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榕的手指在画布上游走,颜料的气味浓烈得几乎让她窒息。她看不见自己画了什么,但指尖传来的触感和鼻腔里充斥的化学物质味道告诉她,又是一幅预警画。这粗糙的亚麻布质感,莫名让她想起多年前触碰过的、被血浸透的证物袋边缘。
这次是红色为主......她喃喃自语,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调色板上已经干涸的颜料块,指尖传来粗粝的颗粒感,铁锈味混合着...消毒水医院不,太刺鼻了......
一阵熟悉的、针扎般的头痛开始在后脑蔓延,这是过度解读信息的代价。
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画笔与画布摩擦的沙沙声。三年前那场车祸夺走了她的视力,却扭曲地放大了她本就敏锐的感官和长期犯罪心理学训练形成的直觉,那些被常人忽略的细节,气味、声音、触感的微妙变化,在她黑暗的世界里汇成汹涌的信息流,最终通过画笔宣泄成色彩和线条。起初她以为这只是大脑受损后的幻觉,直到她的画作连续三次预言了城市里发生的灾难,精准得如同她失明前撰写的犯罪侧写报告。
苏老师,您要的咖啡。助手小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随着陶瓷杯与木质桌面接触的轻响。
苏榕停下画笔,转向声源方向,脸上习惯性地挂上温和却疏离的微笑:谢谢,放在老位置就好。
这笑容曾是她在大学讲台上面对质疑时的盔甲,如今是她融入正常人世界的伪装。
您又在画那种...预知画小林的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脚步停在安全距离之外。
苏榕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画布上凸起的、黏腻的红色颜料块,感受着混乱线条传达的尖锐信息:不是预知,只是...感受。像拼凑碎片。今天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吗
她试图分散注意力,缓解越来越重的头痛。
小林走近几步,苏榕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味,这是她上周送给助手的生日礼物,一种干净、安全的味道。
嗯...红色部分像是一团火,但又不太像...啊!右下角这个黑色的扭曲形状,像是个人形小林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带着惊恐,苏老师,这该不会又是......
苏榕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上一次画中出现人形黑影后,城南就发生了一起手段残忍的谋杀案。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感仿佛顺着指尖回溯。
帮我联系程警官。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那是属于苏榕博士的语气,告诉他,‘红色警报’又来了。这次...很急。
程岩走进苏榕画室时,皮鞋在地板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苏榕不用看就知道这位刑警队长此刻一定紧锁着眉头,她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刺鼻,还混杂着一丝熬夜的酸涩汗味,压力指数显然超标。
苏小姐,我希望这次不是又一次狼来了。程岩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上个月你预言的那场地铁事故,结果只是有人不小心把油漆桶打翻在轨道上。浪费了我三个小队的人力布控。
苏榕将沾满红色颜料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转向声音来源:程警官,你知道我的画从不直接显示事件本身。那是一次信息误读。地铁那次,我闻到的是刺鼻的化学气味和金属摩擦的焦糊味,感受到的是人群瞬间的恐慌......
而你以为会有一场脱轨事故。程岩打断她,苏榕能听到他烦躁地翻动笔记本的沙沙声,苏小姐,我很感谢你之前的几次帮助,但警方资源有限,不能每次都因为你的...抽象艺术而全员戒备。我需要的是具体线索,不是谜语。
苏榕感到一阵熟悉的挫败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自从坠入黑暗,她学会了用其他感官艰难地看世界,但要让一个习惯依赖指纹、DNA和监控录像的警察相信她的直觉拼图,比让她重见光明还难。她指尖下意识地模拟着微表情分析时的手势,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这次不一样。她坚持道,摸索着小心地将沉重的画布从画架上取下,颜料未干的粘稠感传递着不祥,红色...大量红色,粘稠、温热,还有恐惧的味道。不是一个人的恐惧,是一群人的,像海啸一样压过来。
她顿了顿,捕捉到程岩呼吸节奏的细微变化,从急促的质疑到略微放缓的倾听。而且有金属的味道,冰冷的、很多金属相互摩擦的腥气。
程岩的皮鞋再次敲击地板,这次是来回踱步的声音:金属...红色...群体恐惧......他猛地停下,声音里透出一丝职业性的警觉,明天是月底发薪日,各大银行和金库都会很忙,人流密集。
苏榕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预感窜过脊椎,头痛似乎都被这强烈的信号暂时压制:银行...对!还有钱的味道!新钞那种刺鼻的油墨味!很浓!
市中心商业银行总行明天有个大型VIP客户活动,预计人流量很大。程岩的声音骤然变得严肃,我会安排人手加强外围巡逻和内部安保。但苏小姐......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沉重,如果这次又是误报,或者我们没能阻止什么...恐怕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局里的压力很大。
苏榕沉默地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画框边缘的毛刺。她知道程岩已经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可能的嘲笑在相信她。
当警察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浓重的烟草尾调时,她转向一直屏息旁观的小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帮我准备最红的颜料...朱砂红、深茜红...我觉得还需要再画一幅,信息还不够清晰。
每一次预警,都像在燃烧她的神经。
第二天清晨,苏榕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宿命般的预感让她在黑暗中准确地摸到了听筒。电话那头传来程岩急促的呼吸声,背景是混乱的警笛和人声。
你对了。他的声音里混杂着震惊、后怕,还有一丝如释重负,十分钟前,我们阻止了一起银行抢劫案。四个持枪歹徒,计划伪装成客户,在活动高潮时劫持人质...如果没提前布置便衣和特警小组,后果不堪设想!
苏榕的手指紧紧攥住冰凉的塑料电话线,指节发白:有人受伤吗
一个保安在搏斗中手臂被划伤,已经送医,没有生命危险。歹徒全部落网,击毙一人。程岩快速说着,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探究,苏小姐...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那些画...简直像一份犯罪计划书的核心摘要。
苏榕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虚脱感:我说过,我只是...感受得到。世界会说话,只是大多数人听不见。
她疲惫地靠在床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背景的嘈杂:我们需要谈谈,详细谈谈。一小时后我到画室接你。
他的语气不再是公事公办,而是带着一种必须解开谜题的决心。
挂断电话后,苏榕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近乎贪婪地摩挲着床头柜上摆放的小相框,那是她失明前最后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穿着熨帖的白大褂,眼神锐利而自信,背后是某顶尖大学心理学院的烫金标志。指尖抚过冰冷的玻璃,下面是她曾经能清晰看见的容颜。没人知道这位神秘的盲人画师苏榕,曾是国内刑侦领域备受瞩目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苏榕博士,更没人知道那场导致她失明的车祸,其实是对她深入调查某个庞大犯罪集团核心网络的残酷报复。一股冰冷的恨意和未竟的责任感在胸腔翻涌。
沉寂了三年...看来他们又按捺不住了......她对着黑暗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程岩的车里弥漫着廉价咖啡的焦苦味和旧皮革座椅散发的淡淡霉味。苏榕坐在副驾驶,能感觉到这位刑警不时投来的、带着审视和困惑的目光,像实质的热度落在她脸上。
所以,程岩终于打破沉默,声音在引擎的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你的通感到底是什么苏榕博士。别再用感受搪塞我,我不是来听哲学课的。
他刻意加重了博士二字。
苏榕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自嘲:如果我说是大脑受损后产生的超感官知觉,你会立刻把我送去研究所切片研究吗
出乎意料,程岩低沉地笑了一声,紧绷的气氛稍缓:考虑到你帮我们破获了三起重大未遂案件,其中一次还救了我半条命,我可能会先顶着压力给你申请个好市民奖章,再考虑切片的事。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苏榕脸上,她能感受到温暖的光斑在皮肤上跳跃,带来短暂的抚慰:我没有超能力,程警官。只是...当视觉这扇最大的窗户被关上,其他的感官通道会被迫拓宽、变得异常敏锐,就像溪流汇成了河。加上...一些专业的训练,让我知道该关注哪些噪音。
敏锐到能预知犯罪程岩的声音依然充满怀疑,但少了之前的尖锐。
苏榕转向窗外,虽然她看不见,但这个动作能让她感觉在参与一场正常的对话: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走进一个看似平静的房间,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本能地觉得压抑、不舒服,甚至能感觉到刚才这里有过激烈的冲突
......有。办案时经常遇到。程岩承认。
那是因为空气中残留着未散的肾上腺素气味,像冰冷的铁锈;家具被暴力移动后留下的微小角度偏差;墙上照片框因为撞击产生的细微歪斜;甚至地板上灰尘被拖拽的痕迹...这些细节都在无声地讲述。苏榕解释道,指尖在膝盖上模拟着痕迹勘查的动作,大多数人会下意识过滤掉这些杂音,但我的大脑...现在不得不依赖它们生存。它们是我黑暗中的路标。
程岩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着某种思考的节奏:所以你的画...那些混乱的色彩和线条......
是我的大脑试图将所有这些零碎的、跨感官的信息碎片,气味分子、空气振动、触觉反馈、残留的情绪氛围,强行整合、翻译后的输出方式。苏榕轻声说,带着一丝无奈,我闻到特殊的气味分子组合,感受到空间里弥漫的紧张离子,听到人们声音里被极力压抑的细微颤抖...然后我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会将它们转化为我能理解的色彩冲击和形状组合。这过程...并不轻松。
她揉了揉依旧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车子停了下来,苏榕闻到熟悉的消毒水、汗味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嗯,市局到了。
那么,苏专家,程岩的声音突然变得正式,带着邀请和试探,有兴趣以顾问身份,看看我们最近遇到的一系列自杀案卷宗吗我总觉得它们完美得...有点假。
苏榕愣住了,心跳漏了一拍:你...相信我了关于我的...方法
程岩打开车门,苏榕能感觉到他靠近时带来的气流变化和温热的体温:我相信结果。三次预言,三次精准命中关键点,这概率已经超出了巧合和运气的范畴。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而且...我查过你的背景。苏榕博士,前国立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专攻犯罪现场行为分析(CSI)和微表情测谎,参与过多起重大案件的心理画像...三年前因车祸重伤离职,搬离A市,来到这座小城。
最后一句,他问得意味深长。
苏榕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旧日的痛楚和愤怒瞬间涌上喉咙:我们都有一些...被刻意掩埋的章节,程警官。重要的是现在。那些自杀案,你有什么具体发现
她强行将话题拉回。
程岩似乎接受了这个明显的回避:表面上毫无破绽,无目击者,无打斗痕迹,遗书逻辑通顺。但有个诡异的共同点,所有死者,在死前一周内,都接触过同一个金牌金融顾问。
苏榕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脊背:金融顾问...银行抢劫...程警官,我觉得我们可能...踩到了一个庞然大物的尾巴。
那就更需要你的特殊视角来帮我们看清它了。程岩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她的手臂帮她下车,欢迎加入清道夫专案组,苏顾问。待遇从优,危险自负。
当苏榕的手搭上他结实有力的小臂时,一股强烈的、扭曲的绿色信息流猛地冲入她的感知,像无数毒藤缠绕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背景是令人窒息、充满死亡气息的深紫色浓雾。这预警强烈得让她身体一僵。
程警官!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近...有人送过你绿色包装的礼物吗深绿色,带着...苦味
程岩的脚步猛地顿住,扶着她的手瞬间收紧:你怎么知道昨天我生日,队里的小张送了一条...墨绿底色的领带。说是意大利货。
苏榕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抓住他的手臂,传递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别碰它!千万别戴!我感觉到...致命的危险!非常近!
两人站在警局肃穆的大门口,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投下一长一短的影子。苏榕看不见的是,程岩脸上闪过的震惊迅速被一种冰冷的、洞悉了某种阴谋的锐利所取代。
看来我们的正式合作,得从处理这条致命问候开始了。程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再无半分怀疑,走,让我们去法医实验室,看看这条领带藏着什么惊喜。
警局实验室的荧光灯发出高频的嗡嗡声,像一群恼人的飞虫。苏榕能感觉到这种非自然光线在她皮肤上产生的微妙麻刺感。浓烈的化学试剂气味,福尔马林、氧化剂、有机溶剂......如同实质的针,刺痛着她的鼻腔黏膜,几乎掩盖了其他所有信息。这是她感官的地狱。
你确定要现在打开苏榕转向程岩声音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掌心渗出冷汗,那东西散发的气息...非常锋利,带着死亡的味道。
程岩的呼吸声变得略微粗重:便携式X光和质谱做了初步扫描,没发现爆炸物或放射性物质。法医推测可能是接触性化学毒剂。他靠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你是怎么...感觉到它有问题的仅仅因为颜色
苏榕微微侧头,努力在刺鼻的化学气味风暴中捕捉那一丝微弱的、与预警相关的线索:绿色在我的感知谱系里,常常与毒素、伪装、腐烂相关联...特别是这种特定的、带着苦杏仁底调的墨绿色。它像沼泽里冒出的毒气泡。
苦杏仁程岩的声音骤然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氰化物
就在这时,实验室里传来塑料封装被专业工具撕开的尖锐声响,紧接着是年轻法医倒吸一口冷气、近乎失声的惊呼:
程队!快退!领带内衬纤维上...检测出高浓度VX神经毒剂残留!是军用级别的!接触皮肤,尤其是黏膜或伤口,微量即可在几分钟内致命!
哐当!一声巨响,是程岩的椅子被猛地撞翻在地。苏榕能听到他急促后退的脚步声和瞬间变得粗重、带着后怕的喘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强烈的肾上腺素气息。
我昨天...差点就......程岩的声音有些发虚,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苏榕,你又救了我一命。
苏榕轻轻摇头,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实验室的强刺激让她有些眩晕: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局长总说我让他神经衰弱了。我的预警从来不是高清录像,更像模糊的雷达信号,解读错了方向,就是狼来了;但一旦命中......
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实验台边缘寻求支撑。
不只是预警。程岩的声音突然靠近,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你刚才提到了苦杏仁味你知道这有可能是种毒剂不是猜的,你在引导我,你的语气很确定。
苏榕的手指触碰着实验台冰凉的金属表面,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些:我父亲...是研究有机磷化学的教授。小时候,我能在他的实验室里看到各种剧烈的反应...通过那些独特、刺激的气味和伴随的嘶嘶声、爆鸣声。她苦笑了一下,带着遥远的怀念和悲伤,失明后,这些尘封的记忆反而像被擦亮的玻璃,异常清晰。VX的合成路径里...有苦杏仁味的前体。这味道,忘不掉。
程岩沉默了片刻,果断地转移了话题,指向核心:来看看那些自杀案的证物吧。我迫切需要你的特殊视角,苏顾问。时间不多了。
证物室里干燥的空调风带走水分,让苏榕的手指感到紧绷发痒。程岩将几个密封的证物袋依次放在她面前的软垫上,塑料薄膜在她敏感的指尖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死者的低语。
第一个死者,张立昕,42岁,星辉资本的投资经理。一周前被发现在自家封闭的车库里,坐在车里,引擎开着,一氧化碳中毒身亡。程岩的声音保持着专业的平静,但苏榕能听出底下压抑的疲惫和困惑,现场极其干净,遗书情真意切,指向工作压力崩溃。所有痕迹都指向自杀。
苏榕的手指小心地探入第一个证物袋,触碰到一块柔软的棉质布料,死者生前穿的衬衫。指尖刚接触到衣领下方区域,她就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般猛地缩了回来!
怎么了程岩立刻追问,声音绷紧。
太...痛苦了。绝望的挣扎。苏榕的声音微微发颤,重新将手指按回那块区域,细细感受布料的纹理和残留的微小褶皱,这不是平静的接受死亡。他反抗过,非常剧烈,充满了被强行压制的恐惧。她的指尖沿着几道不寻常的褶皱和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勾丝痕迹慢慢移动,这里...有抓挠的痕迹,但方向和力道都不对。如果是自己窒息,无意识的抓挠应该向上,本能地想要扯开束缚颈部的源头。但这些痕迹是向下的、深重的、带着撕扯感......
像是被人从上方或侧面强力按住肩膀或手臂时,身体剧烈扭动挣扎留下的程岩的笔在纸上快速记录,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苏榕沉重地点头,继续摸索其他证物。一个皮质钱包,冰冷的金属钥匙链,还有...她的手指停在一块沉重、光滑的金属表壳上。
他的手表
对,劳力士潜航者,很新,是他妻子去年送的生日礼物。程岩确认道,有什么发现吗
苏榕将手表贴近耳边,屏息凝神,轻轻摇晃。除了机芯规律的滴答声,还有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掩盖的咔哒异响。秒针走动声有细微的不规则卡顿...里面有空腔回音,有东西。她突然将手表翻转,指甲精准地抠进表壳与表带连接处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这里,表耳内侧,有非常细微的新鲜撬痕。手法很专业,但金属留下了应力纹。
程岩瞳孔一缩,立刻呼叫技术科人员。十分钟后,他们在表壳的防水层夹缝中,取出了一张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色Micro
SD卡。
看来我们的自杀者,给自己留了份意想不到的遗言。程岩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技术科正在破解加密,需要点时间。看看下一个案子
第二个证物箱属于一位名叫李雯的女性,38岁,某会计事务所的高级审计师。苏榕拿起她的无框眼镜,指尖拂过冰凉的镜片。突然,她倒吸一口冷气,仿佛被镜片残留的信息刺痛。
她看到了!苏榕肯定地说,声音带着一丝悲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凶手的样子,或者...让她极度震惊的事物。她将眼镜凑近鼻尖,仔细感受,这副眼镜...左边的镜片触感异常光滑,比右边干净得多,像是被反复、用力地擦拭过。但指纹检测确认是她自己最后擦拭的...为什么在濒死前,还要如此执着地擦拭镜片
程岩陷入沉思:除非...镜片上沾了什么她绝对不想看见,或者...必须看清的东西血泪水
或者,是凶手的倒影。苏榕轻轻放下眼镜,像放下一个沉重的秘密,她不是在自杀,程警官。她是在试图...留下最后的线索。用她仅剩的力气和方式。
专案组的会议室里混杂着浓咖啡的焦苦、熬夜的汗味、纸张油墨以及各种电子设备散发的微弱臭氧气息。苏榕坐在角落,听着程岩向十几位警员介绍案情和她的特殊角色。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怀疑、审视,像无形的探针。
苏顾问将通过她独特的信息感知方法协助我们梳理线索。程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队长的权威,专注于发现那些可能被视觉忽略的细节。有谁有问题
他环视全场。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年轻干练的女警开口,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质疑:程队,恕我直言,我们怎么确认苏顾问的...方法,不是主观臆测破案需要确凿的证据链,不是...通灵感应或者艺术创作。
苏榕微微侧头朝向声音来源,脸上露出一丝理解而非恼怒的微笑:周警官,你今天用的是椰子香型洗发水,混合了柠檬味的护发素;你的右手腕尺侧有轻微的腱鞘炎,刚才拿文件时动作有细微的迟滞;而且......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精准地定位,你早餐应该是在警局门口老刘摊子解决的,韭菜鸡蛋馅包子,吃完用了薄荷漱口水,但舌根后部还有残留气息。你有点着急,没漱干净。
会议室里瞬间落针可闻。苏榕继续平静地说,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轨迹:你的椅子每次向左转动到大约45度角时,左侧滚轮会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说明你习惯用右手发力操作;你发言时,声音先稳定地朝向程队长的方向,然后略微转向我的位置,说明你在两者观点间有过权衡;而你发言前,右手食指在桌面上快速敲击了七下,平均每秒三次,这是典型的紧张和思维组织时的无意识动作,不只是单纯的怀疑那么简单。
我......周警官的声音难得地出现了一丝波动,你怎么知道我的姓
程岩适时地轻笑一声,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因为她进来时,你隔壁的小王喊了句周姐,现场照片传我一份。苏顾问只是捕捉并整合了那些被我们视作背景噪音的信息。
他看向苏榕,眼中多了份认可。
苏榕站起身,在导盲杖轻点地面的指引下,慢慢走向会议室前方的投影屏幕,那里正定格着一张自杀案现场照片:我不是通灵者,也不是艺术家。我只是...被迫换了一种输入和输出世界信息,与世界沟通的方式。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屏幕边缘,感受着塑料边框的温度和静电,比如现在,我能告诉你们,这个被反复分析的完美自杀现场录像,本身就是个矛盾点。
她转向投影仪的方向:机器散热风扇的噪音频率和累计时长显示,它已经连续高负荷运转超过四个半小时。但今天的案情简报连同讨论,最多只需要四十分钟。说明你们之前一直在反复观看、慢放、分析这段录像,试图找出哪怕一丝破绽。她又微微侧向一个方位,而那边传来的、连续剥开三颗薄荷糖锡纸的细碎声响,还有椅子因为频繁小幅调整坐姿发出的持续吱呀声,说明有人,王警官应该已经对这个完美现场感到极度烦躁和挫败了。
警员中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笑声和恍然大悟的低语。程岩立刻将话题拉回正轨:苏顾问的能力能帮助我们拓宽思路。技术科,SD卡的进展
技术员小李的声音从会议室另一端传来,带着兴奋:破解了一部分加密文件!是加密的财务记录,资金流动像迷宫,但最终都指向一个中转站,一家叫金海财富管理有限公司的私募机构!
苏榕猛地感到后颈一阵熟悉的、针刺般的预警感,每当关键线索浮现时就会出现。金海财富......她低声重复,努力在记忆的信息洪流中打捞,这个名字...我最近看到过!在一幅画里......
在哪里具体什么样子程岩立刻追问,身体前倾。
苏榕闭着眼,指尖按压着太阳穴,集中精神回忆:蓝色的...深蓝,像午夜的海,和刺眼的金色交织,形成扭曲的波浪形线条...背景是一种...让人作呕的、深海的腐烂鱼腥味。当时我不明白那代表什么,只觉得压抑。
她描述的,应该正是金融犯罪中常见的洗钱过程的抽象映射。
程岩的椅子猛地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声音:金海的官方LOGO就是蓝金双色的波浪线!深海、腐烂...洗钱!立刻申请搜查令和金融调查许可!重点查金海!
金海财富所在的写字楼大堂光洁得近乎冷漠。浓烈的新装修气味,油漆、粘合剂、人造大理石的粉尘,像一堵化学墙,冲击着苏榕的感官,让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呼吸都变得不畅。她握紧导盲杖,努力屏蔽不适,跟在程岩身后。
前台说负责人吴总监正在开一个重要视频会议,让我们在休息区等半小时。程岩低声说,引导她到一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沙发前坐下,感觉怎么样
苏榕轻轻摇头,眉头紧锁:太...刻意了。新公司开业初期,通常会有各种鲜活杂乱的人气,员工匆忙冲泡的廉价咖啡味、外卖食物的残留气息、不同品牌的香水或须后水、甚至打印机墨粉的味道...但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适,只有浓到呛人的装修残留气味和一种工业香氛的甜腻,像是...在拼命掩盖什么。
她的手指抚过沙发扶手细腻冰冷的皮革,这触感...顶级小牛皮,填充物弹性极佳。一个初创的、定位中产的财富管理公司,不会在客户休息区的沙发上投入这么大成本,除非......
除非钱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程岩接上她的话,声音冷冽,或者,他们需要用这种表面的奢华,给某些特定的大客户留下绝对可靠、实力雄厚的印象。
就在这时,苏榕猛地抓住程岩的手臂,身体瞬间绷紧:有人来了...不是从电梯方向,是那边!她精准地指向大堂一个不起眼的员工通道入口,脚步声很轻,刻意控制着落地,但皮鞋硬跟踩在特定花纹的大理石接缝上,发出了很独特的、细微的咔哒声...他们在放轻脚步接近!
苏顾问真是...天赋异禀。一个圆滑得像涂了油的丝绸般的男声突然在几步外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恭维,我是金海的财务总监,吴启樑。程警官,久仰大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那声音仿佛经过精密计算,每个音节都落在最舒适又最疏离的区间。
苏榕的手指在程岩手臂上微微收紧,这个人的声音底层,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平滑,像毒蛇的鳞片。更让她警惕的是,那股若有若无的檀香下,隐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缬草和洋甘菊混合的药草气息,这是一种昂贵的、用于镇定神经的熏香配方。
吴总监,我们想了解贵公司与张立昕先生、李雯女士等人的具体业务往来和资金托管情况。程岩开门见山,语气强硬。
当然,配合警方调查是我们的义务。吴启樑的声音靠近了些,那股混合药草味也更明显了,不过,涉及到客户隐私和商业机密,这些资料需要完备的法律手续和上级审批才能......
他的推脱圆滑而熟练。
苏榕突然打断他,直接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你们大楼的地下储藏空间,平时存放什么类型的资产或文件通风似乎不太好。
一阵几乎不可察觉的、连呼吸都停滞的短暂死寂!随即,吴启樑的笑声无缝衔接,依然平稳无波:苏顾问说笑了,我们这栋写字楼是标准的新建甲级物业,只有设备层,没有规划地下储藏空间。
有的。苏榕斩钉截铁,导盲杖轻轻点地,电梯的下行召唤按钮磨损程度明显高于上行按钮,说明使用频率异常;中央空调的主送风管道在特定位置有异常的低频回音,暗示下方存在更大的空腔;而且......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强忍着装修气味的干扰,你们的新楼气味里,混着一丝非常淡、但无法完全掩盖的地下空间特有的、阴冷的潮霉味。虽然被香氛努力中和了。
程岩的声音瞬间降至冰点:吴总监,我们需要查看整栋楼的所有空间,包括任何非公开区域。现在。
吴启樑的呼吸节奏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虽然他的声音依旧无懈可击:非常理解程警官的职责所在。不过今天恐怕不太方便,楼内正在进行重要的系统升级,为了安全......
就在这时,苏榕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她迅速接听,小林急促而惊恐的声音传出:苏老师!画室!画室被人撬了!门锁被专业工具破坏了!您的画...他们好像专门翻找那些...那些预警画!拿走了三幅最新的!
苏榕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加速狂跳。她猛地转向程岩的方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程队!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马上!
在保安礼貌的护送下离开金海大楼时,苏榕清晰地感觉到,吴启樑那两道冰冷粘腻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死死地黏在她的背上。她知道,平静的假象已被彻底撕破,真正的危险漩涡已经开始加速。
警车刺耳的鸣笛声撕裂了城市的喧嚣。苏榕的手指紧紧攥着安全带,程岩驾驶的风格就像他办案一样,迅猛、直接,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每一次急转弯都让她的身体重重压在车门上。
小林确认了,画室门锁是被液压剪破坏的,手法专业。只丢失了最近三幅你标注过预警主题的画。程岩的声音紧绷如钢丝,目标明确,针对性极强。他们想抹掉线索,或者...研究你的预警模式
苏榕的指尖在膝盖上快速而无意识地敲击着,这是她高速思考时的本能反应:抹掉证据,同时评估威胁...他们想知道我能看到什么程度。她猛地转向程岩的方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调头!不去画室了!
什么程岩的声音带着惊愕。
去金海财富!立刻!苏榕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们收到画室得手的信号,知道我们盯上他们了,现在肯定在紧急转移或销毁地下室的证据!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趁他们措手不及!
程岩的呼吸骤然变重:太危险了!苏榕!他们已经对你动手了!这等于自投罗网!
所以才要打时间差!赌他们以为我们现在会去画室处理现场!苏榕语速飞快,从随身的包里摸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她之前让小林偷偷收集并分析的、沾染了吴启樑气味的空气样本,这是吴启樑身上的气味特征,檀香底调混合缬草、洋甘菊,还有他特有的汗腺信息素。我能凭这个在地下空间锁定他!
程岩沉默了足足三秒,引擎的轰鸣声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突然,他猛打方向盘,轮胎在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强大的离心力将苏榕甩向车门。我一定是疯了!但如果要去,一切行动必须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他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怒意。
苏榕在身体被甩动的瞬间,捕捉到了一幅急速闪过的感知碎片,地下室里不止是成堆的文件。程队!她急促地说,建议多调人手,带齐装备!我看到地下室里...有金属的寒光,不止是保险柜!
夜幕下的金海财富大楼像一个沉默的巨兽,吞噬着周围的光线。苏榕站在街对面小巷的阴影里,听着程岩通过加密频道冷静而快速地部署警力。夜风带来远处垃圾箱的酸腐、流浪猫的气息,还有...那一丝如同幽灵般游荡的、独特的檀香药草混合气味。
他在里面。苏榕低声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而且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汗液中的肾上腺素飙升,改变了他气味的配比,像烧焦的金属。
她精准地锁定了气味源的方向。
程岩最后确认了一遍战术安排,转身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掌心温热而有力:记住你的保证,苏榕。跟在我身后,保持距离。如果听到任何枪械上膛、拔刀或者我叫你撤退的声音,你...
我会立刻抱头蹲下或者转身就跑,绝不逞英雄。苏榕迅速接话,甚至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别担心,我虽然看不见子弹,但对金属摩擦和火药激发的声音特别敏感。
突击队如同暗夜中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入大楼。苏榕被留在外围一辆指挥车旁,由周警官和另一名警员保护。但她全部的感官都像雷达一样锁定着大楼内部。
通过耳机里传来的细微声响,她在脑海中紧张地构建着画面:电梯被技术屏蔽...突击队分两组走消防楼梯向上...一组直扑顶层办公室,一组控制设备层...然后是楼上传来的、压抑的呵斥声和物品翻倒的噪音!抓捕似乎并不顺利
就在这时!她敏锐的鼻子捕捉到那股关键的气味源正在快速移动,不是向上,而是向下!气味浓度在向建筑地基方向沉降!地下!吴启樑想利用混乱从秘密通道逃跑!
周警官!苏榕猛地抓住身边女警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对方吃痛,地下!他有另一个出口!吴启樑正往下跑!气味在移动!
但程队命令我们守在这里,保护你......
周警官的声音带着犹豫。
没时间了!他一旦钻进地下网络就难抓了!苏榕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我知道气味飘来的方向!跟我来!
不等对方完全回应,她已经凭着记忆和空气中那缕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气味引导,迈开步子向大楼侧面绕去。
周警官咒骂了一声,迅速通过对讲机简短汇报了突发情况,拔出手枪紧跟上苏榕:苏顾问!慢点!注意脚下!
大楼侧面的狭窄通道堆着杂物,空气更加潮湿阴冷,那股檀香混合着恐慌汗液的气味越来越浓烈。苏榕的手触碰到一面看似普通的、贴着仿砖墙纸的水泥墙。但她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但持续的、带着霉味的气流从墙面缝隙中渗出!
这里!暗门!她压低声音,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听!里面有声音!
墙壁后传来微弱的、金属门栓被拉开的咔哒轻响!周警官立刻举枪瞄准,身体绷成进攻姿态:退后!苏顾问!退到掩体后!
话音未落,面前一大片看似严丝合缝的砖墙突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旋转!吴启樑略显狼狈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缝隙中,他一手拎着个黑色手提箱,另一只手正慌乱地摸索着内侧的开关。他显然没料到外面会有人守株待兔,瞬间僵在原地!
这一秒的错愕,对于训练有素的周警官来说已经足够!他低喝一声警察!别动!,猛地扑了上去!
扭打声、沉重的撞击声、手提箱落地的闷响瞬间爆发!混乱中,苏榕听到一声金属物体滑过水泥地的刺耳脆响,是枪!她本能地向前一步想去帮忙,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推开!紧接着,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狭窄的空间内炸响,巨大的回音震得苏榕耳膜刺痛!一声压抑的痛哼和人体倒地的沉闷撞击声随之传来!
周警官!苏榕的心沉到谷底,她不顾一切地扑跪在地上摸索,指尖立刻触到了温热的、粘稠的液体和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肩...肩膀中弹...他...往那边跑了......周警官的声音因剧痛而断续,但依然清晰地指明方向。
苏榕闻着空气中那迅速远去的、带着浓烈恐慌的檀香味,看着黑暗中为保护自己而倒下的警员,一股混杂着愤怒、责任和孤注一掷的冲动瞬间淹没了她,她朝着气味消失的黑暗,追了上去!
地下通道的空气粘稠、冰冷,带着陈年积水和混凝土混合的腐败气味,沉重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苏榕的导盲杖在前方急促而小心地点触着地面,每一次敲击的回声都在告诉她这是一个狭窄、曲折、布满障碍的迷宫。浓烈的檀香混合着吴启樑恐慌的汗味,像一条无形的毒蛇,在污浊的空气中游弋,引领着她。前方传来踉跄、慌乱的脚步声,显然,这位吴总监对这个隐秘的逃生通道并不熟悉。
你逃不掉的,吴总监。苏榕的声音在幽闭的隧道中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或者,我该称呼您为吴启樑三年前那场没把我彻底碾碎的车祸,就是您的杰作吧
前方的脚步声戛然而止!死寂,只有水滴从头顶管道渗落的单调声响。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但这次,那精心伪装的圆滑腔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理智,像手术刀般锋利:苏榕博士...我确实低估了你。那场精心设计的意外居然只夺走了你的眼睛,真是...令人遗憾的失误。我早该认出你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即使它们现在蒙上了灰尘。
这声音,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苏榕的手指悄悄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希望程岩能追踪到它的紧急定位信号: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您今晚不惜亲自来销毁核心证据这不像您一贯运筹帷幄的风格。是...害怕了
风格
吴启樑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轻笑,我的风格是追求绝对的掌控和每一个环节的完美无瑕。比如你那些愚蠢学生的自杀现场...完美得连最挑剔的法医都挑不出毛病。直到你,这个不该存在的变数,再次出现。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苏榕一边小心地向前移动,导盲杖触碰到一个向右的急转弯,一边用语言分散他的注意力:张立昕无意中发现了您利用金海搭建的跨境洗钱网络,李雯则追踪到资金最终流向了那个被国际通缉的血月恐怖组织...他们都是恪尽职守的专业人士,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专业人士
吴启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鄙夷,张立昕那个贪婪的蠢货想用这个发现勒索我!李雯那个自以为是的女人准备向该死的媒体爆料!他们不是尽职,是找死!死有余辜!
苏榕敏锐地捕捉到声音来源的细微变化,吴启樑在缓慢移动,似乎在摸索墙壁寻找什么,可能是出口,也可能是...武器。她继续紧逼:那条浸透了VX毒剂的领带呢程岩又发现了什么让您如此忌惮,要亲自下手
他太接近核心了...就像你现在一样。
吴启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左前方极近的地方,带着一股浓烈的恶意,你知道吗,盲人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冰冷的金属枪口猛地抵住了她的太阳穴,力道大得让她头皮生疼,不是看不见光,而是你们永远无法预判,致命的子弹会从哪个方向的黑暗里射出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隧道另一端猛地爆发出程岩炸雷般的怒吼和刺眼的手电强光:放下武器!你被包围了!
纷乱的脚步声和枪械上膛声瞬间充斥通道!
吴启樑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而紊乱,抵住苏榕的枪管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看来我们得换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了,苏博士。他粗暴地拽住苏榕的胳膊,枪口用力顶了顶她的后脑,带路!既然你能找到这里,肯定知道出口!别耍花样!
苏榕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极度的危险反而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她强迫自己冷静,感知着气流最微弱的流动方向,那是死路。左边......她故意用平稳的声音说,二十米后右转。
她将他引向一个堆满废弃管道的死角。
当他们转过第三个弯,前方只有一堵冰冷的水泥墙时,吴启樑猛地停住,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这是死路!你骗我!
愤怒让他失去了最后的伪装。
不,是你自己的恐惧和慌乱蒙蔽了你。苏榕平静地回答,身体微微下蹲,做出保护的姿态,仔细听......
在死寂的背景下,远处传来清晰而单调的滴...滴...滴......声,间隔精准,如同死神的倒计时。还有一个更微弱的、电子设备运行的蜂鸣。
这是什么!
吴启樑的声音第一次透出真实的惊恐。
你地下室数据中心最后的保险程序。苏榕的声音像冰,当非法闯入者触发核心区域的物理警报时,所有服务器会在十分钟内启动强酸溶解和高温熔毁程序...同时,警报信号会强制激活所有未损坏的监听设备......
她侧耳,捕捉着空气中极其微弱的电流嗡鸣,我们刚才的对话,应该已经通过某个隐藏的拾音器,实时录下了,警方肯定已经监控了这个区域,现在应该已经传到了程岩的指挥频道里。你,亲口承认了一切。
不,!!!
吴启樑发出一声绝望而扭曲的嚎叫,猛地将苏榕狠狠推向墙壁,转身疯狂地向黑暗冲去!
砰!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巨响伴随着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狭窄的通道!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扑面而来!是程岩带着突击队,用定向爆破炸开了通道的薄弱墙体!
混乱的强光、噪音、烟尘和喊叫声中,苏榕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一双手臂及时而有力地扶住了她,将她拉入一个带着硝烟和汗味的、令人安心的怀抱。
没事了!抓住了!他跑不了!程岩的声音近在耳边,带着激战后的粗喘和如释重负,周警官也没事,子弹穿过去了,没伤到要害!医疗队在处理!
苏榕紧绷的身体瞬间软了下来,靠在程岩坚实的臂膀里,大口喘着气,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对周警官的担忧交织在一起。
证据...那些自毁程序......她抓住程岩的手臂,急切地问。
放心!程岩的声音带着胜利的激动,技术科在你定位到地下室入口时,就远程同步破解了他们的内网!所有核心数据,包括完整的洗钱链条、与血月的资金往来记录、伪造的账目...在自毁程序启动前,已经全部镜像备份到我们的安全服务器!铁证如山!
当警察给被炸懵的吴启樑戴上沉重的手铐时,这个曾经优雅从容、掌控一切的男人如同困兽,发出歇斯底里、毫无意义的咒骂。苏榕在程岩的搀扶下,转向声音的方向,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知道吗,吴启樑你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太依赖视觉世界的伪装。
什么意思!吴启樑挣扎着,声音因挫败而嘶哑。
你精心布置的完美犯罪现场,你打造的金融迷宫,你用来伪装的皮囊...都考虑到了如何欺骗眼睛。苏榕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失明的双眼,但你没考虑过,谎言会散发出腐臭,恐惧会凝结成冰霜,罪恶会留下无法抹除的触感...我的世界没有色彩,但正因为如此,你的所有伪装,在我面前都像黑暗中的磷火一样无处遁形。
......
三个月后,苏榕站在一栋经过无障碍改造的老建筑门口,听着里面此起彼伏的导盲杖敲击声、不同口音的交谈声、还有盲文点显器发出的细微滴答声。这里是《明见特殊能力发展与融合中心》,由她发起,得到了警局和市政府的全力支持。空气中充满了新油漆、书籍纸张和热咖啡的混合气息,一种充满希望的人气。
苏老师!小林充满活力的声音从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轻快,程队长来了!扛着个超级大的木箱子!说是给你的开业贺礼!
苏榕微笑着转身,清晰地捕捉到程岩身上那熟悉的咖啡与皮革混合气味,以及...新鲜木料和清漆的味道
这是什么大家伙她好奇地问,伸出手。
一点心意,祝贺明见中心开业。程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几乎可以称为腼腆的紧张,我自己...嗯,找师傅学了点,折腾了好久。
当苏榕的手指触碰到那个木质结构时,她立刻明白了,这是一个特制的、高度可调的多功能画架。木料打磨得异常光滑温润,边角都做了圆润处理。她细细摸索着侧面的操作区...
左边旋钮调节高度,中间拉杆控制画板倾斜角度......程岩在一旁笨拙地介绍着,下面...我加了个小冷藏格,恒温的,可以放你那些需要低温保存的气味颜料瓶......
他话还没说完,苏榕的手指突然停在一行精心雕刻的凸点上。是盲文。
她屏住呼吸,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认真地读着那些凸点组成的句子。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脸颊微微发烫,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上面写了什么小林凑近了,好奇地问,是祝福语吗
程岩立刻干咳两声,声音有点发紧:呃...就是开业大吉、事业有成之类的普通贺词......
他试图掩饰。
苏榕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明媚,像拨开了阴云的阳光。但她决定暂时保守这个甜蜜的小秘密,那行盲文,清晰地刻着:
献给唯一能看见我最真实模样的人——岩
窗外,城市的脉搏依旧跳动,阴影与光明的博弈永不停歇。但在这一刻,沐浴在明见中心温暖而充满活力的气息中,苏榕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坚实的平静。她不再是那个孤独地在黑暗中描绘灾难的预警者。她是一支独特队伍的核心成员,这支队伍里有固执却可靠的刑警队长,有勇敢坚韧的警员伙伴,有充满潜力的助手,还有更多像她一样,用耳朵‘观察’,用指尖‘阅读’,用鼻子‘辨识’,以不同方式努力‘看见’并理解这个世界的同伴。
来吧,她向程岩和小林伸出手,声音轻快而充满力量,带你们去看看我的新画室...还有我刚完成的一幅画。我觉得...这次是个很好的开始。
崭新的画架上,绷着一块洁白的画布。苏榕的手指拂过细腻的布面,感受着颜料未干的微凸。画布上,大片明艳温暖的黄色,如同穿透云层的晨光,与充满生机的柔嫩绿色自然交融,像阳光在初春的新叶上欢快跳跃。没有不祥的预兆,没有血腥的警示,只有蓬勃的希望,以最纯净、最直观的方式,在她黑暗的世界里绚烂绽放。
而这,或许就是命运在夺走她的光明后,最终指引她预见的最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