着点儿。
在撞破了许文英和平远伯四公子的事情之后,谢明蕴就不待见许文英起来,虽然谢明蕴贪恋许文英的美色,但许文英的做法让他极为不满,即便是许文英解释了多次都没有效果。
许文英也知道她攀不上谢明蕴了,转而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平远伯四公子身上。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不是英雄的也过不去美人关,平远伯四公子就败在了许文英的手段上,回府去说要娶许文英,平远伯府哪里肯答应,那四公子闹了一场,最后平远伯夫人心疼儿子,答应可以纳妾。
许文英奔着当正妻去的,如今只是纳妾,她不肯同意,倒是白氏喜得不行,不知怎么劝说得许文英点了头,两家便定了日子,我借口身体不适需要养胎,只送了礼回去,谢明蕴则是连提都没提,权当没有这么回事。
不过好景不长,平远伯似乎很气恼儿子这般行为,立刻为平远伯四公子定了亲事,成婚也极快,听说那正室是个有手段的,许文英自那以后,就没出过平远伯府,白氏见不着许文英,来我这里哭过几回,也没什么作用。
不要说我是懒得管,就算是我管得再宽,也管不到平远伯府里去。
因为许文英做妾的事,父亲也生了白氏的气,对白氏冷淡了许多,家中的事情也开始过问,不再任由白氏一人做主。
6(发现谢明蕴的野心)
白氏一边忙着笼络父亲的心,一边又为了在伯府的女儿发愁,便也少来我跟前晃悠。
我回到国公府则是继续扮成一副紧张的模样,国公府的众人见多了我院中紧张兮兮的模样,也不放在心上,我得以挨到了要临产的这个月。
许是苍天眷顾,谢明蕴被皇帝派出京城办差,我得以平安生下我的孩子。
出乎众人意料的,我的孩子,他是一个男孩,他很健康,全然不似我这个病弱的
母亲。
满月宴当日,我亲眼看见了柳氏假笑下的不甘,国公府老夫人慈眉善目的笑意,谢家族中几位叔伯不在意的神情,还有谢家几个姑娘的温和与疏离。
我笑了笑,将这些全然接受,有了这个孩子,我才算是在国公府有了一寸之地。
谢明蕴外出办差,满月宴他并未归来,不过,老夫人写了一封加急的信,谢明蕴没想到是个儿子,在他的回信中满是惊讶之语,从他的措辞中,我能看出来他字里行间,多有矛盾。
又过了半月,谢明蕴终于归来,我的孩儿也有了大名,谢明蕴给他起名叫作谢城。许是因为
有了这个孩子,谢明蕴待我多了几分耐心,府中许多事情也开始和我商量。
开始我多听从谢明蕴的意见,逐渐加入自己的想法,行事之间多顺谢明蕴的心意,谢明蕴果然受用。
不久就是谢明蕴的生辰,我按照府中旧例给他操办生辰宴,本想去问他那日的酒水安排,不想城儿抓着我衣角睡得熟,我就让桃儿代我去问。
谁知桃儿竟然没一会儿就回来,我见她强装镇定,心中一惊,将城儿交给奶娘,拉着桃儿进了卧房。
怎么回事,你不要怕慢慢说。
一直到进了卧房,只剩下我和桃儿两个人,桃儿被我握住的手依旧是发抖的,我知道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因而柔声问她,桃儿吞了吞口水,艰难道。
姑娘,老爷他......他......
他怎么了我的心没来由一慌,难不成这辈子谢明蕴突发意外,不用我亲自向他动手复仇就魂归地府,那可真是太荒唐了。
老爷他和一个人说......要联合康王将当今陛下......
桃儿说的艰难,后面的半句声音更是细不可闻,什么我顾不得神不安还有熟睡的城儿低喝出声。
怎么会
我忽地站起来,旋即又跌坐在榻边,桃儿惊慌地看着我,我伸手摸去脸上已满是泪痕。
原来上辈子,整个国公府覆灭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怪不得,怪不得!
但凡是任何一个在乎自己江山的君主,都不会允许有人觊觎他的宝座,尤其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谢明蕴,我今日才知你死的不冤!
桃儿扑过来,着急得直晃我,姑娘,你是不是吓着了,你在说什么呀,老爷他不是还在么
我在桃儿的摇晃中回神,看着桃儿噗嗤一笑,傻桃儿,我没事,你小声些,别把城儿吵醒了。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慌乱,我记得上辈子国公府被抄家并没有这么早,算算日子,应该是五年之后。
当时也没有听说有谁造反,那么康王……对了,康王被派往南省监造水利,没等到国公府抄家他就被洪水卷走了。
上辈子这个消息不过是京中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我也不过是当成了一件新奇事来听,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想不起来具体时间,我就暂时把这件事放下,让桃儿将城儿送去奶娘那里,自己则是继续想着上一世谢家覆灭的根由。
奈何我身在后宅,又没有管家权,知道的事情少得可怜,就是仔细回想也想不出什么。
可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这回我一定要知道为什么,看来我要加快行动了。
因为思虑过多,我怀着忐忑的心情睡得极不安生,第二日起来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
不过要办的事情很多,我没有时间慢慢去做,国公府的那些管事们的情况我都熟悉,也知晓他们的弱点,这就让我收买起来并不费力。
在谢明蕴的生辰宴之前,我就收服了几个人选,果然手中有了人,外面的消息对我来说就不是遥不可及了,我知道了许多上辈子这个时候不知道的事。
就如同,京里平恩伯府出了一位探花郎。
7
我收买的几个人都是国公府里的人,他们虽然熟悉府里的一切,可是我却不敢用他们做除了府里之外的差事,只能靠着采办下人的时候,从里面挑选合适的人手了。
转眼之间,谢明蕴的生辰就到了,这一日国公府门前车水马龙,来往宾客不绝。
我第一次操办这样的宴席,心中不免紧张,听府里的管家说前院还需要几十坛酒水,我有些疑惑,明明之前准备的酒水是足够的,不应该少这么多,所以我就带着桃儿往前院去找小厮问问。
不想,走到前院后门处,从后门进来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绯红锦袍,淡淡的微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怎么是他我攥紧了帕子,不知该去哪。
眼前的人就是陈奉,少时他就住在我家隔壁,即便是两年未见那份熟悉感也丝毫不减,我楞在原地,桃儿显然也是认出了陈奉,她扯了扯我的衣袖,对我说道:姑娘,是陈公子。
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位客人,出了这道门那边就是国公府的后宅了,客人不方便进去的,还请客人回去吧。
那边的小厮,你过来,这位客人寻不到回去的路了,你带着这位客人回去。我往后退了
几步,见院子那边正好过来一个上完菜回来的小厮,便叫了那个小厮来,让他将陈奉送回去。
陈奉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转身从我和桃儿身边走过,跟着小厮去了前院,就在我准备离开时,就听方才那小厮对陈奉笑道:探花郎,小的带您回去,您这边请。
什么陈奉就是那个传闻中的探花郎他......这两年原来是去科考了那不是传说探花郎是是平恩伯府家的公子么我不禁睁大了双眼,陈奉竟然是平恩伯府的人。
不过眼下这里人多眼杂,我不好多想,为了不再遇见其他的人,就带着桃儿后退了一段路,在府里又找了一个小厮,让他去叫府里的管事,将酒水的事情处理好,就回了后宅宴席上。
一直忙到夜色挂天,我才回了房间休息,只是尽管是累得不行,我也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白天遇见陈奉的样子。
遇见陈奉只是一个小插曲,我的日子还要继续,我在府里采办下人的时候,安排了几个我从外面牙行里面买来的丫鬟和小厮,给他们派的活计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他们几个主要就是来为我打探外面的消息。
如上一世一般,康王忽然出了意外,我因为提前留意过他们的动向,因此发现就在康王的死讯传回京城后的那几日,谢明蕴明显好几日都没睡好觉,他眼中的血丝几乎要占据了所有的眼白,看着极为吓人。
我只做不知,暗中将谢明蕴烧掉和康王来往信件的灰烬中几处残片收集起来,若是最后依旧无法挽回,我一定要带着我的孩子离开谢家。
国公府老夫人喜好佛经,所以会时不时带着府中女眷去京中的寺庙里上香,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这回去的是老夫人听说非常灵验的宝令寺,我嘴上答应着会跟着一起去,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我和陈奉经常会去宝令寺后面的花园玩耍。
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我却依旧能记得每一个细节,我叹了一口气,将心中涌动的思绪平息,终究是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忆。
到了宝令寺,跟随老夫人一起参拜完毕,寺中的禅师要为老夫人解签,我就退出了大殿,心中想着既然来了,不如就去后面转转。
没想到,在开满鲜花的花园中,我见到了那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是陈奉,他怎么会在这里
正面遇见,终究是躲无可躲,而令我惊讶的是,陈奉好像是专门在等我。
月儿,好久不见。
陈奉先走过来,对我开了口,我同样站定,轻声回答。
许久不见。
故人再见有许多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我和陈奉都沉默了一会儿,才听陈奉说。
你过得好么
还行。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我了,多年的冷漠已经让我麻木,我难以判断出我现在过得好不好,不过按照对比穷苦人家的标准,我应当是过得好的,毕竟我不愁吃也不愁穿,更不用为生计劳心劳力。
好就好,只是谢家......罢了,也没什么。
陈奉欲言又止,言语之中有关谢家,我正为了多知道些谢家的事情苦恼,听陈奉说了一半便察觉出其中不对,可我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和他说了一些别的事情。
老夫人那边解签不会耽搁太多时间,我不能在这多待,陈奉也知道,直到临走时,我还是忍不住问他。
你知道有关谢家的事吗,我想知道。
我回头看陈奉,见他一贯温和的面庞上罕见地变得沉重,见他还是犹豫着不肯说,我只好道。
这对我很重要。
陈奉咬了咬唇,轻声回答:好,下月初六,还在这里,我等你来。
好。
待到下月初六,我与老夫人说要来敬香以保佑谢家子孙昌盛,老夫人欣然同意,还嘱咐我要多多添上几盏香油,我得以如约前来。
也就是这一次,陈奉毫无保留地说出了他所知道的谢家谋划的事情,消息来源很可靠,是他从与陈家交好的钱家知道的。
我和陈奉约好了消息来往的方式,陈奉送了我一个丫鬟,专门由她来帮我们传递消息,我同意了,把这个叫水红的丫鬟带回了国公府,对外就说是我见到她卖身葬父可怜,才买了她来作丫头。
就这样,通过陈奉留下来的消息,我收集到了许多谢明蕴的证据,而看见了那些证据的我,实在心惊。
8
姑娘,姑娘,家里来信儿说,老爷病重了
我刚嘱咐完水红一定要将东西亲自送到陈奉手里,就看见桃儿将茶盘扔在桌边向我走来。
怎么会
我记得父亲去世的时候不是这个时候,至少是在一年以后,才突然生病的,怎么会提前这么久,我顾不得多想,急忙禀告了老夫人,让人备车赶回家。
回到家里,一进屋子,我就见到父亲躺在床上,已然昏迷不醒,我眼眶发红地抓住了白氏,问她父亲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她有没有给我父亲请大夫。
你父亲是今早要出门时晕倒的,他一晕倒我就派人去找你了。
白氏后退了一步,我也知道这个时候冲白氏发火没有意义,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我心里十分烦乱,索性就让白氏出去,我想和父亲一起待会儿。
爹爹,我就要成功了,你怎么不多等我一会儿......
屋里除了桃儿没有别人,我再也忍不住泪水,父亲操劳了半生,好不容易过上几日安生日子,怎么就忽然不行了呢。
桃儿,问他们要些热水。
父亲的额头上都是汗,我想给他擦擦,就让桃儿去要水,我拿起投好的帕子拿在手里,细细地为父亲擦拭,不想却在父亲的耳后发现了一个针眼,我只觉怒火一下充满了我的心头。
原来什么重病,根本就是他们骗我的,父亲身体硬朗,之所以会成为现在这样,都是他们害的,那上辈子,应该也是这样,我攥紧了拳头,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白氏,你要为你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我回家的时候,没有带很多人,在这里和他们起冲突是不合适的,得将父亲带走。
许家的人都去休息了,我叫来了跟我一起出门的管事,让他回府去调一班小厮过来,那管事平时得了我不少好处,也就应承着叫了十几个小厮来,有了这些人,我将许家小院看管了起来,谁也不准出入。
同时我也往京兆府报了案,听说是国公府亲家出了事,京兆府尹亲自带着人前来,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个经验老道的大夫,在他们的查验下,很快就诊断出我父亲确实是中了毒,只是中毒已久,想要解毒恐怕很难,我不愿意放弃,就拜托了大夫,让他尽力救治。
白氏被京兆府带走,在审问的过程中发现,白氏早就和那给她提供毒药的人好上了,他们准备双宿双飞才给我父亲下了毒,按律判了罪,帮她做这些事的人也都获了罪。
只是,终究发现得太晚,大夫没能将中毒的父亲救回来,我操办了父亲的丧事,心中怅然若失。
回到国公府的我更是有好一段时间没缓过来,也许,我现在只剩下城儿一个亲人了,又到了和陈奉通信的日子,我让水红给陈奉去了信,说想要见他一面。
我怀着满腹的心事到了宝令寺,在见到陈奉的那一刻我心中的想法十分复杂,我有了一种不想再努力从谢家离开的想法,也许,让我和谢家一起消失,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伯父的事情,节哀。
嗯。
陈奉,我累了。
秋风吹过,我和陈奉站在已经开败了花的花圃边,久久未语,在往后的两月里,我都未曾回应陈奉的来信。
直到这日,城儿在夜里忽然起了高热,我请了大夫来看,在问及关于城儿病情时,大夫言语间有些迟疑,我压下心中疑惑,让桃儿趁着去抓药的空隙,另抄了一份药方。
这是不仅是退热药方,还是解毒药方!
我上辈子久病成医,熟悉了许多药材的药性,不是极为稀有的药方我都能看出个大概,我原以为城儿只是病了,可没想到竟然是有人给他下了毒,在这一刻,我整个人都是颤抖的,难道是他
只有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要我的孩子,谢明蕴,虎毒不食子啊!
我叫来了水红,让她帮我去查究竟是什么人在使坏,而我则是亲自将城儿用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衣物,饮水都没有问题,房里的摆设也没有异样,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直到水红从外面带来了被扔掉的酥酪,我才找到答案,原来毒就下在那碗酥酪之中,而这碗酥酪是老夫人赏给城儿奶娘的,我记得清楚,当时城儿哭闹,奶娘为了哄他,就在我的同意下给城儿尝了一小口。
去查,一定要找出投毒之人。
我眼眶通红,到底是谁要害我的孩子,只是一个
国公府老夫人最重视谢家子嗣,尤其城儿还是个男丁,老夫人决不会害城儿,不知为何,我心中十分烦躁。
我怀疑的不是别人,若真是谢明蕴,那我的城儿将来要如何面对想要他命的父亲。
夫人,有结果了。
在水红动用陈奉的人的帮助下,找到了下毒害城儿的人,那个人虽然出乎我的意料,却也不出情理,是柳氏。
事实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柳氏百般推诿,但证据齐全,容不得她不认,很快柳氏就被送到了谢家的家庙里。
柳氏不是柳家嫡支的女儿,故而柳家对这样的事情算是默许了,府里的中馈也因此全部交到了我手中,我趁此机会在府中各处安排了人手,有了他们的存在,我对国公府里发生的事了解得更加清晰。
因为我前世就知道府里管事的性格,很快因为换了管理中馈之人带来的不适合混乱就消失了,谢明蕴似乎对我的印象颇为改观,也将一些事情告诉我知晓,从这些蛛丝马迹之间我更加发觉谢明蕴所谋之事的可怕。
9
城儿在我的庇护下长大,开始启蒙,只不过与谢昀的关系冷漠生疏,这也不怪他,要怪也只能怪老夫人和谢明蕴不愿意让城儿和谢昀接触,对此我只装作看不见。
无论是什么身份,我都不能太过接近谢昀,当然我的孩子最好也不要,谢昀是老夫人和谢明蕴心中最稀有的珍宝,这件宝贝,谁都不能触碰。
快,再仔细检查一遍,再有三日就是大公子的生辰宴,万万不可出了错漏。
又到了秋日,也是谢昀的生辰所在,这么多年在苦心经营下,我在府里的地位愈发稳固,我的话府里下人不敢违背,都细细地检查起来。
忙了一整日,我浑身疲乏正欲回房休息就见谢明蕴身边的一个管事在夜色下顺着墙角行色匆匆,我心头一惊,这个时辰,谢明蕴应该已经歇下了,而谢明蕴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在他歇下之后打扰。
那管事去的方向是谢明蕴的书房,我可以肯定,谢明蕴他必定是有事谋划,经过这么些年的打探我知道现在的谢明蕴想要谋反只差一个契机。
忽然我想到生辰宴上陛下因为这些年谢明蕴劳苦功高,特下恩旨要来参加谢昀的生辰宴,为国公府立下世子,我顿时觉得心底发凉。
皇帝一般不会出入皇宫,也不会出现危险,那这次皇帝出宫就是他们动手的一次绝佳的机会。
我攥紧了拳头,带着桃儿换了一身衣服,悄悄地潜了过去,根据两世对府里的熟悉,我得以听到了谢明蕴谋划的一切。
得到确切计划的我一回房就让水红去给陈奉送消息,陈奉如今深得皇帝信任已经成为了皇帝身边的红人,谢家所做的事情也通过陈奉之口让皇帝知晓,只是皇帝对谢明蕴一直还在犹豫,迟迟未下决断。
等待消息的我几乎一夜未睡,终于水红带回来陈奉的消息,在事发当日我就和城儿假死脱身,他会在暗中接应,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开始安排退路。
谢昀生辰当日,宾客盈门,我怀揣着满腹的心事笑容满面,我看着那些与我挂着一样虚伪笑容的人进进出出,心慌中带着几分麻木,这些人都是为了攀附权贵而来,又哪知今日是祸非喜。
如预计的那般,皇帝带着仪仗从宫中驾临,席间与谢明蕴频频举杯,君贤臣恭,席上众臣随侍一片和乐之像。
我在女眷这边跟着饮了两杯,就见水红在角落处向我招手,我借口更衣从宴席上出来,跟着水红一起悄悄往国公府一处偏远院落走。
那里是我和陈奉约好的脱身之地,昨日我就和谢明蕴说谢城染上了风寒,不宜出席,实际上是让桃儿带着谢城躲在这里,待我从席间脱身便可离开国公府。
快到了,水红,我让你准备的银两都准备好了么
眼看着就要到了,我心中安定了不少,不想在转角处,我竟然撞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谢明蕴!你怎么在这里!
我带着水红转过廊角,却看见谢明蕴站在路中央,面沉如水,我下意识后退一步,惊诧万分。
给我个解释。
谢明蕴沉沉开口,我心中了然,他必然是在什么时候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我苦笑一声问他。
城儿呢
为什么这么做
谢明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冷笑连连:我也想问你,谋逆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谢家满门
谢明蕴的眼中闪出怒火,你懂什么,就算是我什么都不做,谢家也保不住,你不会是相信了那个皇帝的承诺了吧,真是蠢到家了,他早就对谢家下手了。
我被谢明蕴的话惊愣在原地,皇帝对谢家下手了,什么时候,接连两世我都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不可能!
我不禁脱口而出,谢明蕴哼了一声,正欲与我争执,就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抬头看去就见是陈奉带着一众身穿灰褐色短衫的人赶来。
月儿,快过来!
陈奉叫我过去,我却挪不动步子,若是方才没有听到谢明蕴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奔向陈奉,可我现在心中满是怀疑,陈奉是不是在骗我。
娘,娘!
就在我犹豫之时,就看见桃儿拉着城儿从陈奉身后走出来,小姐,快过来!
见到她们两个,我再也不能犹豫了,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和她们在一起,我转身向她们冲去。
近了,近了,我看见城儿近在咫尺,我看见......
桃儿!
就在我要触碰到城儿的时候,桃儿忽然扑出来将我推到一边,而不等我反应过来,就看见被血染红的刀尖从桃儿的身体中透出来。
小姐,快走......
陈奉一脚踹在了谢明蕴身上,将他隔开,带人走!
那群身着灰褐色衣衫的人抓起我和城儿拖着我们离开,我想拉住桃儿的手,却怎么也够不到。
桃儿,明明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
10
京城中有件传闻,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不过流传到现在京城里的人都忘不了。
据老一辈的人说,当年国公谢明蕴意图谋反,被故去的先帝发觉诛杀,谢家满门抄斩,谢氏其他族人流放岭南烟瘴之地永世不得回京,先帝英明果断,励精图治,几十年来百姓安居乐业,整个天下繁荣昌盛。
而在京城周边的一处和乐的县里,有一户普通的三进宅子里,却传出哀鸣之声。
快去告诉老爷,老太太不成了!
我躺在床上,已经看不清周围了,就连耳边传来的呼喊也都听不太清楚了。
我的床边很久都没有人来,谢城没来,我知道他恨我,如果不是我,谢家不会倒,谢城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这么辛苦。
当年,陈奉并没有骗我,他确实给我和城儿伪造了身份,在他的安排下我们隐姓埋名,只是在围剿谢府的过程中,陈奉受了重伤,不治身亡。
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谢明蕴留了一手,在城儿身上戴着的长命锁里,留了一封信,信中言明了一切。
我缓缓地合上了双眼,我累了......真的累了。
又是一阵白光闪过,我睁开眼,眼前的景物清晰可见,我正在许家自己的闺房里。
清丫头,爹爹有话对你说。
我知道父亲来和我说的就是嫁去国公府的亲事,不等他开口,我就先说。
父亲,我有要事要和你说,我顿了顿鼓起勇气,将心中的话说出口,父亲,月清其实心中已经有意中人了......
果然如我所料,父亲听我说完,直接楞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我知道父亲没有准备,所以缓了一会儿,才说:若是父亲执意结亲,不如另寻人选出嫁......
不可,国公府老夫人中意的是你,你——
我心意已决,当即跪下对父亲道:父亲,国公府虽然高门显贵,但月清属实不愿。
我态度坚决,父亲看出我不会答应,长叹了一口气,也罢,终究是我亏欠你们母女,你既然不愿,那这门亲事许家就不高攀了。
许家回信不敢高攀国公府,国公府老夫人听说了也只浅浅道了一声可惜,转头选了另一位小官家的女儿,国公府迎亲当日。
我站在街道两旁,看着那顶喜轿载着新娘去往国公府,四周人声鼎沸,无一不在感叹国公府娶亲的富贵繁华,我在人群中默默转身离去。
上一世虽然因着我的一部分缘故,谢家覆灭得更快,可我只觉得疲累,也罢,那些琐事终究与我无关。
谢明蕴,再见。
不,是永远不见。、
......
月儿,快看,那是这次恩科的探花郎!
我和闺中姊妹一起出游,就见远处过来一队游街的人马,我抬头看去,在第三位的就是中了探花的陈奉。
恍惚间,我看见有一绯袍少年迎光走来。
月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