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他说别等 > 第一章

1
深秋遇
二十岁的林砚之总觉得,那年深秋的风是带着颜色的。不是梧桐叶的枯黄,也不是街灯的橙黄,是沈知远眼底那片沉郁的墨色,混着画廊玻璃上凝结的水汽,在她心上洇开一片模糊的晕染。
那天她抱着刚裱好的《暮色梧桐》从画廊出来,画框边角磕在一个人手臂上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比画框落地的声响还急。对不起!她慌忙去扶,抬头的瞬间,整个人都定住了。
男人穿着驼色大衣,领口微敞,露出里面深灰色高领毛衣。指尖夹着的烟燃到了尽头,烟灰被风卷着扑在他睫毛上,他却没眨一下眼。那双眼睛太深了,像积了雪的湖,表面平静,底下藏着能把人吸进去的寒意。
没关系。他的声音比风还凉,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的慌乱。林砚之这才发现,他站的位置正是画廊正门,门牌上知远画廊四个字在暮色里泛着哑光——原来他就是那个传说中年轻得过分的画廊主人。
后来她总在下午三点出现在画廊。沈知远似乎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那时总会坐在二楼咖啡区,面前摆着一杯不加糖的美式,指尖划过厚重的画册封面。她抱着速写本坐在角落,铅笔尖在纸上摩挲,画的却全是他的侧影。
他讲伦勃朗的光影时,喉结会轻轻滚动;翻到莫奈的睡莲,他会无意识地用指腹蹭过杯沿;说到当代艺术的荒诞,眼角会勾起一点极淡的讥诮。林砚之听着听着就走了神,铅笔在纸上画出他握杯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有薄茧,像是常年握笔或是抽烟。
你的画太干净了。某次她凑过去问毕加索的立体主义,他忽然合上书,目光落在她速写本上。那页刚画了他低头看书的样子,铅笔线条还带着少女的羞怯。林砚之的脸腾地红了,想合上本子,却被他按住手背。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烟草和松木香调的气息。干净的东西,他看着她,眼底有细碎的光在动,就像冬天的雪,好看,却经不得晒。
那时她不懂。她只知道自己像追光的飞蛾,明知他周身是化不开的寒意,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靠近。她开始在雨天带两把伞,在他常坐的位置放一块暖手宝,在画里偷偷加一朵鸢尾花——她看见他钢笔上刻着这花纹。
平安夜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画廊提前打烊。林砚之收拾画具时,听见他在身后说:等一下。他从抽屉里拿出个丝绒盒子,推到她面前:送你的。
打开是支钢笔,和他那支同款,只是笔帽上的鸢尾花更小巧些。太贵重了她捏着盒子的手在抖,这牌子的钢笔,够她买三个月的画材。
拿着。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掌心,像静电窜过,以后画累了,就写点什么。他顿了顿,补充道,别总把心思藏在画里。
那天雪下得很大,他送她回宿舍。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又被新雪盖掉。快到楼下时,他忽然说:林砚之,别靠我太近。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像结了层霜。林砚之咬着冻得发红的唇:为什么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散碎,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她望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雪地里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像他说的话,沉得砸在心上。
2
雪与病
林砚之知道沈知远的秘密,是在第二年开春。
她去画廊送新画,撞见他在储藏室里找东西。一个药盒从他口袋滑出来,滚到她脚边。标签上进行性共济失调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疼,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家族遗传性,预后不良。
她想起他偶尔手抖得握不住笔,想起阴雨天他扶着栏杆皱眉的样子,想起他总说活太久没什么意思。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瞬间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张狰狞的网。
那天她没走,在画廊等到深夜。沈知远锁门时看见她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他落下的药盒,眼睛红得像兔子。你都知道了他声音很平静,像是早就等这一天。
林砚之站起来,把药盒塞进他手里:这是什么
我的命。他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从十五岁看着我爸走,二十岁送我妈走,就知道迟早轮到我。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所以林砚之,别再靠近我。
凭什么她忽然拔高声音,眼泪掉了下来,凭你说不行就不行凭这破药盒就能替我们做决定
沈知远被她吼得一愣,随即眼底涌上浓重的疲惫:我会慢慢走不了路,说不了话,最后连呼吸都要靠机器。你要陪着我看自己变成废人
是!林砚之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滚烫的,我陪你!
那天晚上,他们在空无一人的画廊里站了很久。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玻璃窗上,像无数细碎的吻。沈知远最后叹了口气,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的颤抖比雪还轻:傻姑娘。
他们的恋爱是瞒着所有人的。在画室关门前的最后十分钟,在深夜空荡的地铁站,在他公寓那扇能看见梧桐树的窗下。林砚之学会了煮加蜂蜜的热牛奶,在他手抖时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沈知远开始记得带伞,在她画画时悄悄调好画室的暖气。
他带她去看凌晨四点的画展预展,整个展厅只有他们两个人。他站在《星夜》面前,轻声说:梵高生前只卖出去一幅画,可他的星空照亮了后来所有夜晚。林砚之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背上:你也会的。
他转过身,吻落在她发顶:我不想照亮谁,只想照亮你。
那时他的手还很稳,能牵着她走过整条梧桐大道;他的声音还很清,能给她讲完一整个流派的故事。他们在无花果树下许过愿,他说:如果有来生,就在这里等我。林砚之勾着他的手指笑:要穿驼色大衣,我好认。
可阴影总在不经意间蔓延。有次他们在餐厅吃饭,他拿起水杯的手突然一抖,水洒了满桌。他迅速收回手,放在桌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林砚之假装没看见,默默递过纸巾,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
那天晚上,他在浴室待了很久。林砚之推门进去时,看见他对着镜子,用力按着自己的膝盖,额头上全是冷汗。别碰!他猛地挥开她的手,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戾气。
林砚之被他推得撞在门框上,看着他眼里的恐慌,忽然就懂了。他不是气她,是气自己。
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他,脸颊贴在他汗湿的背上:沈知远,疼就说出来。
他的身体僵了很久,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反手抱住她,头埋在她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砚之,我怕。
怕自己变得面目全非,怕拖累她的人生,怕这短暂的温暖终究是镜花水月。
3
裂痕生
沈知远第一次对林砚之大发脾气,是在她把攒了半年的奖学金取出来,放在他面前的时候。
你这是干什么他看着桌上的银行卡,脸色沉得像要下雨。
我问过医生,国外有种新药...林砚之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谁让你去问的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我不是说了别查这些吗
我不想看着你...
够了!他吼出声,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颤,林砚之,你以为这钱能换回什么换我能陪你到老还是换你看着我一点点烂掉
林砚之被他吼得愣住,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
我好不了!他指着自己的腿,声音里带着绝望的自嘲,你看清楚!我很快就连路都走不了了!你要守着一个废人过一辈子吗
他的话像冰锥扎进她心里。林砚之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他又在赶她走。可这次她不想走,她咬着唇,一字一句地说:是。
沈知远像是被这句话烫到,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痛苦:我后悔了。他别过脸,声音冷得像冰,我后悔和你在一起了。你该找个健康的人,能陪你很久很久的人。
林砚之的心像被生生撕开个口子,疼得说不出话。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转身冲出了公寓。
那天之后,沈知远开始刻意躲着她。他不再去画廊,手机也常常关机。林砚之去他公寓,只看到紧闭的门和邻居异样的眼神。
直到某天,她在画廊门口看到他。他身边站着个穿红色大衣的女人,笑靥如花地挽着他的手臂。女人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叶,动作亲昵自然。沈知远没有推开她,甚至还对着她笑了笑。
那笑容像针,密密麻麻扎在林砚之眼里。她转身就跑,眼泪糊了满脸。原来他说的后悔是真的,原来他早就找好了下家。
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吃不喝,对着空白的画布发呆。画架上还放着没画完的他的肖像,铅笔勾勒的轮廓已经有了七分像,可她再也画不下去了。
三天后,宿管阿姨敲开她的门,递过来一个包。沈先生让我交给你的。
里面是她送他的那条围巾,他常穿的那件驼色大衣,还有……一本深蓝色封皮的日记。
林砚之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就是她的名字。2019年11月17日,雪。她抱着画框撞进我怀里,眼睛亮得像星星。往后翻,全是关于她的记录。
她今天问我为什么喜欢鸢尾花,我说因为花语是爱的使者。其实我没说,鸢尾也是命运的使者。
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差点打翻她的牛奶。不能让她知道。
张医生说新药副作用很大,成功率不到三成。不能用她的钱赌。
今天故意让她看到我和苏小姐在一起。她跑的时候,眼泪掉在地上,像碎玻璃。
最后一页的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字的人手在剧烈颤抖:砚之,对不起。让你恨我,总比让你看着我毁掉要好。
林砚之抱着日记本,在画室里哭到浑身发抖。原来他说的每句伤人的话,都是裹着糖衣的毒药;原来他故意露出的冷漠,全是藏不住的深情。
她疯了一样冲出宿舍,跑到沈知远的公寓。门没锁,推开门就看到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面前散落着一堆止痛药。他看到她,眼里闪过慌乱,想站起来,却踉跄着差点摔倒。
林砚之冲过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颈窝,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沈知远,你这个大骗子。
他的身体僵了僵,最后抬手抱住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别再回来了,砚之。
我不。她收紧手臂,像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那天晚上,他们挤在公寓的小沙发上。林砚之给沈知远按摩膝盖,他的疼缓解了些,就给她讲他父亲的事。我爸走的时候,我妈握着他的手说,下辈子还等他。可我妈第二年就病逝了,他们终究没等到下辈子。
他看着窗外的梧桐,声音很轻:所以砚之,别等。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有些承诺,不是说放就能放的。
4
诀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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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远彻底住进医院那天,是林砚之二十五岁生日。
她刚结束研究生毕业答辩,拿着鲜花冲进病房时,正看到护士在给他插氧气管。他躺在病床上,脸颊陷下去一块,眼睛闭着,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知远!林砚之的花掉在地上,冲过去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指节因为长期输液变得青紫。
医生在旁边轻声说:林小姐,做好心理准备。
林砚之没听,只是固执地搓着他的手,想让它暖和起来:沈知远,你醒醒,看看我。
他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视线聚焦了很久,才认出她,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答辩...…过了
过了!林砚之的眼泪掉在他手背上,我毕业了,以后可以天天陪你了。
他的眼神暗了暗,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护士赶紧过来吸痰,他咳得浑身发抖,额头上冒出冷汗。林砚之站在旁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像被揉碎了。
她办理了休学,把铺盖搬到了医院走廊。每天给她擦身、喂饭、读他喜欢的诗集。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有时一整天都在昏睡,醒来时会认不出她,把她当成护工。
我是砚之啊。她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地说。
他会愣很久,然后眼里慢慢浮起水光,含糊地说:砚之...对...
有次他难得清醒,让林砚之拿纸笔给他。他的手抖得厉害,笔在纸上划了半天,才写出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放弃治疗同意书。
我不签!林砚之把纸撕得粉碎,眼泪掉在他手背上,沈知远,你休想!
听话...他喘着气,眼神却异常坚定,别浪费钱...留着...办画展...
他早就偷偷联系了策展人,把她的画整理好,连开展日期都定好了。这个男人,到了这个时候,想的还是她的未来。
林砚之趴在他床边哭了很久,最后还是妥协了。她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笔尖划破了纸,像划在她心上。
沈知远看着她签完字,像是松了口气,闭上眼喃喃道:好...好孩子...
那之后,他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拉着她的手,听她讲外面的事。她说梧桐叶又黄了,他就眨眨眼;她说楼下的玉兰花要开了,他就扯扯嘴角。
坏的时候,会陷入混乱,对着空气喊妈,或者死死抓着她的手,一遍遍说别离开我。
林砚之总是耐心地回应他。他喊妈,她就轻声说阿姨在呢;他说别离开,她就把脸贴在他手背上:我在。
有天深夜,林砚之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摸她的头发。她睁开眼,看到沈知远醒着,眼神清明得像回到了初见时。
砚之。他的声音很轻,气若游丝。
我在。林砚之赶紧凑过去。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不准...忘了我。
林砚之的眼泪瞬间涌上来,点了点头。
我们...来世...他的呼吸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算了...
林砚之的心猛地一揪,抓住他的手:别说了!我们说好来世在无花果树下见的!
忘了我吧...他忽然用力睁大眼睛,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决绝,别等了...我们...不会再见了。
他的手在她掌心慢慢变冷,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熄灭。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像一把刀,剖开了漫漫长夜。
林砚之抱着他渐渐变冷的身体,发不出任何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沈知远,你这个骗子。你说不准忘,又让我忘;你说要再见,又说不会见。
可我偏不。
5
余生念
沈知远的葬礼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仿佛被一层灰色的薄纱笼罩着,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地面,也打湿了人们的心情。
林砚之身着一袭黑色的长裙,她的身影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她静静地站在墓碑前,手中紧握着那支刻着鸢尾花的钢笔,这支笔是沈知远送给她的,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纪念。
墓碑上的照片是沈知远三十岁时拍摄的,照片中的他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眼神深邃而温柔,就像那片广阔无垠的大海。林砚之凝视着照片中的他,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石碑,感受着它的质感和温度。石碑的表面光滑而坚硬,就像沈知远的性格一样,坚强而内敛。
沈知远,你看,雨下得这么大,像不像那天平安夜的雪林砚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这雨雾吞噬了一般。她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与泪水交织在一起,让人难以分辨究竟是雨还是泪。她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思念,这些情感如同这绵绵细雨,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从墓地回来,林砚之把自己关在画室。她翻出从前为沈知远画的那些肖像,一张一张地看。画里的他,或在画廊窗边凝思,或在深夜为她讲画,眉眼间的温度仿佛还在。她抱着画,在堆满画具的地上坐了整整一夜,任由回忆将自己淹没。
一周后,林砚之站在了知远画廊的门口。画廊的招牌还在,只是积了些灰。她推开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关于沈知远的记忆瞬间将她包围。她走进二楼咖啡区,坐在曾经沈知远常坐的位置,面前的美式咖啡早已凉透,可她却仿佛看见他就坐在对面,指尖划过画册封面,为她讲解那些艺术作品。
你说过,别总把心思藏在画里。林砚之对着空气轻声说,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她拿出钢笔,在速写本上画下沈知远的样子,这一次,她不再隐藏自己的思念,每一笔都饱含深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砚之的画展筹备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展厅中央,那幅巨大的《初见》格外醒目,画中的沈知远站在画廊门口,像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样。画展开展那天,来了很多人,有人赞叹画作的精美,有人好奇画中男人的故事,可林砚之只是微笑着,不发一言。
她知道,沈知远虽然不在了,但他的爱、他的温度,都藏在这些画里,藏在她往后的岁月中。每当她拿起画笔,每当她看到那支刻着鸢尾花的钢笔,她就知道,沈知远从未真正离开。
又是一年深秋,梧桐叶铺满了整条街。林砚之抱着一束鸢尾花,来到沈知远的墓前。她把花放在墓碑旁,轻声说:知远,我办了画展,很成功。你说的话,我记住了一些,也‘忘记’了一些。我没忘记你,也没好好活成‘没认识过你’的样子,因为你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风轻轻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沈知远的回应。林砚之站起身,望向前方,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她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她会带着沈知远的爱,继续走下去,用画笔描绘他们的故事,直到生命的尽头。而他们的爱,如同烬余的星火,虽历经风雨,却依旧在心底温暖而明亮地燃烧着,永不熄灭

6
烬余秋
画展结束后,林砚之把所有收入匿名捐给了遗传病研究机构,捐款单的备注栏里,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写下沈知远三个字。她想,这或许是他愿意看到的——用另一种方式,让更多人避开命运的利刃。
她开始接手知远画廊。起初只是想守着这方空间,后来渐渐有了新的想法。她策划了一场生命痕迹主题展,邀请了许多曾被疾病、挫折困住的艺术家,展出他们带着伤痕却依旧炽热的作品。开展那天,她站在展厅入口,看着墙上沈知远的照片被嵌在众多作品中间,忽然觉得,他从未离开过这个他热爱的地方。
有位年轻画家拄着拐杖来谢她,说自己曾因车祸差点放弃画笔,是看了她写的关于沈知远的策展手记,才重新拿起颜料。林砚之看着他眼里的光,想起沈知远曾说艺术是跨越生死的桥,原来真的如此。
三十岁那年,林砚之去了趟普罗旺斯。薰衣草开得正盛,紫色花海在风里起伏,像沈知远曾描述过的梦境。她坐在花田里,拿出那支鸢尾花钢笔,在笔记本上写:这里的风有松木香,像你身上的味道。
手机忽然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附了张照片——无花果树下,一个穿驼色大衣的小男孩正弯腰捡落叶,侧脸的轮廓像极了沈知远年轻时的样子。发信人说:沈先生生前资助的孩子,今年七岁了,总说梦见有人在树下等他。
林砚之握着手机,眼泪落在薰衣草花丛里。原来有些约定,不必等来世,也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她在普罗旺斯待了一个月,画了无数张薰衣草图,画里总藏着一个模糊的背影。回国后,这些画被收录进新画册,扉页上写着:献给未曾远去的光。
三十五岁的深秋,林砚之在画廊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钥匙是沈知远的钢笔帽——她从未想过那竟是把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信,收信人都是她,邮戳却全是空白。
最后一封信的日期,是他住院前一天。字迹已经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
砚之,见字如面。
其实我偷偷查过,无花果树的花期很短,但根系能活百年。若有来生,我不想做等你的人,想做那棵树,长在你常经过的路口,开花时替你挡挡阳光,落叶时给你铺条软路。
别怨我先说了再见。你往前走的样子,比回头等我好看。
若你偶尔想起我,就看看天上的云。我化成风,也会绕路去看看你的画。
林砚之抱着信,坐在地板上笑出了眼泪。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像那年平安夜的雪,温柔地覆盖了所有未说出口的牵挂。
后来,林砚之的头发渐渐有了银丝,却依旧保持着下午三点去咖啡区的习惯。有时会有年轻情侣来问画里的故事,她会指着《初见》说: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秋天。
七十八岁那年,林砚之在画室的藤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支鸢尾花钢笔。画架上是幅未完成的画——无花果树下,穿驼色大衣的男人正回头,对着跑来的少女笑,风里飘着薰衣草的紫,和梧桐叶的黄。
画廊的新主人整理她的遗物时,在日记本最后一页看到一句话:
他说爱如烬余,我说烬余是星火,能烧完漫长岁月。
那天傍晚,画廊的玻璃上又凝了水汽,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深秋。有人说,看到一个穿驼色大衣的身影站在门口,对着里面笑了笑,然后转身走进风里,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