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支票砸脸
油腻的辣酱糊了我满手,黏糊糊的,还带着股廉价葱花味儿。
操。
刚咬第一口的豪华顶配煎饼果子啊!
我低头,看着那坨金黄焦脆、裹满酱料和薄脆的宝贝,啪叽一下,正面朝下,英勇就义在写字楼门口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薄脆碎裂的咔嚓声,听得我心尖儿一抽。
妈的,八块钱!加俩蛋呢!
淦!
这声国骂,纯粹是条件反射,心疼我的早饭。
一股子昂贵的、冷冽的、能把人天灵盖都冻住的香水味儿,猛地灌进我鼻腔。呛得我差点把肺咳出来。抬头,好家伙,眼前杵着一堵墙。
确切说,是辆墙一样锃光瓦亮的黑色大G,车头离我的破二手捷达屁股,目测不超过十公分。但凡刚才我手抖倒车猛了点,这会儿估计得卖房赔人家保险杠了。
车门砰地一声弹开,动静大得能把人魂儿吓飞。下来个男的。
嚯。
一身行头,从头到脚都写着老子很贵。头发丝儿都透着精心打理过的光泽,苍蝇站上去估计都得劈叉。那脸,确实能打,就是看人的眼神,跟看地上那坨煎饼果子没啥区别。
哦,可能还不如。煎饼果子至少还热乎过。
他两步跨到我面前,眼皮都懒得耷拉一下。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张轻飘飘的纸片,带着一股子施舍叫花子的劲儿,直接甩了过来。
纸片边缘有点锋利,啪一下,刮过我鼻尖,带起点火辣辣的疼。然后晃晃悠悠,慢动作似的,盖在了我那还沾着辣酱的手背上。
粘住了。
一股子高级纸张特有的味道,混着我手上的葱花辣酱味儿,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上头组合。
一百万。
他开口了,声音挺好听,像大提琴,可惜调子冷得能冻死人,还带着点金属摩擦的质感,听着就硌得慌。
离开苏晚。
他顿了顿,那双漂亮的、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终于纡尊降贵地落在我脸上。嘴角扯开一点点弧度,不是笑,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是在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琢磨着怎么清理掉最省事。
现在,立刻,拿着它,滚出这座城市。
我,林旭,一个刚被甲方爸爸连环夺命Call蹂躏了一整夜、全靠一个煎饼果子吊着命的苦逼猎头顾问,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头发乱得像被十级台风光顾过的鸟窝,衬衫皱得能当抹布,袖口还疑似沾着昨天加班时蹭上的咖啡渍。
就这造型,大清早,在公司楼下,被一个开着大G、帅得惨绝人寰、浑身散发着我是你爹气场的男人,甩了一百万的支票。
理由:让我滚蛋,别碍着他和我未婚妻苏晚的事儿。
空气大概凝固了那么三秒。写字楼门口进出的几个小白领,脚步都顿住了,眼神在我、那男人、还有地上壮烈牺牲的煎饼之间疯狂扫射。八卦雷达嗡嗡作响。
我眨巴眨巴酸涩的眼。没动。视线慢吞吞地从那张写满老子有钱的俊脸,挪到了自己手背上。
那张轻飘飘的百万支票,此刻正严丝合缝地贴在我沾满红油辣酱的皮肤上。酱汁渗透力极强,边缘已经开始晕染,一个清晰的壹字旁边,盛开了一朵油腻腻的、橙红色的辣酱花。
特别艺术。
特别有生活气息。
特别…不值钱。
我看着那朵花,又看了看地上我那摊同样红彤彤的、被踩扁了的煎饼遗体。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荒诞感,混合着熬夜后的暴躁和没吃到早饭的怨念,猛地从胃里直冲天灵盖。
然后,我就笑了。
不是那种被羞辱的气急败坏,也不是看到钱的狂喜。
就是单纯觉得,这事儿,真他妈太逗了。
噗嗤——
笑声没憋住,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还有点傻气。
那男人,顾琛,他后来自己报的大名。眉头瞬间拧成了个死疙瘩,看我的眼神从看垃圾,升级成了看神经病院在逃患者。
我伸出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捏住支票没被污染的一角,把它从我辣酱横流的手背上揭下来。动作慢条斯理,跟考古学家处理文物似的。
支票拿在手里,轻飘飘的。纸是好纸,但沾了油,有点软塌塌的。
我把它举到眼前,对着初升的太阳光,眯着眼,仔细瞅了瞅那朵辣酱花旁边印着的金额。
嗯,七个零。没错。
再抬头,看着顾琛那张写满不耐烦和你怎么还不跪谢的帅脸。
我咂了咂嘴,感觉刚才那口没咽下去的煎饼味儿还在喉咙里。语气特真诚,带着点熬夜后的沙哑,还有那么一丝丝替他肉疼的惋惜:
兄弟,我晃了晃手里黏糊糊的支票,你这点钱…
停顿了一下,故意拖长了调子,确保他能听清每一个字。
…也就够买我未婚妻苏晚的一根头发丝儿吧还得是她昨天刚掉的那种。
顾琛那张雕塑般的帅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不是愤怒,是纯粹的、巨大的迷惑。他可能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混账话。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这傻逼在说什么外星语
他大概以为我会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或者恼羞成怒挥拳相向。
唯独没想到,我会对着他甩出来的一百万,嫌弃它只够买根头发还是掉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把涌到嘴边的什么词硬吞回去。下颌线绷得死紧,眼神跟冰锥子似的,试图把我钉在原地解剖研究。
你,他声音更冷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再说一遍
我耸耸肩,把那张沾着酱、软塌塌的支票,像收一张超市小票一样,随意地、还带着点嫌弃地,塞进了我那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屁股口袋里。动作自然得仿佛那真是一张废纸。
说啥嫌贵我拍了拍口袋的位置,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油腻的触感,啧了一声,行情价就这顾少,你这出手,跟你这车这身行头,不太匹配啊。下次想挖墙脚,打听清楚点,别闹笑话。
说完,我绕过他那堵墙一样的大G,走到我那辆灰扑扑、车门上还有道不明划痕的二手捷达旁边。拉开车门,一股隔夜的烟味和快餐盒味儿混合着涌出来。
我坐进去,发动。破发动机发出几声不甘的嘶吼。
车窗摇下,我探出半个脑袋,对着还杵在车头前、脸色已经由冰白转向铁青的顾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熬夜熬得有点发黄的牙:
谢了啊顾少!这‘份子钱’,我替我家晚晚,先收着!
份子钱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点戏谑的尾音。
一脚油门,破捷达吭哧吭哧地喷出一小股青烟,在顾琛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和几个围观群众呆滞的眼神中,慢悠悠地、理直气壮地驶离了写字楼门口。
后视镜里,顾琛的身影越来越小,但那股子想杀人的气场,隔着几十米都能感觉得到。
还有地上那摊红艳艳的煎饼尸体,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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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未婚妻的秘密
晚上八点,我拖着快散架的身子推开家门。
客厅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苏晚穿着丝质睡袍,蜷在宽大的米白色沙发里,抱着个iPad,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暗暗。听见我回来,她头也没抬,指尖在屏幕上划拉着,语气淡淡的,带着点敷衍:回来了厨房有剩饭,自己热热。
空气里有她常用的那款香水味,清冷又疏离,跟顾琛身上那股子昂贵又霸道的味儿截然不同,但都让人不太舒服。
我把钥匙随手扔在玄关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换鞋,走到沙发边,没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这才懒懒地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那眼神,跟看个送外卖的差不多。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累死了。我揉了揉后颈,骨头咔吧响,声音也透着疲惫,今天楼下碰见个神经病。
嗯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视线又飘回iPad屏幕,手指还在滑动。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像是某个购物网站。
我看着她。灯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鼻梁挺直,嘴唇抿着,好看是真好看,就是没什么温度。
手伸进牛仔裤屁股口袋,摸出那张纸。
隔了一天,又在我口袋里揉搓了一天,那张曾经象征着一百万的支票,此刻更像一团饱经沧桑的废纸。皱巴巴,边缘磨损,最关键的是,上面那块橙红色的辣酱油渍,经过时间的沉淀和体温的发酵,已经晕染开,颜色变得更深沉,还混合了布料纤维的灰黑色,形成了一幅更加抽象、更加难以名状的艺术品。散发出一种混合了油脂、辣酱、汗味和纸张味道的、难以形容的复杂气息。
我两根手指捏着这团艺术品的一角,屏住呼吸,尽量不让那味儿过多地侵袭我的鼻腔。然后,手腕一抖,动作随意得像丢一张用过的餐巾纸。
啪嗒。
那团皱巴巴、油乎乎的纸片,精准地、带着点黏腻的触感,拍在了苏晚面前光洁昂贵的玻璃茶几上。正好盖住了iPad屏幕上某个奢侈包包的图片。
苏晚的手指顿住了。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目光,终于从屏幕上撕开,带着十足的惊愕和嫌恶,死死钉在那团脏兮兮的纸上。
这…什么东西她声音都变调了,尖利了不少,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仿佛那是什么生化武器。
好东西啊。我咧嘴一笑,扯了扯嘴角,感觉脸颊肌肉都是僵的。一屁股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陷进柔软的靠垫,舒服地喟叹一声,才慢悠悠地开口,你那位顾少,顾琛,今儿早上特意在楼下堵我。
我故意停顿,欣赏着她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
甩我脸上的。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尖,那里早上被纸片刮过的地方,现在还有点隐约的红痕,说是一百万,让我拿钱滚蛋,离你远点儿。啧,顾少大气!
苏晚的脸,彻底白了。不是那种楚楚可怜的白,是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液,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睡袍柔软的布料,指节用力到发白。眼神里的惊愕迅速被巨大的慌乱和难以置信取代,死死地盯着我,又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
你……她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怎么知道…他是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来了。
我身体往后靠,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翘起二郎腿,拖鞋在脚趾头上晃荡。脸上挂起一个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带着点玩味的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聊今天天气不错:
哦,这个啊我挠了挠头,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他自我介绍来着,特有范儿。
我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顾琛早上那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欠揍腔调,故意拔高了点声音,字正腔圆:
‘我是你永远得不到的爸爸!’
客厅里死寂一片。
落地灯昏黄的光线,仿佛都被我这句石破天惊的话给冻住了。
苏晚整个人,彻底僵在了沙发上。像一尊骤然被冰封的、极其精美的瓷器。脸上的表情,从极度的震惊,瞬间裂开,变成一片空茫的呆滞。瞳孔放大,焦距涣散,仿佛灵魂都被这句话给震出了窍。
时间好像停滞了好几秒。
噗——咳咳咳!
一声极其不雅的、强行压抑又没压住的喷笑声,从沙发角落传来。是住我们家客房的实习生小表妹,估计是偷听半天了,这会儿实在没憋住,又怕死地赶紧捂住嘴,呛得直咳嗽。
这声咳嗽,像根针,猛地刺破了凝固的空气。
苏晚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呆滞的表情瞬间碎裂,被一种混合了羞愤、难堪、暴怒和极度荒谬感的复杂情绪取代,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林旭!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怒,手指颤抖地指着我,你…你污蔑他!顾琛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她胸口剧烈起伏,睡袍的领口都散开了一些,也顾不上,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眼看就要决堤。
污蔑我挑了挑眉,看着眼前这个情绪崩溃的未婚妻,心里那点熬夜的暴躁和被人用钱砸脸的邪火,奇异地平息了不少,只剩下一种看戏般的冷静。我伸手,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起茶几上那团油腻的支票,在她面前晃了晃,那味儿熏得我自己都皱了皱鼻子,这玩意儿,总不是我自个儿印着玩儿的吧上面还带着你顾少专属的银行印鉴呢,要不要凑近闻闻哦对了,还有我的早餐酱,独家风味。
支票上那块深褐色的油渍,和角落里清晰的银行钢印,在灯光下形成刺眼的对比。
苏晚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肮脏的支票上,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身体晃了晃,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光洁的茶几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楚楚可怜。
可惜,我现在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
哭什么呀我把支票随手又丢回茶几,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身体往后一靠,语气凉凉的,人家顾少替你考验我呢,多贴心。这一百万,是买断费,还是……我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在她惨白的脸上扫了一圈,…给你的‘补偿金’毕竟,耽误你这么多年,跟心头白月光隔海相望,挺不容易的吧
你住口!苏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抓起手边的一个绒布靠垫就狠狠砸向我。没什么力道,带着一股香风,落在我脚边。林旭!你混蛋!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嗤笑一声,弯腰捡起那个靠垫,拍了拍灰,顺手塞到自己腰后垫着,动作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晒太阳,我不知道你书架上那本硬壳精装《百年孤独》,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你和顾琛高中毕业在梧桐树下的合影背面还写着‘琛&晚,永远’啧,字挺丑的。
苏晚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她惊恐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魔鬼。
我不知道你那个上了三道密码锁的旧手机,屏保是顾琛在MIT穿着学士服、拿着奖杯的照片密码是你俩第一次约会的日期哦,七月十四,挺吉利。我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语气平淡得像在念购物清单,我不知道你每次跟我去那家‘蓝调’西餐厅,坐的都是靠窗第三个位置因为那是当年顾琛第一次请你吃饭坐的地方那家的惠灵顿牛排,你说好吃,其实每次也就动两口,对吧因为顾琛当时点的就是这个。
每说一条,苏晚的脸色就惨白一分,身体就颤抖得更厉害一分。她看着我,眼神里的愤怒和羞耻彻底被一种冰冷的、赤裸裸的恐惧取代。她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了三年、被她视为鸡肋的男人。
够了!别说了!她崩溃地捂住耳朵,歇斯底里地尖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精心维持的优雅形象荡然无存。
我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那点郁气,奇异地消散了大半。甚至觉得有点索然无味。早干嘛去了
行,不说就不说。我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噼啪作响。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缩成一团、哭得浑身发抖的女人。
支票呢,就放这儿了。我指了指茶几上那团艺术品,怎么处理,随你。是裱起来供着,还是撕了泄愤,都行。毕竟,是‘你永远得不到的爸爸’的一片心意。
至于咱俩……我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平淡,找个时间,把你爸妈我爸妈都叫上,把该聊的聊清楚。拖着没意思,苏晚。
说完,我没再看她一眼,转身朝卧室走去。身后,是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痛哭声,还有小表妹在角落里努力屏住呼吸的动静。
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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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顾氏帝国的崩塌
第二天,我是被手机疯狂震醒的。
不是闹钟,是连续不断的推送提示音,嗡嗡嗡响得跟轰炸机似的。摸过手机,屏幕被一堆财经APP的红色警报挤爆了。
【突发!顾氏集团股价开盘闪崩!疑遭恶意做空!】
【顾氏地产惊爆债务黑洞,多家评级机构火速下调评级!】
【顾氏帝国摇摇欲坠掌门人顾振山紧急会议后失联!】
【顾氏集团太子顾琛现身总部,面色铁青拒答记者问!】
满屏的顾氏,触目惊心的崩盘、闪崩、暴跌。配图里,顾氏集团总部大楼门口堵满了记者长枪短炮,一片混乱。另一张抓拍到的顾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匆匆钻进车里,眼神里的戾气隔着屏幕都能扎人。
好家伙。
我揉了揉眼睛,把那些推送划拉掉。心里没啥波澜。意料之中算不上。只能说,顾老头这些年步子迈太大,裤裆早就扯着蛋了,就靠着一口气撑着。我昨晚不过是顺手,给几个在华尔街搞风搞雨、专爱落井下石的秃鹫基金老朋友,发了条加密信息,内容就一句话:
顾振山,坐标确认,后路疑似切断,可动手。
信息附带了一个经过多重跳转、绝对无法追踪来源的加密坐标。那坐标指向的,是顾振山藏在海外某个小岛上的、准备随时跑路的安全屋。老狐狸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惜,他当年为了洗钱用过的一条隐秘渠道,恰好是我一个老朋友帮忙搭的线。这世界,有时候小得可怕。
至于债务窟窿那是顾氏自己挖的坑,我只是帮那些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们,精准地指明了方向,顺便踹了一脚。
放下手机,慢悠悠起床洗漱。镜子里的男人,眼袋还是有点重,但眼神清亮了不少。刮胡子,换衣服。今天特意挑了件质感不错的休闲衬衫,人模狗样的。
刚准备出门,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刺耳的铃声,屏幕上跳动着苏晚两个字。
啧。动作够快。
我直接掐断。清净。
开车,没去公司。导航设了个地址——城西,后海边上,一个闹中取静的胡同深处。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扇重新刷了朱漆、挂着崭新黄铜兽首门环的广亮大门前。
院子刚收拾出来,青砖墁地,老石榴树虬枝峥嵘,角落的鱼缸里几尾锦鲤悠闲摆尾。空气里有新木料和油漆的淡淡味道,混着老房子特有的、沉淀了时光的木头香。
爽。
这地方,地段绝佳,闹中取静,真正的皇城根下。产权清晰,手续齐全,我盯了小半年,动用了点非常规手段才从几个扯皮的老住户手里劝下来。花了大价钱修缮,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请的老师傅。就为了等这一天。
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木茶台旁,刚给自己泡了杯明前龙井,氤氲的茶香还没散开呢。
砰——!!!
一声巨响,那扇新刷的、厚重结实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重重砸在两侧的墙上,震得檐角的灰都簌簌往下掉。
一个人影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戾气,像头失控的疯牛一样冲了进来。
顾琛。
他来了。
只是,眼前这位顾少,跟昨天早上那个开着大G、用支票甩人、头发丝儿都透着精致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昂贵的西装皱巴巴的,像是穿着睡了一夜,领带歪斜扯开,衬衫领口敞着,露出锁骨的线条。头发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最扎眼的是那双眼睛,布满骇人的红血丝,眼白浑浊,眼底翻滚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暴怒,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走投无路的恐惧。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崩溃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坐在茶台后、慢悠悠喝茶的我身上。
林!旭!他嘶吼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撕裂,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一步步逼近,沉重的脚步踩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带着要把我撕碎的架势。
我没动,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白瓷茶杯,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啧,好茶,回甘清甜。
顾琛冲到我面前,双手砰地一声重重拍在厚实的榆木茶台上!震得茶壶茶杯叮当作响。他身体前倾,那张因暴怒和彻夜未眠而扭曲变形的俊脸,几乎要怼到我鼻尖上。浓重的烟味、酒味和一种绝望的汗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他死死盯着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股票!债务!我爸失踪!是不是你!你到底是谁!
我放下茶杯,终于抬眼,平静地迎上他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我我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林旭啊。一个,嗯,被你用一百万支票砸脸的,苏晚的未婚夫。
放屁!顾琛目眦欲裂,猛地挥拳,似乎想砸过来,但仅存的理智又让他硬生生顿住,手臂上的肌肉都在痉挛,少他妈给老子装蒜!你背后是谁谁指使你的说!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方向的困兽,嘶吼着,试图找出一个能承受他怒火的靶子。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身体往后靠了靠,靠在新打的、打磨光滑的黄花梨圈椅椅背上,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在顾琛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下,慢条斯理地,从旁边一个精致的牛皮纸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一个煎饼果子。
还冒着点热气,塑料袋上蒙着层水汽。薄脆金黄,酱料刷得均匀,夹着翠绿的生菜和火腿肠。
我低头,当着顾琛的面,大大地咬了一口。
咔嚓!薄脆碎裂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脆,甚至有点滑稽。
我嚼着,腮帮子一鼓一鼓,满足地叹了口气。咽下去,才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恍然大悟的随意:
哦,对了。我含糊不清地说,又咬了一口煎饼,酱汁蹭到嘴角也懒得擦。
忘了跟你说。
我顿了顿,看着顾琛那张因极度愤怒和困惑而僵硬扭曲的脸。
你爸,顾振山。我咽下嘴里的食物,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你吃了么,他昨天下午,从他那安全屋顶层跳下去之前…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迎着顾琛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瞳孔,和他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脸。
…还托我,我晃了晃手里啃了一半的煎饼果子,油纸袋发出窸窣的轻响,帮他带个煎饼果子来着。楼下老王家的,加俩蛋,多刷辣酱。
可惜啊,我惋惜地咂咂嘴,看着煎饼上红艳艳的辣酱,没赶上。老王那会儿正收摊呢。
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锦鲤在缸里甩尾,发出轻微的水声。
顾琛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僵在原地。脸上所有暴怒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表情,都凝固了,然后寸寸碎裂。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空洞地瞪着我,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身体晃了晃。
噗通。
一声闷响。
不是跪地,是直接脱力,像一滩烂泥,软倒在我面前光洁的青砖地上。昂贵的西装裤沾满了尘土。
他蜷缩在那里,脸埋在冰冷的砖面上,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阳光透过老石榴树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他颤抖的脊背上,也落在我手中那个啃了一半、还散发着廉价而温暖香气的煎饼果子上。
我低头,又咬了一大口。
嗯,今天的酱,刷得真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