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车内是死寂。
车外,是死寂之后,那些集团精英们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倒吸凉气的声音。
冷颜然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飘浮在半空中,用一种第三者的视角,看着眼前这荒诞到极点的一幕。
她看到自己,那个在商界以“冰山女王”著称,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氏集团总裁,此刻正脸色煞白,瞳孔微扩,连呼吸都忘了。
她看到驾驶座上那个男人,嘴角挂着一抹人畜无害的、甚至称得上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刚刚完成的不是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极限驾驶,而仅仅是帮邻居倒了一次垃圾。
豆浆油条?
为您效劳?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壁垒。
一股混杂着羞恼、后怕、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荒谬感,猛地冲上心头,让她几近失控。
“下车。”
冷颜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清冷与从容。
她甚至不敢再多看凌尘一眼,仿佛只要再对上他那双深邃戏谑的眸子,自己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的世界观就会再次崩塌成齑粉。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坚实的地面上,才让她找回了一丝真实感。
“老板,豆浆油条真的不来一份吗?我推荐咸口的,加点辣油,味道绝了。”凌尘的声音不大不小,懒洋洋地从车里飘了出来,清晰地传到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员工耳中。
冷颜然的背影猛地一僵。
她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瞬间从“震惊”切换到了“诡异”。
堂堂冷氏集团的总裁,和一个司机讨论咸豆浆加不加辣油?
这画面,比刚才那记神龙摆尾般的漂移停车,还要让人感到魔幻。
“闭嘴!”
冷颜然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的步伐显得狼狈。
她踩着高跟鞋,几乎是疾步走进了金碧辉煌的集团大厦,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和一地跌碎的下巴。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凌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他舒服地靠在宾利柔软的座椅上,单手搭着方向盘,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唉,真没口福。不懂得欣赏人间烟火的女人,活得该有多累啊。”
说完,他便真的熄火下车,溜达着走向了街角那家被他精准定位的“老字号”早餐铺。
……
总裁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将半个云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冷颜然站在窗前,手中端着一杯刚刚由秘书送来的、温度恰到好处的蓝山咖啡,但她却一口没喝。
她的目光,正投向下方那如同血管般交错纵横的城市道路。
就在半小时前,这些钢铁洪流在她眼中,不过是代表着城市活力与拥堵成本的数据集合。
而现在,她再看下去,眼前浮现的全是那辆黑色宾利如鬼魅般穿行的画面。
每一个缝隙,每一次并线,每一个极限的预判……
她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咖啡杯中的液体泛起一圈圈涟漪。
“权柄”。
那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词,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没错,那不是车技。
车技是人对机器的驾驭,是有极限的,是遵循物理规则的。
而凌尘所展现的,是一种无视规则、制定规则的力量。
仿佛整个城市的交通系统,都成了他指尖的提线木偶,任由他随心所欲地操控。
他到底是谁?
那个神秘的老管家,那份所谓的“回归试炼”,以及他身上那股与司机身份格格不入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从容……所有线索串联在一起,指向了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未知领域。
“咚咚咚。”
秘书敲门而入,恭敬地汇报道:“冷总,董事会的晨会还有五分钟开始,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
冷颜然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脑中纷乱的思绪压下。
她是冷颜然,是掌控着百亿市值上市公司的冰山女王,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心神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司机搅乱。
她转身走向会议室,步伐重新变得坚定,气场也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强大。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层坚冰之下,一道裂痕,已经悄然出现。
会议很成功,她一如既往地展现了自己精准的商业嗅觉和果决的领导力,将几个心怀鬼胎的老董事驳得哑口无言。
但当她回到办公室,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再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私人电话响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冷颜然的眉头下意识地皱得更紧了。
是她的母亲,刘雪琴。
“喂,妈。”
“颜然啊!你今天怎么回事?我听老王说,你让他放假了,坐那个凌尘的车去的公司?”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略带尖锐和不满的声音。
“他现在是我的司机。”冷颜然淡淡地回应。
“司机?哼,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穷小子,也配给你开车?”柳惠的语气充满了鄙夷,“我跟你说,你别跟他走得太近,那种人,心机深得很,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冷颜然揉了揉眉心,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妈,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天大的事!”刘雪琴的声调猛地拔高,“今晚,城中商会的‘金湾之夜’顶级商业宴会,你忘了吗?我们冷家可是收到了最高规格的邀请函,这是你爸花了多大代价才争取到的机会!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这是拓展人脉、彰显我们冷家地位的最好时机!”
冷颜然当然记得。
这种虚与委蛇、觥筹交错的场合,她一向不喜,但身为家族企业的掌舵人,却又不得不去。
“我会准时到。”她言简意赅。
“你一个人到?”刘雪琴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语气变得不容置喙,“不行!你必须带上那个凌尘!”
“什么?”冷颜然的声调第一次出现了波动,“妈,你疯了吗?那种宴会,你让我带一个司机去?你嫌我们冷家丢人丢得还不够吗?”
她简直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当所有名媛淑女都挽着出身显赫的商业精英、世家子弟入场时,她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廉价休闲服的司机?
她预感到,自己会瞬间成为全场的笑柄,成为那些平日里嫉妒她的对手们最好的谈资。
“你懂什么!”刘雪琴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带那个穷小子去丢人现眼?这是你爷爷亲自下的命令!他说,凌尘是凌家安排的‘试炼’的一部分,无论他现在是什么身份,我们都必须在所有公开场合给予他‘未婚夫’应有的名义待遇!这是做给凌家看的姿态!你懂不懂什么叫姿态!”
“姿态?”冷颜然气得发笑,“让全云城的人看我们冷家的笑话,就是你所谓的姿态?”
“这是命令!”刘雪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必须带他去!而且要让他全程跟在你身边!你要是敢不听,就别怪我让你爸停了你手头所有项目的资金!好了,就这么定了,晚上七点,我让造型师去别墅,你必须给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你的‘司机未婚夫’,风风光光地出席!”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冷颜然握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家族利益绑架的木偶,连最基本的反抗都显得那么无力。
带着凌尘去“金湾之夜”?
她闭上眼睛,几乎已经能看到情敌赵峰那张幸灾乐祸的脸,能听到周围名流们毫不掩饰的嘲笑声。
那将不是一场宴会。
那将是她的公开处刑!
许久,她才缓缓睁开眼,眼中的怒火已经尽数褪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拨通了前台的电话,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让凌尘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凌尘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坐在集团大厦楼下的花坛边上,跟一位年过六旬的保安大爷聊得热火朝天。
“……所以说啊,大爷,您这风湿的老毛病,关键不在腿,在腰。回头您买点杜仲,配上三七,每天泡水喝,不出半个月,保准您上下楼梯比小伙子还有劲儿。”
“哎哟,小伙子,你还懂这个?你家是祖传中医的?”保安大爷一脸惊奇。
“略懂,略懂,以前跟个老头子学过几天。”凌尘摆了摆手,谦虚道。
正聊着,他口袋里的老式诺基亚响了起来。
听完前台的传话,他撇了撇嘴,跟大爷告了个辞,慢悠悠地晃进了电梯。
当他推开总裁办公室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时,看到的就是站在落地窗前,如同一座冰雕般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冷颜然。
“老板,找我啥事啊?先说好,要是想探讨一下豆浆的甜咸口味之争,我随时奉陪。但要是想让我再表演一次神级车技,那得另外加钱了啊。”凌尘一开口,就打破了满室的凝重。
冷颜然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晚上有个宴会,你跟我一起去。”
“宴会?”凌尘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写满了嫌弃,“又是那种一群人穿着别扭的衣服,端着酒杯说假话的无聊聚会?不去不去,没意思。还不如跟楼下王大爷聊养生呢。”
冷颜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金湾之夜”,云城所有上流人士挤破头都想进去的顶级社交场,在他嘴里,竟然还不如跟保安聊天有意思?
这是何等的蔑视!
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不是在跟你商量,是通知。你必须去。”
“哟,还带强买强卖的?”凌尘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促狭地笑道,“老板,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想借着宴会的机会,把我正式介绍给你那些朋友认识?哎,我理解你的心情,毕竟像我这么优秀的男人,确实很难找。不过我们发展是不是太快了点?我这人比较传统,还是希望能从司机和老板这种纯洁的雇佣关系开始……”
“闭嘴!”
冷颜然终于忍无可忍,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
她的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那张冰封的俏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两抹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凌尘,我最后警告你一次,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幽默!”她死死地盯着他,“晚上七点,在这里等我。别穿你这身地摊货,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说完,她便不再看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一份文件,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
凌尘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行吧,既然老板你这么盛情相邀,我要是再拒绝,就显得太不解风情了。”
他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转身朝外走去。
“对了,”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一脸认真地问道,“宴会管饭吗?自助餐的标准怎么样?要是连澳洲龙虾和战斧牛排都没有,那可就太没诚意了啊。”
回答他的,是冷颜然将手中钢笔狠狠砸在桌面上的“啪”的一声脆响。
凌尘嘿嘿一笑,吹着口哨,潇洒离去。
而办公室里,冷颜然看着窗外,眼神一片冰冷。
今晚,注定是一场灾难。
而她,将亲手带着这场灾难的源头,走进所有人的视野中心,成为那个最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