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工进厂那天,被誉为厂花的未婚妻突然说国营大厂的铁饭碗太沉,她想辞工。
我心里一沉,知道她是为了那个南下的发小。
她父母攥着我的手,眼泪直流,让我一定劝住她。
在我的再三保证下,她终于在分车间的前一晚,站在我家门前对我说:
我想通了,我不走了,我们安安分分过日子。
可就在新工入职大会上,厂长点到她名字,让她上台领工牌时,传达室的大爷突然跑进来,递给她一封加急的信。
是她那个发小寄来的。
我的铺子开张了,就在码头边上,特地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她当场就愣住了。
我拽紧她的胳膊,压着声音说:你今天要是敢走,我俩这辈子就算完了。
她却甩开我的手,留下一句对不住,扭头就跑出了工厂大门。
......
我看着她冲出工厂大门。
厂长满脸错愕,举着手里的工牌,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我走上前,对着他鞠了一躬。
厂长,对不起,陈雪茹她不干了,我替她给您和厂里道歉。
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厂长愣了愣,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这叫什么事啊。
陈雪茹的父母冲了过来,她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泪直流。
小砚,你得帮我们劝劝她啊!她这是昏了头了!
她爸陈父也急得满头大汗。
这孩子,铁饭碗说不要就不要了,她以后可怎么活啊!
我抽出被她妈攥得生疼的胳膊,退后一步,看着他们。
叔叔,阿姨,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尊重她。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也请你们,尊重我。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新工分配的宿舍。
宿舍里,几个同批进厂的工友正在等我,见我进来,都围了上来。
周砚,这陈雪茹也太不是东西了!
就是!为了个不着调的王海生,连国营大厂的工作都不要了!
什么狗屁发小,我看就是个骗子!
周砚,你可别想不开,这种女人,不值得!
工友们的咒骂和打抱不平,温暖了我。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
没事,分了正好。
夜深了,工友们都睡了,我却毫无睡意。
我想起一个多月前,为了让陈雪茹家那个家庭小作坊,能成为我们厂的供应商,我低声下气地求了我爸多久。
他当时皱着眉,一口回绝。
胡闹!厂里的供应商都是有严格标准的,一个家庭作坊,怎么可能符合要求
我磨了他整整一个星期。
爸,雪茹她家就指望这个作坊活着了。
只要能成为供应商,我们结婚以后,她也能安心在厂里上班。
最终,他还是心软了。
他动用了他返聘工程师的关系,亲自去审核,亲自去特批,硬是把她家的作坊拉进了供应商名单。
我爸是厂里返聘回来的总工程师,德高望重。
而我,为了能和陈雪茹看起来门当户对,从一开始就对所有人说,我爸只是厂里一个退休的老工人。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第二天,事情就在全厂传开了。
厂花陈雪茹,在新工入职大会上,为了爱情,抛弃了未婚夫,毅然决然南下寻爱。
而那个被抛弃的未婚夫,竟然是总工程师周海东的儿子,周砚。
【厂花为爱南下,抛弃总工之子】。
这成了建厂以来,最劲爆的八卦。
我成了所有人同情的对象,走到哪里都有人对我投来怜悯的目光。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陈雪茹托人带来的信。
信是宣传科的干事转交给我的,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我回到宿舍,拆开了信。
信纸上,不再是往日的温情脉脉,而是一行行愤怒的质问。
周砚!你为什么要散播谣言你为什么要毁了我和海生的名声!
你说,是不是你故意把你的家庭情况说出去的你好恶毒!
我看着信纸,气笑了。
信里,她满是对王海生创业艰辛的心疼。
说他一个人在南方有多不容易,说那些非议和流言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信的最后,她用命令的口吻要求我。
周砚,我命令你,立刻、马上去家属院的公告栏贴一张澄清告示!
你就说,我们早就分手了,是你甩了我,跟你和你的家庭没有任何关系!
你必须还海生一个清白!
我看完最后一行字,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我走到宿舍楼道的开水炉子前,把那封信揉成一团,直接扔了进去。
2
烧了那封信,我心里痛快了不少。
我决定切断和陈雪茹的一切,不再去想那些糟心事,一门心思扑在车间的工作上。
我被分到了钳工组,跟着厂里技术最好的老师傅学手艺。
我干活努力,学得也快,老师傅不止一次地夸我,说我是个好苗子。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
厂里和家属院,突然刮起了一阵新的风。
风向,是对着我来的。
听说了吗那个周砚,根本不是靠自己本事进的厂。
他就是个废物,考试成绩一塌糊糊,全是他那个总工老爹给他安排的。
怪不得陈雪茹要跑,换我我也跑啊,谁愿意嫁给一个靠爹的软饭男。
流言愈演愈烈。
在新的版本里,陈雪茹和王海生,被塑造成了反抗包办婚姻,勇敢追求自由爱情的斗士。
而我,则成了那个仗势欺人,拆散有情人的恶霸。
更恶心的是,流言里还编造出了新的细节。
我听说啊,周砚为了逼陈雪茹就范,用毁掉她家作坊来威胁她。
他说要是不嫁给他,就让他爸把陈家的供应商资格给撤了。
陈雪茹没办法,为了保住家里的生意,才假意答应,然后找机会跑的。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为了爱情和家庭,牺牲太大了。
舆论,在一夜之间彻底反转。
之前还对我报以同情的工友们,看我的眼神全都变了。
鄙夷,不屑,还有隐藏不住的指指点点。
我走在车间里,能清晰地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
压抑得我喘不过气。
这天下午,车间主任安排我跟着一个老师傅去检修一台老旧的机床。
那个老师傅是厂里的老人了,一向看我不顺眼。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扳手往地上一扔,指着我的鼻子教训。
周砚,我告诉你,年轻人要走正道!
不要以为自己有个好爹,就可以为所欲为,仗势欺人!
我们工人阶级,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投机取巧的败类!
周围的工友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攥紧了拳头,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
张师傅,您这话就不对了。
同车间的女技术员苏晚晴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张技术图纸,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砚进厂的考试成绩,我是看过的,笔试和实操都是第一。他有没有本事,不是靠嘴说的。
而且,用没影儿的流言去攻击一个同事,这不是我们厂里该有的风气。
张师傅被她怼得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里,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苏技术员这是干什么想巴结领导,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就是,谁不知道她爸是周总工的老部下,这会儿出来说话,目的不纯啊。
苏晚晴的脸白了一下,但还是挺直了背。
她没再理会那些人,只是看了我一眼,把手里的图纸递给我。
这是那台机床的原始图纸,我从档案室找出来的,应该对你有用。
我接过图纸,轻声说了句:谢谢。
看着这一切,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些流言,编造得如此详尽,甚至连毁掉作坊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除了王海生在背后教唆,陈雪茹那个女人,肯定把我们两家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全都说了出去。
3
我爸让我忍。
他说清者自清,时间会证明一切。
但我不想忍了。
对付无耻的人,就不能用君子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我没去车间,而是直接去了厂办公楼的供销科。
供销科负责全厂的原材料采购和供应商资质审核。
我到的时候,供销科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陈雪茹的父亲。
我推开门,正撞见他把两条好烟,鬼鬼祟祟地塞到供销科科长的抽屉里。
科长一脸为难。
老陈,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们作坊这季度的产品,质量问题太多了,车间那边投诉了好几次。
陈父搓着手,满脸堆笑。
王科长,您多担待。小作坊,有点波动是难免的。下一批,下一批我保证质量!
您看,这续签的合同……
王科长看到我站在门口,表情明显一僵。
陈父也回头看到了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得十分尴尬。
周砚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王科长办公桌前。
我直接点明了来意。
王科长,我来问问,厂里最近关于我的那些流言,你听说了吗
王科长愣住了,眼神躲闪。
什么流言我,我不知道啊。
没等他说话,旁边的陈父先炸了。
他指着我的鼻子,怒声质问。
周砚你什么意思!雪茹不跟你好了,你就跑到供销科来搅黄我家的生意
我告诉你,你这是报复!你这是小肚鸡肠!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
陈叔叔,流言是不是你传出去的
陈父矢口否认。
放屁!我传那玩意干什么!
他随即又倚老卖老起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周砚,不是我说你,当初我就不同意雪茹跟你处对象。
要不是你爸托了厂里最有名的媒人上门提亲,我能点头吗
现在雪茹跟海生走了,那是他们真心相爱!你凭什么在背后搞小动作!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女儿,天生就是当老板娘的命!你呢你一辈子就是个拧螺丝的!你配得上谁
我被他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笑出了声。
他看我笑,以为我怕了,气焰更加嚣张。
他甚至反过来给我下最后通牒。
周砚,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合同,你必须让你爸给我签了!
你要是不去跟你爸说情,我现在就去厂纪委告你爸以权谋私,搞裙带关系!
我要让全厂的人都知道,你这个总工的儿子,是怎么进厂的!
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我没再跟他废话。
我当着他和王科长的面,直接拿起了办公桌上的那台黑色电话。
我拨通了厂长办公室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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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厂长办公室。
我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供销科里,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厂长您好,我是钳工车间的周砚。我要实名举报。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一下。
周砚你要举报什么
我看着脸色开始变化的陈父,继续说。
我举报供销科科长王富贵,在供应商合同续签事宜上,收受贿赂。
我还建议,由厂部牵头,立刻对所有供应商的资质,进行一次彻底的重新审查。
陈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冲了过来,想抢我手里的电话,嘴里骂骂咧咧。
你个小王八蛋!你疯了!你想把事情闹大是不是!
王科长也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慌乱地摆着手。
别!周砚!有话好好说!你别胡来啊!
我侧身躲开陈父抢夺的手,对着话筒继续说。
厂长,举报对象就在我旁边,情绪很激动,似乎想动手打人。
陈父看我没有停下的意思,竟真的恼羞成怒。
他眼睛通红,像一头发疯的公牛,一拳就朝我的脸上打了过来。
嘴里还在咆哮。
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让你胡说八道!
我没躲。
我硬生生挨了他这一拳。
嘴角一热,有东西流了下来。
陈父一拳打中,还想再打第二拳。
供销科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整洁中山装,气场威严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把扶住了我摇晃的身体,眼神凌厉地看向状若疯狂的陈父。
陈老板,在国营工厂里,公然殴打工人,你好大的威风!
陈父高高举起的拳头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清来人的脸,瞬间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地喊。
李……李书记
王科长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站着,话都说不出来。
李书记是我爸多年的老战友,也是市里工业局的领导。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陈父和王科长,然后转向我,声音缓和了一些。
小砚,你爸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他的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
现在看来,是来对了。
我抬手,擦掉嘴角的血。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看着吓傻了的陈父,平静地对李书记说。
李叔,不仅要查,我还要报警。
他刚才打我了,这是故意伤人。
5
李书记的到来,像一颗惊雷,在供销科炸响。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对跟着他一起来的两个厂保卫科干事下了命令。
把他们两个,带去禁闭室,隔离审查!
王科长两腿一软,直接瘫倒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陈父还想狡辩,指着我嘴角的伤。
李书记,是他,是他先污蔑我的!我这是气急了才……
李书记看都没看他一眼,声音冷了下来。
带走。
保卫科的人一左一右,架起还在叫嚷的陈父,拖了出去。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厂。
供销科长和宏达作坊的陈父,因为涉嫌行贿受贿,被市里的李书记亲自下令抓了。
整个工厂都震动了。
我爸闻讯赶来的时候,李书记正让他的秘书给我用碘酒处理嘴角的伤口。
爸。
我喊了一声。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看到我嘴角的青紫,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他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我的伤口,最后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长大了,知道自己解决问题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但更多的是后怕和心疼。
在李书记的办公室里,我当着他和父亲的面,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李叔,爸,关于陈家作坊的供应商资格,是我当初求我爸,他看在我和陈雪茹曾经是对象的份上,才特批的。
他们的产品质量,一直有问题。
我爸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自责。
李书记的脸色则变得更加严肃。
海东啊,你这次是犯了原则性错误!幸好,悬崖勒马,为时不晚。
后续的调查雷厉风行。
陈家作坊的供应商资格被立刻取消,合同作废。
陈父因为行贿和偷税漏税,证据确凿,被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陈家的天,塌了。
那天晚上,陈雪茹的母亲找到了我家。
她像个疯子一样捶打着我家的门,哭天抢地。
周砚!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我们家雪茹对你多好!你竟然这么害我们家!你不得好死!
我开了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害你们你女儿在外面败坏我名声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你丈夫用撤销合同威胁我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她被我问得一噎,随即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不停地咒骂。
我爸听见动静走了出来,看到这副场景,眉头紧锁。
他没跟她废话,直接拿起电话,打给了厂保卫科。
喂,保卫科吗我是周海东,有人在我家门口闹事,请你们过来处理一下。
很快,两个保安过来,把还在地上打滚的陈母架了出去。
她不甘心,又跑到家属院的公告栏前大哭大闹,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说我毁了她家。
一些不明真相的邻居开始围观。
这时,几个刚下班的老师傅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在车间当众教训过我的张师傅。
他对着陈母,没好气地开了口。
陈家大嫂,你还有脸在这里闹全厂谁不知道你家作坊是怎么当上供应商的
要不是周总工看在周砚的面子上,你们家那破作坊早就黄了!
现在倒打一耙,你们老陈家的人,脸皮都是铁做的吗
苏晚晴的父母也恰好路过,她妈妈也忍不住怼了一句。
就是!你女儿自己没良心,为了个不三不四的野男人跑了,抛弃了周砚这么好的小伙子,现在家里出事了,还有脸来怪别人
做人要讲道理!别把别人的善良当成理所当然!
围观的邻居们听到这些内情,风向立刻变了,对着陈母指指点点。
陈母在众人的鄙夷声中,灰溜溜地跑了。
年底,判决下来了。
陈父数罪并罚,被判了三年。
而王海生,听说他在南方的铺子因为经营不善,早就倒闭了。
他还染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被债主追得到处跑,人也失踪了。
陈雪茹跟着他,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听到这些消息,我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时间快进到年底,厂里为了鼓励技术创新,要举办青年技能大比武。
我站在公告栏前,看着上面的通知,有些出神。
周砚,看什么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苏晚晴。
她今天穿着一件干净的蓝色工装,头发扎成了马尾,显得格外利落。
我指了指通知。
技能大比武。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一起报名吧青年组,咱俩都能参加。
阳光下,她的笑容,比冬日的暖阳还要明亮。
6
我和苏晚晴都报了名。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白天在车间跟着师傅干活,晚上就一起泡在厂里的图书室,研究技术图纸,探讨工艺改良。
技能大比武那天,我超常发挥。
无论是理论知识问答,还是车床实操,我都对答如流,操作精准。
最终,我凭借一套自己改良的快速钻孔法,惊艳了所有评委,毫无悬念地拿下了青年组的第一名。
苏晚晴也很出色。
她提交的一份关于优化冷却液循环系统的技术革新方案,为厂里解决了一个老大难问题,获得了本次大比武唯一的技术革新奖。
颁奖大会上,我和她并排站在一起,从老厂长手里接过了红彤彤的荣誉证书和奖金。
我们两个,成了全厂最瞩目的技术新星。
台下,工友们的掌声雷动。
我看到我爸和苏晚晴的父母,都坐在第一排,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笑容。
颁奖大会结束后,我和苏晚晴一起走出礼堂。
刚走到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突然从角落里冲了出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是陈雪茹。
她头发枯黄,面容憔悴,身上那件曾经引以为傲的南洋连衣裙,现在又脏又破。
她死死地盯着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苏晚晴,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周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的声音沙哑。
我皱起了眉,不想理她。
她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质问的声音更大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海生我们就想安安分分在一起,你为什么要毁了我们!
我看着她执迷不悟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
我毁了你们
陈雪茹,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毁了谁
她被我问得一滞,随即又激动起来,胡乱地挥着手。
不是的!海生他只是一时运气不好!他是个有本事的人!
都是你!是你断了我家的后路,害得我爸被抓,我们没有钱支持他,他才会被人骗,才会失败的!
罪魁祸首就是你!
她把所有的不幸,都归咎到了我的身上。
她看到我身边的苏晚晴,眼里的恨意更浓了。
她突然像疯了一样,朝苏晚晴扑了过去,伸手就要去撕打。
你这个狐狸精!是不是你勾引他的!你这个贱人!
我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推开。
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
我挡在苏晚晴身前,怒喝道。
陈雪茹,你别在这里发疯!
周围的工友们都围了过来,对着陈雪茹指指点点。
苏晚晴从我身后走了出来,她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异常地平静。
她看着陈雪茹,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
陈雪茹,你不是爱王海生。
陈雪茹愣住了。
苏晚晴继续说。
你只是爱上了那个可以让你抛弃一切去拯救他的幻想。你沉浸在这种自我牺牲的伟大感里,无法自拔。
为了这个可笑的幻想,你亲手毁掉了你自己的铁饭碗,毁掉了你父母半辈子的心血。
现在,你还想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好让自己心安理得。
你不是爱他,你只是太自私了。
陈雪茹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地愣在当场,浑身发抖。
我没再看她一眼。
我拉起苏晚晴的手转身离开了会场。
7
技能大比武之后,我和苏晚晴的关系越来越近。
她开始天天给我带饭,用一个精致的铝饭盒装着,里面总是有荤有素,搭配得极好。
车间的工友们都开始起哄。
哟,周砚,又吃上苏技术员的爱心午餐了
你俩这进度可以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
我只是笑笑,不解释。
苏晚晴则会脸上一红,嗔怪地瞪他们一眼,然后把饭盒塞到我手里。
那段日子,车间的空气似乎都带着一丝甜味。
一次,我们为了一个技术难题,一起在车间加班到深夜。
解决了问题,我送她回家。
走在家属院安静的小路上,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突然停下脚步,轻声开口。
周砚,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谁。
我有些惊讶。
她继续说:我爸是跟着你爸干了二十年的老技术员,他一直说周总工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也说他的儿子很优秀。
所以你被陈雪茹抛弃那天,我就知道,她将来一定会后悔。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她对我的维护,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为了巴结。
我心里一热,喉咙有些发干。
到了她家楼下,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对我说。
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她从楼上下来,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生了锈的铁盒子。
她把盒子递给我。
这个,我想你或许应该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几封信,信纸已经泛黄,折痕很深。
我抽出第一封,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王海生的字迹。
但信的抬头,写的却不是陈雪茹,而是厂里另一个车间的女工名字。
信里,王海生用一种轻佻又炫耀的语气,吹嘘着他是如何把陈雪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雪茹那个蠢女人,真是人傻钱多,我说什么她都信。
她家那个小作坊,已经被我掏空了,她还傻乎乎地把钱都给我,让我在南方开铺子。
你再等等我,等我把她最后的利用价值榨干,就立刻甩了她。
到时候,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去过好日子!
信不止一封。
一封封看下去,我的手开始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这些信,揭开了那个男人卑劣无耻的真面目。
我把信放回盒子里,看着苏晚晴。
这些信……
苏晚晴轻声说:这是那个女工收到的,她觉得王海生不是好人,又不敢得罪陈雪茹,就把信偷偷给了我。
我本想把信交给陈雪茹,但看她当时那个魔怔的样子,我知道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把信给她,她只会以为是我在背后挑拨离间,说不定还会闹出更大的风波。所以,我就一直保存着。
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担忧和温暖。
我心中最后一点关于过去的郁结,彻底消散了。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这些信,连同我托人从南方搞到的,王海生欠了一屁股赌债的证据,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
没有写任何多余的话。
我用厂里的地址,把这个信封,寄给了还在南方某个小镇,还在做着老板娘美梦的陈雪茹。
几天后,消息从家属院传来。
听说陈雪茹收到信后,在租住的房子里发了疯,把里面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然后她红着眼睛,像个疯子一样冲到了当地的码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债主逼回来的王海生,当时正在码头上扛包。
两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吵了一架。
咒骂,撕打,场面极其难看。
最后,两人彻底闹翻,不欢而散。
据说,王海生被她挠得满脸是血,当天就卷着铺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8
年终表彰大会前,我在去礼堂的路上,又被陈雪茹拦住了。
这一次,她比上次更加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看到我,她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周围路过的工友都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着我们。
她抓着我的裤腿,哭着求我。
周砚,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瞎了眼,我是个蠢货,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看着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样子,只觉得一阵厌恶。
我试图把裤腿从她手里抽出来。
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起来吧。
她却抱得更紧,拼命摇头。
周砚,我不求你原谅我,也不求我们能复合。
我只求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帮帮海生吧!
我愣住了。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质问我。
他只是想做生意,他有什么错他只是被人骗了才欠了赌债!
你那么有本事,你爸是总工程师,你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帮他还清的!
只要还清了债,他就能重新做人了!求求你,帮帮他!
这一刻,我真是被气笑了。
到了现在,她心里想的,依然是那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
我看着她,冷漠地开口。
路,是他自己选的。
赌债,也是他自己欠的。
陈雪茹,你那么爱他,就应该陪着他一起承担后果,不管是扛包还是要饭,那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而不是来求我这个,被你们伤害过的人。
说完,我用力挣脱了她的手,不再看她一眼,转身朝礼堂走去。
背后传来她崩溃的哭喊,我充耳不闻。
走到礼堂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晚晴正站在台阶上等我,她手里拿着两张红色的电影票,看到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周砚,你可算来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票。
今晚有新电影,《庐山恋》,去看吗
我心里的阴霾,被她这个笑容一扫而空。
好。
电影院里,我们并排坐着。
我发现,苏晚晴的知识面远比我想象的要广。
我们从电影的拍摄手法,聊到里面的服装设计,她总能说出一些独到的见解。
她甚至能从电影的画面构图,聊到工业设计的美学和平衡感。
我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我忍不住打趣她。
苏技术员,我发现你今天的话,比在车间一年说的都多。
她微红着脸,偏过头,看着电影的荧幕,用轻得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
因为有些话,只想对特定的人说。
我的心脏漏了一拍。
电影散场,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冬夜的月光很亮,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霜。
走到家属院那条熟悉的小路时,我鼓起勇气,主动伸出手,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很软。
她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但没有挣脱。
过了一秒,她反而握得更紧了。
我们就这样,在月光下,手牵着手,安静地走着。
谁都没有再说话。
9
我和苏晚晴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厂里传开了,但这一次,没有流言蜚语,只有满满的祝福。
在车间,我们是最好的搭档。
遇到技术难题,我们一起画图纸,一起泡在机床边上,常常为了一个数据争得面红耳赤,但问题解决后,又会相视一笑。
下班后,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她,穿过厂区,回到家属院。
她会熟练地从我妈手里接过菜篮子,钻进厨房,做一顿热腾腾的晚饭。
我爸看着我们,总是笑得合不拢嘴,不止一次地对我说。
臭小子,你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看准了晚晴这个好姑娘。
工友们也总是打趣我们。
你们俩,一个技术尖子,一个革新能手,真是天生一对!
就是,厂里的神仙眷侣啊!
我们只是笑着,心里却觉得无比的踏实和甜蜜。
第二年春天,我们合作的高精度轴承打磨工艺革新项目,取得了重大突破。
这项技术,将我们厂生产的轴承精度,直接提升了一个等级,达到了国内领先水平。
年底核算,这个项目为厂里直接创造了近百万的效益。
厂里为我们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宴会上,厂长亲自宣布了一个决定。
经厂领导班子开会研究决定,破格提拔周砚同志和苏晚晴同志,同时担任一车间的副主任!
掌声雷动。
我爸和苏晚晴的父母在主桌上,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发表获奖感言,但我却把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苏晚晴。
今天,我最想感谢的,不是领导的栽培,也不是同事的帮助。
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我最想感谢的,是苏晚晴同志。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在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是她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的世界。是她相信我,支持我,鼓励我。
所以,我想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说一句话。
我放下酒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东西。
那是一枚戒指。
是我用一块最顶级的废弃钛合金,在车床上花了无数个夜晚,亲手为她打磨出来的。
戒指的样式很简单,却光亮得惊人。
我单膝跪地,将它举到苏晚晴的面前。
苏晚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晚晴愣住了。
随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哽咽着,用力地向我点头。
我为她戴上了那枚独一无二的戒指。
她感动得又哭又笑。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一个相熟的工友凑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
哎,周主任,你听说了吗那个陈雪茹,前两天又回来了。
我动作一顿。
工友继续说:是回来借钱的。听说她还是放不下那个王海生,跟着他去了更北边的矿区打工。
结果那个王海生还是不学好,又赌上了,这次把她骗回去打工的钱也输光了。
她这次回来,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说要给王海生翻本,结果没一个人搭理她。
昨天下午,有人看见她灰溜溜地上了南下的火车,估计又是去找那个男人了。
另一个工友也凑了过来,叹了口气。
可不是嘛,两个人现在是天天为了钱吵架,打得鸡飞狗跳,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人也变得跟个疯婆子一样。
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那些人,那些事,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激不起任何情绪。
我只是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个正低头看着手上戒指的姑娘。
她为我戴上这枚亲手打磨的戒指,却笑得比谁都幸福。
我握住她的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与幸福。
过去已经过去,我只珍惜身边的人,珍惜我们的现在。
10
几年后,我和苏晚晴都成了厂里的技术骨干。
我爸光荣退休,我通过了所有考核,正式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了厂里最年轻的总工程师。
苏晚晴也凭借着她出色的设计能力和多个获奖项目,被任命为新成立的产品设计室的总设计师。
我们结婚的第二年,国家启动了一项代号为曙光的重点机械项目。
我们厂有幸拿到了其中一个核心部件的研发任务。
我和苏晚晴作为厂里的技术负责人,夫妻搭档,被选中将要前往京北,参与为期三年的封闭式核心研发。
出发前一天,我们手牵着手,在熟悉的厂区小路上散步,做最后的告别。
夕阳下,厂区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在小路的尽头,我们遇到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阿姨。
是王阿姨。
她就是当初撮合我和陈雪茹的那个远近闻名的热心媒人。
她看到我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满了尴尬又羡慕的笑容。
哎呀,周总工,苏设计师!你们这是要去京北了吧我听说了,真是了不起啊!
她搓着手,看着我们紧握的双手,感慨万千。
早知道你们俩才是天生的一对,金童玉女,当初我就不该去乱点那个鸳鸯谱,差点耽误了你们。
我笑了笑,没说话。
苏晚晴却握紧了我的手,对着王阿姨,笑着说。
王阿姨,缘分这种事,早一点,晚一点,都没关系的。
她的目光转向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只要最后,是他就好。
王阿姨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笑着连连点头。
对对对,苏设计师说得对!你们俩,就是最好的缘分!
告别了王阿姨,我们继续往前走。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我忍不住开口。
晚晴,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
如果当初,我真的瞎了眼,没有看清陈雪茹,就那么浑浑噩噩地和她结了婚,你会怎么办
苏晚晴停下了脚步。
她转过身,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眼睛在夕阳下,亮得像两颗星星。
她没有说那些我会等你或者我会祝福你的话。
她说。
我会继续努力工作。
我会拼尽全力,去学习,去研究,去创新。
我会成为全厂最优秀,最厉害,最无法替代的那个技术员。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然后呢我追问。
她笑了,笑得自信又灿烂。
然后,我就会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你在抬头的时候,不管什么时候,总能一眼就看到我。
那一瞬间,我心中一热,一股巨大的感动和幸福,几乎将我淹没。
我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在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幸好,我没有错过你。
幸好,我没有错过我们最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