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根葱,还要讲价。
这句轻飘飘的话,像一根看不见的羽毛,悠悠然飘落,却在刘雪琴和冷颜然的心湖里,掀起了核爆级的海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客厅里那盏价值百万的施华洛世奇水晶灯,依旧不知疲倦地倾泻着璀璨的光芒,但空气中的温度,却像是从盛夏的赤道,被一脚踹进了极冬的冰窟。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旁边侍立的几个佣人,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把自己的头缩进胸腔里。
她们在这豪门里工作多年,见识过无数风浪,却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场面。
用一千万的支票去羞辱一个穷小子,结果反被对方用“买葱”来回敬。
这不是打脸。
这是把冷家的脸皮,连同刘雪琴的尊严,一起扯下来,扔在地上,还特意穿着带钉的皮鞋,狠狠地踩上了几万脚。
冷颜然那张常年冰封的俏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那颗处理过上千亿商业合同,制定过无数精妙战略的精密仪器,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凌尘或许会欣喜若狂,或许会故作清高,或许会讨价还价……
但她唯独没想过,他会用一种……仿佛神明在俯瞰蝼蚁争抢米粒的眼神,说出这番话。
买葱?
他把一千万,比作了买葱的钱?

疯子!
这是她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
一个彻头彻尾,不知天高地厚,被贫穷逼疯了的妄想症患者!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刘雪琴,她的表情变化堪称一部浓缩的史诗级灾难片。
从最初的胜券在握,到被凌尘反问时的凝固,再到听到“财神”时的荒谬,最后,当“买葱”两个字钻进她耳朵里时,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经历了一个由白转红,由红转紫,最终定格在一种铁青色的扭曲状态。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天灵盖,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几百只愤怒的马蜂在同时振翅。
“你……你说什么?”
刘雪琴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从生锈的齿轮缝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凌尘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他好心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诚恳得像是路边给人指路的热心市民:
“我说,阿姨你留着买葱吧。毕竟通货膨胀嘛,好葱也挺贵的。”
他那副样子,仿佛真的在为一个中年家庭主妇的菜篮子着想。
“噗——”
刘雪琴再也压不住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邪火,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声,响彻了整个客厅。
“妈!”冷颜然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用一种淬了冰又淬了火的眼神,死死地瞪着凌尘。
那眼神里,有滔天的怒火,有极致的羞愤,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混乱与迷茫。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终于忍不住,对着凌尘厉声质问道。
“我不想干什么啊。”凌尘摊了摊手,表情无辜得像个三岁的孩子,“我就是实话实说。我这人对钱没兴趣,真的。你们老说的那个什么‘小目标’,一个亿是吧?以前我手底下有个管账的,每天的零花钱都不止这个数。所以我对这玩意儿是真没概念。”
他说的,是“深渊”里那个曾经掌管着一个位面所有财富,后来因为贪污被抓进来的“黄金主宰”。
那家伙,每天不花掉一个“小目标”就浑身难受,被凌尘罚去扫厕所扫了三百年。
可在冷颜然和刚刚顺过气来的刘雪琴耳中,这番话,无异于天方夜谭,是精神病人最离奇的臆语,更是对她们智商最恶毒的侮辱!
对钱没兴趣?
一个亿的小目标是零花钱?
他穿的是什么?
一身加起来不超过五百块的地摊货!
他坐的是什么?
是她冷家的车,干的是司机的活!
一个穷到骨子里的底层人物,在这里大放厥词,说自己对钱没兴趣?
滑天下之大稽!
突然,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划破了刘雪琴那被愤怒冲昏了的头脑。
她猛地止住了咳嗽,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她懂了。
她终于懂了!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什么疯子,更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
他是一个……一个胃口大到超乎想象的顶级骗子!
一个玩弄人心的、贪婪至极的赌徒!
他之前所有的淡定,所有的蔑视,所有的荒唐言论,都不是真的不在乎钱。
恰恰相反!
是因为他太在乎了!
他在演戏!
他在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来抬高自己的价码!
他嫌一千万太少,少到他甚至不屑于去“讨价还价”。
他要的,根本不是这一千万!
他要的是……更多!
多得多!
想通了这一点,刘雪琴心中那股被羞辱的滔天怒火,诡异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夹杂着一丝残忍快意的了然。
“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比刚才的咳嗽声还要刺耳,像是指甲划过玻璃,充满了神经质的尖利。
“好,很好,非常好!”
刘雪琴推开女儿搀扶的手,重新站直了身体,她像是一只重新夺回了战场主动权的斗鸡,下巴高高扬起,用一种“我已经看穿了你所有把戏”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凌尘。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你,不是一个普通的司机。”她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你是一个……很有手段,也很有野心的人。”
凌尘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独角戏:“哦?阿姨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刘雪琴冷笑一声,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茶几上那张被凌尘随手扔下的支票,“欲擒故纵,漫天要价。这种把戏,我二十年前在商场上就玩腻了。年轻人,你演得不错,真的,差点就把我给唬住了。”
她顿了顿,眼神愈发轻蔑:“一千万,你看不上。说吧,你的胃口到底有多大?是想当冷氏集团的股东,还是想要云顶山庄的这套别墅?还是说……你想连我女儿,带我们整个冷家,都一口吞下去?”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冷颜然的脑海中炸响。
她瞬间恍然大悟!
对啊!
这才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面对一千万的支票无动于衷?
除非,他图谋的是一百个,一千个一千万!
这个凌尘,他根本不是穷疯了,他是野心疯了!
他利用那份不知真假的婚约作为敲门砖,以一个司机的身份潜入冷家,再用这种惊世骇俗、藐视金钱的方式,来制造神秘感和冲击力,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最终达到他那不可告人的、鲸吞冷家的险恶目的!
一瞬间,凌尘在冷颜然心中的形象,从一个“不知所谓的穷酸司机”,立刻升级成了一个“心机深沉、贪得无厌、极度危险的阴谋家”!
她看着凌尘那张依旧挂着散漫笑容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
好可怕的男人!
他的城府,他的演技,简直深不见底!
自己之前对他的所有判断,全都错了!
大错特错!
面对母女二人那副“我们已经洞悉一切”的表情,凌尘是真的有点想笑了。
他发现跟这些“表世界”的人交流,有一种特别的乐趣。
他们的想象力,总是在他们有限的认知框架里,奔逸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向。
格局。
对,就是格局。
你跟一只蚂蚁说,宇宙里有比地球大一亿倍的恒星。
蚂蚁是理解不了的,它只会觉得,你说的那个“大”,是不是像它洞穴旁边那块石头那么大。
“阿姨,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凌尘叹了口气,试图进行最后一次挽救,“我对你们家的财产,真的,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你们所谓的财富,在我看来,可能……嗯,就是一堆数字。我这次来,只是遵守一个长辈的约定,体验一下生活而已。”
这番发自肺腑的大实话,落在刘雪琴和冷颜然耳中,却成了最虚伪、最无力的辩白。
是阴谋被戳穿后的狡辩!
“还在演!”刘雪琴的耐心终于耗尽,她厉喝一声,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好!凌尘,我记住你了!你不是想留下来吗?你不是觉得当司机还不够,想图谋更多吗?我成全你!”
她猛地转身,对着门口一个吓得脸色发白的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吼道:
“王管家!”
“在……在,夫人!”王管家一个激灵,连忙小跑过来。
刘雪琴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凌尘,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血窟窿。
“从现在开始,把他给我安排到后院的下人房去!”
“什么?”王管家和冷颜然同时失声惊呼。
下人房?
那可是给家里真正的佣人、园丁、保安住的地方!
条件简陋,环境嘈杂,与主楼这边的奢华天地,简直是两个世界!
就算是凌尘的身份只是司机,按照规矩,也应该是在主楼的客房,或者配楼单独的司机房。
让他去住下人房,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在把他的人格,彻底踩在脚底下!
冷颜然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
她虽然也认定凌尘是个阴谋家,但让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用这种粗鄙的方式去践踏一份长辈定下的婚约,她内心的骄傲还是让她感到了一丝不适。
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因为她也想看看,这个心机深沉的男人,在面对这种极致的羞辱时,他那副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的面具,还能不能戴得住!
“听不懂我的话吗?”刘雪琴见王管家愣在原地,声调再次拔高,“把他带到下人房!以后,他跟家里所有的佣人一样,一日三餐在下人食堂解决!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入主楼半步!”
“你不是想留下来吗?不是嫌钱少吗?好啊!我就把你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倒要看看,你一个住在下人房里的‘阴谋家’,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刘雪琴的脸上,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感。
既然用钱砸不走你,那我就用羞辱来淹死你!
她就不信,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能忍受得了这种猪狗不如的待遇!
用不了三天,不,甚至用不了一天,他就会跪着来求自己,拿着那张一千万的支票,滚出冷家!
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凌尘的身上。
这一次,他们想看到的,是惊愕,是愤怒,是屈辱,是那张面具彻底破碎后的狼狈不堪。
然而,他们又一次失望了。
只见凌尘听完刘雪琴这番“判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竟然露出了一抹……欣喜的表情?
对,是欣可。
他一拍大腿,对着刘雪琴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道:
“阿姨,还是你懂我!”
刘雪琴:“???”
冷颜然:“???”
凌尘一脸轻松地对已经彻底傻掉的王管家说道:“王管家是吧?走吧,带我去下人房。说实话,这主楼太大了,灯也太亮,晃得我眼晕,还真不如小房间住着踏实。对了……”
他顿了顿,一脸认真地问道:
“下人房……包食宿吗?”
说完,他看都没看已经石化当场的冷家母女,双手插兜,吹着不成调的口哨,跟着王管家,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那背影,潇洒得不带走一片云彩,仿佛不是去住下人房,而是去夏威夷度假。
客厅里,只剩下刘雪琴和冷颜然母女,呆立当场,面面相觑。
冷风从敞开的大门灌入,吹起了茶几上那张写着“壹仟万圆整”的支票。
那张薄薄的纸片在空中打着旋儿,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也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冷颜然死死地盯着凌尘消失的背影,她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她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世界观,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被这个男人反复地颠覆、碾碎、重塑,然后再次颠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贪婪的阴谋家?
疯癫的妄想症?
还是……
还是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其行为逻辑已经超出了她认知维度的……怪物?
强烈的挫败感、无法遏制的探究欲、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如此复杂而强烈的情绪。
这个叫凌尘的男人,像一颗烙铁,在她波澜不惊的世界里,烙下了一个滚烫的、永不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