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利慕尚,作为世俗意义上顶级豪车的代名词,其设计理念的核心是“尊贵”与“平稳”。
它就像一座移动的行宫,旨在将车主与外界的一切喧嚣、颠簸与烦扰彻底隔绝。
然而,此刻,云城早高峰的钢铁洪流,显然没有将这辆价值数百万的“行宫”放在眼里。
驶出别墅区那片静谧的绿荫,拐上城市主干道的一瞬间,世界骤然变色。
如果说刚才的车库是顶级汽车博物馆,那眼前的景象,就是一座望不到尽头的露天汽车坟场。
红色的刹车灯,汇聚成一条凝固的、令人绝望的河流,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与天边的灰色雾霾融为一体。
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像是无数被困在铁笼子里焦躁猛兽的嘶吼。
空气中弥漫着尾气、尘埃和都市人集体爆发的路怒症所产生的负能量,粘稠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冷颜然只是看了一眼,那张万年冰封的俏脸就又冷了几分。
这是她每天都要面对的战场。
以往,她会利用这段时间处理邮件,或者闭目养神,将驾驶的烦恼完全交给经验丰富的老王。
可今天,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凌尘。
这个男人,就像一颗被强行塞进精密仪器里的石子,让一切都变得格格不入,充满了令人烦躁的未知。
她瞥了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分针无情地向前跳动着。
“九点半,集团董事会有个重要晨会。”她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需要提前十分钟到。现在是八点四十五,正常情况下,这段路需要五十分钟。”
言下之意,你,已经迟到了。
她想看到的,是凌尘脸上出现一丝慌乱,一丝无措,一丝被这都市天堑难住的窘迫。
她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把他从刚才那种神秘莫测的光环中打回原形,让他变回一个普通的、会为现实问题而烦恼的司机。
然而,凌尘只是“哦”了一声,然后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嘴角那抹熟悉的、欠揍的弧度又挂了起来。
“老板,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能力吗?”
他懒洋洋地伸出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不像是焦虑,反倒像是在为这首名为“拥堵”的交响乐打着拍子。
“别说提前十分钟,你要是想,我还能让你提前二十分钟到,顺便在楼下吃碗豆浆油条。”
冷颜然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
疯子。
这是她此刻唯一能给出的评价。
在这种水泄不通的交通状况下,能准时到达都是奇迹,还想提前二十分钟?
还想吃豆浆油条?
他以为这辆宾利长了翅膀吗?
“开车。”她不想再和他进行任何无意义的口舌之争,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好嘞。”
凌尘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不变。
但下一秒,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的眼神是懒散的、戏谑的,带着三分玩世不恭,那么此刻,他的双眸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沉静,专注,却又仿佛倒映着整片星空。
他没有看导航,没有看前方那片凝固的红色海洋,他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覆盖了前后左右数百米内的一切。
左边那辆白色宝马里的女司机正在补妆,她的车身会因为她探身的动作有零点五秒的停滞。
右边那辆黑色奥迪的司机在打电话,情绪激动,他的注意力至少有百分之八十不在路面上。
前方那辆网约车,车尾贴着“新手上路”,它的刹车和起步,总是会比正常车辆慢上一拍。
更远处,那个骑着电动车的外卖小哥,他头盔的朝向预示着他将在三秒后强行并线。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还有二十七秒。
风速,轮胎与地面的摩擦系数,甚至每一位司机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无数道在普通人眼中毫无意义的信息流,在凌尘的脑海中汇聚、分析、重组,瞬间构建出一个动态的、拥有预判能力的三维立体模型。
整个早高峰的钢铁丛林,在他眼中,不再是混乱的障碍,而变成了一道……由无数变量组成的、可以计算和破解的谜题。
“坐稳了,老板。”
凌尘轻声说了一句。
话音未落,“嗡——”
宾利慕尚那颗强大的心脏,第一次发出了与它尊贵身份不符的低吼。
冷颜然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推背感将她狠狠地按在了柔软的座椅上,窗外的景象瞬间被拉成了模糊的线条。
“你疯了!”
她下意识地惊呼出声,双手死死抓住了上方的扶手。
只见那辆体型庞大的宾利,如同一条拥有自己生命的黑色游鱼,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从左侧宝马和前方网约车之间那道理论上绝不可能通过的缝隙中,瞬间穿了过去!
两车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
宝马女司机刚刚拿起口红,只觉得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旁边闪过,带起的风甚至让她手里的口红都抖了一下。
她惊魂未定地看去,只看到一个优雅而决绝的黑色车尾,以及一个正在变绿的交通灯。
“吱——”
刺耳的刹车声在后方响起,是那辆奥迪,他差点追尾了反应慢半拍的网约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早已绝尘而去。
冷颜然的心脏狂跳,她引以为傲的冷静与自持,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这已经不是车技的范畴了!
这是……这是在玩命!
“凌尘!你给我停车!马上!”她厉声喝道,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凌尘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他的双手稳定地握着方向盘,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享受的微笑。
“老板,抓紧了,第二幕要开始了。”
他话音刚落,方向盘在他手中轻轻一抖。
宾利庞大的车身在车流中划出了一道优美得近乎诡异的S型弧线,行云流水般连续超越了三辆车,随即在右侧一辆公交车即将关门并线的瞬间,以毫厘之差擦着它的车头,钻进了一条仅供单向通行、甚至连导航上都未曾标识的狭窄小巷。
巷子两侧是斑驳的老旧居民楼,墙壁上爬满了青苔,路面坑坑洼洼,最窄处甚至需要收起后视镜才能通过。
任何一个正常的司机,都不会把一辆宾利开进这种地方。
这简直是对这辆豪车最大的侮辱!
冷颜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她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车身两侧的墙壁,几乎是贴着光滑的车漆掠过,她甚至能看清墙壁上每一道细小的裂纹。
她已经做好了听到刺耳刮擦声的准备。
然而,没有。
什么都没有。
整辆车就像被施了魔法,在狭窄的空间里以一种反物理常识的姿态高速穿行,平稳得连车内的一滴水都不会洒出。
凌尘的表情依旧轻松惬意,他甚至还有闲工夫按了一下喇叭,示意前方一个正准备横穿马路的大爷。
大爷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辆黑得发亮的庞然大物,正用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姿态,从自己身后悄无声息地滑过。
大爷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轰——”
宾利冲出小巷,重新汇入另一条相对通畅的支路,而他们刚才还在挣扎的那条主干道,已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变成了一道地图上的红色线条。
冷颜然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又看了看驾驶座上那个男人的侧脸,大脑一片空白。
她感觉自己不是坐在车里,而是坐在一架贴地飞行的战斗机上。
不,比战斗机还要夸张。
战斗机的飞行,遵循的是空气动力学。
而凌尘的开车,遵循的……是神学。
他不是在开车。
他是在解读这座城市的脉搏,是在与车流共舞!
每一次转向,每一次加速,每一次刹车,都精准到了微秒级别,完美地卡在了所有可能性的临界点上,将“通行”这个概念,演绎成了一门暴力美学。
所谓的“神级车技”,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眼前所见的万分之一。
这是一种“权柄”。
一种凌驾于规则之上,将混乱化为秩序,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绝对掌控力!
她忽然想起了凌尘在车库里说的那句话——“就算你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是用第一套方案——‘意外车祸’,还是第二套方案——‘无故辞退’来让我消失……”
原来,他说的“意外车祸”,不是指别人撞他,而是指……他可以随时随地,用这种方式,制造一场看起来天衣无缝的“意外”?
一股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她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车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冷颜然不再说话,只是身体僵硬地坐在那里,目光复杂地盯着前方那个看似普通的背影。
而凌尘,则像是完成了一场热身运动,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嗡……”
宾利慕尚发出一声轻快的咆哮,在一个漂亮得可以写入教科书的甩尾漂移后,稳稳地停在了冷氏集团总部的鎏金大门前。
车身与路边的台阶,距离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厘米,一个最方便乘客下车的完美距离。
周围人来人往,都是冷氏集团的精英白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辆如同瞬移般出现的宾利,以及那堪比特效电影的停车方式,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忘了思考。
凌尘熄了火,拉上手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他转过头,冲着后排早已失神的冷颜然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牙齿很白。
“老板,九点零八分。”
他指了指中控台上的电子时钟。
“距离你的晨会,还有二十二分钟。”
“时间充裕,现在下楼,去街角那家老字号买份豆浆油条,应该还来得及。”
“需要我为您效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