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将我堵在工作室门口,眼里的深情几乎要将我吞噬。
他将一张黑卡推到我胸前,声音沙哑:修复它,价格你开。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那只碎成几瓣的阳绿翡翠,那抹绿,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用头发遮住右脸的疤痕,轻笑一声,将卡推了回去。
抱歉,先生,我有个规矩。
能用钱修复的,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男人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一把挑开我遮住疤痕的头发,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狰狞的伤疤。
他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直视他眼里的风暴。
看着我,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01
他的指尖像冰,所到之处,我皮肤下的那道狰狞的疤痕仿佛要活过来一般,灼烧着我的神经。
我猛地一颤,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挥手打开他的手。
请你放尊重些!
尊重他叫许呈阳,京市建筑设计圈里风头正盛的天才。
他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在那堆碎片上,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我倒是觉得,不尊重这只手镯的人,是你。
用头发遮住的,不只是疤痕,还有你的心吧
他的话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浑身一僵。
他怎么会……
这只镯子,是我母亲的遗物。
我的心,咯噔一下。
母亲的遗物……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进了我心上那把最锈的锁。
我沉默了。
因为我也是个没有母亲的人。
许呈阳似乎看穿了我的动摇,他将装着碎玉的丝绒盒子放到我面前的修复台上。
钱,我照付。但我不要修复,我要你用‘金缮’工艺,为它重塑一次生命。
金缮,以金补缺。
用最贵重的材料,去拥抱和展示残缺,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艺术哲学。
也是我最擅长的技艺。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
因为我母亲生前说过,‘玉有缺,月有圆’,遗憾本身,也是一种完整。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我死死地盯着那堆碎玉,呼吸开始急促。
这句一模一样的话,我父亲也曾对我说过。
就在那场夺走他和我母亲生命,也在我脸上留下永久印记的车祸前。
怎么会这么巧
许呈阳没有再逼我,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
他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我却在他的身影消失后,才发现修复台上,除了那个丝绒盒子,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枚印着为人民服务的,老式的黄铜打火机。
和我父亲遗物里那枚,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
我颤抖着拿起那枚打火机,在灯光下翻转。
打火机的另一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阳。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个被我尘封了十五年的,满是血污的小男孩的脸,猛地闪现出来!
是他!
02
那个阳字,像一道烙印,烫得我指尖发麻。
我叫齐京,我爸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永远记住,我们一家是在京市扎下了根。
可十五年前那场车祸,根断了,家没了。
只剩下我这个顶着京字,却像孤魂野鬼一样的人。
我死死攥着那枚打火机,拨通了我发小姜檬的电话。
喂,我们不问世事的齐大艺术家,终于想起我了怎么,铁树开花了电话那头传来她一贯慵懒的调侃。
别贫了,姜檬,帮我查个人。我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许呈阳,京市呈阳建筑设计所的创始人。
姜檬是私家侦探,听出我语气不对,立刻正经起来:行,三天。
挂了电话,我盯着那只装着碎玉的盒子,一夜无眠。
他留下打火机,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的试探
如果他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他认出我了吗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搅得我天翻地覆。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给他发了条信息:东西,我接了。但我也有个条件。
他几乎是秒回:你说。
修复期间,除了必要沟通,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面前。
好。
他答应得太干脆,反倒让我更加不安。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将自己完全锁在工作室里,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打磨、调漆、上金。
这只手镯碎得太厉害,修复难度极大,但也激发了我前所未有的专注。
我仿佛在修复另一个自己。
用金线勾勒出的每一道裂纹,都像是我脸上那道丑陋的疤。
可当它们被金色填满,在灯光下闪耀出破碎而璀璨的光芒时,我第一次觉得,原来伤痕,也可以是美的。
就在手镯完工的第三天,姜檬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京京,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这个许呈阳,他的背景……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而且,十五年前,在那场夺走你父母的连环车祸里……
姜檬顿了一下,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带着致命的寒意。
许呈阳的车,就在你家车子的正后方。
他是那场车祸里,除了你之外,唯一的幸存者。
我手里的调漆棒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地朱红,像血。
唯一的……幸存者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姜檬还在继续说:资料上说,他受了重伤,昏迷了三个月才醒过来,醒来后……选择性失忆,忘掉了车祸前后一部分事情。
选择性失忆……
难怪,难怪他看我的眼神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他不是不记得,他只是……想不起来了。
京京,你听我说,姜檬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这个许呈阳,你离他远一点。他父亲许建国是地产大亨,当年那场车祸,警方最后的结论是意外,但许家一直认为是人为的,这些年从来没有放弃过调查。
他们要是知道你也是当年的幸存者,还和你爸……和那件事有关,后果不堪设想。
我握着电话,手脚冰凉。
父亲,曾是许建国的司机。
那一天,父亲开着车,载着我和母亲,跟着许建国的车去郊区的度假村。
半路上,一辆失控的货车迎面撞了上来……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我看见母亲不顾一切地冲回火场想去救父亲,然后,第二次爆炸发生了……
我也看见了,许家的车里,那个满脸是血地看着我的小男孩。
许呈阳。
我还没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工作室的门铃,突然响了。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门口站着的,不是许呈阳。
而是一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贵妇,她身后跟着两个保镖,气场强大到仿佛能穿透门板。
我认得她,在财经杂志上见过。
许呈阳的母亲,许氏集团的现任掌权人——秦婉。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03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你就是齐京秦婉摘下墨镜,用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
当她的目光落在我用头发遮住的右脸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开个价吧,秦婉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张支票,轻飘飘地放在我面前的修复台上,离开我儿子,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支票上的数字很长,长到足够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可那串零,在我眼里,却像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许夫人,我想你误会了。我将支票推了回去,语气平静无波,我和你儿子,只是单纯的客户关系。
客户关系秦婉冷笑一声,她身体微微前倾,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场车祸,你也在。
你父亲,不过是许家的一条狗,临死前还想拉我丈夫垫背。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借着这点陈年旧事,攀上我们许家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钉进我的骨头里。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她不是来劝退的,她是来羞辱我的!
我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我父亲是为救你丈夫而死!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他不是狗!他是英雄!
英雄秦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司机,拿钱办事而已。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们许家为你父亲的死负责一辈子
她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
给你点钱,让你这种残废安安稳稳过完下半生,已经是我们最大的仁慈。
残废……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右脸的疤痕,那是我的耻辱,也是我无法摆脱的梦魇。
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秦婉满意地看着我的动作,她站直身体,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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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是来通知你。呈阳很快就要和华盛集团的千金订婚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不干不净的人和事,影响到他的未来。
拿着这笔钱,带着你的疤,滚出京市。否则……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这家小破店,还有你这个人,彻底消失。
她说完,戴上墨镜,在一众保镖的簇拥下,像个得胜的女王,扬长而去。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看着桌上那张支票,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我慢慢地蹲下身,将脸埋在膝盖里,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心,已经疼到麻木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许呈阳。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挂断。
一遍,两遍,三遍……
他锲而不舍地打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挂断。
最后,我直接关了机。
对不起,许呈阳。
我们之间,隔着天堑。
我站起身,走到修复台前,拿起那只已经完美修复的手镯。
金色的裂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
我拿起一把小锤,对准了它。
既然一切都是错的,那就让它,重新变回碎片吧。
就在我举起锤子的瞬间,砰的一声巨响,工作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许呈阳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冲了进来,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锤子。
齐京,你敢!
04
许呈阳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锤子,狠狠地砸在地上。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刺耳又尖锐。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目光扫到桌上那张支票,眼神瞬间冷得像冰。
他走过去,拿起支票,看都没看,就当着我的面,将它撕得粉碎。
纸屑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落下。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转过身,一步步向我走来,眼里的风暴几乎要将我吞没。
说什么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说我是残废,说我爸是狗,说我不配出现在你面前!
我积攒的所有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许呈阳的身体猛地一僵,眼底瞬间涌起巨大的悲痛和自责。
他伸出手,想要碰我。
我像只刺猬,猛地后退一步。
别碰我!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指尖微微颤抖。
京京,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在我眼里,它不是疤痕。
他看着我的右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勋章。
是你活下来的证明,是你比任何人都勇敢的勋章。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酸涩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
十五年了。
第一次有人,这样形容我的伤疤。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伪装,在他面前,土崩瓦解。
我踮起脚尖,用尽全身的力气,吻上了他的唇。
与其说是一个吻,不如说是一个笨拙的,孤注一掷的碰撞。
带着我十五年的孤寂,带着我对命运不公的全部控诉。
许呈阳的身体僵住了,但只是一瞬。
下一秒,他反客为主,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而霸道的力量,加深了这个吻。
他一手扣住我的后脑,一手紧紧地揽住我的腰,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雪松香,也尝到了他唇上咸涩的味道。
那是他的泪。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们都快要窒息,他才微微松开我。
他用额头抵着我的额头,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嫁给我。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在我面前单膝跪地。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鸽子蛋钻戒,而是一枚用金线精心编织的,朴素的戒指。
戒指的顶端,镶嵌着一小块不规则的翡-翠。
那翡-翠的颜色,和那只金缮手镯,如出一辙。
这是用那只手镯剩下的一块碎片做的。
嫁给我,我们一起对抗全世界。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泪流满面,刚要点头。
我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姜檬。
我颤抖着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她惊慌失措的声音:
京京!快看新闻!你爸……你爸当年的事被爆出来了!
05
我的世界,在这一秒,静止了。
许呈阳迅速拿出手机,点开新闻APP。
一条加粗的黑体标题,像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我的瞳孔。
《震惊!十五年前连环车祸真相,英雄司机实为挪用公款赌徒!》
新闻里,图文并茂,详细披露了我父亲如何挪用许氏集团的公款去澳门豪赌,欠下巨额高利贷,最终狗急跳墙,意图制造车祸骗取巨额保险,结果害人害己的内幕。
下面甚至还附上了几张模糊的,我父亲进出赌场的照片,和一份伪造的银行流水单。
评论区里,不堪入目的辱骂像潮水般涌来。
我靠!原来是这么个玩意儿!还英雄我呸!
他女儿呢这种罪犯的女儿就不该活在世上!
人肉她!让她滚出京市!
我握着手机,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许呈阳。
他脸上的震惊和愤怒,和我一样。
可是在我极度的恐慌和混乱中,我只捕捉到了一个念头。
他妈妈刚走,新闻就爆出来了。
这一切,都是他们许家的手笔。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京京,你听我解释,这不是……
你是不是一直在可怜我!我歇斯底里地打断他,像看一个可怜虫一样,施舍我一点你的同情心!
不是的!许呈阳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你相信我!这是我妈干的!我不知道!
我凭什么信你我用力推开他,眼里的泪水混杂着恨意,你们是一家人!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钱人!玩弄我这样的小人物,是不是很有趣!
我像疯了一样,转身就往外跑。
我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逃离这个男人。
京京!
许呈阳想追上来,门口却突然冲进来几个黑衣保镖,死死地拦住了他。
我跑到巷口,回头看了一眼。
秦婉的身影,出现在工作室门口。
她站在那里,像一个幽灵,隔着遥远的距离,对我露出了一个冰冷而胜利的微笑。
她用口型对我说:
儿子,我是在帮你。
你现在看清楚,你爱上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的女儿了
06
我逃了。
像一只丧家之犬。
网络上的暴力,比现实中的拳头更伤人。
我的工作室地址、我的电话,甚至我大学时期的照片,全都被扒了出来。
门口被泼了红油漆,写满了杀人犯的女儿,滚出去。
我不敢回家,只能躲在姜檬为我安排的一个安全屋里,像一只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我关掉了手机,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可我骗不了自己。
秦婉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我必须要去搞清楚真相。
我戴上帽子和口罩,打车来到了郊区的一家疗养院。
这里住着我的姨妈,也是我母亲唯一的亲人。
车祸后,姨妈一家收养了我。可他们对我,并不好。
他们吞了我父母的赔偿金,把我当成累赘,对我脸上的疤痕更是毫不掩饰地嫌恶。
我在病房里见到姨妈时,她正激动地跟人打着电话。
哎呀,是是是,我外甥女婿可有出息了,在许氏集团当经理呢!以后我们家可就……
看到我,她像见了鬼一样,手机啪地掉在地上。
你……你怎么来了
姨妈,我走到她面前,摘下口罩,露出那道狰狞的疤,我爸,到底是不是赌徒
姨妈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眼神慌乱,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终,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床上,哭了。
京京,是许家太太……是许家太太找到我。
她说,只要我按她说的做,就给我一大笔钱,还把你表弟安排进许氏集团……
她说……你爸挪用了公司的钱去赌,被人追债,才想出了制造车祸骗保的损招……
京京,姨妈也是没办法啊……你表弟要娶媳妇,要买房……
我没有再听下去。
我转身走出病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天,塌了。
我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那个我心中顶天立地的英雄,竟然真的是个赌徒,是个杀人犯。
而我,是罪犯的女儿。
我有什么资格,和许呈阳在一起
我有什么脸面,去接受他那份沉重而纯粹的爱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回到了那个被泼满油漆的工作室。
这里是我的一切,也是我最后的归宿。
我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我找出了一把最锋利的刻刀。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右脸那道丑陋的疤痕。
这道疤,是我罪恶的印记。
我举起刻刀,对准了我的手腕。
既然无法修复,那就彻底打碎。
就在刀锋即将划破皮肤的瞬间,砰的一声巨响,工作室的门,再次被人从外面狠狠地撞开。
许呈阳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了进来。
当他看到我手里的刻刀时,他的眼睛瞬间红得滴血。
别过来!我用刀尖对准他,也对准自己,声音嘶哑,许呈阳,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
你父亲的命!
07
你父亲的命,是我父亲用命换的!
许呈阳的吼声,带着撕心裂肺的痛,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回响。
他没有停下脚步,一步一步,坚定地向我走来。
齐京,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告诉我,你认识了十五年的父亲,是一个赌徒,一个杀人犯吗!
我握着刀的手,剧烈地颤抖。
我妈说的,我姨妈说的,新闻上说的……全都是!
她们说的都是狗屁!
许呈阳猛地将一沓文件和一部手机,狠狠地摔在我面前的修复台上。
你自己看!自己听!
我颤抖着拿起手机,点开播放键。
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齐师傅啊他怎么可能赌博哦!他那个人老实巴交的,唯一的爱好,就是收藏那些叮叮当当的打火机,我们打牌三缺一都拉不动他!
这是我们家以前的邻居,王大爷的声音。
接着,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谨。
我是许氏集团前财务总监,我可以以我的职业生涯担保,齐江师傅在职期间,账目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问题。那份所谓的银行流水,P图痕迹太明显了!
最后,是一段录音。
是我姨妈和我表弟的对话。
妈,咱们这么骗京京姐,是不是太缺德了那可是我姑父啊!
你懂什么!有了这笔钱,你就能娶上媳妇了!再说了,许太太说了,只是吓唬吓唬她,让她离开许少爷而已……
证据,一条又一条。
像一把把重锤,将我困在里面的谎言之墙,砸得粉碎。
我手里的刻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许呈天冲过来,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事了……都过去了……他反复地,轻声地安抚我,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劫后余生。
原来,我的父亲,自始至终,都是我心中的那个英雄。
原来,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血海深仇。
我们只是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
哭过之后,我从他怀里抬起头,红着眼睛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和秦婉之间,已经势同水火。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许呈阳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眼神温柔而坚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姜檬,准备好了吗
OK,随时可以开始。
许呈阳打开手机的直播功能,将镜头对准了我们。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网友,我是许呈阳。
关于网上对我未婚妻齐京女士及其父亲的污蔑,我将在这里,给大家一个交代。
他当着全网的面,将我拉到他身边,紧紧握住我的手。
然后,他公布了所有的证据。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从辱骂变成了震惊和道歉。
舆论,彻底反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要结束时,许呈却看向镜头,投下了一颗更重磅的炸弹。
我母亲之所以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是因为她一直活在十五年前的阴影里。
因为当年那场车祸,真正的目标,不是我父亲。
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石破天惊。
是我。
08
整个直播间,炸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惊天反转,震得说不出话来。
许呈阳的目光穿过镜头,仿佛在看一个遥远的,血色的黄昏。
当年,许氏集团正在竞标一个重要的海外项目,我们的竞争对手,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买通了那个货车司机,想要制造一场意外,除掉我这个唯一的继承人。
是齐叔叔,在最关键的时刻,发现了不对劲。
他猛打方向盘,用自己的车,挡在了我和我父亲前面,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他救了我们父子,却牺牲了他自己,和我的齐阿姨。
许呈阳的声音,沙哑而沉重。
我父亲活了下来,却因为巨大的创伤和自责,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没过几年就去世了。
而我母亲,她亲眼目睹了丈夫的惨死,儿子的重伤。这场事故,成了她一辈子的梦魇。
她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我们家和‘底层’的牵扯。她认为,如果不是我父亲娶了她这个普通教师,如果不是我们雇佣了齐叔叔这样的司机,悲剧就不会发生。
所以,当她发现我爱上京京时,她疯了。
她用最极端,最错误的方式,想要保护我,却伤害了她最不该伤害的人。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原来,秦婉的狠毒背后,是这样一个被恐惧和创伤扭曲的,可悲的灵魂。
我看着身边的许呈阳,这个男人,为了我,亲手揭开了家族最血腥的伤疤,将他母亲最后的体面,也撕得粉碎。
直播结束后,许呈阳关掉手机,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京京,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承受了这一切。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
我们都知道,这场战争,没有真正的赢家。
第二天,许呈阳正式向许氏集团递交了辞呈,并公开宣布,放弃名下所有股权的继承权。
他净身出户。
消息传出,整个京市为之震动。
秦婉,在得知这一切后,突发脑溢血,住进了ICU。
我陪着许呈阳,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
他一夜白了头。
我握着他冰冷的手,轻声说:我们离开这里吧。
他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
去哪
回我家。我说,我母亲的故乡,一个江南小镇。那里有桂花,有小桥流水,没有许家,也没有这些是是非非。
许呈天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点了点头。
好。
我们订了去南方的火车票。
临走前,姜檬来送我们。
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眼圈红红的。
京京,你个死丫头,以后要好好的。要是他敢欺负你,一个电话,我飞过去卸了他一条腿!
许呈阳苦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
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京市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靠在许呈阳的肩膀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许呈阳,我轻声问,我们会好好的,对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09
我们真的回到了我母亲的故乡。
那是一个叫南栀的江南小镇,青石板路,白墙黛瓦,空气里永远飘着淡淡的水汽和花香。
我们在镇上租下了一座带院子的老宅,将它改造成了我们的工作室,兼我们的小家。
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树。
我继续做我的修复工作,许呈阳则成立了他的建筑设计工作室。
没有了许氏集团继承人的光环,他一开始走得很艰难。
但他凭着过人的才华和之前积累的人脉,很快就在业内重新站稳了脚跟。
他的设计,不再是冰冷的地标性建筑,而是充满了人文关怀和生活气息的作品。
他为小镇设计了新的图书馆,为留守儿童改造了破旧的校舍。
他成了镇上的名人,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小许设计师。
而我,也终于摘下了戴了十五年的面具。
我不再用头发刻意遮掩脸上的疤痕。
镇上的人都很淳朴,他们从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孩子们甚至觉得我脸上的疤很酷,说像是哈利波特的闪电。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和许呈阳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举行了一场简单而温馨的婚礼。
没有豪华的排场,没有宾客满堂。
只有我们两个人,和几个镇上的邻居。
我穿着自己设计的,用蓝染布料做的中式礼服,许呈阳则穿着一身白色的亚麻西装。
我们交换了戒指,那两枚用碎裂翡翠和金线做成的,独一无二的戒指。
姜檬也来了,她抱着我,哭得稀里哗啦。
京京,你个死丫头,你终于嫁出去了!你要是敢不幸福,我饶不了他!她一边哭,一边挥着拳头对许呈阳威胁道。
许呈阳笑着,将我拥入怀中。
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生活,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平静而美好。
我以为,我们会就这样,和京市的过往,彻底割裂。
直到那天,我收到一个从京市寄来的匿名包裹。
包裹很重,方方正正。
我看着那熟悉的快递单,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许呈阳走过来,握住我的手。
打开看看吧。
我深吸一口气,用刻刀划开了包裹。
里面,会是什么
是秦婉最后的报复,还是……别的什么
10
包裹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青花瓷瓶。
瓷瓶上布满了裂纹,但每一道裂纹,都被金色的线条精心勾勒、填补。
是金缮。
修复的手法,和我师出同门,却又带着一种属于他自己的,沉稳而克制的风格。
是许呈阳的手笔。
但在瓷瓶的底部,落款处,却刻着两个秀丽的字。
——秦婉。
瓷瓶旁边,还有一张卡片。
上面只有一句话,是秦婉那熟悉的,凌厉的笔迹。
玉有缺,月有圆。祝你们,百年好合。
我拿着那张卡片,愣在原地,眼泪无声地滑落。
许呈阳从背后轻轻抱住我。
她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半身不遂,也说不了话了。这是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在康复师的帮助下,亲手修复的。
她说,这是她欠你的。
我转过身,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也许,真正的爱,不是占有和控制,而是成全和祝福。
也许,真正的放下,不是遗忘,而是和解。
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也和伤害过自己的人和解。
两年后,我的修复工作室,迎来了一个最小的学徒。
我们的女儿出生了,小名安安,平安的安。
她长得很像许呈阳,尤其是一双眼睛,明亮又清澈,像山间最干净的溪水。
她很喜欢待在我的工作室里,看我修复那些瓶瓶罐罐。
她也从不害怕我脸上的疤痕,还总是伸出她那肉乎乎的小手,想要触摸。
有一天,她坐在我的腿上,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我:
妈妈,你的脸脸,为什么有一道亮晶晶的线呀
我愣住了。
亮晶晶的线
我抱着她走到镜子前。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脸上。
那道狰狞的疤痕,在光线下,竟然真的像一条蜿蜒的,金色的河流。
女儿伸出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
妈妈,像天上的小星星,连成的线,会发光。
那一刻,我抱着我的女儿,看着窗外正在指导工人施工的丈夫,忽然觉得,我的人生,从未如此完整过。
那道曾经让我自卑到尘埃里的疤痕,那段曾经让我痛苦不堪的过往,如今,都成了我生命中最独特的印记。
是它们,让我学会了坚强,也让我等到了那个,愿意用一生来修复我所有伤痕的男人。
我的人生,曾是一地碎片。
而他,是那个手持金粉,将我拼凑完整的,唯一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