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的背影,潇洒得像一阵风,卷走了客厅里最后一丝正常的空气。
他带走了冷颜然的宾利车钥匙,也带走了赵峰身为天之骄子的全部尊严,只留下满地狼藉的尴尬和一屋子被震得七零八落的认知。
赵峰手握着自己的玛莎拉蒂三叉戟,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他输了。
输给了一个司机。
输给了一个穿着地摊货、住着下人房、浑身散发着乡土气息的……疯子?
不,如果他是疯子,自己又算什么?
一个被疯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连还手都找不到方向的傻子吗?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英俊的面孔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愤而扭曲,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一丝自负笑意的眼睛,此刻充血赤红,死死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仿佛要将那道早已消失的背影用目光凌迟处死。
“凌!尘!”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
他赵峰,赵氏集团的少东家,云城上流圈子里众星捧月的存在,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发誓,他一定要让这个叫凌尘的家伙,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一百倍、一千倍的代价!
他要让他跪在自己面前,像狗一样舔自己的鞋子,让他明白什么叫云泥之别,什么叫阶级天堑!
旁边的刘雪琴,脸色比赵峰还要难看。
她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被灌入了病毒的电脑,彻底宕机了。
她精心策划的羞辱戏码,原本的主角应该是凌尘,导演是她,最佳男配是赵峰,观众是冷颜然。
可现在,剧本被撕得粉碎,主角成了反派,男配成了小丑,而她这个导演,则成了最大的笑话。
她扶着额头,身体微微摇晃。
那个叫凌尘的男人,像一根无法撼动的搅屎棍,把她经营多年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豪门秩序,搅得天翻地覆。
他无视金钱,蔑视地位,甚至把羞辱当成赞美。
这种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生物,让她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无力。
整个客厅,只有冷颜然还保持着表面的平静。
但她的内心,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看着状若癫狂的赵峰,又看了看失魂落魄的母亲,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油然而生。
曾几何时,这些人,这些事,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财富、地位、联姻、商业……她以为这就是世界的运行法则。
可凌尘的出现,像一颗从天外飞来的陨石,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狠狠地砸进了她精心构建的世界里,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她忽然发现,自己竟对赵峰的惨状,生不出半分同情,反而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隐秘的快意。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狠狠掐灭。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
她冷冷地扫了赵峰一眼,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赵峰,你先回去吧。”
说完,她不再理会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爱马仕铂金包,踩着Jimmy
Choo的高跟鞋,转身朝着大门走去。
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她混乱的心脏上,试图找回那个属于冰山女王的、掌控一切的节奏。
她必须去看看。
她必须亲眼去确认,这个男人,这个搅乱了一切的根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从别墅主楼到地下车库,有一条长长的专属通道,两侧是精心打理的室内景观,灯光明亮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薰的味道。
凌尘走在前面,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刻意放慢脚步等她,就好像身后跟着的不是云城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商业女神,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手里的宾利车钥匙在他指尖上下翻飞,划出一道道漂亮的银色弧线,像是马戏团里杂耍的道具,而非价值数百万豪车的凭证。
冷颜然跟在他身后,距离不远不近,恰好三步。
这是一个微妙的、充满了审视与戒备的距离。
她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寸寸地剖析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
他的步伐很稳,看似懒散,但每一步的距离都惊人的一致,落地无声,带着一种与他外表极不相称的韵律感。
他的肩膀很宽,很平,松垮的旧T恤也掩盖不住那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最让冷颜然感到费解的,是他对周围环境的漠视。
这条通道,她走过无数次。
每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无论是商业伙伴还是名流贵胄,都会下意识地被这里的奢华所吸引,或赞叹,或艳羡。
可凌尘,他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处名贵的装饰上停留超过半秒。
他就那么走着,仿佛走在自家村头的田埂上一样随意、自然。
这种感觉……不是装出来的清高,而是一种真正的、发自骨子里的不在乎。
就好像一个见惯了星辰大海的人,自然不会对池塘里的一点涟漪产生兴趣。
冷颜然的商业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其中碰撞、分析、然后被一一否决。
他是商业间谍?
不可能。
哪个间谍会用这么愚蠢和高调的方式接近目标?
他是某个隐世家族派来历练的子弟?
有点像。
但这又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接受凌家的“回归试炼”,甘当一个司机。
他是个彻头彻彻尾的骗子,一个拥有顶级心理素质和表演天赋的旷世奇才?
可他的目的是什么?
图钱?
他连千万支票都当废纸。
图人?
他对自己的美貌和身体,似乎也毫无兴趣。
所有的逻辑模型,在他身上都宣告失效。
他就像一个薛定谔的男人,在你揭开他真实身份的盖子之前,他可以同时是“疯子”和“神祇”的叠加态。
“嗒、嗒、嗒……”
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回响,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合金门。
凌尘随手在门禁上刷了一下宾利车钥匙,合金门无声地滑开,一个更加广阔、充满了冰冷科技感的空间展现在眼前。
冷家的地下车库。
这里更像一个顶级的汽车博物馆。
劳斯莱斯、法拉利、兰博基尼……一排排世界顶级的豪车静静地停泊在各自的车位上,在LED灯带的照射下,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车库的一角,有一个休息区,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司机正在那里聊天喝茶。
看到冷颜然和凌尘走进来,他们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低下头。
“大小姐。”
然而,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凌尘身上,以及他手里那串晃眼的宾利车钥匙时,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好奇与探究。
这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和解放胶鞋的家伙是谁?
他怎么会和大小姐一起下来?
最重要的是,他手里为什么拿着大小姐专属座驾的钥匙?

司机们交换着眼神,无声地进行着信息交流。
“老李,这谁啊?新来的?”
“不知道啊,看这身打扮,是新招的园丁吗?怎么拿上车钥匙了?”
“你们看,他拿的是宾利那把!我的天,那可是大小姐的座驾,以前一直是王管家亲自开的!”
“这小子什么来头?难道是……皇亲国戚?”一个年轻司机异想天开。
“皇你个头!”一个年长的司机压低了声音,不屑地撇了撇嘴,“你看他那德行,像是皇亲国戚吗?八成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走了狗屎运,被安排过来当司机混口饭吃。大小姐估计也是被逼的,你看她那脸色,冷得都快结冰了。”
这个解释,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看向凌尘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从最初的惊愕和好奇,变成了混杂着轻视、怜悯和一丝优越感的复杂情绪。
在他们这些职业司机看来,凌尘就是一个走了后门、不懂规矩的“野路子”。
他们虽然也是下人,但他们是专业的、有体面的下人。
而这个凌尘,则是一个连“下人”这碗饭都吃不明白的愣头青。
在冷家,司机圈子,也是一个小小的江湖,也有自己的鄙视链。
无疑,凌尘此刻正处于这条鄙视链的最底端。
他的“下人”地位,在这一刻,被他的“同行们”进行了最终的、权威的确认。
对于这一切,凌尘恍若未闻。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司机一眼,径直走向了车库最中心位置的那辆黑色宾利慕尚。
他绕着车走了一圈,伸出手,在光滑如镜的车身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梆梆”的声响,像是在菜市场挑西瓜。
冷颜然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那是她最爱的车,平时连一粒灰尘都不能容忍,他居然……用挑西瓜的方式对待它?
凌尘做完这一切,才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对着冷颜然懒洋洋地抬了抬下巴。
那动作,没有半分职业司机的谦恭,反而像是一个大哥在招呼自己的小弟:“上车。”
冷颜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想要发作的怒火。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要观察。
她弯腰,坐进了车里。
柔软的顶级小牛皮座椅包裹住她的身体,车内那股熟悉的、由皮革和高级木材混合而成的气息,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这是她的世界,她的领域。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凌尘坐了进来。
一瞬间,整个车厢的气场都变了。
那股属于他的、带着一丝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蛮横地侵入了这片由金钱和奢侈品堆砌起来的密闭空间。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这样被强行压缩在了一辆宾利的内部。
一边是冰冷、高贵、触感丝滑的真皮座椅。
一边是洗得发白、带着褶皱、沾着泥土的工装裤。
强烈的违和感,让冷颜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需要打破这种感觉,需要重新夺回主导权。
车内的气氛,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死寂。
就在冷颜然酝酿好情绪,准备用最冰冷、最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命令时,驾驶座上的凌尘忽然开口了,声音懒洋洋的,打破了寂静。
“老板,安全带。”
冷颜然一怔。
“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凌尘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就算你现在满脑子都在思考,是用第一套方案——‘意外车祸’,还是第二套方案——‘无故辞退’来让我消失,也得先保证自己的小命安全,对吧?”
俏皮,随意,却又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她内心深处的想法。
冷颜ar然的心脏,漏跳了半拍。
这个男人……他会读心术吗?
她精致的脸上,那万年冰封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痕。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拉过安全带,“咔哒”一声扣上。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宣告,宣告她暂时接受了这个荒诞的设定。
她,冷氏集团的总裁。
他,她的司机。
“开车。”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威严,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去集团总部。”
“遵命,我的老板。”
凌尘轻笑一声,不再多言。
他伸出手,按下了启动按钮。
“嗡——”
宾利慕尚那台6.75升V8双涡轮增增压发动机,从沉睡中苏醒,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沉嘶吼,但随即又归于极致的平顺与安静,强大的动力在车身之下暗流涌动,蓄势待发。
凌尘挂上D档,轻踩油门。
黑色的宾利如一头优雅而矫健的黑豹,无声地滑出了车位,平稳地驶向车库出口的螺旋坡道,将身后那一众司机震惊和鄙夷的目光,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阳光,从坡道尽头洒落下来,在挡风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车内的两个世界,暂时达成了脆弱的平衡。
而车外的世界,一场属于早高峰的、名为“拥堵”的试炼,正在等待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