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老城区巷口腾起白雾般的面汤热气。
故渊面馆的卷帘门刚拉开一半,老板娘思故渊就钻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T恤,乌黑的长发利落地扎成高马尾。
一边哼着奶奶教的童谣《小面郎》,一边手脚麻利地下面、捞面、浇上喷香的肉臊。
推着菜车路过的李婶,看见她又是一身旧行头,忍不住笑骂:
我说故渊,今天又穿这破T恤,昨儿那件袖子都快被你甩断了!
思故渊头也不抬,咧嘴一笑,露出两颗俏皮的小虎牙:李婶,人活一世,命比衣服硬就行。
街坊邻居都知道,自打三年前奶奶走了,这间小小的面馆就是思故渊的命根子。
巷子里人来人往,一片祥和。
突然,一声尖锐的叫骂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老东西!你这菜缺斤短两,想蒙谁呢赔钱!五百块,少一分都不行!
思故渊眼神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街口的地痞张磊,正带着两个小弟堵在李婶的菜摊前,
一脚将码得整整齐齐的青菜踢翻在地,烂菜叶混着泥水,糊了一地。
李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磊的鼻子骂:你……放屁!我的秤足足的,街坊们都看着呢!
看着谁敢给你作证
张磊一脸横肉,嚣张地环视四周,围观的街坊们敢怒不敢言,纷纷低下头。
思故渊冷哼一声,将手里的汤勺往锅里一扔,抄起门边那根用了十几年、被面粉浸润得光滑发亮的擀面杖就冲了出去。
老娘数着呢,张磊,她人未到,冰冷的声音已经砸了过去,
从上周开始,你在这三条街上讹了八回了!今天又想来我这儿撒野
话音未落,她一个箭步上前,抬腿就是一脚,精准地踹在张磊抱着准备讹钱的塑料筐上。
哗啦一声,筐里的烂菜叶子劈头盖脸地浇了张磊一身。
他那两个小弟还没反应过来,思故渊已经欺身而上,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将一米八的张磊掀翻在地。
她单膝压住张磊的背,手里那根沉甸甸的擀面杖,不偏不倚地抵住了他的喉咙。
动作快如闪电,看得周围人眼花缭乱。
再敢动我街坊一根手指头。
思故渊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让人心头发寒的狠劲,我让你进医院比吃饭还勤快。不信,你就试试。
张磊被压得喘不过气,喉咙口的木杖像烙铁一样烫人,他吓得屁滚尿流,连声求饶:
姑奶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滚!
思故渊一收力,起身,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张磊连滚带爬地带着小弟溜了。
好!
围观的街坊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一片混乱和喝彩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巷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通体漆黑的迈巴赫。
后座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冷峻得如同冰雕的侧脸。
李池鱼今天本是来考察老城区的旧改项目,助理陈默建议开车勘察,他却坚持要步行,亲自感受巷道的结构和人情。
没成想,刚走到巷口,就撞上了这场闹剧。
他眉头微蹙,看着那个瘦削却悍然的背影,对身旁的助理示意:陈默,记录下来,这位女士需要帮助。
说罢,他推开车门,迈着长腿走了过去,径直走到李婶面前,一手稳稳扶起受惊的老人,另一只手优雅地掸去她衣角的灰尘。
他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您没事吧
思故渊刚把李婶扶起来,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剪裁考究的高定西装、腕上戴着百达翡丽的男人。
这身行头,跟这条烟火气十足的老巷子格格不入。
她立刻将他划归为张磊的同伙,八成是幕后老板。
思故渊双眼一眯,冷笑道:
哟,现在找打的都穿上西装了怎么,嫌刚刚那顿打不够,派你来加餐
李池鱼一怔,刚要开口解释。
可思故渊压根不给他机会。她信奉的原则是,能动手就别吵吵。
话音未落,她反手就是一记直拳,毫不留情地砸向李池鱼的左肩。
李池鱼下意识侧身,却没料到这只是虚招。
思故渊借力打力,顺势拧住他的手臂,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砰!
身价千亿的李氏集团总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一个穿着破T恤的姑娘,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青石板路上。
为了卸力,他的右手重重地撞在石阶的棱角上,剧痛瞬间袭来,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跟上来的助理陈默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前就怒吼:
你疯了!你知道他是谁吗这是李氏集团的总裁李池鱼!
思故渊拍了拍手上的灰,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只冷笑一声:总裁欺负老年人也挨揍,动手就得负责。
说完,她转身扶着还在发愣的李婶,柔声安慰:李婶,别怕,我送你回去。
仿佛刚才那个雷霆万钧的女战神只是幻觉。
陈默气急败坏地掏出手机:我要报警!我要让你坐牢!
不用报警。
一道清冷的男声忽然响起。
李池鱼撑着地,缓缓站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手背上被石阶磨破的伤口,鲜血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来,染红了昂贵的白衬衫袖口。
他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浓雾,没人知道,刚才被摔倒在地的瞬间,天旋地转间,他恍惚看见了二十年前。
那个同样是在巷口,扎着两只羊角辫,明明自己也怕得发抖,却张开小小的手臂,勇敢地挡在他身前,对那几个欺负他的大孩子喊:不许你们动他!
陈默扶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李总,您的右手……您的右手有旧伤啊!医生说过,绝对不能再受二次创伤了!
李池鱼却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在那个已经扶着老人走远、只留给他一个倔强背影的思故渊身上。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明天,我们还来。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故渊面馆准时开门。
思故渊刚摆好桌椅,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李池鱼。
他竟然真的来了。
还穿着昨天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只是换了件新衬衫。
最扎眼的是他那只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简陋的面馆,在一张油腻腻的矮方桌前坐下,长腿无处安放,显得有些滑稽。
阳春面,一碗。他声音清冷地开口。
思故渊瞪圆了眼睛,一手叉腰,另一只手里的抹布都快被她拧断了:你还敢来
李池鱼缓缓抬起眼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怒,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手伤了,所有工作暂停。
他顿了顿,将缠着纱布的右手放在桌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记得,你说过‘动手就得负责’。
现在,轮到你负责我了。
整个面馆连同路过的街坊,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
李婶更是眼疾手快地把他助理悄悄递过来的、一大捧艳俗的红玫瑰藏到了菜摊下面,嘴里小声嘀咕着:
这小伙子看人的眼神不对劲啊……怎么跟电视里演的似的,怕不是小时候被咱故渊救过吧……
李池鱼没有理会周围的哗然,他的视线,越过思故渊错愕的脸,落在了墙上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
那上面,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依偎在一个慈祥的老奶奶身边,笑得没心没肺。
他的指尖在桌下轻轻摩挲着,仿佛在抚摸照片上那张稚嫩的小脸。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语了一句。
终于找到你了。
连续五天,这个叫李池鱼的男人,雷打不动地在清晨七点,开着他那辆和这条老街格格不入的迈巴赫,停在面馆门口。
他总是一个人来,点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加一个荷包蛋。
然后,他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慢条斯理地吃完,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最后,也是思故渊最不耐烦的环节,他会像献宝一样,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和一卷纱布,用那双看商业报表时能洞察风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思老板,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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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不例外。
思故渊把抹布往桌上重重一拍,水渍溅开。
李池鱼,我这里是面馆,不是诊所!你手臂那点伤,自己不会换药吗再不行,你的私人医生呢
她快被他逼疯了。
一个身价上亿的集团总裁,手臂上不过是道浅浅的划伤,却非要让她这个开面馆的来处理。
李池鱼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挽起昂贵的衬衫袖子,露出包扎得有些笨拙的伤口。
他轻声道:你小时候也给我贴过创可贴。
思故渊一愣,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你胡说什么
他不答,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笑。
那笑容里没有平日里商界传闻的杀伐果断,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温柔。
巷子口,黑色轿车里,助理陈默对着手机低声汇报,屏幕上是一张刚偷拍的、思故渊在灶台前煮面的背影。
总裁,您提供的头发样本,因年代久远已无法进行有效的DNA比对。但是,您童年照片里那个女孩头上的蝴蝶发绳,颜色、佩戴位置,和思小姐旧照片里的一模一样,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李池鱼的目光,越过袅袅升起的热气,焦着在思故渊身上,从未移开。
第二天,街角的王伯来吃面,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跟思故渊闲聊:
小渊啊,你还记不记得,你大概七八岁那年,有个瘦巴巴的小男孩被一群小混混追到咱们这巷子尽头,堵着打。
思故渊搅面的手一顿。
王伯嘿嘿一笑,露出掉了几颗牙的牙床:
那时候你可真虎,拎着你家门口的大扫帚就冲出去了,一边挥一边喊‘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硬是把那几个半大小子给吓跑了。
王伯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思故渊记忆深处尘封的门。
她确实记得。
那个缩在墙角,浑身是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的小男孩。
她还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最宝贝的橘子糖,塞进了他的手心。
当晚,思故渊失眠了。她爬上阁楼,翻出了一个生了锈的旧铁盒。
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半颗已经有些融化的橘子味硬糖,粘腻的糖纸上,依稀可以辨认出甜心牌三个字。
她喃喃自语:原来……不是梦……
同一时间的另一边。
李池鱼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周淑兰打来的视频电话。
画面一接通,就是一张保养得宜却写满刻薄的脸,背景是堪比宫殿的豪华别墅。
李池鱼,我听说你最近出息了天天泡在那种卖面的破地方,还让保镖守着一个面馆周淑兰的声音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李池鱼正坐在车里,窗外就是面馆昏黄的灯光。
他面色平静:妈,我找到当年救我的人了。
救你的人周淑兰发出一声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一个卖面的李池鱼,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李家的继承人!下周林氏集团的千金从华尔街回来,相亲已经安排好了!
她顿了顿,语气阴冷地甩下一句:我倒要亲自去看看,是什么样的货色,也敢肖想我李家的门。
电话被猛地挂断。
第二天清晨。
思故渊打开店门时,发现门口除了那辆熟悉的迈巴赫,还多了一辆黑色的保镖车。
陈默走下车,恭敬地递给她一份早餐,悄声说:
思小姐,总裁昨晚让法务部连夜调取了二十年前这片社区的所有档案。档案显示,在那一年里,整个社区有记录的、出手救过陌生男孩的未成年女孩,只有您一个。
她怔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此时,李池鱼已经像往常一样,蹲在那个老位置上,呼噜呼噜地吃着面。
他吃得急,嘴角沾上了一点亮晶晶的面汤,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慢点儿吃,他声音含笑,没人跟你抢。
思故渊的耳朵轰地一下红了。
她猛地低下头,用筷子胡乱地搅着碗里的面,心跳得像擂鼓。
这个总裁,怕是真的……有点不一样。
她正心乱如麻,没注意到巷子口,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正缓缓停下,与周围破旧的建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后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一副精致的墨镜,镜片反射着面馆朴素的招牌,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车门打开,一只踩着周仰杰(Jimmy
Choo)高跟鞋的脚先探了出来,随后,一个身着香奈儿经典套装的女人下了车。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真实年纪,只有腕上那圈碎钻手镯在落日余晖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与这家朴素到有些破旧的面馆格格不入。
她就是李池鱼的母亲,周淑兰。
周淑兰没走进店里,只是站在门口,用挑剔的目光扫过店内每一处陈设,最后定格在思故渊身上。
她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一张支票,姿态优雅地推到思故渊面前的旧木桌上。
五百万,够你这种小门小户开十家这样的破店了。条件是,离开我儿子。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思故渊甚至没低头看那串诱人的零,只是抬眼,清澈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冷笑:
阿姨,我卖面,不卖心。

周淑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你这种连大学都没上过的女人,拿什么跟池鱼谈未来靠你这碗几块钱的阳春面吗我们李家,丢不起这个人。
那晚,面馆打烊后,思故渊正准备关门,一群人却猛地踹开了店门。
为首的正是被李池鱼教训过的张磊,他脸上还带着淤青,眼神凶狠:
臭娘们,给你脸了是吧今天就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混混们便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桌椅被掀翻,面粉撒了一地。
张磊一脚踹翻了灶台,目光扫到墙上挂着的一个青花瓷碗,那是奶奶留下的唯一念想。
他狞笑着摘下碗,狠狠砸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把尖刀刺进思故渊的心脏。
墙上那张祖孙俩唯一的合影,也被撕成了碎片,飘落在地。
她疯了似的冲过去,却被混混推倒在地。
她顾不上疼痛,跪在冰冷的地上,颤抖着手去捡拾那些带着温度的瓷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眼眶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李池鱼带着一身寒气冲了进来,当他看到跪在地上捡拾碎片的思故渊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瞬间冷如寒冰。
他甚至没看张磊一眼,只是轻轻一挥手。
身后几个黑衣保镖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得像电影里的特种部队,三两下就将张磊和他的手下全部制服,像拖死狗一样押了出去。
整个面馆瞬间安静下来。
李池鱼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连同怀里抱着的碎片一起拥入怀中。
他的声音低沉得仿佛带着回响,却清晰地传遍了空荡的小巷:
以后,动我女人一下,代价是你承受不起的。
第二天,一则李氏总裁为爱冲冠,怒砸地痞团伙的新闻配上几张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现场照片,引爆了全城。
周淑兰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她带着一众媒体记者,再次气势汹汹地驾临面馆,誓要用舆论逼思故渊低头。
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对准了面馆门口,周淑兰站在中央,正准备开口控诉。
李池鱼却排开众人走了出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手表,解开领带,然后卷起高级定制衬衫的袖子,径直走进了厨房。
今天我来做面。
在无数闪光灯下,这位身价千亿的总裁,笨拙地烧水,笨拙地下面,甚至差点被热气烫到手。
最后,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卖相实在一般的阳春面,走到母亲面前,轻轻推过去。
妈,尝尝。她说,这是‘家的味道’。
周淑兰看着儿子,又看看那碗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终究还是拿起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带着几分赌气地送入口中。
就是那一口,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清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回甘的滋味,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那是她童年时,在那个饥荒的年代,快要饿死时,一位好心的阿姨递给她的救命面,味道一模一样!
她握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看向思故渊,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惊疑:你奶奶……是不是姓陈
思故渊轻轻点了点头。
周淑兰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像是卸下了全身的力气,低声喃喃:那年我为了逃婚跑出来,饿晕在巷子口,是你奶奶……用她家最后一碗面救了我……我当时身无分文,为了买治伤的药,还、还偷了她一支发簪……
说着,她颤抖着从包里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色泽温润的玉簪,正是当年旧物。
两人对视良久,所有的怨恨、偏见、不甘,都在这一碗横跨了半个世纪的阳春面里,悄然融化。
记者们不知何时,已经默默收起了相机和话筒,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小巷。
夜深人静,李池鱼和思故渊坐在面馆门口的台阶上。
巷口的灯笼洒下微黄的光。
他轻声问:现在你信了吗我不是来考察什么旧城改造的,我就是来找你的。
思故渊低头,用筷子尖轻轻搅动着碗里剩下的面汤,水波一圈圈荡开。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那你以后……还想跑吗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目光坚定得不容一丝怀疑:不跑了。以后的阳春面,我陪你煮一辈子。
巷口的灯笼轻轻晃动,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