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南早就料到会有反对的声音。
从张家三兄弟的口风里,他已经隐约察觉,在煤矿二十几年的经营中,镇里领导们绝对不干净,所以在这次重大事件中,动作失态变形,完全说得通。
但众人反对的激烈程度,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他看来,至少该先坐下来,认真商量开工生产是否可行。
毕竟,要解决碾子沟煤矿矿工的生存问题,就必须正式、冷静地研究开工生产的可能,甚至需要有刮骨疗伤般的决心。
可眼下,大家非但不讨论应该如何解决问题,反而态度坚决地反对他解决问题的提议,激烈到不容置疑,这让他始料未及。
周继领说:“我们先抛开第一个问题,因为第一个问题它就不存在。开工生产这是不可能的。至于在碾子沟煤矿成立基建公司,马镇长、彭镇长,你们觉得怎么样?我倒是觉得是可行的。
但碾子沟煤矿目前组织结构完全瘫痪。这个基建公司总经理由谁来担任?我觉得不能由煤矿的人担任,应该由我们中的人选择一个。”
周继领绕开了马明友,把视线放在彭怀杰的脸上说:“彭镇长,我看基建公司的总经理由你来担任怎么样?你过去就是主抓工业生产的,对煤矿的情况你也了解,很多人你也都认识。”
彭怀杰的心里,似乎早就有了回应的准备。
在他看来,自己现在就要跟碾子沟煤矿彻底脱钩,不想见煤矿的任何人。
他说:“周书记、马镇长,我觉得这个基建公司的总经理由林镇长担任更加合适。首先他年轻,再一个他是从县里下来的,县里的关系,县里上上下下也都有不少的关系。
大家也都认同,基建公司要想拿下工程,各个方面没有关系是不行的。而这方面作为我来说,显然是短板。
再说我的身体情况也不容许,我可忍受不了这些矿工们那一个个的暴脾气,我的心脏受不了啊。”
周继领也知道,这个基建公司的总经理由林江南来担任更合适。
但他之所以没有提议林江南,是不想让林江南的权力过大。
他总觉得,这个人年轻,从县委书记秘书的职务,直接来到铁岭镇担任副镇长,似乎有一种特殊安排似的。
但他也知道,除了林江南,这个职务谁也不想干。
马明友说:“周书记,我觉得既然成立碾子沟煤矿基建公司,也的确得由我们镇里直接抓才行。
现在碾子煤矿的组织机构完全瘫痪,别说什么董事长、总经理,就连那些工长,早已经撂挑子不干了。
如果我们任由他们这么下去,就会给我们镇政府带来更多的麻烦。我们派一个得力的人,把他们控制在手里,这是非常必要的。
所以我也觉得,林镇长担任这个基建公司的总经理还是蛮合适的。”
说着,他就用一股信任的目光瞥向林江南。
林江南虽然不想在这危急的关头,给自己的肩头压担子,但他也知道,既然自己提出了这个动议,矿长和总经理职务,也只能担在自己的肩上,这没有什么疑义。
如果能把这些矿工带出困境,他倒是愿意这么做。
而对于周继领、马明友和彭怀杰来说,他们可不想没有卵子,找个茄子夹在卡巴裆里。
周继领用和缓的目光看着林江南,说:“江南呐,那镇里可要给你的肩上压担子了。成立基建公司,我觉得这个动议不错。
我和马镇长、彭镇长也完全支持。我估计兰书记也不会有什么疑义。要想靠基建公司改变碾子沟煤矿目前的艰难处境,还得需要有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也是十分艰难,你要有所准备。还有,现在矿上的情况你也了解,他们现在也开始信任你,你干脆就当这个临时矿长,整个人就沉下去,镇里的工作你就暂时放放。”
周继领说出的这番话,恰恰给林江南提供了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让他立刻觉得自己身肩从未有过的责任。
他马上说:“所以我才提出先要投入生产,这样就可以尽快解决煤矿矿工们的生活问题。我觉得我自己已经在实施一个矿长的职责了。”
林江南多少有些开玩笑,但谁都没笑,他现在愿意当这个矿长,就让他当好了,这个要命的职务,谁当就就是找死。
林江南继续说:“各位领导也说了,对于恢复生产,国家政策不允许,市里和县里这方面卡得又紧。但他们的工作再重要,也没有碾子沟煤矿这上千口人、几百个家庭的吃饭问题重要吧?这些矿工们的情绪有多激动,做出的事态有多恶劣,领导们也都看到了,不需要我多重复。
我现在反复声明的是,只有立刻投入生产,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至于长远的问题,我也经过短暂的考虑,是这样的:接下来就在基建公司方面做文章,出去揽活,提高基建公司的技术水平。
但这都有一个过程,而这些矿工们以及他们的家属们,肚子是忍受不了的。
孩子要上学,家里的老人要看病,这都得需要大把大把的钱,而这钱哪来?
镇里又拿不出来,不靠他们自己生产,又能靠什么呢?”
周继领突然暴喝一声:“林江南,如果县里、市里、省里最终查下来,你能担得了这个责任吗?别说是你,我这个镇委书记都担当不了这个责任!
这是全国上上下下坚定不移的政策,那就是保护生态资源。对于这些小型的煤矿坚决停止生产,这不是我们不想,是我们不敢呐!可你居然胆大妄为!”
马明友马上接着说:“是,完全就是胆大妄为!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跟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商量。林镇长,我说你年轻,你就是年轻。”
马明友说着,狠狠地看了林江南一眼。
林江南却显得十分冷静。他的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尽管他们的反应还是超过了自己的预判。
但他现在必须承受这方面的压力,因为这方面的压力如果承受不了,张家兄弟以及他们背后上千口子矿工们就会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
林江南冷静地说:“周书记、马镇长、彭镇长,我的确没有经过请示。但是我来不及请示。这些人对我们镇领导的态度,你们都难以想象,充满着多大的仇恨。”
马明友马上说:“这是这些矿工们忘恩负义,这是这些矿工们不知感恩!这些矿工们这些年在煤矿赚了多少钱?这也就几个月没有发出工资嘛,他们至于这样吗?”
周继领看了看表,对林江南说:“你刚才说了3点钟要在煤矿的会议室跟矿工们对话,是吧?他们正等着我们拿出决定,是吧?
那就这样,第一个问题我们可以不谈。我们就谈第二个问题:成立碾子沟煤矿基建公司,由你担任总经理。至于副总经理什么的,由你来亲自挑选,我们不做干涉。
你就向矿工们表示,既然成立基建公司,我们就会全力以赴投入到走向市场、出去招揽工程的工作当中,要矿工们有耐心。我们不是拿出100万了吗?
对了,你不是也拿出一些钱给他们买了米、买了面吗?眼前的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
林江南之前的预想是,让领导们接受他提出的两个条件不会那么容易,但最终经过自己的解释,再加上目前严峻的形势,他们总会同意的。可他没料到这些人拒绝得如此坚决。
他说:“既然这样,我也无能为力。周书记,那你就另请高明吧。我已经向矿工们表示,如果这两个条件我答应不了,我只能辞职。”
林江南说出的这番话终于惹怒了周进岭,他暴喝一声说:“林江南,我知道你是罗书记身边的红人,来到铁岭镇,也就是走个过场,镀镀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可是你也太不把组织纪律当回事了吧,你说辞职就辞职?你辞职一个看看,我立刻就批准!不,我立刻就向罗书记反映你的情况,说你临阵逃脱,缺乏组织纪律!”
林江南刚要反唇相讥,就是给市委书记打电话,他也没什么可怕的。
但他转念一想,毕竟形势严峻,对方还是镇委书记,不给面子总说不过去,便缓和下来说:“周书记,我可不是说辞职就辞职。
因为我答应了矿工们这两个条件,人家才把人撤走,也答应明天不到县委、县政府大楼去闹事。可这些一旦反悔,我怎么向人家交代?”